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祝缨道“你要挣钱,所以钱是顶要紧的,天塌下来你也不肯让的,再多的好话也抵不得一文钱。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顶要紧的,给我再多旁的东西,也不能耽误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哪里敢耽误您呢?这也不是个小事儿,如何敢妄想能敷衍过去?南军几位军爷险些没拆了妾的家。北军又来,又呼喝要烧了我这贼窝。幸尔有两位差爷在,否则真是要逃到乡下去避难了,我们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 祝缨评估着她这个“家”,她就正经进过两家妓院,这是第二家,看着比季九娘那里更奢华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种花街上的优雅幽静为特点,这里就应该是取的一个热闹隆重了,地方也更显宽敞一点。 她说“来吧,咱们从头说起?” 五娘已看出两人里以她为主,亲自捧了茶上来,说“这是冷少卿最爱的口味,您尝尝。” 祝缨嘴角一抽,说“这个案子,郑大理亲自过问。” 五娘只管陪笑,又奉上了糕点,说“您要让从头说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它起头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这个结局,所以发生时谁也都不曾在意的。妾这家就在这里,您看,这儿、这儿、这儿……当时都是人,也有朋友在这里偶遇取笑的,也有结过怨的在这里斗气的,这样的事儿日日都有,所以周将军与那位马将军起口角的时候谁也没在意,都想着劝开了就好。” 一边鲍评事也被一个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缨问一声“为什么吵的?后来呢?是为争风吃醋么?” “那倒不是,”五娘说,“是为抢位子。周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落在人后了?当时,场内没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亏的主儿。两人又各带了随从,彼此嘲笑起来说话就没了轻重。” 鲍评事问“说的什么。” “这……马将军嘲笑周将军是个快三十岁的毛孩子……” “噗!”祝缨笑了,这位马将军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在家里做不得主,必是有长辈镇着,不能写了条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过来偷嘴。与其在这里争位,不如回去吃奶,家里怕不是备着个奶娘给他从小喂到大。” 鲍评事听得也笑了,又问“周将军就动手了?” 周游是什么人?郑熹那样的他还要自认是一时瑜亮,自己并不比人家差,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让他的小厮骂回去才动的手,说,马将军是个废物,胡子一把了还要过来蹭,也不见能招了人回家去。两边儿说不拢,就都打起来,还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劝开了,一人一边儿歇着了。” “各歇在哪里了?”鲍评事又问。 五娘一指“就在后面。周将军在左手边,马将军在右手边。” 祝缨起身去看,从大堂往后就有一条小路,有几个小小的院落沿着小路排着,也点缀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类。五娘一路介绍,五娘这里“女儿”倒有十来个,小院子只有五处,其中一处是五娘自住的,女儿们则是一个“姐姐”住正房,带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女人多的地方,专职的侍女反而是一种奢侈品。至于男仆们则是住在墙边一排矮房里。 再看两人昨天宿的地方,是两处不错的院子,斜对着门,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纱灯,现在门上都贴了京兆府的封条。 祝缨想看时,衙役道“小祝大人,我们并不敢擅自启封。” 祝缨也不生气,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此时天还没黑,京兆府不但把门给封了,边同这条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绳子一起封了。即使这样,也没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祝缨又绕着两个院子的外墙看了看,这小院竟还有小门。再往后,五娘的家也有后门。五娘解释道“总有些娘子错听了旁人的话,找到这里来,这个么……就是为她们的官人准备的。” 祝缨将五娘家看了一圈,再从后门返折,又看了马圈、旁的小院儿、旁边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最后在案发的小院外面停住,问“来过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两位带的随从就好几位,险些打起来,后又有旁的劝架的客人、妾也来劝架,早起出了事儿,又有来看热闹的、报官后又来了好些人。竟是数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两个衙役说“仔细看好这个地方,不许放别人进来。” 五娘还要问“我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 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打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 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 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祝缨道“并没有。” 花姐让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给换下来,预备明天洗了,又说“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总想有点积蓄好应付突变。不过,急中出错,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才好。” 祝缨道“嗯!哎,对了,要是我想弄个铺子,在京城得多少钱呢?” 花姐吓了一跳“你是要租?咱们不好自己经营,纵要经营,眼下也没那个力。买……它可比买房还要麻烦,还要贵的。太偏的,纵便宜一些,经营不起来,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钱放在那儿。繁华地方的,轮不到咱们买。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号,要么是背后有人。” 祝缨叹道“好吧,不想这个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远,只是做个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还好看顾。” 花姐笑道“慢慢来。我算着你的俸禄,眼下家里的花销是将将够了的,每月我给你再存一吊钱,一年一贯多,再有年节有你额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点。干爹干娘年纪大了,恐怕要些养生或是汤药的花费,这一注钱要留下来的。” 祝缨听花姐给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心说,他娘的,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说“好,都听你的。” 花姐低声说“那个周将军的事情,很难吗?” 祝缨道“上头还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头还有郑大人,他俩扛得住自然没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来扛了。” 花姐道“你总是有办法的,可也别太累着了,该歇的时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远些。” “我都歇了两年了。不累。” 花姐笑笑,抱着衣服走了。 祝缨挠挠脸,心道是啊,是缺钱呢。没有钱就没有自己的房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又不能太抠索了,太抠索过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阵儿钱,祝缨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祝大出去买了早饭回来,张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还能省些,祝大又说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没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缨摇摇头,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带肉饼了,食物也总有些花样了。之前是馅饼,现在可以有卷饼,还有糕点。 她吃得开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往皇城赶去,到了大理寺郑熹等人在朝上还没回来,她就先去了狱里。 周游这会儿还没起来,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刚起身,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狱丞说话了。狱丞低声道“里头那个,沉不住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难为你了没有?” “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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