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里已经蓄满了眼泪,咬牙忍着没敢落下来。 “父亲把内宅交给你,是看中你,更是信任你,以后再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让他老人家操心朝堂的同时,还要操心这内宅之事。” 朱氏哆嗦着嗓子,应了一声:“是!” “明儿一早老太太会去静思居,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跟着一道去。” “是!” “二房那头,也抽空走一趟。” “我今日已经去过。” “柳姨娘怎么说?” “她只骂自己的女儿。” “倒是会做人!” 谢而立冷哼一声,“夜了,歇吧!” 说完,他翻了个身,面向外侧而睡,后背隔出一片冷漠来。 泪,终于从朱氏的眼角滑落。 她扭头看了眼男人的后脑勺,将心中漫开来的委屈、苦涩、难过 和泪一道,一点点逼了进去。 …… 偌大的四九城,此刻与朱氏一样伤心落泪的女子中,就有一个杜依云。 杜依云的伤心和的朱氏完全不同。 她是气自己千方百计筹谋的局,竟然被大事小化,小事化小了。 最让她咬牙切齿的是,谢家一父一子,一个去徐家摆官威,一个亲自去刑部要人。 这是妾吗? 这分明是谢府三奶奶的待遇。 榻上,倪儿起身绞了块热毛巾,递给杜依云:“姑娘,这次不行,咱们下回再……” “哪还有下回?” 杜依云恨恨道:“下回再冲着那贱人去,谢家人就该察觉了,他们又不傻。” 倪儿愁啊:“姑娘这事,还得过了明路才名正言顺,否则……” “谁不知道要过明路。” 杜依云把热毛巾往倪儿手里一扔。 “爹都试探好几回了,谢道之那个老东西就是支支吾吾,不给句准话。” 倪儿冷笑:“小姐没嫌弃三爷短命,他们谢家倒嫌弃起咱们杜府来了,真真笑掉大牙。” 杜依云怒道:“不许说我三哥短命。” “瞧瞧奴婢这嘴!” 倪儿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不过话又说回来,那贱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竟能劳动谢老爷?” 杜依云一听,愣住了。 对啊,她什么来路? 父母兄弟是谁? 是谢家哪门子的贵客? 我竟然一无所知。 “不行,我得让人查一查。” 杜依云用力一捶床沿:“等查到了,我再想办法治她,我还就不信了!” …… 一夜好眠。 晏三合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睡在外侧的李不言早已不见踪影。 这个时间点,她多半是练武去了。 晏三合穿妥衣裳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自己的头顶。 疼是不疼了,但顶了块纱布太难看。 汤圆端了热水进来,“姑娘快别动,我来替姑娘换纱布。” “帮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 “姑娘放心。” 换好纱布,梳完头,晏三合换上那身苍青色的衣衫后,低头洗漱。 一切妥当,见汤圆还站在身后,想着这丫鬟的体贴周到,她咳嗽一声道:“我今日就出府去。” 汤圆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晏三合沉默了一会,“有什么难事,可以现在就说,我都能为你作主。” “能去哪里!” 李不言掀帘进来,冲晏三合笑道:“小姐快去瞧瞧吧,有个死胖子跪在院子里,手里拿了根麻绳,说上吊的人死得快。” 这是在告诉她,要走得先从我谢胖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晏三合冷笑一声,走到外间,看都不看地上的谢总管一眼。 “李不言,把他手里的绳子挂梁上,想死还不容易,我成全!” “好嘞!” 李不言走到谢胖子跟前,手一抽,谢胖子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绳子已不见了踪影。 我的个娘咧! 还真舍得让我死啊? 烈火冲头,谢胖子一骨碌爬起来,抡起两条胖腿就往外跑。 李不言笑得前仰后倒:“瞧,又一个怂货。” 怂货赶着报讯去了。 不消片刻,一行人走进静思居,为首的,竟然是白发苍苍的谢老太太。 她的两侧,一位是谢三爷,一位是大奶奶朱氏。 第六十五章留人 谢老太太在院里站定,没开口,先抹泪。 那泪一抹哗哗往下流; 又一抹,还是哗哗往下流。 要是光流泪倒也罢了,关键老太太还拿含泪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晏三合,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晏三合咬牙:“这静思居什么时候搭上戏台了?” 老太太成精的人,怎么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也不作声,还是一个劲儿的抹泪。 抹着抹着,身子摇摇欲坠。 一旁的谢知非忙伸手扶住,“快,快去请太医。” 立刻有机灵的丫鬟跑开了。 “晏姑娘不用担心,老太太将养个几个月,说不定就好了;要好不了,也是命。” 谢知非转头冲晏三合歉意一笑,“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万一老太太有个好歹,怕是临终有话要交待我。” 我他妈! 还走得掉吗? 晏三合冷冷地看着谢知非,不甘心,“谢三爷,为什么非要留我下来?” 谢知非收了玩笑之意,“晏三合,大华国律例,女子不能独立门户,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晏三合清楚的知道。 意味着晏行去世后,他名下所有的一切,哪怕只是几间破屋,都要归于晏氏宗族。 而她这个孤女从此也只能依附于宗族,并且,晏氏宗族有处置她的权利。 说句最难听的,晏氏宗族让她嫁条狗,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晏三合其实根本不担心晏家人会找来,她原本也不是晏行的亲孙女。 但,谢家不知道。 谢知非见她沉默,目光不由深了几分:“老祖宗的病好不好,就看姑娘你的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人起疑心了。 晏三合袖子一甩,走进屋中。 谢三爷嘴角含了笑,“马车已经备下,晚点我亲自来接姑娘回府。” 一嗓子喊完,三爷偏过脸,笑意全无。 她应承下来,并不是忌讳晏氏宗族,而是怕自己不是晏行亲孙女的身份露出来。 很好! 揪着你狐狸尾巴了! …… 季府的宅子离谢家并不远,穿过四条巷,再拐过几个胡同就到了。 晏三合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穿着官服的裴笑。 这人身旁还跟着两个白白净净的和尚,两和尚双手合十,冲晏三合道了声:“阿弥陀佛!” 晏三合身子一颤,脸上的表情有微妙地变化。 李不言察觉,“怎么了?” 晏三合默了默,“觉得这一幕也很熟悉。” 李不言脑子一下子糊了。 和尚熟悉; 庶出熟悉; 可这两样也搭不上边啊! 这时,裴笑踱着方步,昂着头上前,“受谢五十所托,我来陪着晏姑娘。” 晏三合:“季府你熟?” 裴笑:“熟透了。” “不好意思,我打断问个事儿。” 李不言脑袋凑过来,“谢五十是个什么典故?” 丫鬟就是丫鬟。 裴笑傲气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知天命又叫知非,谢府三位爷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 李不言“噢”一声,“那你单名一个笑,又是什么典故?” 那能跟你说吗? 裴笑冷笑一声,“做丫鬟就要有丫鬟的自觉性,主子不开口,哪有丫鬟在边上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 李不言嘟囔:“我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问一声怎么了?” 得! 看在你说好听的份上。 裴笑咳嗽一声。 他身后的瘦和尚忙笑道:“裴大人一生下来,先笑,再哭,裴老爷说一定不是凡胎,故取名一个笑字。” 李不言“啧”了一声,“恕我没什么见识,裴大人这身官服几品啊,管什么的?” 果然没什么见识! 裴笑挻了挻胸脯。 身后的胖和尚忙笑道:“裴大人在僧录寺,是正六品。” 管和尚的啊! 李不言笑眯眯道:“那金刚经背一个来听听?” “想啥呢?” 裴笑想骂娘:“裴爷是管和尚,不是当和尚。” 李不言“噢”了一声,“名字好听,人长得也好,还做着大官,这裴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平三寸了吧?” 瘦和尚笑道:“我们裴大人不曾婚娶,不近女色,别说三寸,七寸都没戏。” 问得这么仔细,这丫鬟对我有好感吗? 裴笑脸上带出几分得意来。 这时,只见李不言把头凑到晏三合耳边。 “小姐,摸清楚了,这人官不太高,闲差一个,说话不讨喜,性格脾气不太好,喜欢别人哄着,有恐女症,可用。” 晏三合淡淡扫了裴笑一眼,“那就劳烦裴大人带路吧,顺便和我说一下季家的情况。” 裴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所以! 她问这么多,是在试探我能不能用? 裴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般侮辱。 哇啊啊,不能忍! “可用之人,事半功倍;不可用之人,耽误时间不说,给出的信息还容易把人带沟里。” 晏三合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但这一回,裴笑直直迎上她的目光。 难怪谢五十要暗中调查她,冷静聪慧的太不像一个十七岁的正常姑娘。 裴笑一下子起了好奇,“你想知道季家的什么?” “我问,你答。” 晏三合习惯自己问话方式,简单明了,“在你眼里,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 这要从何说起呢? 裴笑一时卡住了,脚步不由慢下来。 晏三合:“刚刚我问这问题,你脑海里浮出的头一个念头是什么?” 裴笑脱口而出,“一个慈祥的好人。” “怎么个好法?” “我打小在季家的时间比在裴家多,回回我来,老太太都把最好的东西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我吃,亲孙子都没这待遇。” 裴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小时候皮,三天一顿小打,五天一顿大打,老太太不嫌,明目张胆地护着我,还冲我父亲嚷嚷,孩子就得皮,不皮就不叫孩子。” 裴笑低下头,咬了咬唇,“这么说吧,哪怕我把季家的屋顶掀了,她都会夸一声:掀得好。” 李不言直摇头,“毫无原则的溺爱!” “溺爱怎么了?” 裴笑怒了,“我家外祖母溺爱我,关你屁事?你个神婆酸什么酸?” 神婆? 哼! 李不言手摸到腰间,看到裴笑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又讪讪放下。 算了! 看在这货还算有孝心的份上! 晏三合:“除了你,老太太还对谁好?” “对谁都好,嫡的庶的一视同仁。” 裴笑哼哼道:“但对我最好,亲孙子都比不过。” 晏三合追问一句:“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我长得好,一表人才;脾气好,有求必应;不沾赌,不沾嫖,洁身自好。” “说你胖,你怎么还喘上了。” 李不言掏了掏耳朵,“吹牛皮也有点数,差不多得了。” “你……” 裴笑胸口起伏,在心里连说了几声“阿弥陀佛”,才忍住没把拳头打过去。 主要也是因为打不过。 “最喜欢的人是你,那么……” 晏三合冰冷的眼刀向裴笑扫过去,“她最讨厌的人,又是谁?” 裴笑的心,狠狠一跳。 这他娘的,他哪敢说啊! 第六十六章季家 北城兵马司。 谢指挥使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盅茶,心思却跑到了季家。 季老太太的心念要从哪里查起? 这会她在做什么? 季家的人配合不配合? 裴笑有没有把她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 想到这里,三爷有点坐不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借着巡街的机会,去季家瞧上一瞧。 “爷。” 朱青走进来,“徐晟今儿个没出门,在家养伤;徐来天不亮就上朝去了。” 谢知非放下茶盅,起身在房里踱了几圈,顿足道:“徐晟前几天和谁见了面,做了些什么,都要仔细查一查。” 朱青:“爷放心,都已经交待下去了。” 谢知非转头,看着朱青,“徐来也给我盯紧了,这老东西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朱青压低声道:“爷,那位昨儿晚上派人来问刑部的事,小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谢知非脸色一变。 连他都派人来过问,可见这桩事情四九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可有说什么?” “叮嘱爷小心一些,徐来是汉王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笔账汉王只怕是记下了。” 谢知非沉着脸不说话。 朱青打量主子脸色,又低声道:“爷,他还有一句话交待:国库空虚,以太子的性子,必会弃车保帅。” 谢知非只觉得脑袋像被什么重重夯了一下。 如果说徐来是汉王的狗,那么季陵川就是太子的狗,狗主人为了自保要弃狗,那季家岂不是大厦将顷? 思忖良久后,他沉声道:“你送个讯过去,我和裴笑要见见他。” “是!” 这时,丁一匆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爷,杜姑娘派人送来的。” “你们分了吃。” 谢知非转身就往外走,丁一冲他背影喊,“爷,你去哪里?” “还不赶紧跟上去!” 朱青一记刀眼扫过来的同时,又轻轻说道:“去季家!” …… 再次看到季陵川,连晏三合都吃了一惊。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几乎花白一半,原本凹陷的双眼,几乎是抠了进去,显得眼球异常的突出。 无人知道,季陵川这一夜连眼睛都没闭上,所思所想只有一句话—— 母亲,你为了一条狗就要祸害儿孙后代吗,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做? 晏三合太明白这种感受,看到祖父心魔的那一晚上,她也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不会安慰人,晏三合干巴巴道:“凡事总有因果,先找到那个因比较重要。” 季陵川两眼发直地点点头。 晏三合:“老太太的心魔是一条狗,府里果真没有养狗?” 季陵川:“确实没养。” 晏三合:“为什么?” “这一点我知道。” 裴笑道:“我外祖母不喜欢狗,所以不养。” 晏三合脸色微僵,不喜欢狗,但心魔却是一条狗,这不是很矛盾吗? “她为什么不喜欢?” 晏三合问:“是被狗咬过吗?” 季陵川回忆半天,摇头道:“母亲没被狗咬过。” 晏三合心念微动,这显然就更不合理了。 四九城虽是天子脚下,治安极好,但据她打听,高门大户都会养几条狗,用来看家护院。 “府里是从来没养过狗,还是因为老太太不喜欢的原因,后来才没养?” 季陵川听她问起这个,认真想了想,眼前忽的一亮。 “养过。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家里有狗,有好几条,后来,后来母亲当家后才不养的。” 晏三合若有所思:“老太太住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裴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远,很快就到。” 晏三合没理他。 “季老爷,你母亲生前侍候的那些人,还都在吗?” 季陵川脸皮微微一抽:“老太太去世好几个月,一半人留在府里,一半人已经打发走。” 晏三合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坏了,“贴身侍候,最亲近的那个人也打发了?” 季陵川表情非常无奈。 “老太太贴身侍候的就一个人,叫陈妈,明亭也熟悉。这人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一走,她就讨了恩典,回老家享天伦去了。” 晏三合:“老家在哪里?” 季陵川被问住了,这事他还真没功夫过问。 裴笑忙道:“这事好办,回头我让谢五十一查就知道。” 晏三合余光看了裴笑一眼,总觉得这人今天热络的有些过分。 “这个陈妈是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还是季府的人?” 季陵川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细,又想了想道:“是季府的人,我母亲娘家离得远,没带任何人进京。” 孤身一人进京? 晏三合眉心头一皱,“这不太合常理啊,世家贵女嫁人,不都要陪些丫鬟,陪房之类的吗?” 季陵川神色十分尴尬:“我母亲不是什么贵女,她原本是我父亲的妾,后来才被扶正的。” 这样就说得通。 但新的疑惑来了,一个妾是怎么一步步爬到正妻的位置? 晏三合微微侧过脸,看了李不言一眼,李不言收到暗示,喊了声:“裴大人。” 裴笑一摆头,“李姑娘有何吩咐啊?” 李不言笑眯眯,“别回头啊,现在就捎信让三爷帮忙查一查呗。” 你算哪根葱,你家主子还没发话呢! 裴笑正要怼一嘴,只听晏三合冷冷道:“告诉他,越快越好!” 裴笑气得想骂娘。 姓晏的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非得通过丫鬟的嘴? 你他娘这是在维持自己神婆的神秘感吗? “明亭?” 裴笑对上自家舅舅巴巴的眼睛,朝远处跟着的贴身侍卫黄芪招了招手。 黄芪忙跑过来。 裴笑在他耳边一通低语,末了又大声命令道:“快去。” 黄芪一点头,人已经在数丈外。 李不言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趁着谁也没注意的时候,轻声在晏三合耳边说道:“这人手脚功夫,很不错。” …… 说话间,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院子隐在一片竹林当中,颇有几分世外神仙的味道。 但晏三合却只觉得这院子有些阴气森森,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老太太生前不喜欢热闹?” “喜欢!” 裴笑:“我外祖母最喜欢的就是儿孙围着她,一家人热热闹闹。” 晏三合手一指,“既然喜欢,为何住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阴气重!” 他!妈!的! 裴笑在心里咆哮—— 谢五十,你快来,老子害怕鸟! 第六十七章院子 “谢三爷到。”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裴大人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唰的一下就奔到谢知非面前。 四目相对,裴大人心急如焚。 “承宇,你终于来了,走,走,咱们找地说话去,我一肚子话要说。” “先憋着!” 一身武官打扮的谢知非绕过他,大步向晏三合她们走过去。 季陵川迎上去,“承宇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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