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耽搁,先是以曹昌为主,跑到郑侯府上,这个次序是祝缨给定下来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得把郑熹排到前面去。 郑侯府上看她也是青眼,就在曹昌他们启程的同时,郑侯府上的车其实也往福禄县去了。去年的时候,祝缨给陈峦那儿送了份人情,陈峦将这份人情也匀了一点到郑熹身上,郑府转手又给了祝缨许多东西。 岳妙君隐约知道此事,今年早早就问是不是得给祝缨再送点东西?“烟瘴之地辛苦,不该叫人心冷。” 郑熹早有此意,示意她准备一些,祝缨之前信里提到了阿苏洞主喜欢短刀,郑熹又从郑侯那里寻了一柄。办完这些,他自嘲地笑笑:“以往是他为我收拾,如今倒是我为他收拾了。” 岳妙君劝他:“一张一弛而已。” 曹昌押了年礼过来,郑熹的心情更好了不少。他自称这两年真是“一无是处”,什么大事不能做,此时依旧有人惦记着,他也算高兴。召了曹昌来说话。 甘泽悄悄抄近路先去看他表弟,说不两句话就有点绝望——还是那个傻表弟。他教曹昌:“见了七郎别多说话,他问你三郎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也少说。” 曹昌道:“我知道。” 他本来也不会说话,郑熹随口说一句:“你们一路也辛苦了。” 曹昌就说:“不辛苦不辛苦。”甘泽尖起耳朵听他下半句,怎么也得多说一点场面话吧?并没有!甘泽还后悔自己教他“少说”,却不知道曹昌实在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他就只会说“不辛苦”,至于“能为祝大人往京城来见郑大人是小人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内容他是想不到讲的。 甘泽痛苦地听着郑熹问:“子璋还好吗?” 曹昌哑了,要说好,被刺史冷落也称不上好,家里钱也没攒下多少。要说不好,事儿也干了不少,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 甘泽踢了他一脚:“问你呢。三郎最近都在干嘛?” 曹昌道:“在忙县里的事儿。” 要不是知道曹昌就是这样的人,郑熹都要以为祝缨是特意派这么个人来恶心自己的了。他只好问得仔细一点,问:“瑛族现在如何?” 曹昌道:“洞主跟咱们大人结拜成兄弟了!” “噗——”郑熹差点没呛着,说,“也行。” “县里士绅呢?” 曹昌道:“大人比他们厉害。” “他父母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有空就出去喝茶听故事,再就盯着大人吃饭穿衣。” 郑熹不免同情起祝缨来,身边跟着这么个仆人也是够憋屈的。他让曹昌将信件留下,就让他回去了。拆信一看,祝缨在信里已将一些事情写明,倒是不用曹昌多嘴了。 甘泽看着他的脸色,心道,我得赶紧请个假! 曹昌将东西一交割,就紧着送下一家去了,等甘泽请了假出来,他已跑完了金良家、温岳家等数处,礼物也都送完了,人都回到了京城祝宅,自己去见父母了。 曹家父母说看房子就看房子,还住祝府的仆人房里,曹昌回来了,也是在门房里暂住着,并不敢趁机偷睡主人的卧房。 一家三口见了面,自有一番悲喜,曹昌胖了一点,父母老了一点,才诉了离别之情甘泽就来了。甘泽道:“我先来看看他,把差使办完了咱们才好放心地过年。” 曹昌茫然地道:“差使?我都办完了呀?” 甘泽被他一句话闪到了腰:“办完了?!!!你都怎么办的?” “我就去,送了东西,说是大人送的。坐了两下,他们也没话说,我就回来了。” 甘泽的脸绿绿的,心道,我这回欠三郎的人情欠大发了! ……—— 另一边,小吴可比曹昌机灵多了。 他带着仆仆风尘,先去王云鹤的府上投帖坐等。王云鹤再正直他也是个丞相,求见的人太多了。小吴帖子递上去,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得进——这已是很不错的效率了,好些人求见只得递个帖子,并不能当天等到回信。 小吴先送了信,再奉上礼单。 王云鹤看上面有些山珍、蜂蜜之类,拿到京城也算好物,在福禄县当是不贵,他慢慢点头。小吴又奉上了一只小匣子,王云鹤道:“这是什么?” “大人说,一点小玩艺儿。” 王云鹤揭了封条,见匣子里是一枚有趣的坠子,一只朱顶的白鹤,主体泛着珠光,顶嵌一点小小的红宝石,以玳瑁为黑羽,白色的竟是一颗不规则的珍珠。正叹巧思,拿起来看时却见这坠子还可改作它用,吊在扇尾它是坠子,又有环扣,插在素簪上箍紧又可作簪首。平常放在手边又可赏玩。 王云鹤笑道:“有趣。” 小吴多一个字也不敢说,将东西奉上就要离开。王云鹤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吴道:“回相公,小人是京城人氏,祝大人许小人在家过个年再回去。” “是他会说的话。你回去之前再过来一趟。” “是!”小吴答得响亮! 接着,他又往陈峦家去了一趟,接着是施鲲家,其后又去了裴清、冷云等处。陈峦正闲,叫了他过去聊天,从福禄县的气候问起,又问祝缨起居饮食之类,俨然一位和蔼长者。 小吴莫名其妙,渐渐忘了来意,与陈峦聊得投机。待陈峦说一句:“时候不早了,你回京正好过个年,年后回去前过来一趟。” 小吴迷迷糊糊出了陈府,差点想不起跟陈峦都说了什么。 裴、冷两处都没见着人,他们府上的人看到祝缨的帖子都很客气,又都说二人没在家。小吴只得留下了祝缨的名帖和礼物,看看天色不早,急急先转回自己家。因为剩下的多半是胡琏、左丞之类的“小官”,不急在今日。刘松年则是计划在明天一大早就要特别去跑一趟的,这位先生脾气有点大,值得一大早就去候着。 他一回到自己家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小吴露出一个傻笑来:“我这是干了什么好事儿了吗?这么想我了?” 他娘伸手就拧他的脸:“你还能干好事儿呢?你姐姐今天当值,明天才回来。你先歇下!我瞧瞧,瘦了!”他家里也有个小丫环,他娘让丫环去端热茶饭来给他吃,又要跟他有许多话说。 小吴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包珍珠:“南边儿也就产这些个了,大人大方,赏的钱多,我就买了些。” 他娘高兴极了:“好好!” 娘儿俩正高兴,老吴也回来了,老吴道:“你回来了?!!!大人有什么话不?” 小吴冷静了一点:“咋?还真有事儿?” “大人料到了吗?” 父子俩岔着说了好几句,老吴道:“你住嘴,我问,你答!大人叫你干什么了?” “送年礼,再叫我打听一下大理寺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老吴一拍巴掌:“可算问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来了个窦大理,新官上任三把火,还能怎么着?” 两人说话,当娘的不乐意了:“孩子刚回来,还叫不叫人吃饭了?!” 老吴道:“不错,老婆子,摆上酒菜,把他姐夫也叫来,咱们爷儿几个好好喝两盅,慢慢儿地说!” ………… 小吴他姐夫就是小陶,跟着祝缨千里扒了李藏坟的那个。 三人坐在一起边喝边聊,小陶道:“你跟着小祝大人走了,可真是好命!” 小吴虽有得意,又有点担心父亲和姐姐姐夫,问道:“窦大理不好吗?大人说,窦大理是个明白人。” 老吴道:“就是太明白啦!他要是个糊涂人倒能弄了!” 小陶道:“你想,哪个明白人不想手下人都听自己的呢?咱们大理寺里,冷少卿不大管事儿,也有两、三个跑腿儿的。裴少卿代理了这二年,也很有几个听他的。郑大人调去了东宫也没离京城,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人又都是在郑大人手上起来的。窦大理一个精明人,光杆儿到了大理寺,上头还有陛下和相公们看着,他能不干点儿什么么?” 小吴道:“不得先安静看着,然后好下手?” 老吴看了他一眼,说:“他要是已经看明白了呢?哎,小祝大人还派你给哪个送礼物了?” 小吴扳着指头数了数,老吴和小陶听到什么王相公、刘先生的已不再惊讶,却都叮嘱:“胡琏还罢了,在左丞那里他说什么你就听着,什么话也别接。苏蜈蚣家就更不要去!” 小吴吃惊地道:“真出事了?” 小陶冷笑道:“人人都看着小祝大人手上东西多,馋得要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沉!苏蜈蚣娶了个休致的五品官儿的闺女,正是花钱的时候,可闹了好大一笔亏空!正着急上火呢!我看他要糟。” 小吴不知道苏匡娶妻了,还说:“凭什么呀?五品官儿的闺女呢!” “休致了!”小陶不耐烦地说。 苏匡熬了这么些年也熬到了六品,以他的年资想升个五品比祝缨还要难许多。不止是他,许多青年才俊都是卡在这一步一卡许多年的,这个品级也确实够苏匡说一门不错的亲事了。五品官的女儿不一定就能嫁得了五品官或者更高的官员,她们的丈夫反而大半是一身青绿。苏匡年纪也不老,长得也端正,年资、前途都还不错,值得娶个官宦人家的姑娘。 老吴道:“老来女,妾生的,不但要在岳家面前做脸,娘子还有生母娘家的‘舅舅’们要应付呢,他且得花钱。裴少清主事的时候他就从左丞手里分了些事儿,也是左丞自己不争气,干事比小祝大人总差着些,他要能干,怎么能叫苏蜈蚣得手?现在又害我们一起吃药?” 小吴道:“我有点糊涂了。” 小陶道:“有什么好糊涂的?听我说,小祝大人在的时候给咱们大理寺置办了许多产业好进项,对不对?” “是。” “他老人家走了,左丞接手,干得不如他。裴少卿就让苏蜈蚣、鲍司直他们帮着分担,鲍司直是相帮胡丞干庶务,苏蜈蚣的手就伸去捞钱了。他们吃相太难看了,亏空一多,窦大理来了要查账……” 小吴倒吸一口凉气:“坏了。” 老吴道:“这还不是最坏的!他账平不上,就起邪念,勒索以前那些商人。小祝大人在时,两袖清风,商人们日子过得顺了不在意,被他一勒索,也有过不下去吵闹出来的。他又以势压人。有些商人忍气吞声,有些索性不与他做买卖了。他这亏空愈大,正密谋着在将小祝大人给咱们大理寺置办的产业给卖了填窟窿呢!” 小吴大怒:“这个狗东西!”又问,“那咱家的……” 他们家有三口人吃大理寺的饭,以前补贴几乎比正俸还要多,现在母鸡都宰了,哪里来的鸡蛋给他们? 苏匡经手的案子还算经查,可他经手的账…… 小吴骂道:“该了死的臭虫,没这本事他接的什么账?” “可说呢!” 他们却不知道,苏匡也是有算计的,祝缨在大理寺人缘极好、能将上下人等都支使得动,苏匡经过观察,以为这其中也有“收买”的功劳。也想走祝缨的老路,不想祝缨是真克制得住不多伸手,苏匡成亲之后有一大家子要养。妻子是有嫁妆的,但开销也大,是“不得不”近水楼台先揩一把大理寺的油的。 父子翁婿三人骂了一回苏匡,又嘲讽一回左丞,最后小声叨叨窦大理真是多事。喝得醉了,翁婿怀念起祝缨,老吴越想越气,把儿子打了一顿:“老子将你送到小祝大人那里,你省心了,你老子在京城要吃草了。” 小吴哭笑不得:“何至于呢?” 老吴骂道:“呸!你等着吧,事情且还没完呢?大家伙儿现在都低着头呢!你回来别四处乱蹿了。” “我知道,可我还得给大人往各处投帖子呢。” “顶嘴是不是?干完了正事给我滚回来猫着!” “哎。” ………… 第二天,小吴他姐也从大理寺回来,回来也是一通报怨,将苏匡等人又骂一通:“这下好了,今年过年什么也没有了。小祝大人在的时候,这时候各家年货大理寺都能给发得差不多了,今年先是炭次了一等,后是说以后都没这一项了。还有过年的肉、米、鸡……” 吴氏越数越伤心:“杀千刀的苏蜈蚣,没用的左棉花!”又小小声埋怨了一句窦大理,“也不管管他们。” 小吴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赶紧跑去守刘松年的门。 刘松年家比王云鹤家还好进些,小吴起初见门上许多书生等着不得进,他先怯了。不想帖子一投,里面就有人说:“请进。” 小吴更老实了,进了门腰就一直没挺直过。礼单奉上了,刘松年看也不看,指着他手里捧的用布包好的板子问:“那是什么?” 小吴道:“我们大人从市集上花一贯钱买的。” 刘松年狐疑地抢了过去,打开一看,道:“这是什么……哼!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信呢?我看他又要怎么气我!” 他将那块又脏又烂的木板往漆光闪亮的书案上一放,拿过信来慢慢读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生动,最后居然没骂,只抱怨了一句:“就知道给我找事儿!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吴道:“年后。” “年后你再过来。” “是。”小吴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奉上了压轴的礼物,说:“这是我们大人自己做的。” 刘松年又是一抢,打开了一看,竟也没骂,取了往自己腰上一挂,说:“还算有良心。”命人拿钱赏了小吴。 小吴心说:我今天这是什么运气?! 趁着运气好,赶紧去了一趟左丞家,还是得了个“回京前来一趟,有信要你捎回去”的信儿。胡琏那里亦如是。 小吴一连几天总在外面跑,最后去了田罴家、休致的那个前大理寺老王家,往这两家又送了点东西。在这两家,小吴特意背了祝缨的话:“去年才到福禄县,手头也没理会出东西来,今年手头略松了一点,还请别嫌弃。” 忙完这些就过年了。小吴安安稳稳过了一个年,京城繁华与福禄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过完了年,往这几处收一收回信,又得一回赏,到了初九这一天,他就与曹昌动身回福禄县了。去的时候车满满的,回的时候除了信却又没带什么东西,如此反而省了路上的时候,来的时候两个月,回去的时候一个月多一点就到了。 路上越走越暖和,走到中途,后面又有快马疾奔超过了他们,扬起的尘土将二人呛得直骂娘。等二人到了下一个驿站,却听到里面尽是欢欣讨论之事——太子有儿子了! 小吴和曹昌一怔,也都傻笑了起来。东宫有后,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儿! 两人赶路的劲头更足了。 到福禄县的时候还没出二月,二人已将厚冬衣都脱了,只穿夹衣。福禄县里也沉浸在一股很轻松的份围里。东宫终于有了儿子,如此偏僻之地的百姓也认为这是件好事。 人们看到小吴和曹昌,也与他们俩打招呼,说:“回来了呀?快些去见大人吧!” ………… 回到县衙,祝缨正在签押房里看账,苏鸣鸾和赵苏都在一旁侍立,祁泰在向她报账。 过年一波“桔子”卖得还不错,不算建同乡会馆、修路、修仓库,钱上只亏了几百贯而已。 苏鸣鸾道:“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辛苦了?” 赵苏道:“才开始,几百贯不算亏了。明年就能少亏些,再过两年,就是稳赚了。且库里还有一些,越往后,橘子越贵一些。一春一夏还能有厚利。” 祝缨道:“你们就是这么看的?” 苏鸣鸾问道:“阿叔,你这样说肯定有别的话,说嘛!” 祝缨竖起双掌在面前比了比,道:“你们两个,一个以后是要掌管整个部族的,一个呢又有心仕途,怎么能只看眼前这么窄的一片地方的一点钱呢?” 苏鸣鸾道:“阿叔不就是为了县里多弄点钱么?我弄茶,也是为了寨子里多些钱。” 祝缨道:“钱的数目差不多的时候,就不在多少而在位置了。” 苏鸣鸾没听明白,祝缨道:“这一回好像是亏了几百贯,且不说各家一摊亏也不算多。就说这钱,散户拿到了卖橘子的钱、仓库的工人拿到了工钱、车夫、脚夫乃至路边卖茶的都拿到了钱。他们有买米的、有买盐的,也有买些家什的,农夫能有钱赚、茶馆酒楼也有钱赚。看着是一文钱,实则已是三文、五文、十文……” 她还修了路,路可不是只为运橘子,还能干别的呢!还有仓库,还取租金。各种商税也有了,就算她不收十文一下的小买卖,也是一笔收入。明面亏钱,实则她借此时还赚了不少钱。 苏鸣鸾道:“还是不太懂,不过听起来很好。” 祝缨道:“本来就很好的。”她摸出了一枚铜钱,道:“你要是只看着它,就必然拿不不稳它。慢慢想想这个道理。” “是。” 童波跑了过来,道:“大人!小吴他们回来了!” 祝缨对表兄妹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再同你们说话。” 两人离去,与小吴等人擦肩而过,小吴老老实实叫一声:“小郎君。”沉着稳重直到苏鸣鸾和赵苏走远了,才跳起来往签押房蹦:“大人!大人!我们回来啦!” 两人将一包袱信放到了祝缨桌上,开始依次叙述拜访京中各人的经历。曹昌口中就没有什么,只有:“都问您好。” 小吴说得就很精彩了:“王相公府前好些人排队,小人正排着队,里头把小人叫过去了。”、“陈相公说,大人还年轻,一定要很把根基打牢。”“田大人家里都哭了呢。” 祝缨一边看信一边听,王、陈都让好不要急躁,王云鹤说,能“抚远”当然是好,但是重心还得是福禄县本身,切不可因为陛下更喜欢这教化蛮夷之功就忽略了县里百姓。陈峦说得直白:你在朝中无根基,就得拿地方上的政绩当你的根基,老实猫着,至少干满三年,三年都得优异! 裴清、冷云这回都没有信了,正好小吴讲到了大理寺风云。 祝缨心道:我说呢! 现在的窦朋就像当初的郑熹,他们都是有本事有抱负的人,到了一个衙门,不得把这个衙门上上下下攥到自己手里,把人都弄得服服帖帖的?可大理寺人员都被郑熹这个缺德鬼临走前填满了! 窦朋正因明白、有本事,才会弄出这些风波来。左丞能坚持下来就不错了,自是无暇再理会她。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才收的几个流放犯与之前全然不同,乃是正经的“悍匪凶徒”,是当年王云鹤在京城遇到了要当街打死的那种。人就是不会种地、不会干活,就打打杀杀,除了正经事儿,□□掠掳无所不做。 才到福禄县,给放到流人营里,没三天就要占兽医妻子的便宜。亏得单八等人听到动静要来救,反而被他们打了一顿。丁校尉的营地在流人营旁边,听到声音派了健卒过来才免去了一场祸事。 祝缨只好将流人的“规矩”也立了起来——流放犯到了地头,先打四十杀威棒。 她一封一封翻着信件,信没看完,吴、曹二人都说完了,祝缨道:“好,知道了,你们去后头歇着吧。” 两人知道她的习惯,一揖,退了出去,留她继续看信。 郑熹的信越发的啰嗦了,这也叮嘱那也叮嘱。刘松年的信就很有趣了,先说瑛族的传说十分有趣,然后故作不经意地说,桔子不错啊,有没有给我两颗。最后才是说到了赵苏的文章。 刘松年没有批改赵苏的文章,而是给了祝缨一个建议:要不让他去读番学吧。这赋作得味儿不对,根本没法儿改。他还举了个例子,就像郑熹和周游,都是人,你要把周游改成郑熹,就改不了。 如果真要走科考的路子,就考个明经,背书的那种,或者去国子监读书。“文名”是很难的了。 祝缨心道,番学是不可能的,只好设法进国子监了。可惜国子监也有些难度,不是现在就能进的。 “唔……”她忽然起身,将各种信件拢好拿到后面卧房里,放到装信的箱子里锁好。然后换了身衣服,慢慢地往衙门外走去。 衙门外面的街上,她遇到了丁校尉。 丁校尉道:“祝老弟,你出来怎么不带个人?” 祝缨道:“有你在,安全得很,哪还要人?新宅子还好?嫂夫人还喜欢?” 丁校尉是道:“喜欢。她喜欢了,我却惨了,老弟,我的私房没了。”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抓痕,表情十分的难过。 祝缨给驻军补贴,这拨驻军老家不在福禄县。其时多半是一处征发的士卒集体往另一地服兵役,这一百人来源比较集中。祝缨就特意派人去那里也建了个同乡会馆,一边卖橘子一边给军士们提供一种兑换的服务,即,在福禄县里领的钱,如果要捎回家里,可以能过福禄县的同乡会馆。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另托人捎带,以免被人侵吞了辛苦钱。 祝缨也不是让人押着钱上路的,而是开一张单子,拿单子兑钱。每一百里,收百分之一的费用。一百钱,走一百里,到地头兑个九十九文。 即便这样,也比托人捎带安全可靠。 丁校尉的家与士卒们不同,他是个小军官,他在城里置了一所小宅,本想讨个外室伺候起居。这样原配在家乡伺候父母,他自己在这边也有人照顾起居,如果再添个一儿半女,也不耽误给丁家添人口。 想得很美。 就在前两天,宅子刚用这段日子的补贴赁了下来,本地的媒人带了个年轻的小娘子来给他说媒,正撞上老婆过来找他!“外室”也被打跑了,媒人也被打跑了,丁校尉被打得躲在了床底下。 丁娘子一战成名,这两天正妥妥地安排新居。 所以祝缨才有此一问。 丁校尉道:“明天来吃酒暖宅呀!” “一定去。” “我得回去给母大虫应卯,晚一刻,又要闹了。”丁校尉郁闷地说。 祝缨背着手,踱到城外。公廨田里的麦子长势颇佳,已由青渐渐转黄。祝缨在地头又看到了单八,单八十分紧张地说:“大人!麦子很好,就快能收了!真的!不耽误种稻子的!” 春耕眼看又要到了,单八看着沉甸甸的麦穗万分不舍,生怕祝缨一个兴起就把麦子铲了好准备种水稻。 祝缨捏了个麦穗道:“很好!”她又不傻,稻子稍晚两天种也是可以的,每年水稻也不是同一天突然就洒下种子种好的,也是有个过程。只要赶上最后的时辰就行。 她说:“看来今秋麦子还要早种几天。” 单八道:“小人一定记得!今年是第一年!” 祝缨才要说什么,童波骑着马跑了过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刺史大人派了人过来!关大人请您快些回去!” ………… 鲁刺史的人她是不怕的,她翻身骑上了童波的马,神情却颇为悠闲。在县衙门口跳下马来,将缰绳扔给了侯五,祝缨信步走进了衙门里。 走到大堂才发现,除了作陪的关丞,刺史府里派来的居然是司法参军事!而在司法参军事身边是几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年长者留须,约摸三、四十岁,年轻的二十来岁,几个人还都带着几个随从。 祝缨将那几个人看了一眼,问道:“有人参我?” 司法参军事姓康名桦,表情严肃,道:“这二位是御史……咦?你……” 年长的御史道:“祝令?果然名不虚传。下官阮芝,忝为侍御史,这位是樊路,监察御史。有一桩案子,要来请教祝令。” 祝缨看看康桦,再看看两个御史,道:“既然都是刑狱上的事儿,我便不绕弯子了,是查案还是查我?公文呢?” 康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祝缨看了他一眼,心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 康桦确实不知道,因为两个御史到了刺史府,要求刺史府配合一下,鲁刺史问他们何事,他们也不讲。鲁刺史便派了康桦陪同前往。 康桦领了命,一路陪着来的。 阮芝道:“有件案子须得问祝令几句话,并不是祝令的事儿。” “请。” 康桦硬挤进来,道:“刺史大人有令,祝令是本州的官员,御史大人有话要问,须得我在场。” 原来,鲁刺史嘱咐过康桦:“见机行事。若与本州有关,除非有旨意,万不可叫人就这么轻易将我州的官员白白带走了!也不能叫他们就随便审问了!你跟着!” 樊路笑容有点古怪:“你要听?恐怕不能叫你听了去。” 康桦执意不肯避开,两下僵持住了。阮芝对祝缨道:“苏匡。” 祝缨微愕:“他?” 康桦道:“这怎么回事?” 阮芝道:“真要在这里讲?” 祝缨低声对康桦道:“是为了以前京里的事情。” 康桦这才勉强地道:“好,我等两位御史大人一同回州里见鲁大人!” 第159章 查账 康桦的顶头上司是鲁刺史,他得完成鲁刺史交代的事情,哪怕是御史就站在面前,他也努力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樊路听了康桦的话,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康兄想好了?真的想要知道案件原委?” 京官与地方官员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他们都是官,气质上却有着一些难言的差别。这种差别也存在于“常年跟在上官身边”以及“独自在外办事远离上官”的人之间,难言却又真实的存在着。哪怕是同一个人,他做京官和做地方官员的时候,都会有着些微的差距,很少人能够例外。 祝缨就是那个例外。 而康桦显然是个正常的案例。 康桦跟到樊路的话之后,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了,祝缨乐得在一边看他们之间的交锋,一瞬间,她约摸就将鲁刺史、康桦以及阮、樊二人的心思猜着了一点。 等到阮芝打了个圆场,说:“这是御史台的案子,并不与贵州相干,只是询问祝令些事情,你尽可放心。祝令,好生安置康兄,你我谈一谈,可好?” 祝缨才说:“小吴。” 小吴躬着身进来,对康桦做了个“请”的姿态,恭恭敬敬地将康桦引到了别处静坐等信儿。 祝缨看了关丞一眼,关丞也缩着脖子跟着走了,关丞是一点也不想陷进这些事情里的。 祝缨对阮、樊二位道:“既然不是要审我,就请移步坐下慢慢说吧。” 阮芝道:“祝令玩笑了,我们二人客随主便。” 他的品级并不比祝缨高,占了“京官”“御史”身份的便宜,方才与祝缨能平起平坐且来问话,行动间对祝缨仍保持了些礼貌。并没有“天使”们常有的那种不将地方官员当人看的高高在上。 祝缨道:“请。” 一行人到了小花厅坐下,曹昌等人上了茶就都垂手退到一边,一声也不吭了。 樊路好奇地打量着祝缨,见她是个端正白净的年轻官员,一身简单的布衣,轮廓显得很柔和,虽不笑,却不让人觉得冷漠。这人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品级却已比自己高不少了,原大理寺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几分本领…… 阮芝也看着祝缨,道:“祝令是大理寺出来的应该知道规矩,我们二人并不是来审问的,问些事情还要走。祝令也不必过于拘束。” 祝缨道:“好。” 她一看这二人,以前没见过,就知道这案子有点意思了。御史台自己没有监狱,是借的大理寺的监狱看押的犯人,所以御史台与大理寺之间交往还是比较多的。祝缨又是个有心人,御史台里的人她都认识。这两个人面生,就是她离京之后才到的御史台。 御史台与所有的衙门一样,都是吏比官多,在有数的官员中间还要刨去出缺的,想从剩下的人里找出俩祝缨都不认识的搭个班儿跑个两千七百里问个案子,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 阮芝道:“为的苏匡的事来,祝令以前知道苏匡吗?” 祝缨不与他兜圈子,道:“我进大理寺的时候他就在了,我外放时,他仍在。” 阮芝问道:“其人如何?” 祝缨道:“精明强干。” “何以见得?” 祝缨道:“调过他核完的案子了么?并无纰漏。外出推案也常能有所发现。” 樊路突然插言道:“所以你才荐的他?” 阮芝心道:傻子,他在大理寺十年,什么样的审问手段不知道?你竟想突然诈他? 祝缨不动声色,道:“我荐他什么了?” 樊路道:“就在你离京之前,他的考语……” 阮芝忙打断了这个年轻人的话,道:“不要说与案子无关的事儿。”他忽然又问起了左丞。 祝缨道:“也是大理寺的老资历了。” 小吴从京城回来已带回了一些消息,然而从阮、樊二人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不止是窦朋要抓权那么简单。大理寺自己的事儿,窦朋必不会让御史台出手来查!祝缨有数,左丞可能也会从中吃点好处,苏匡更不用说。“精明强干”用在办案上固然是好,用在搂钱上必也能成个大贪。 但是,闹出去了终归是大理寺丢脸,能自家内解决是最好的。借了外力终究不美。 御史来的,就代表背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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