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放着,同监的人离潘宝两三步远围成一个圆弧站着。 狱卒皱皱眉头,往外面又喊了两个狱卒来,三个人开了锁,一个去检查潘宝,另外两个监视着这个囚室里的囚徒。别人不知道,狱卒心里挺清楚,老马,京兆都有名的贼头子,京城道上近来很乱,巧了,少尹正在整肃治安,他就认离一项罪名住到这里来躲清净。 老胡是某家贵人的打手,是有来历的。精瘦的汉子是街上某个龙头手下的干将,因殴斗致人重伤,也关到这里来。姓文的讼棍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小有名气。 这四个人连同潘宝,虽然犯的事各有不同,都是本府少尹为民除害的时候抓了来的。 这几个人最好别出事儿,否则少尹记起来问,怎么回呢? 怕什么来什么,狱卒一探潘宝的鼻息,还有一点点,忙说:“快!抬到铺上,请个郎中来!” 另外两个吃了一惊:“怎么了?” “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快点,不能叫他就这么死了!他要死了,咱们没给叫郎中,就怕少尹追究!” 剩下两个人也紧张了起来。 牢里死个把犯人是没什么的,尤其这种属于意外,吃饭的时候跌倒,筷子从喉咙里插进了脑子把自己给插死了。虽然也有律条规定的,如果犯人需要就医等等而看守没有去做致犯人死亡,那也是要受罚的。但是,一般也没有人会太在意——除非家属不依不饶。 有的时候,不依不饶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连追责都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他们只要装作认真抢救了的样子,回来再报一个意外身亡也就得了。 也不怕没钱,因为潘宝家多少还有间屋子,总能从潘宝身上弄到这点汤药费的。 不多会儿,郎中也请来了,一看,说:“难!小孩儿吃饭不留神,筷子戳喉咙里是有的,拨了,没伤到气管也好说。这个插到了脑子里,看命。先说,不拨,肯定死,拨出来,也不一定就活了。” 狱卒不耐烦地道:“都知道!动手吧!” 郎中费了点力气,让老胡把潘宝的嘴撑开,自己拿了个钳子捏着筷子尾,一用力,还脱了手,筷子又往里弹了一小点,再重新往外拨。拨出一根之后,狱卒松了口气,郎中道:“还有一根。” 两根都拨完了,潘宝两腿一蹬,挺了。 郎中道:“这可不赖我!” 狱卒道:“行了,明天你再来一趟。” “啊?!” “要往上报,你只须说你见到的就成啦!” 郎中擦了一把汗:“哎。” 狱卒也没有往外搬尸体,说了一句:“都不许吵闹!”又问潘宝是怎么跌倒的。 斯文男子道:“喏,那不是?踩到菜帮子滑倒的!” 狱卒抽了根火把往地上一照,果然见一片踩得快要看不出模样的菜帮子,以及一道长长滑痕。他点点头:“是了。这猪狗,吃东西泼泼洒洒的,害了自己的性命!” 斯文男子偷笑了两声,他们刚才可是看了一出好戏呢! 狱卒骂道:“砍头的东西,你笑什么笑?”打量了一圈,见祝缨看起来最乖巧,指着她说,“你,过来,把他囚服除了!” 狱卒也不想动尸体,但是囚服还是要回收的,祝缨慢吞吞走了过去,将潘宝的囚服解开。拽起一只袖子,再将尸体一推了个骨碌,就将一件在地上滚过的囚服除了下来,站起来抖抖灰尘,拿到通铺那儿仔细地叠了起来。 狱卒不耐烦地道:“在这里了还穷讲究什么?你过来,把他腰带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祝缨转身,无辜地看着他,狱卒骂道:“聋了吗?快点过来!” 祝缨才慢吞吞地走过去,肩上又被刀鞘抽了两下。狱卒催促道:“翻翻看,有什么银钱、金簪子银坠子……” 摸尸体啊……祝缨想,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去。狱卒道:“快点!”往她小腿上踢了一脚。 祝缨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一把钥匙。事实上,犯人进牢里,也不给带金银、利器之类。祝缨来的时候因为是从万年县转来的,除了镣铐之后就没有再多搜身,所以钥匙得以保存。而潘宝进来的时候显然是搜过身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祝缨道:“没有,就衣裳。” 狱卒皱了皱眉,道:“晦气!”潘宝的衣服也不够体面,否则倒可以扣几件绸的、夹的拿出去或送人、或卖掉…… 他又指挥祝缨把尸体的鞋子脱掉,看看有无夹带。竟真的在里面翻出了一点银子,狱卒接了银子,说了一句:“这么点。”就出去将牢门锁上了,将潘宝的尸身也留在了牢房里。 祝缨指着潘宝的尸体问斯文男子:“就……这……就这样了?” 斯文男子道:“明早他们会来搬取尸体的。放心,还能再问他的家人要点收尸的钱,有钱赚,他们不会不管的。” 祝缨默。 到了通铺上,将潘宝的被子拿了,往最边上的位置那里一放。转到这间牢房没人给她被子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她有了自己的被子了。通铺也宽敞了许多,睡觉的时候,只要不是故意,邻铺就应该不会挤到她。 最靠外的人挨着马桶睡,这倒不是个意外,祝缨主动往这儿一窝,自然也不会有人让她不要这么睡。只是,想间牢房里六个人,一个死的挺在地上,剩下五个竟只有老马和祝缨心中不慌。 其他几个人,包括老胡,看着凶悍,也没有与死尸共处一室过夜的经历。他们有的爹娘还没死,有的爹娘早死都没印象了,守灵的事儿都没经历过,怎么能有这样的经验? 老马盖着被子睡了,祝缨拢了拢通铺上的草,一根一根捋起来。 斯文男子睡不着,将别人拱到一边,挨着她,问道:“你干嘛?” 祝缨道:“睡不着,我编个草垫子。” 斯文男子瞪大了眼睛:“啥?” 祝缨不再理他,手上慢慢地动着,斯文男子终于放弃了。祝缨编了一阵儿,从潘宝身上摸了两张草纸,慢吞吞地到马桶边方便。斯文男子一个翻身,捏着鼻子背对了过去——就不该过来,臭啊! 祝缨又编了一会儿,这铺上的草也不多,祝缨铺草垫子的手艺也寻常,编了个薄的堪堪有尺半宽、两尺来长的就往身下一垫,再将被子对折,一半铺、一半盖,祝缨合上了眼。 心想,听起来本府少尹是个明白的官儿,则即便郑熹出京了,京兆府应该还是有明白的主事人的。今天听起这少尹的为人,多半不会因为周游胡说什么就把自己继续给扔在这个大牢里。只要再等几天,或是少尹查犯人,查是提去过堂之类,无论怎样,有个机会申诉,就能出去了。 再不济,就等郑熹回来金良、甘泽等人也就能联系上了,到时候也就能出来了。 家里还有三十贯钱,足够父母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都不是会乱花钱的人,他们会担心自己,即便出来找人、打听,三十贯钱也能撑一些时日。 除了白蹲几天大牢,父母白担心几天之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祝缨沉沉地睡了。 这一觉,祝缨睡得挺香,其他人却睡得不安稳,但是碍于一个老马在,本囚室没有闹腾,旁的牢房鬼叫两声:“老胡,潘宝想你。”之后,也就都睡了。他们有的是不怕的亡命,有的是“反正在你们屋不在我这里”。 再睡不着的,就念两声佛,自觉安全了。 ………… 一觉醒来,祝缨打了个喷嚏,还是有点着凉了。 狱卒们起了个大早,早早请了牢头过来,开了门,指了地上的菜帮子给他看,又揪来了郎中。牢头头痛地道:“好吧,抬去给仵作填个尸格。唉,又要挨骂了!”两个狱卒将尸体抬走了,牢门重新被锁上。 不多会儿,又有犯人被叫去担早饭。 跟晚饭差不多,祝缨想,也不知道午饭是什么样子,她从来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虚心向斯文男子请教。斯文男子这顿早饭就不大吃得下去,说:“午饭?这里哪里有午饭的?” 老胡看起来脾气好了一些,说:“这里就两顿饭!” 那你还有力气能打人?祝缨心想,你真是吃太多了。 一会儿,早饭来了,跟昨天晚饭差不多,担盆的两人面色有异,斯文男子顺道:“哎,怎么了?” 外面的人冷笑一声:“怎么了?你这就知道了!” 将盆隔着木栅一放,犯人们照旧是一拥而上,然后都愣了一下——只有木头碗,没有筷子了! 木头碗嘛,是怕他们把瓷碗打碎了。筷子…… 那人说:“上头说了,筷子会出事儿。” 所以索性就不给了吗? 斯文男子骂道:“会干人事儿吗?没筷子还有勺子呢!” 祝缨捞了只碗,接了一碗杂菜豆子,蹲到一边吸溜完,又赶上了第二趟。盛饭的犯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仍然是给了她半碗。 吃完了饭,就是漫长的囚室一天了。有的囚室里会有老囚犯吹牛,讲自己犯的案子,也有的囚室里几人不合,一等狱卒走了就上演全武行!再有一些“知识渊博”的,在讲些技巧。又有冤枉的在喊冤枉!反正没别的事儿,就喊。 等到阳光短暂地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的时候,老胡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在囚室里蹓蹓跶跶,一眼就看到了祝缨叠得整齐的被子,以及被子下的草垫。 一提一抖,被子落在了地上,草垫到了他的手里:“这个不错!我要了!小子,过来,再编一个,要照着我的身量编!仔细些,不然我打你!” 第43章 二杀 通铺上铺的芦席,只是年载久了,很少有人考虑到给囚犯换新的,都残破不堪了。好芦席都只是“粗席”,残破的更是刮皮刮肉的十分不舒服,还不如没有。 狱卒们也就胡乱弄两车草过来一扔,让犯人将草再铺到破烂的芦席上。草倒不是地上随便薅的带土的杂草,而是两车细秸秆。这些秸杆比破烂的芦席要好许多,老胡是豪门打手,在外面过的也是跟着主子享福的日子,自然是不习惯的。 他抢了本该属于祝缨的被子铺着,不全是为了欺负人,他也是为了自己睡着舒服。 祝缨的力气不足以让她在这间牢房里抢到什么东西,好在她有手艺。 编草垫子的手艺还是她蹲大集上看人卖蒲团、卖草垫子,就手跟着学的。手艺称不上熟练,仅止够用而已。编出来的成果也像是一个薄而摊开的蒲团。如果有更多的材料,给她更多的时间,倒真能编出个长圆的大蒲团来。 在家的时候她就编过,用的粗秸秆,足有一寸厚,张仙姑拿碎布把边儿包起来缝上。偶尔有空闲的时候,母女俩就坐在这长圆的蒲团上发呆。现在闲着无事,让她再编个草垫子,她倒也不觉得为难。 祝缨两手一摊:“料呢?” 老胡拿手背擦着鼻子:“什么?” 祝缨道:“没料怎么编?” 把秸秆编成草垫子它就紧实,同样的一张铺位,两把乱草就散满了,想用草垫子得一大捆才能编出一张能铺满铺位的。想要编得复杂些、厚实些,需要的秸秆就更多。 一间牢房里的秸秆就这么多,祝缨是新来被欺负的那一个,分给她的秸秆都比别人的少,想尽办法用最简单的编法也就只有那么大一块。 老胡的要求还挺仔细的,要编得仔细,还得要够他这么大块头躺的新垫子,势必要更多的原料,祝缨是没办法弄来的,老胡想要,就得自己弄。 老胡的目光在恹恹的中年人老马、精瘦的汉子、斯文男子身上划过,老马瞥了他一眼,老胡就绕过了老马,精瘦的汉子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老胡清了清喉咙。他对祝缨道:“连他铺上的一起!” 他说得理直气壮,祝缨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斯文男子半僵的笑容。斯文男子对祝缨道:“你才编好的垫子被他拿去了,我的家什他也要拿,咱们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祝缨眨眨,样子十分无害。她盘膝坐在了通铺上,原本应该是潘宝睡的位置。那里,在昨晚的一夜睡眠中,已经被“同窗”们不自觉地侵占得毫无痕迹了。 这一天,她就坐在那儿编草垫子。 ……………… 牢里只有两顿饭,每顿还都不多,到中午的时候祝缨才知道,中间还会再分一次水。每个囚犯一天之内只有这些吃喝,吃,是绝对吃不饱的,饿,倒是有可能饿昏掉。大部分人都尽可能地少动,祝缨只是编草垫子,她与别人吃得差不多,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倒不觉得苦。 还能不紧不慢地编草垫子。 老胡像个监工一样坐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指不停地动,编织的速度一点儿也没变,看得老胡打了个大哈欠,给他看睏了。嘀咕了一声:“不许偷懒!睡觉前给我编好!”老胡铺一条被、盖一条被,睡午觉去了。 祝缨动了动脖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下通铺去拿了碗水喝。她的动作有点慢,有些日子不干这样的活计了,一上午过去了,手指有些不由自主了。 喝完了水,活动活动手脚,她又坐在了铺上编起了草垫子,依旧是匀速的,只是比上午慢了一些。 她仍然做着活计,好像这里不是个牢房,这屋子没有才死过人并且停了一夜的尸,好像手上的活计不是一个“狱霸”压榨她做的。 斯文男子看了都觉得诧异! 他凑了过去,问道:“小老弟还会干这个?” 祝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斯文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他被少尹抓了进来,但是并不慌张。包揽诉讼这事可大可小,既然已经被关到了这里而不是班房,马上释放的可能是不大了。不过也不会太狠,打二十板子,徒上几个月,他还能受得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专心地在大牢里多揽几件官司,牢,不能白坐! 他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讼棍,牢里也有人认识他,多少给他一点面子。他在这儿才能过得还可以,还能有闲心观察一下“新来的”,掂量掂量来者的肥瘦。 他之前判断得与班房里的老骨差不多,祝缨家里是小有资产,但是又不够丰厚。是个斯文的后生,这么大年纪的一个男孩子,穿得也很仔细,应该是家里很重视关爱的那种,虽不知犯了什么事,但是落到了大牢里,潘宝调-戏、老胡欺负,要么躲、要么挨了,胆子也不大,肯定不想在牢里多呆一天,是会出钱的! 豪门的仆人也会比普通的百姓穿得好,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比如,老胡进来的时候就会吼:“你们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祝缨什么也不说,看来是没有后台的。 他给祝缨讲解潘宝、老胡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吓唬吓唬祝缨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斯文小子,诈份生意出来。等到潘宝死了,再看祝缨居然敢去摸尸体,又拖了潘宝的被子盖,还不紧不慢的编草垫子。今天一早,祝缨还有心情吃个早饭。现在又编草垫子。 正常得一塌糊涂,冷静得不可思议。这一切都像是他正常的日程似的。 斯文男子心里就犯了嘀咕:小子别是吓傻了吧?! 吓傻也分很多种,有的傻子是痴呆,什么都不懂了,有的是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却只会干固定的事情了,这是装得跟正常的一样,实际上不定什么事戳中了他,他就由第二种傻变成前一种傻了。又或者直接疯了。 这种情况多见于至亲死了的寡妇之类,没了指望,灵堂上哭都不会哭了。斯文男子包揽诉讼打过一些官司,不少就是涉及寡妇归属的。 斯文男子不甘心,那可不行,他钱还没赚到呢! 斯文男子也盘膝坐着,慢慢地跟祝缨说话:“我说的那个事儿,你想好了没有?” 祝缨问道:“什么事儿?” 斯文男子道:“二十五贯,包你出去。” “你自己还在里面呢。” 斯文男子道:“放心,将你的事情告诉我,我告诉你怎么诉冤!只要过堂了,你说出我教你的暗语,我在外面自有朋友寻你的家人!” 祝缨想了一下,二十五贯,涨价了。二十五贯,够她全家在京城过一年了,还是吃得饱、穿得暖,偶尔还能吃点鸡蛋和肉,她爹还能时常喝上点小酒。二十五贯,哪怕真能出去,这也是她家几乎全部的家底了,是手上还能余一点,但是全家人就都不敢生病了,这个冬天也买不了取暖的炭了。 “我没钱。”她说。 斯文男子与她交谈两句,疑心已去了一点,问:“家里也没有?” 祝缨笑了笑,没说话,依旧编她的草垫子。她这个样子倒让斯文男子心里没了底,这是个什么样的后生呢? 正经良民百姓?哪有在大牢里还这么沉得住气的? 骗子?小偷?贼人?都不像,举止上没有痕迹。 读书人?读书人早就喊冤了! 富贵公子?哪家公子是这样的?还会干活?还挨打?还摸尸体!还睡马桶边儿上!这牢里的马桶,得攒得差不多满了才许抬出去,那个臭味儿,一般人都忍不了,哪家公子能受这个罪? 他又试探地说:“你在这里,居然过得惯?” 祝缨道:“还行。” 祝缨是一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她在朱家村住的也就是比这牢房干净些、敞亮些,墙还没有牢房的墙厚,屋顶还没牢房的屋顶,也是睡的芦席。吃饭呢,小时候吃得少时还好,后来长大了,略多吃一点,有一段时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她自己学了些手艺也能趁些钱了,全家才又能稳定地吃上一天两顿饭,有时候两顿饭外还能加点。 这牢里,是稳稳的一天两顿饭的。如果不算被于妙妙招赘之后的日子,其实牢里也不算太惨了。 斯文男子疑惑更浓,又问道:“读过书。” “嗯。” “多大了?” 祝缨停下了手,仰脸想了一下,说:“过了年就十四。” “家里干什么的?” 祝缨道:“现在什么都不干了。”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营生?收租子的土财主吗? 老马摇了摇头,对精瘦男子道:“二郎,帮个忙,我头上痒,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有虱子了。”听起来他们好像是认识的! 精瘦男子道:“来喽!” 两个人百无聊赖,互相帮忙抓起虱子来!不急着出狱的生活,就是这么从容淡定。 这份淡定在外面又提了大食盒进来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了下去。 ………… 老胡一觉醒来,祝缨已经停手了,身前放着个草垫子,大小看起来只够小半个老胡睡的,他骂道:“贼皮!敢偷懒!” 祝缨还是那句话:“料呢?” 老胡睡觉的时候,身下的秸秆儿没扒拉出来给祝缨,祝缨编垫子的时候也没把斯文男子垫身下的秸秆都用完,还给他留了一点。老胡没打斯文男子,照着祝缨的后颈子上又来了一下:“你不会管他要?” 祝缨就老老实实地对斯文男子道:“文叔,你起开一下儿。” 斯文男子没了脾气:“好!老胡!你有种!” 老胡一声冷哼,对祝缨道:“快着些儿,今晚叫我睡光铺看我怎么收拾你!” 祝缨拿了斯文男子身下的秸秆又干起了活儿,一边干,一边对斯文男子说:“文叔,你都帮多少人脱过罪?” “那可多了去了!”斯文男子骄傲地说。 祝缨看了他一眼,说:“都做成了?” “当然!” 祝缨看了老胡一眼,低下了头,继续编垫子:“他怎么还在这里呢?” 斯文男子老羞成怒:“那是他自己不听我的话!我纵有千般智计,活诸葛遇上了阿斗也保不了江山!” 老胡大怒:“你说谁呢?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你有什么本事了?!小子,别听他的,他是不是也要哄你拿钱出来,他为你脱了官司?你瞧瞧他自己现在哪里?自己都出不去,倒能帮别人了!他就是个骗子!” 斯文男子反唇相讥:“我为什么进来的?就是干成的太多了!别人都成了,就你不成……”他机灵地跳下了铺,让老胡的拳头打了个空,两人在囚室里一追一逃,闹了好一阵儿斯文男子终于让老胡按住了捶了一顿! 等他揉着肩膀过来的时候,祝缨手上的垫子已经编了一半了,也宣告了斯文男子今夜没有干草铺睡了。他悻悻地说:“这下好了,咱俩一样了!”说着,摸了摸嘴角,咝,还破了。 祝缨将手里的垫子理起来看了一看,老胡看到了,说:“还凑合!快点干!” 祝缨下了铺,抖抖垫子,将垫子放在铺上,去老胡的铺位拢了一抱秸秆回来依旧编垫子。一道编一道问斯文男子:“文叔,你都干成了哪些案子呢?” 老胡骂道:“贼皮!还要上赶着送上去被他骗吗?” 斯文男子心道:哦,他说没钱原来是不放心!倚着墙,让冰冷的墙壁缓解肩上的疼痛,说:“多的是,我同你说,前门那里,那个打死自家奴婢的,我就教他们全家做证,是奴婢詈骂主人在前,奴婢家人以尸讹诈在后……” 祝缨手上还在做着活计,听斯文男子举出了七、八件他的得意之作,问道:“如果打死了官员,怎么脱罪呢?” 斯文男子吓了一跳,道:“你?” 祝缨将手腕伸到他的面前,让他看清了自己清瘦的胳膊:“我这力气?” 斯文男子清清嗓子:“那个……难!顶好不要自己去干!平民杀伤官员是要加罪的,要是本地主官,更要加罪。要记着,良贱有别、官民有别,往下是减等、往上是加等。不过……”他想了一想,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祝缨问道:“不是说很难么?” “可以找人顶替嘛!” “啊?” 斯文男子道:“这就不知道了吧?七十以上、十五以下以及废疾者,犯流罪以下的,都可以赎买。八十以上、十岁以下以及笃疾,犯反、逆、杀人应死者,上请。九十以上、七岁以下,死罪不加刑。哦,对了,连坐的不算。找个老头儿老婆子,或者七岁以下的小孩子,顶了罪,或者自己装个重病将死。多半也能脱罪。不过要小心,做官的人嘛!家里必有势力,私下报复可就防不住啦!” 这些祝缨都知道的,她还知道,犯的时候没有达到年龄或者没有疾病,事发时达到了,也依旧达标论。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会有这样脱罪的办法和弊端。 她想知道的是,除了让顶罪和重病之外,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斯文男子就只有这个法子了,还说:“顶好不要去干。如果有仇嘛,落井下石、借刀杀人都行。”由于祝缨没给钱,也没答应给他钱,他点到即止,不再说下去了。 祝缨道:“哦。” 又聊了一阵儿,晚饭可算是来了! 祝缨也丢下了草垫子,同他们到木栅前一同抢碗、抢饭。晚饭也是没有筷子的,这回祝缨也先接了一碗饭,捧着碗靠墙站着吃。所有的犯人吃饭的时候都小心了一点,有倚墙的,有靠着木栅的,还有坐在铺上的,或坐或站都保持着很稳的姿势。 一顿饭吃完,碗也收走了,一阵香气传了过来,犯人们扒着木栅往外瞅。斯文男子生意没做成,也不好心给祝缨讲解了,其实也不用讲解,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两个涂脂抹粉的妖艳女子跟着狱卒走了进来。 女子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拿着笛子,狱卒这回还带了个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三人提着食盒,看起来今晚是要热闹了。 犯人们对着两个女人鼓噪着,又有调笑的,还有人脱下了裤子,对这两个女子做出了猥亵的动作。拿笛子的将腰叉,骂道:“老娘见过的多了,没见过这么小的!” 哄!犯人们热闹了起来!都嘲笑这个人,这人登时大怒:“婊子!早晚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狱卒骂道:“贱皮!都老实点儿!明天都拉去打一顿!”才慢慢弹下了这场聒躁。 老胡舔了舔唇道:“等老子出去,也……”他又有了一点气,骂祝缨:“贱皮!怎么还没编好?” 祝缨也不说话,去他的位置又抱了一抱秸秆,连同草垫子一同拖到木栅前,就着外面昏暗的火把的光亮继续干活。 大狱的深处,单间里,传来乐器的声音,女子在唱曲儿,又有笑声,还有:“满上、满上。”的声音。听得好些犯人心烦意乱的,也有叫骂的。 足有一个时辰,里面酒足饭饱,狱卒和家丁提着食盒出来了,两个女子却没有出来。犯人们骂得更厉害了,有人开始当着狱卒的面讲下流笑话。狱卒笑骂了几声,也没走,与他们一同聊天。 这份快活又过了好一阵儿,两个女子抱着乐器出来。狱卒在两个女子身上揩了一回油,带着他们出去了。犯人们骂骂咧咧,有诅咒里间的人“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外面的狱卒进来巡视一回,骂道:“都不想睡了吗?不睡出来挨打!” 大狱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祝缨站了起来,将草垫子放到了铺上,说:“好了。” 老胡将草垫子一铺,又铺了条被子上去,抢了祝缨的那条也没还给祝缨,而是卷了一卷,当成了枕头。 “嘿!不错!”他舒坦了。 祝缨回到了自己的铺上,还是跟那个斯文男子紧铺。斯文男子白天挨了打,比祝缨挨得重多了,正在小声诅咒老胡:“杀千刀的,永远出不去牢门!”之前他可没挨过打,该死的老胡! 咒完了,发现身边的祝缨还没睡,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祝缨道:“罩衣坏了,我看看。” “囚服,什么罩衣!”斯文男子嗤笑一声,背过身去在祝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旁边的那个小子似乎也睡下了。牢房里渐渐传出鼾声,人们渐渐睡熟了。天太冷了,寒冷更容易催人入睡。 夜半,老胡起来方便,尿到一半眼前出现一个黑影吓了他一跳。这大狱是半地下的,采光本就不好,大狱里也没有什么灯烛,只有远处墙上有几个火把,总栅外面狱卒值夜有个油灯。这会儿因为克扣灯油,外面的油灯的光亮已经半死不活了,里面的火把也早早熄得只剩一个了。 牢房又才死了人,老胡吓得一个哆嗦,低声喝道:“谁?!干嘛?!” 祝缨裹着被子站在铺上,揉着眼睛说:“方便一下。” “滚!”老胡低吼,“后面等着去。”吼完,他抓抓头发,睡意又笼了上来。 祝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纵身一跃,两支筷子带着她自身的重量从老胡的眼眶穿入了他的脑中。 轻轻地落地,祝缨扶着老胡的背,让他靠在了墙上,自己裹着被子靠木栅打了个哈欠。老胡抓着墙,低吼了一声,祝缨道:“你完了没?” 老胡的脚踢了一下马桶,不动了,祝缨将被子扔回了铺上,方便完,又爬回了铺上。 第二天一早,斯文男子咧着嘴爬了起来,看到地上的老胡,笑了:“怎么睡到这儿来了?”跑过去踢了两脚。 然后突然跳了起来,按住了呯呯乱跳的心,对祝缨道:“你昨天才给他干活,他不会对你生气,你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祝缨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不看。” 老马与精瘦男子对望一眼,都不吭气。斯文男子一把掀开祝缨的被子,将他往外拖:“快,看看去!” 祝缨恼火地坐起来,在铺上看着斯文男子:“干嘛?!” 斯文男子压低了声音:“看看去!” 祝缨不情愿地说:“哦。”打着哈欠扒拉着囚服往身上套,一不小心还给穿反了,又重新穿。穿完一件,又将从潘宝身上剥下来的那一件也罩了上去,又打了个喷嚏。下了地,又反身叠被子,斯文男子等得焦急,扯了她一把。 祝缨顺势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仰脸问他:“文叔?” 老马一声轻笑,斯文男子脸上挂不住了,抬脚往祝缨身上踢了一脚:“快滚起来!” 祝缨吃惊地:“文叔?!” 此时,狱卒也起床了,开始了本天第一次巡监,隔着木栅喊:“都干什么呢?”欺负新犯人嘛,了解,但是不该当着他的面,这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么?骂了两声,又骂地上躺着的“挺的什么尸?起来!” 老胡一点声息没有,狱卒也有点慌了,赶紧又叫了一个人来,开了牢门,再一探鼻息,哪里还有呼吸? 这是真的挺尸了。 一间牢房,连死两个人!再傻的狱卒也觉得不对了!他喝道:“都站着不许动!”再探查老胡死因,竟是筷子从眼晴扎进了脑子里。 “不是没发筷子的吗?!!!”狱卒焦躁地说。 确实,昨天一天没人吃饭用过筷子。狱卒的目光从同室的几个人身上滑过,质问:“是谁?!” 他首先略过了祝缨,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干出什么事儿的人,再看其他三人,似乎也不太像,他们在这里住了有几天了,也没出什么事儿。 另一个狱卒道:“还是先把尸身抬出去吧。”又指着祝缨,让她把囚服剥下来。祝缨认得他,让搜潘宝尸身的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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