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来。 他捧着一只海碗蹲在石阶上,大口扒拉着一点荤腥也无的剩饭,像是一头饿极了的野狗。 在赵元煜的眼里,这人也确实只配当条狗。 他走过去,从背后踹了那男人一脚,轻蔑吆喝道:“喂,去把红香院的女冠叫来!本世子有事找!” 男人受了他这一脚,石头般岿然不动。 直到将最后一口隔夜饭扒入嘴中,他方一抹嘴起身,拿起身侧的弯刀,将颈上那块起了毛边的黑色三角巾往上一提,遮住脸上的疤痕,沉默着去了。 男人一个字没说,幕僚却察觉到森森寒意,不由劝道:“世子留下此人,恐有后患。” “能有什么后患?三姓家奴而已,谁给饭吃就跟谁。” 赵元煜不屑,龇牙咧嘴地抻了抻踹疼的脚掌,“我养的那批人,还就这条狗最听话,使唤得顺手。” 想起这人的来历,幕僚欲言又止,终是摇头叹了声。 …… 赵嫣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翌日一早,宫里的老太监便带来了皇帝的口谕,传太子于太极殿面圣。 赵嫣没想到太极殿的旨意来得这般快,再联想到昨天闻人蔺摸骨之事……她不敢细思,只命流萤将束胸紧了又紧。 去太极殿的轿辇上,赵嫣一袭紫袍金冠,对着镜子将细腻的妆粉补在唇上,问道:“如何?” 脂粉盖住了她原本红润的唇瓣,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来。因束胸也勒得极紧,她的呼吸亦是短促无力,颈侧包扎好的刀伤处也渗出浅淡的红,任谁见了她这副“病容”都会心生怜悯。 流萤便颔首道:“确有受惊病重之姿。” 赵嫣这才稍稍宽心。 太极殿内还是熏香缭绕,烛盏通明。 赵嫣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步入殿,正欲晃悠悠下跪,便见垂纱后还立着一人。 闻人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着烛台,正替皇帝将那木架上的百盏长明灯一一点燃。 四目相接,他朝她略一勾唇,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来。 暖光扑在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烛火在他漆黑的眸底微微跳跃,那仙人般的笑容便变得诡谲起来。 赵嫣呼吸一窒,头顶宛若轰的一声雷鸣。 闻人蔺为何会在这里! 他是来向父皇告密的吗? 父皇全都知道了,所以才唤她来此审讯? 一时间千万个念头从脑中呼啸而过,赵嫣嗓子干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发颤的声线,平静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叩首时手掌贴在地上,一时竟分不清指尖与地砖,究竟哪个更为冰冷。 “起来吧。” 皇帝于团蒲上打坐,徐徐道,“听肃王说,你昨日于坊中遇刺……” 果然为这事而来,赵嫣下意识五指一紧。 “……身体可有伤到?” 皇帝顿了顿,补全了下句。 “谢父皇关心,都是小伤,已无大碍。” 她虚弱回应,眼角的余光却投向地砖上的倒映,揣摩着皇帝的神色。 “那便好。” 皇帝点点头,睁目道,“朕欲于下月特设恩科,为朝廷遴选人才。得中者设簪花宴款待,你既为储君,此事便交予你负责。” 赵嫣一愣,眼睫颤了颤:就为这事? “你也是。” 皇帝看向一旁专注燃灯的闻人蔺,“朕记得你及冠已有两三年,一直未有妻室。朕会让皇后多选几家未婚贵女赴宴,届时你也挑一挑,看有无心仪合适之人。” 闻人蔺点完最后一盏长明灯,起身吹灭手中的烛盏。 他立在渺渺灯影中,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人般,淡然道:“是。” 他嘴上应着,眼睛却透过薄纱,望向正忐忑盯着脚尖的小太子。 赵嫣的确忐忑。 她可不相信,闻人蔺是专程散步来的太极殿。然而紧绷心弦严阵以待,皇帝除了让她负责给恩科进士簪花之事外,再未开口。 赵嫣心下疑惑,却也只能乖乖领命告退。 前脚刚出太极殿,闻人蔺后脚便跟了出来。 “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那道低沉优雅的嗓音,赵嫣闭了闭眼,只得认命地停下脚步,轻咳着转身回礼:“肃王还有事?” 闻人蔺停在她面前,微凉的目光在她渗出殷红的颈侧绷带上驻留,片刻伸手道:“这血,还未止住?” 眼看他的指节就要碰上自己的脖子,赵嫣下意识捂住颈侧,后退半步道:“孤体虚,故而好得比常人慢些。” 才怪,这是她出门前用特制的药水染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些,以唤起父皇的舐犊之情。 闻人蔺收回顿在半空的手,垂眸看她。 “殿下见了本王,怎的老鼠见了猫般?” 他忽而一笑,俯身极低地问,“不会是因为自己女……” 赵嫣心脏骤缩。 “……屡教不改,装病逃课,恐本王向皇上告状吧?” 他笑吟吟将下一句补全。 赵嫣蹦到嗓子眼的心脏顿了顿,又猛然坠了下去。 她张了张唇,半晌只哑声憋出一句:“孤没有……装病。” 闻人蔺颔首“哦”了声,徐徐道:“是没有装病,只是装男……” 赵嫣又是一紧。 “……装难受而已。”闻人蔺轻轻道。 “……” 赵嫣已然呆怔了,唇线紧抿,一颗心七上八下,吧唧撞死在了胸腔中。 闻人蔺却是别过头低低笑了起来,明明是春风化雪般和煦的面容,怎奈眼中却晕染着恶劣的愉悦。 赵嫣袖中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默念了三遍“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这才绽开一抹乖巧柔弱的笑来,恭敬道:“孤知错了,以后定然不会再让太傅失望。” 顿了顿,她诚恳道:“簪花宴上,孤定然为太傅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聊表敬意。” 闻人蔺眼尾一挑,有些意外。 “那殿下可要好好挑,毕竟寻常的庸脂俗粉,可入不了本王的眼。” 他看着赵嫣的眼睛,漆眸中囚着她纤细的身影,意味深长道,“依本王看,殿下的胞妹长风公主,就很不错。” 第20章 [VIP] 第20章 阴谋 “殿下的胞妹长风公主, 就很不错。” 话一经落下,赵嫣心脏骤然痉挛。 闻人蔺噙着浅笑垂眸审视,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放过丁点细微的变化。 风从殿前穿过,衣袂翩飞。 然而赵嫣只是懵懂地僵站着, 回过神来, 慢慢地弯起了眼睛。 “孤的胞妹,自是世间极好的, 可惜配肃王并不合适。” 她以赵衍的口吻夸赞自己,那双惴惴半垂的眸子也染了亮色,仰首温吞道,“若孤的太傅成了孤的妹夫,岂非降了辈?这于伦常不合。” 闻人蔺的笑意浅了些,目光扫视,试图在她那张莹白的脸上辨出些许慌乱无措。 然而她的眸子干干净净,倒映着他晦明难辨的容颜。 闻人蔺并不着急, 玩弄人心的游戏,他总是相当有耐心。 “那就要看,殿下给不给本王这个降辈的机会了。” 他抬手拭去小太子衣襟上沾染的殷红药水,方越身离去。 身后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稍片刻,连寒风吹动他衣袍的窸窣声也无了, 赵嫣才敢松开紧捏成拳的五指,呼出一口白气。 和肃王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场兵不厌诈的交锋。有那么一瞬, 赵嫣以为自己的底细真要交代于此,他那双深邃慑人的眼睛仿佛早已洞明一切。 直到他问出了“长风公主”…… 闻人蔺若已掌握她鱼目混珠的铁证, 方才在太极殿内必有直接行动,断不会这般出言试探。换而言之,他虽怀疑对了人,可手里并不实证。 而他这般身份的人,也不可能堂而皇之要求东宫储君验明正身,那是大不敬之罪。 闻人蔺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想看她自乱阵脚,可赵嫣偏不如他所愿。 她知晓,只需自己抗住他三番五次的试探逗弄,便暂无性命之忧。 秘密层层包裹于严实的衣物与束胸之下,连她自己都只有沐泽那片刻时间能看到真身,闻人蔺不会有找到实证的机会。 永远不会。 赵嫣拢紧了身上的衣物,如同护着自己最后的甲胄,定神走入瑟瑟寒风中。 出了正月,霜雪融化。 风中依旧残存着冬日的凛寒,天空却不再灰蒙阴翳,阳光透过乳白的云层洒落,已有了几分春的和煦。 然而这份和煦对赵嫣来说只是累赘——她尚裹着太子必备的狐裘,遮挡得严严实实。 若是去年刚回宫那会儿,她说不定还得小声抱怨两句闷热,而今却紧抿唇线乖乖忍了。 距离闻人蔺上次试探已过去半月之久,此番崇文殿复学,还不知闻人蔺又挖了什么坑等着她跳。 于长庆门落轿,便见门洞下候着一名马尾高束的劲装少年。 赵嫣见那劲装少年的背影眼熟,还未及询问,流萤便贴心道:“娘娘恐殿下孤单势弱,故而命伴读提前来了。” 正说着,裴飒一眼瞧见了阳光下文文弱弱的太子。 赵嫣对他在冬宴上的仗义执言颇有好感,正欲主动打招呼,便见裴飒不情不愿向前行了个礼:“臣裴飒,见过太子殿下。” 说罢退至一旁,一路上再未言语,有着和宴席上截然不同的冷淡。 赵嫣瞥了他冷硬的侧颜几眼,忍不住问:“裴世子可心情不佳?” 裴飒停了脚步,留有小疤的断眉一拧:“敢问太子殿下,臣可是哪里得罪过你?” 这话将赵嫣问懵了:“世子冬宴上仗义执言,孤感怀还来不及,何来‘得罪’之说?” “若非如此,为何偏偏挑了我做伴读?”裴飒眉头拧得更紧些。 赵嫣眨了眨眼,以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流萤亦是茫然,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来得较早,离辰正还有两刻钟,然而崇文殿内已有人候着。 有伴读陪着,赵嫣的底气稍足了些,对着屏风后那道伫立的身形深吸了口气,方踏入殿中拢袖道:“学生见过……” 话卡在喉中,赵嫣诧异地望向一袭儒雅青衫的青年:“怎的是你?” 周及正凝神观摩壁上《鹤唳图》真迹,闻言转过身来,淡漠的视线在赵嫣脸上略一停留,面上又浮出了那点疑惑。 但他素来是知礼守礼的,很快移开视线,躬身行礼道:“臣周及,暂领东宫侍讲学士一职,见过太子殿下。” 赵嫣自然知晓他是今后的太子侍讲……可上午时辰的课业,不一直是交由太傅辅佐的吗? 管他呢! 只要能离闻人蔺远远的,她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赵嫣还是头一次觉得周及这张冰山脸如此可爱,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忙道:“久仰小周先生大名,快请坐。” 周及在她眼中看到了如盼甘霖的热忱,心中略有违和。 然而思及太子素有贤名,待谁都这般温柔和煦,也就慢慢释然了。 他略一颔首致意,方撩袍端坐,问道:“臣初上任,对先前教学进程尚不了解。还请殿下告知,如今所学是何书何篇目?” 自文太师致仕后,倒是有几位翰林的学士来讲过学,因都是兼任辅佐,讲的文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根本无甚系统可言。 赵嫣本也志不在此,便随意点了一篇自己熟知的:“年前学到了《春秋要义》第二卷。” 周及表示明了,温润的指节拿起镇纸由左至右一抚,开始讲解起来。 他的声音不如闻人蔺那般低沉醇厚,清清冷冷有如泉水漱石,波澜不惊。 赵嫣曾一度嫌弃周及讲书的音调宛若念经般枯燥,现在才知自己当初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面前这位小古板一生以文墨为友,心无旁骛,坦荡磊落,全然不似闻人蔺那般外白内黑、危险狡诈。 右边书案的裴飒一脸惊讶,盯着周及空空如也的书案,没忍住问道:“他不用看书就能授课的吗?” 赵嫣对周及的教学方式习以为常,便含笑答道:“周挽澜记忆好得很。胸有千卷,倒背如流。” 裴飒肃然起敬,拿书的姿势都端正了几分。 然而,那书卷拿倒了。 “……” 这下赵嫣明白他那番凶巴巴的“得罪”之辞从何而来了,晋平侯世子竟然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纯武夫。 要这样的少年规规矩矩坐在崇文殿伴读,也难怪他会如此闷闷不悦。 赵嫣正迟疑要否出声提醒,便见一道阴影自身后侵袭,越过头顶在书案上蔓延,直至将她整个儿笼罩其中。 这种熟悉的感觉…… 赵嫣缓缓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色的袍角,视线再往上,便是闻人蔺那张不辨喜怒的俊颜。 该来的还是来了。 赵嫣忙调开视线,佯做认真看书,听见闻人蔺低沉的嗓音自上方传来:“今日崇文殿,倒是热闹。” 周及方才一心认真授课,直到闻人蔺出声方反应过来,便也抬眼看他。 四目相接,周及依旧端坐如松,不见丝毫怯意。 “肃王殿下!哎哟,都怪老奴!” 崇文殿的掌事太监适时打破了死寂,解释道,“周侍讲暂代少师之职,为太子殿下授课,陛下就将辰正匀出来给周侍讲,武课则挪至巳正。老奴原是亲自去给您回话的,谁知您正巧入宫面圣,这才岔开了。” 掌事太监擦了擦额上细密的冷汗,赔笑道:“您看这……可否去后殿歇息一个时辰,容老奴给您沏杯热茶赔罪?” 闻人蔺的脾气看起来好极了,目光在小太子低垂的后脑勺上微顿,略一抬手道:“无妨,本王就在此处旁听。” 说罢,他行至先前皇后旁听的圈椅前,堂而皇之振袖坐下,屈指抵着太阳穴示意他们继续。 掌事太监自然不敢劝阻,见周及没有出声反对,于是奉了茶讷讷退下。 周及确实对文墨以外的东西毫无兴致——甚至可以说,有些迟钝。他只朝着闻人蔺略一颔首致意,便接着讲解起来。 殿内看似平静和谐,如果没有忽略那道若有若无扫来的微凉视线的话。 赵嫣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书卷,时不时执笔圈画,纤长的眼睫半垂着,显出几分女气。 闻人蔺端详着她这副好好学生的认真模样,冷白而筋络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膝头,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叩着。 在别人的课上,倒乖巧得很。 别说发病晕厥了,连眨眨眼皮都舍不得。真稀奇。 没由来一声低嗤,轻飘飘落在相隔极近的赵嫣耳里。 她不知闻人蔺在哼笑什么,只觉一半身子凉飕飕的,任凭她再凝神,也无法阻止时辰的流逝。 撞钟声响,一个时辰的文课很快过去。 周及平静起身回礼,将崇文殿交给了兼任太傅的肃王。 闻人蔺放下交叠的长腿,刚要朝赵嫣行去,便见她一溜烟起身,跟着裴飒一同去殿外长廊远眺透气去了。 闻人蔺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顿了一顿,缓缓眯起眼眸。 廊下风铃叮当晃动,阳光浅淡,晒得很舒服。 裴飒倚靠在栏杆上,抱臂与人闲聊:“没想到周侍讲年纪轻轻,与肃王对峙却丝毫不落下风,真是当之无愧的文人风骨。” 赵嫣听了不免失笑。 风骨么,周及自然是有的。世人皆言周挽澜是高岭之花,难下凡尘,只有赵嫣知晓他纯粹是因为略有脸盲,为避免认错人的尴尬,索性闭口不语,等候对方自报家门。 久而久之,便给人一种孤高难近的错觉。 赵嫣收敛心神,戚戚然望着京城远处青灰色起伏的群山,长长叹了口气。 裴飒果然被她这番愁苦的模样吸引了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接下来肃王的课,恐有难度。” 赵嫣适时将话题朝自己预设的方向引。 裴飒不以为意:“骑射是我的强项,对弈和兵法亦略懂,无甚难的。” “是呢,所以孤才特地请世子为太子伴读,襄助于孤。” 说着,她面露几分凄惶,垂首叹道,“都怪孤身体太弱了,是以在太傅的课上表现得不尽如人意。” 裴飒是个仗义的直肠子,听太子是特意请求他相助的,心里的抵触郁闷已消了大半。 又见小太子神色低迷,便了然道:“他刁难殿下?” 赵嫣只摇首一笑,一副委曲求全的好脾性。 裴飒心中责任油然而生,直言道:“明白了。臣虽不喜殿下柔弱,但该尽之责,义不容辞。” 赵嫣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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