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骤僵。 “哟,张老板,您也在,稀客。很久不见您亲自出马谈生意了。” 他四下瞧,“怎么,有货?” 张世豪话不多,挑明关键,“香港黄老板。” 冯老板赞不绝口拍手,“香港的人物,不差钱,一单顶十单,难怪不常见您了,您也无需和这些商人交集。国内的皮肉啊,白粉啊,洗钱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唯独您的买卖,有增无减,我前两天刚进东北边境,就听南巷的混子说,张老板发大财了。” 张世豪从皱巴巴的西裤口袋摸出一盒烟,老牌的黄鹤楼,他斜叼着点燃,淡笑睥睨他,“有吗?” “张老板腰包肥不肥,还问我?” 张世豪大笑,他们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冯老板这才瞧了我一眼,很是不悦,“补个妆这么半天。” 我说有些不舒服。 他没理我,走进男厕清洗着袖绾沾染的猩红的酒渍,洗完返回,对张世豪抱拳,“改日,张老板腾了空,我们再约一杯酒。” 他指我,“给你留了一瓶人头马,不吹完甭想拿钱。” 我面上假笑,心里咒骂拿你奶奶! 也是挺可悲的,这些臭男人根本不了解,他们砸钱养小姐,小姐笑意盈盈,投怀送抱,而实际,背地里都在骂他八辈祖宗。 冯老板带着我往包房走,刚迈出几步,张世豪忽然开口叫他留步,面容含着一丝笑,只是笑容冷飕飕的,并不和善,“手别乱碰,懂分寸些。” 冯老板一愣,不明白,他听出警告的意味,视线在我身上扫了扫,“张老板什么意思?” 张世豪漫不经心摩挲着扳指,我下面一紧,这王八羔子,刚才凉丝丝的,又是它,他是用它搞上瘾了。 “有些女人,她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女人。”他点到为止,没进一步戳穿,淡淡挑唇,从我身前离开。 直至他背影消失不见,冯老板疑惑打量我,“认识?” 我玩命抹黑他,“张老板喝高了,抱着我喊大姐,喊了好几声呢。我不好意思推开,怕得罪他。” 冯老板眉头蹙得很深,估摸他并未看出张世豪喝高了,但也没过问。 事儿了了,我没必要继续留包房,我和茜茜使了个眼色,直接走人。 至于她怎么向冯老板解释,那是她的交际手腕,我二十万不是白掏的,天大的麻烦,她搞定,而且通过张世豪一番话,冯老板若不傻,他对我也提不起下嘴的兴趣。 我离开场子,特意在大厅绕了几圈,万无一失没人盯着我,才飞快跑出,直奔道旁。 等候我的车换了一辆桑塔纳,车上只有两个马仔,后厢空荡荡,我迟疑拉开门,警觉嗅了嗅气味,没乱七八糟的喷剂,我依旧戒备望向那两人,“他们呢?” “州哥和力哥回宾馆了,研究扑张世豪的策略。我们护送您。” 副驾驶的马仔怕我不信,将祖宗的皮带递给我,我立马认出,这才安心坐进去,皮带留下了,大约祖宗是手拎着裤子走的。 我找马仔要了一瓶水,咕咚灌下一半,又含着漱口吐了一半,“我抽烟了,良州不喜欢我抽烟。” 他俩没怀疑,说明白。 我懒洋洋窝在后座,投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哈尔滨并不十分繁华,倘若没有这一座日夜不息灯火辉煌的松花江畔,它是寂寞的,冷清的,古老的,甚至满目疮痍,它历经枪炮战乱,饱受风霜,沧桑与岁月的痕迹,它充满故事,但没有颜色。 此时我发现,它出奇得美丽。 那样的霓虹,那样的冗巷,那样的火树银花。 然而一双映在玻璃的眼睛,却异常空洞。 我莫名有些悲伤难过,这美好的一切,都唤不醒我沉醉的兴趣,我麻木呆滞,脑海反复回荡张世豪的话。 他希望我不会出卖他,不会令他失望。 他那一刻的神情,语气,恰如击打的擂鼓,敲击在我心头,震痛了骨头。 我回到宾馆,凌晨一点多,祖宗正和一群小头目围坐在桌旁,比划着地图上的公路、平房部落和一些非常特殊的地势场所,他见我进屋,没急着询问,吩咐二力给我倒一杯凉茶。 二力倒水的空当,我绕到祖宗背后,搂住他脖子,他笑问我累不累。 我点头,他又问,“饿吗。” 我撒娇说饿了。 我挨着他耳畔,“只有你能喂饱我。” 祖宗扭头看我,“现在?” 我压下疲惫和惆怅,欢喜咧开嘴,不言不语,他知道我玩笑,正经场合,我不是恃宠而骄胡闹的女人,他亲了我脸蛋一口,“回去让你吃撑。” 我埋首他领口,我太迷恋他身上的气味,闻着会很踏实,仿佛毒入五脏的瘾君子,得到了一克弥足珍贵的白粉。 祖宗握住我的手,继续和头目说话,“南巷有三条岔路口,一条通公路,一条通山路,另一条通江口,松花江常年几十艘船,不可能一一排查,北码头在我手上,张世豪的人没撤,我一旦动盘港的念头,不出五分钟,风声他必定知晓。” 他拿笔划掉南巷,涂了一个大大的叉,“张世豪不狂到拿条子当菜瓜,绝不会选择南巷,或者他逆水行舟,搏一把险的,玩障眼法,如果交货地点在这,我们只能来硬的。” 戴金丝眼镜的小头目一愣,“硬抢?” 祖宗没搭话,二力把凉茶放在桌角,“州哥和张世豪交涉拖延时间,我带一拨马仔断他后路扣下白粉。麒爷在香港势力大,进了东北就是睁眼瞎,当地的两条黑龙斗法,他保准跑,不可能提供支援,他哪来的援军。” 金丝眼镜恍然大悟,“扣下货物,威逼利诱张世豪,让他退出辽宁?扫清障碍,这块肉咱们慢慢切着吃。” 祖宗将我扯到他怀里,放在腿上抱着,他饶有兴味把玩我的手,“退不退他自己决定,非黑即白,私了或交公,看他意思。百十余斤的白粉,他天大的能耐,也要往局子晃一趟。就算放了他,他跟头栽这么大,辽宁还能买他账吗?不如主动撤,保全颜面。” 道上混子,最忌讳被白道掀翻,别说摔个跟头,就是绊个踉跄,也是奇耻大辱。 我手指勾住他纽扣,每流逝一秒,便收紧一毫。 “三百公斤。” 我说出这句,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 祖宗一愣,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沉寂了足足半分钟,小胡子骂了声操,“张世豪真敢干啊。装车就要几辆,他不怕招摇?” 他话锋一转,“您肯定吗?” 我说肯定。 “还有更精确的消息吗?” 我踌躇好一会儿,掌心全部是汗水,连同我被碎发遮掩的额头,我的后背,密密麻麻渗透出,我在说与不说之间,矛盾挣扎着,我不知怎么了,这一刻为何犹豫,那是我控制不了的情绪,两排唇齿犹如锁住千斤重的烙铁,沉甸甸难以启开。 小胡子意味深长瞥我,“现在就等小嫂子的结果。” 二力说张世豪未必泄露,程小姐兴许有心无力。 “可我瞧。”小胡子撸下巴,“小嫂子是不想说。” 所有人带着疑虑和审视齐刷刷望向我,只有祖宗未投射给我这样逼迫的目光,他攥紧我的手,一点点,一厘厘,极其耐心擦拭我掌纹夹杂的汗渍。 他这一刻的温柔,是摧毁我的炮仗。 将我对张世豪那一丝犹豫不决,炸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从我卷入这场风波,与张世豪纠缠不清那天起,祖宗便了如执掌,他唯一不清楚的,仅仅是我和张世豪做没做,做了几次,他不愿揭露。 我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错一步,尸骨无存,对一步,皆大欢喜。 我横了横心,“我挖到了交易地址。” 小胡子大吃一惊,“这么顺利?是他亲口说吗?” 我看着祖宗抻出青筋的侧脸,“东风路83号弄堂。” 他瞬间合拢了眼眸,长呼一缕气。 二力站在右侧,瞄了我一眼,那一眼,我险些垮掉。 我揣测出他的深意,大致的交货地点,祖宗有粗略的估计,我说得正是祖宗猜到的,证明我没骗他。 088 惊心动魄 我的灵魂好似被硬生生抽离,仅剩一具腐败的躯壳。 堆砌如山的浓烈恐惧,使我的体温一寸寸变得寒冷。 好险。 假设我说了假话,或者干脆扯谎没拿到地址,等待我的是什么? 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祖宗雷霆大怒的质问面目吗。 我脑海浮现出巨大的疑问,来不及深思,它便清除了。 祖宗抄起烟灰缸,砸向对面的小胡子,后者敏捷闪躲,玻璃咵嚓粉碎,绽裂在桌角,他心有余悸摸锃亮的大脑门,“州哥,玩真的?给我开瓢啊!” 祖宗张嘴糙话,“瞎他妈放屁!你白天没拉屎?” 小胡子没好气梗脖,“我不是防备程小姐坑…” “还他妈废话!” 祖宗猛地掀翻了桌子,几个小头目纷纷避让,噼里啪啦的声响吞噬了一屋子人的呼吸,凌乱夹着死寂。 小胡子不敢言语,乖乖垂头,“州哥,您饶我一命。” “我女人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祖宗的白眼球赤红,鲜血濡染一般,他强压火气,将我推开,问我吓到了吗。 长年累月的逢场作戏,即使假戏真做了,我也有本事故作镇定,我摇头说没有。 他扬下巴,那伙人随他去往外间会客室,他扣住门,指着小胡子,冲天的杀气,到嘴边的话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笨拙软了下来,“她不说,就不说了。” 小胡子一愣,他怀疑自己听岔纰了,“什么?” 祖宗烦躁捏鼻梁,“这是最后一回。你们跟我干,想吃哪块肉,我想法子弄。” 小胡子恍然大悟,金丝眼镜按住他的手,“州哥,理解您疼小嫂子,舍不得她,这回兄弟们也是真急了,张世豪攻辽宁太快,实在万不得已,听您的。” 门晃了晃,橘光消失无踪,我低眸,良久进了浴室,黑漆漆一片,我脱光衣服站在冷水下,沉默的淋着。 自打张世豪出现,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提心吊胆中,圈子里姐妹儿最羡慕做黑老大的情妇,她们说,混这条道的男人,才是真爷们儿,敢杀敢砍,别的全是怂包。 我当初也这么想,米兰口中描述的河北强子,是白道的奸商和老虎,比不了的英武,果断,勇猛。 浮沉在社会底层的戏子娼妓,爱上他们,不过一念之间。 殊不知,认识张世豪之后,我终于了解,他包裹的那一层诱惑,是致命的毒浆。 它会遮掩人的双目,腐蚀人的唇齿,变成瞎子,哑巴,一味的为他而堕落,迷失于惊心动魄的风月。 我死死扒着悬崖峭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的陷阱里逃出。 我洗净皮肤遗留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气味,裹了一条浴巾回屋,祖宗已经躺下了。 他乏极了,床头灯朦胧的暗影中,是他阵阵轻微的鼾声,我踮着脚悄无声息爬上床,钻进凉被里,塌陷的另一边,未曾惊醒他,他睡得香而稳。 我从背后严丝合缝的重叠他脊骨,祖宗没穿睡袍,光溜溜的上身紧贴我柔软的胸脯,他大约觉得舒服,死命的蹭,蹭得他凉丝丝的皮肤,有了灼烧的热度。 我中了蛊,疯魔而贪婪嗅着他,亲他凸显的一道道肋骨,尽情独享他,占有这流逝的分分秒秒,攥不住的光阴。 我庆幸我不困。 不必畏惧谁抢夺他,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唯有我是清醒的。 她们睡了。 睡如同死去。 我逃脱了梦魇,逃脱了虚无的桎梏。 真真切切的,令祖宗完整属于我。 我抱了他许久,久到我昏沉,强撑的眼皮颤抖,他忽然翻了个身,将我按在怀里。 我浑浑噩噩,意识迷茫,无力回应什么,只感到他吻我,他有口气,不重,淡淡的,抽烟很凶的人,牙齿都藏着味儿,只不过爱整洁,不那么浓郁。 我眯着眼缝儿偷瞄,他也在酣睡,并未醒来,只是下意识的,拥吻我。 这个习惯,是两三月前,他新养成的。 我心知肚明,在他所有二奶里,我排最末位,我的失败无关资本,无关能力,仅仅是男人的兴趣。 他不喜欢我,但他迷恋玩弄我。 这副总能给他新鲜感,给他刺激和惊喜的肉体,是我驻扎祖宗心上的第一步,卑贱的,肮脏的,污浊的起始。 世人说,做爱做出的感情,是虚伪的,短暂的,耻辱的。 可对于情妇而言,是唯一的路。 这路子行不通,尚不如海里一条臭虾,臭虾还能马虎吃,没用失宠的情妇,倒进垃圾桶都是多余的。 次日一早,祖宗和二力出门办事,他临走叮嘱我,在宾馆安分待着,这片地界太乱,老老实实等他回来接我。 我不敢不听,无事可做索性蒙住被子睡大觉,米兰那阵儿说,别人睡觉是浪费青春,我们是滋养青春,因为小姐的青春绽放在夜晚,保养得好,才有更高档次的金主来挑,保养得差,只能眼睁睁被甩剩下。 昔年,最容易管教的就是我,我打心眼里佩服米兰,怎么会有那么牛逼的女人呢,吃喝玩乐就把男人口袋里的钱骗了,我乐意听她的,她给我讲道理。我十六七岁时,她喊我小水,她时常掐我脸蛋儿,自言自语说你长得真嫩,真俊,稀罕死人了。 她抽烟的姿态很张扬,她说二十年前,我没你走运,那时的欢场,有韵味的婊子太多了,都像李嘉欣似的那么漂亮,她不拔尖,现在的姑娘,一拨不如一拨了。 她要我听她话,她不害我,她把她没得到的,都复制在我的人生里。 可惜风水轮流转,男人宠得我翅膀硬了,变成了最不听话的,和她近乎决裂。 夜晚十点整,我和祖宗坐上了直奔东风路的黑色桑塔纳。 东风路与南坎儿胡同,相距一条南北通达的长街、和一排老式炮楼,墙皮直掉渣,十分陈旧颓败,弹孔打在上面,透出零零星星的灯火,使这趟路程没那么寂寞。 83号弄堂位于冗巷深处,拐进去再走几步便是,左边毗邻死角,右边是一扇垮塌的铁门,穿梭铁栅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菜市场,二十多排摊位,拥挤得很,白天热火朝天的吆喝,夜深人静又仿佛荒芜人烟的坟墓。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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