第10章
谢是外人,晏是自家人,这孩子如果是个姑娘,了不得将来赔副嫁妆,但偏偏是个儿子,那可是要和晏家人抢家产的。 晏府的人都怕他,不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但发妻的娘家人不干了,几个大舅子找上门质问。 他什么话也没说,冷冷的甩出那张连她都不知道的合婚庚贴。 有庚帖,那就是续弦,是名正言顺的晏夫人,几个大舅子一看,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闭嘴是有原因的。 发妻死后,他一个人单过了五年,连个暖床丫鬟都没有; 续娶的女人只是一顶小轿抬进门,酒席都没有摆一桌; 那女人是个下人,没有娘家的助力。 一个又没本事又不得宠的女人,拿什么来给拖油瓶儿子抢家产? 而她呢? 她在他面前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既然睡到我的床上,那便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能欺负,旁人不行。” 他的声音又冷又傲。 “这庚帖不是为你,是为你儿子,他于读书上有些天赋,想进晏府族学读书,只有改姓晏。” 她猛的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他这性子,太过刚硬,过刚易折,需得千锤百炼方能成才,慈母多败儿,日后我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至于你……” 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半路夫妻本就不是一条心,你算计我也好,利用我也罢,都无所谓,只是心思不要摆得太深,深了就没了人味;也不要太假,白白让人厌恶。” 她终于明白晏府人到底是怕他什么。 不是冷,不是傲,更不是脾气古怪,而是他太聪明,太通透。 你的小心思,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眼睛,你用阴谋,他还你阳谋;你用算计,他还你不屑。 她简直无地自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脸埋在他的皂靴上。 “老爷,从今往后我再不算计你半分,再不了!” 谢老太太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回了神。 “你进晏府族学,是他早就定下来的,之所以我要跪,一是跪给你看,一是跪给晏家的人看。” 谢道之看着她,神情愣愣的。 “你对改姓一事耿耿于怀,对他敢怒不敢言,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说恨能激起一个人上进心,有了这股劲儿,你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至于晏家……” 谢老太太叹气。 “我从一个婢女,短短日子做了他枕边人,晏家几个孩子再怎么不服气,明面上也得叫我一声母亲。 你改姓晏尚且不甘,我抢了他们生母的位置,他们能甘心让你进族学读书?我越惨,他们才会越得意,才能容得下你。” 谢道之的脸已经不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他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尸体,就那么干巴巴地跪坐着。 “老祖宗,后来你们怎么被赶出晏家?你又为什么要撕了那份休书?” 第二十六章真相(三) 谢三爷这一问,让谢老太太刚刚平静一点的情绪,瞬间又激动起来。 “不是赶,不是赶……” 谢道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母亲,你说什么?” “儿子!” 谢老太太悲泣道:“这是他给咱们娘俩的大恩,大恩啊!” 那日他从衙门里回来,便进了书房。 她等到子时始终不见人来,正打算先歇下时,他命她到书房去。 书房里,一灯如豆。 他背手站在窗前,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眉头紧拧着,脸上一丝表情没有。 她不敢吱声,只帮他把冷茶倒了,添了盅热茶。 把茶捧过去,他没接,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才冷冷道:“休书我已经写好,你收拾收拾带着你儿子离开吧。” 手上的茶盅碎了一地。 她惊慌失措,跪倒在地哭喊道:“我做错了什么,老爷要休我?” 他沉着脸不说话,眉眼间戾气深重。 她急了,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拿起地上一片碎渣,就往手腕上刺。 他一把拦住。 她看出他的心软,瞪大了眼睛,“老爷要休我,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 四目相对。 她头一次没有躲闪。 良久。 他拍拍她的后背,“朝廷可能要动我,晏家只怕是难保。” “什么?”她吓得目瞪口呆。 “能走的,我都会安排他们走;不能走的,那是他们的命。”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你拿着一纸休书离开,谁也不会为难你。” “我不走,我死都不会走。” “想想你儿子,想想他的前途。” 他说话从来一针见血。 “你是个最实际,最会算计的女人,怎么这会却糊涂了呢?” “老爷,我哪里是糊涂,我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 他冷冷打断。 “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一点,你儿子才是你将来唯一能依靠的人。” “那你怎么办,少爷们怎么办?” “妇道人家,少管男人闲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他突然呵斥,声音和从前一样严厉,可她却从里面生生听出几分柔情来。 她快疯了。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老爷这是得罪谁了啊!” “下作小人!”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但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一样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老爷不为着自个,也该为着一府的人着想。” 真的是要急疯了,她几乎口不择言。 “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与人留一线,就是给自己留一线啊!” “忍一忍?”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复又睁开。 “你跟我两年,我是那种能忍的人吗?” 他不是,也不屑,他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两年同床,她把他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他徐徐转过身,眼珠黑沉沉的。 “我在京城的钱庄存了一笔钱,不多,也就两千两,你们母子省着些花,这几年是够的,后面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 “但如果想让那孩子有大出息,就别给他过好日子,这孩子的性子我看得很清楚,需得在逆境中才能奋起。”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疼得不行,顾不得矜持,扑过去死命抱住了他。 “老爷,老爷啊!” 他没有推开,声音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全名。 “杨慧,我这性子娘胎里带来,改不了,也不想改,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就图个万事随心吗?” “老爷是万事随心了,可路也走绝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她嘴上埋怨,手臂却抱得更紧。 这世道是怎么了? 为什么走到绝路的,从来都是好人? 那些坏人呢? “不到绝路不逢生,或许我这性子也因此改了呢?” 他自嘲般一笑,然后轻轻推开她。 “去吧,拿着休书明日就走。”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长久地看着,就是不肯挪步。 他微眯起眸子,眼底的情绪都敛进去。 “不要觉得有愧于我,有朝一日你儿子有权有势时,记得伸手帮一帮我那几个不成才的小畜生,就够了。” 她抹了一把泪,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休书,突然撕了个粉碎。 “你……” “我进你院里不过一顶小轿,一顶小轿抬进来的人,不过是个妾,赶个贱妾,哪需要休书?” 她仰头看着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眼中的震惊。 “老爷,我这辈子断不会再跟别的男人,若你平安无事,若晏家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你床边留个位置给我。” 他皱皱眉头,目光变得不那么透亮,像蒙上了一层水气。 “若你真有事……” 她哭着说不下去,“那……那就当是我给自己留了个念想。” 若非如此,我便活不下去! 人生太长了,如果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一点盼头都没有,那些望不到头的苦日子,那些寂寂无眠的长夜,可怎么熬啊! 他傲气的脸上,头一次冲她露出温柔怜惜的笑,然后说了他今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哪里精明,分明也痴得很。” 她也回了一句今生对他说的最后的话:“那都是跟你学的。” 说完,她跪地向他行大礼,然后一边流泪,一边走进漫天的大雪中。 翌日。 晏府厚重的朱门砰的一声合上,像锋利的尖刀,重重刺向她的胸口。 真痛啊! 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嚎啕大哭。 茫茫天地,终于又只有剩下她和儿子两个人了。 最后一个字讲完,老太太反而止住了泪。 对她而言,这些事情再重新回忆一遍,每一个画面都是她对他的怀念与愧疚。 “这才全部的真相,压在我心里整整四十年。” 她的声音如溺水般喘着粗气,“儿子,他不欠我们,是我们欠了他,还不清,几辈子都还不清。” 一片死寂中,谢道之发现自己耳鸣了。 他听不清周围任何的声音,只觉得心口很疼,疼得他胃里一阵一阵痉挛。 有人在拍他的肩,谢道之抬头,看到是老三,老三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嘴一张一合,正说着什么。 可他还是听不清。 很奇怪,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在晏家那两年经历,却一幕一幕如画般浮了上来。 他骂他的字写得像狗爬…… 他说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他劈头盖脸把他写的文章扔过来…… 他骂慈母多败儿,不想在晏家呆着就滚出去…… 谢道之摸着桌子的一角,强撑着站起来,眼眶充血地盯着老太太。 “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瞒我这么久?” “我……我有机会帮到他的,有机会的啊!” 第二十七章境界 谢老太太眼角的纹路深极了。 那不是养尊处优的面相,而是被某件事情深深折磨的面相。 “那个劳什子的牌坊压在我头上,我敢说吗?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轰的一下,谢道之又耳鸣了。 当年,礼部来询问母亲守寡的事,他对那两年恨之入骨,想也没想就说母亲的的确确是守寡养大的他。 原来是我! 谢道之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嘴一张,喷出一口血。 “父亲?” “儿子!” 兄弟俩一左一右扶住。 谢而立正要喊谢总管请太医时,谢道之死死拽住儿子的手。 “别喊!” 他有气无力:“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谢而立一扭头, “老三?” 谢老三忙把温茶送到谢道之嘴边:“父亲,漱漱口吧。” 谢道之推开茶盅,眼神转向晏三合。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愧疚,难过,伤心,后悔…… 无数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哪里是语言能道尽的。 “晏姑娘,他,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能和我说说吗?” “说就不必了。” 晏三合眉眼间丝毫没有触动,“他那性子也不屑与你说道。” “晏—姑—娘!” 谢道之只觉得有把匕首狠狠地戳进心口,痛得他悲戚地大喊一声。 兄弟二人突然感觉手上的分量变重,知道父亲再支撑不住,忙把人搀扶进了椅子里。 谢知非扭头看一眼晏三合。 够狠啊! “既然真相大白,你们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要死要活。” 晏三合还有更狠的:“一来与我说不着,二来他人死了看不见,真觉得愧疚的,等日后到了阴曹地府,当面和他说。” 所有人:“……” “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晏三合目光一冷。 “孩子。” 她越是如此,谢老太太心中越是愧疚,撑着拐杖站起来。 “是我谢家对不住他,对不住你们,我给你磕头赔罪!” “祖母!” “老祖宗!” 谢三爷赶紧把茶盅一搁,扶住谢老太太,用力地按坐下去。 “您凑什么乱啊,要磕头赔罪也是我们兄弟二人来,晏姑娘,你说是不是?” 晏三合不说话。 自讨了个没趣,谢三爷“唉”了声,依旧一副好脾气。 “赶紧的,坐稳了,我替老祖宗、替我亲爹给你多磕几个头,十个不够,磕一百个,一百个不够,咱来一千个,总能……” “你叫什么?”晏三合冷冷打断。 “三爷我这脸长得真是……” 谢三爷摸了自个一把。 “姓谢自不必说了,名知非,字承宇,就咱们俩这关系,叫我承宇就行。” “我和你没关系!” 晏三合迎着他的目光。 “谢知非,下面的话,你听好了。” 她的口气前所未有的正经,谢三爷不禁揪起了心。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对死人的悔意。三十三层天,一层一个境界,他的境界,你们够不着,我也够不着。” 晏三合眼神慢慢犀利起来。 “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们掰扯,他的心魔一日不除,事情就一日不算完。老太太撕了休书,按理还是他的枕边人,你们谢家接下来要小心。” 谢三爷突然想起季家的事情,惊声道:“晏姑娘,难道…… 晏三合:“季家可以当前车之鉴。” 谢三爷:“……” 她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季家? “没有化解的办法,只有自求多福。” 晏三合冰冷的眼刀看着谢三爷:“我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哪里是对他说的,分明是说给谢家人听的。 谢三爷重重点了几下头。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与你们谢家后会无期!” “喂,怎么就后会无期了呢,我……” “滚开!” 晏三合眼球充血,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漆黑,红得吓人,几欲滴出血来。 谢知非心头一颤,本能的往边上让了让。 晏三合擦着他的衣角,走上楼梯。 门一关,泪滑下来,她捂着嘴,浑身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像野兽濒临绝境般的唔咽。 多么讽刺! 你事事为他们考虑周全,一颗真心付出的坦坦荡荡,可他们呢? 可有半点真心给你? 你傻不傻? 傻不傻啊! 晏三合终于撑不住,抵着门背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突然想到他最后那个晚上,明明已经睡下,却又披了衣裳到她房间坐下。 欲言又止。 她乐了,“您有话直说。” 他也乐:“我有这么明显?” 她斜过眼,“瞎子才看不出来。” 他笑意变淡,叹了口气,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没法子往前走的,该放下的要放下,否则苦的是自己。” 她偏过脸,“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他站起来,揉揉她的头,“再不说,以后怕没机会了,你我祖孙一场,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所以,你那话是向我来道别的? 可是,你不也没放下? 还有,你到底放不下什么? 晏三合狠狠地擦了把泪,拿起桌上的包袱,往身上一系,然后顺着楼梯走下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到了大堂连眼风都没向谢家人走过去,径直拉开了大门,踏进无边的夜色中。 晏三合离去的那一幕是消了音的,但对老太太和谢道之来说,却是致命一击。 这活脱脱又一个晏行。 傲气和自负都融进了骨血里,明明一肚子委屈和难受,却不对外人说半个字,有的只有漠然和无视。 良久。 谢老三回过神,扯了扯谢而立的衣裳,“大哥!” 谢而立看着沉浸在悲伤中的老太大和已然没了魂的父亲,深吸了口气道:“谢总管。” “大爷。” “把老太太、老爷先安置回去,再派人去请裴太医过来,床前一刻都不要离开人。” “是!” “慢着!” “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的事情命所有人闭嘴,太太、大奶奶那头也不要透露丁点风声,只说老爷和老太太见了个故人,心绪有些激动。” “那大爷脸上的伤……” “那故人对咱们家有些误会,如今误会都说开了。” “是!” 谢总管一招手,立刻过来几个护院。 老太太被人扶起的时候,突然一把抓住大孙子的手。 “老大,我……我……她……她……” 第二十八章我陪 “祖母放心。” 谢而立知道老太太的心结,反抓住她的手。 “都交给我,我会安排妥当。” 两位老的几乎是被人抬走的,客栈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兄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言语。 能言语什么呢? 哪怕做得再错,也是自个的长辈。 做哥哥的到底先开了口,“说吧,季家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我说啊,大哥你不早就知道了。” “我问的是这个吗?” 谢而立脸一沉:“什么叫前车之鉴?” “那天我出城,在裴家的百草堂给兄弟们配几副跌打药,遇着这了这姑娘。” 谢老三一拍额头,“对了,她来咱们家的路,还是我指的呢!” “四条巷?” 谢而立没好气,“你倒是指了一条好路。” 谢老三眼神一闪,硬着头皮瞎扯。 “我这不是因为她说什么开棺不开棺,觉着这姑娘胆子挺大,想吓唬吓唬她吗!” 谢而立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开棺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老三摸摸鼻子。 “店里伙计在说季家倒霉的事,那姑娘就说请高人来看看是不是棺材裂了。” 谢而立眉心一跳:“难道季家也……” “也不也的我不知道。” 谢老三胸口起伏几下,“反正她说是前车之鉴,咱们就当前车之鉴来听。” 季家倒霉的事儿,谢而立一清二楚,眉头紧皱着心说事情大大的不妙。 “大哥!” 谢老三往椅子里一坐,满脸的认真。 “别的都可以往后放放,当务之急先找出她祖父的心魔,这事扯着咱们谢家,我得去帮她。” 谢而立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不说话。 “衙门里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不算少,再说我谁啊,我谢三爷啊,谁和我计较上衙不上衙。” 谢三爷脸上难得正经。 “你没听她说吗,晏家就剩下她一个,一个姑娘家查这查那的,多不方便,再说了,时间也急啊。” 谢而立还是不说话。 “就现在这情形,她要是真倒霉出了事,老祖宗还有咱爹,还不得羞愧得一头撞死。” 谢三爷长睫微微一动。 “对了,她说她祖父的心魔是一封信,这是哪个高人说的?这高人是怎么知道的?我可得见见那高人,万一弄错了呢?” 人不是什么正经人,话却是句句正经话。 谢而立心里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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