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呼:“出了什么事儿了么?怎么……” 祝缨道:“没出什么意外,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花姐心里虽急,模样儿依旧很温婉,道:“你说,我听。” 祝缨道:“我不知道沈副使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那位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起先冷淡现在又改主意是真的。我经的见的少,他们这个样子我心里实在没底。也不是看郑钦差是正、沈副使是副,是答应郑钦差在前,我要履这个约。沈副使要是喜欢一个反复小人,那我无话可说。” 花姐点头:“我明白。” 祝缨又说:“现在跟你去了那里,不是赘婿也是赘婿了。我也不怕做赘婿,我做过了的,你知道的。我也知道郑钦差原先没这么看重我的,因为你和沈副使他才更看重我一点。” 花姐道:“你本来就很值得。” 祝缨道:“值得的人多了,多的是想磕头都找不到神仙的。我的运气不错了,遇着两个神仙。” “哎……” 祝缨笑道:“两头都想讨好,就两头都讨不着好,我就先照着原来的路走了。以后怎么样,走走再说。这些事儿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花姐笑道:“也好。男儿顶天立地,只是又要吃苦啦。” 祝缨道:“我是怕他们说你。我又不跟着去,又把媳妇儿扔娘家蹭饭。又看你没人撑腰,谁都来管着你、欺负你……” 李婆子挨了她这一句,脸上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花姐“噗嗤”一笑:“胡说八道!我还收拾了包袱找你去!又不是没过过穷日子,府城赁的一间房也住过呢。” 李婆子一直垂眼听着,等花姐说出了这番话,又轻咳了两声。 祝缨起身,拉开房门,将李婆子推出门去,关门落锁,整个动作如干净利落,李婆子被关在门外还没醒过味儿来。 花姐吃惊地说:“三郎?” 祝缨附在她的耳边,花姐耳上一蒸,心跳快了一拍,只听祝缨说:“你要见亲人,见了,处得来就处,处不来,我总在外面的。并不是因娘和干娘签的一纸契书,大姐,打小你就照顾我,我都记得。” 花姐不自觉地摸摸耳朵,低声说:“你放心去吧。舅舅这里我应付得来。娘一走,你又不常得来,我一时觉得舅舅、表哥是依靠,又想见亲娘,才……我心里明白,虽说是骨肉,到底二十年没见,人情冷暖。这个新家,我原本也没想一头扎进去不出来的,只是娘走了,我便无处可去罢了。知道有你,我心里就有底气多啦。 去吧,别太累着了。你总是什么事都记着,扛着,又不肯说。别人看你做什么都那么的容易,可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看人挑担不吃力罢了。 对了,舅舅、表哥常问起你,多么聪明,又多么会做事。世上哪有天生就会做事的人?别嫌我话多,跟了郑钦差就好好做,可也别与旁人弄得太僵了,进了京,先看看,哪个人好相处。” “哎。” 祝缨直起身,说:“那我走了。安顿下来就去找你,你……” “我不急,你也别着急,这么些年我不是也好好的过来了?嗯?我比你大好些呢。” “哎。那我走了。” 祝缨拉开门,回头看了一眼花姐,说:“那,京城见?” 花姐笑道:“京城见。” 外面,李婆子被祝缨弄懵了,终于想起来拍门:“小娘子,莫开玩笑,给婆子开开门!”她还不敢声音太大,也不敢提到祝缨之类。 祝缨笑着拉开门,笑道:“大娘好。” 李婆子气得鼻孔大了一圈,祝缨正色道:“大姐是您接走的,还请以后好好照料她。” 自此,岳母接女婿的事便告一段落了,花姐被吴安与李婆子接走,祝缨一家三口依旧在郑熹的队伍最末尾。 ……………… 次日,钦差回城。 两个钦差不是同时出京却是同时回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得很长。虽然天上彤云密布、天气也变得寒冷,依旧有人围观。这样的场面祝缨是看不到的,她还得在城外多冻一会儿。 祝缨的车以及郑熹、沈瑛等人从外带的土仪车辆及随行的商贾并不与钦差的仪仗一同入城。他们有比钦差回城早一点的,也有晚一点的,祝缨属于等钦差入城之后再入城的。 张仙姑对祝缨道:“你坐进来避避风,京城这风怎么跟刀子似的,割鼻子割耳朵的?”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祝缨道:“你坐回里面去吧,我穿皮袍呢,不冷。我得看着牲口别乱跑。” “婶子,不碍的,我陪他在外头挨冻呢!”甘泽的声音笑嘻嘻地传过来。 张仙姑道:“哎哟,甘大郎来啦?” 甘泽跳到车辕上坐着,说:“是,金大哥叫我过来帮忙的。你们也是,为什么不就住到他家里呢?他那宅子这两年才换的新的呢!有两进!在京城两进的宅子,可不简单呢!他都说了,有的是屋子,不差你们住的这一间。他那儿还有丫头、小子伺候着,厨下也有热饭,你们也不用自己张罗还能省下钱来。见外了不是?” 祝缨道:“官司还没完,一家三口也不能都在他那儿蹭吃蹭喝的,迟早还是得有个自己的住处。这又是车又是骡子的,也不好到他那儿打扰。甘大哥看,我们先住哪儿合适?” 甘泽道:“金大哥说了,叫我先陪你找个客栈住几天,趁这几天看看房子,租个合适的搬过去。我寻思着,只住几天还真是找个客栈更好,客栈里也有草料,也有院子,你这骡子和车也都有客栈伙计能帮着照看,省你的事儿。不过要多花几个钱,图个舒坦也值得。” 张仙姑还心疼钱,祝缨已经说了:“好。听你的。” 甘泽亲自驾车,甩响了鞭子:“驾!” 祝缨鼻尖一凉,指尖按了一下鼻尖:“下雪了?” 甘泽驱动了骡车慢慢地往城门走,抬眼看了一下天,说:“我看这天也是该下雪了,京城这会儿正是下雪的季节。你们那儿雪大么?京城的雪能下半尺厚呢!” 张仙姑吸了口凉气:“我们那儿也下雪,不过没这个早,也没这么厚。”她又心疼起女儿,怕祝缨冻着了。以前没钱的时候,再冷的天也得捱着,现在有点钱了,谁还不知道讲究一点过得舒坦点儿呢? 她琢磨着:等安置下来了,得给老三添件斗篷,就像县城里看着的那个财主家娘子穿的那种大红的斗篷,不能像于大娘子穿的那样的灰色的素斗篷。 祝缨坐在马车上,看甘泽将车赶进了城,京城的城墙极厚,比府城的厚多了,门洞里很暗,跑出了门洞才重又亮了一点。城门附近还不是最热闹的,聚了点小摊小贩,有人支起了油布篷,油毡,抄着袖筒弓着腰还在死熬着生意,有人已经开始收摊了。他们摊子上卖的东西与府城、县城也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也有同类东西但是花式不一样的。 甘泽看祝缨一双眼睛不住往街两边看,又甩了一声鞭子,笑道:“这才到哪儿?等安顿下来了,天晴了,我带你往城里逛逛。给婶子带好东西回来。哎,你不还得看房子么?有的是你逛的时候。” 张仙姑又探出头来说:“哎哟,你才跟着郑钦差出了一趟差回来,不得回家看看么?这就净跟着我们瞎混了,真是太辛苦你啦。” 甘泽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你们不知道,我家爹娘都在庄子上,并不在这里。我回府去也不过是自己,与些相熟的人说说话。我的东西都托陆二带着,抽个空到他那里将东西分拣了,等我爹到府里来了,再捎回去。我尽有的是功夫,不然金大哥怎么单叫我来呢?” 张仙姑道:“那你也够辛苦的了,等赁下了房子,你常来坐坐。” 甘泽道:“那敢情好。” 祝缨耳朵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听着街面上人的谈话,眼睛还不停地看着两边的街道。只见这路果然是越走越繁华,街上各色的铺子招牌也多了起来,人们的衣着也与府城的有些差异了。 叹了口气,心道:哪怕是来这里算命,都得先到街上蹲个十天半个月的,再仔细看看本地人才能猜得准啊! 甘泽见她一双眼睛闲不住,心里难得感慨:到底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这一路行来再聪明懂事,经过各种事情都还能尚算圆满地应付完,可毕竟是个孩子! 甘泽拍拍祝缨的头:“别急着看那个啦,明天一早我来找你,咱们出去逛逛,我带你。顺便找房子。叫叔、婶儿在客栈里歇着。叔,你先别出来,今天是七郎面圣。面圣完了,那个案子顺利了也还得有几天才能判完,你们也别说什么案子的事儿,就说到京城来谋生的。京城人多、闲人也多,别叫他们说什么循私给你放出来的,再给你拿回去!” 祝大原本在车里很闷,听了这一句,忙说:“我就在房里,不出去!” 甘泽道:“估摸着也不用太久,干系到陈相公的家事,他怕也不想家丑外扬,这事儿办得就更快。照以往的惯例,七郎能得几天假,然后就有新任命啦,那时候就好了!” 祝家一家三口心里都轻松不少。 一会儿功夫,甘泽将车驾到了一处客栈前面,率先跳了下来:“就这里吧,不是顶好的,胜在位置好。” 第二次住比较好的客栈了,张仙姑也不怯了,和祝大两个人下了车,问:“车怎么办?”问话的时候心里很紧张,因为车里还有财物,绝大部分是郑熹之前给的还没花用完的,张仙姑头回拥有这么多的财物,担心得不知道怎么看守好。 甘泽道:“等会儿,叫小二给弄到后院去,骡子也卸了,东西搬到房里去。咱们进去吧。” 他与这里的掌柜混个脸熟,掌柜的眼也毒,一眼看出祝家三口人都是外乡人。甘泽捶了他一拳:“看什么呢?这是还没赁好房子才过来住两天的,以后就住京里了。快,给安排好。” 掌柜的道:“这是三位?” 甘泽道:“对,有事就跟这位小兄弟说。” 祝缨对掌柜的拱一拱手,仿着刚才路上看到的人的招呼口气跟掌柜打了个招呼。 掌柜的想了一下,道:“您这,是要两间还是三间?或者还是包个院子?现在正空了两间院子,也是很清净的。单间的也有,铺盖都是干净的……” 祝缨犹豫了一下,道:“要个院子吧。” 张仙姑听了,说:“别!那得多少钱呢?” 祝缨想的是,虽然是暂住,但这几天又是等官司、带上京的车辆、行李还多,自己有个院子更方便一点。一家人少不得有事情商量,张仙姑、祝大嗓门还不小,自家还有秘密,还是独个儿有个院子更好。 祝缨道:“两、三间房的钱都花了,就不在乎再添一点包个院子了。来都来了,就住舒服点儿。” 祝大也觉得有个院子住更好些,甘泽也说:“是呢,住大点儿,方便。”张仙姑只能怏怏地同意了。 掌柜的笑了:“那好!这位娘子放心,一准儿是个干净舒服的院子,被卧都是新拆洗的!炭盆也是好好的!小二,热汤热水的送上来,牲口卸了喂了,行李搬进房里……” 祝缨安静地打量着这个客栈,不算很大,人也不是很多。干净倒还算干净,就问:“包饭么?” 掌柜的笑道:“自然是包的,小郎君看水牌上写的。”祝缨一看,这里的水牌分两类,一类是客栈自己的厨房做的寻常饭菜,一类是可以到外面代买或者是有人提篮过来卖的。都可以订。 祝缨道:“好。” 张仙姑不大识字,让祝缨念给她听,听了就觉得贵。祝缨道:“京城,自然是会贵一些的。先安顿下来,等下来点菜。” 掌柜笑道:“好嘞!”心说,还是年轻人好说话,像这女人这样的中年妇人,那是世间最难缠的,想从她们手里抠钱,得是和尚道士神棍之流啊…… ………… 京城客栈的院子,张仙姑就不大看得上,因为这个钱跟府城花得差不多却不如府城的大且好。骡子卸下了去喂草料,车倒是给放在了院子里,这院子顿时就小了一些。一个院子,三间正房,带个小厢房。 正中堂屋是个待客的地方,正房东屋一张大床上面倒有被子,西屋摆个书桌,有书架但是架子上没有书,还有一张小榻,上头又没被卧。小厢房倒是有住的地方了,却是个通铺,也有被卧。 家具都半旧不新的,窗户倒是合得严实。 掌柜的还说,这里柴炭如果要添,就要再另加钱。 当着甘泽的面儿张仙姑不好说什么,还要招呼甘泽一起到前厅吃饭,甘泽道:“不了,我得去回话呢。” 祝缨道:“娘,你和爹先把东西搬到屋子里。我跟甘大哥说句话。” 张仙姑犹豫了一下,祝大还想留下来跟甘泽应酬,被张仙姑拽走了:“你就别显摆啦!能的你!” 祝缨留下甘泽,问道:“真不一块儿吃?”甘泽道:“你又不吃酒!跟你吃没意思,你小孩子家,京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里赁个房子也不便宜的。你要想岳家不嫌弃,也不能赁得差了。等你搬好了家,我们再给你暖宅去!” 祝缨道:“那我问你几个事儿。” “你问。” 祝缨就问几个地方,比如郑熹、金良、甘泽等人的住处,再问沈瑛、陈萌、花姐的住处等等。 甘泽笑道:“你说这个?七郎住在府里,金良在外面自有宅子,我也在府里伺候着。你娘子必是与亲娘在一处,冯家旧宅抄完转赐给别人了,回京后又另赐了一处,那位夫人没别的孩子,过继了一位族子。不过她时常回娘家居住,就是沈副使那里。陈大公子应该是回相府。你道我为什么选这里?这里离金大哥的家近些,过三个街口左转头一户就是他家了。咱们府不在这一片,你得再走五条大街……” 他一一说明。祝缨向他道谢,两人又约了第二天上午甘泽过来找祝缨,甘泽看了看日头,说:“明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还过来。” 祝缨道:“那我就不留你了。” 甘泽道:“老气横秋的!你才多大呢!走了!雪下大了,别送了,回去吧。” 祝缨执意将他送到门口,回房一看,张仙姑已经收拾上了,祝大往屋子里搬东西,搬完他就不管了。张仙姑一面铺床一面说:“还不如要两间房呢!这包院包的,怎么住呢?!那头厢房的通铺又白搁着!还有,叫什么包饭?我瞅瞅,咱们能不能自己弄点儿,或自己去街上买,还便宜。” 絮絮地说了许多过日子的话。 祝缨道:“那也不如就叫他们弄了来强,娘,你就安心过这几天吧。等赁了房子,有你累的呢!” “知道要赁房子你还这么花钱呢!咱还没新进项呢!”张仙姑又唠叨上了,“刚才问了卸车的伙计,他们说,在这儿冬天顶好是生个炭盆儿,那又要买炭,花销可不少,还有床,咱们仨还是住一间吧,这样烧一个屋子的火盆儿就行了……” 住驿站的时候不用自己花钱,张仙姑就很舍得,现在要从自己兜里掏钱了,她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个花。 祝缨听她唠叨,也不嫌烦,说:“我去看看饭,想吃什么?才上京这头一顿,就花些钱吧!” 张仙姑停下手,坐在床沿上叹了口气:“是呢,不容易。” 祝缨道:“等会儿把西屋那张榻搬到东屋来,就烧这间屋子的炭盆儿。” 祝大道:“你去点饭吧,给我弄点酒来,东西我来搬。” 祝缨去了大堂,掌柜的迎上来问:“小郎君,怎么样?可还合适?” 祝缨道:“您费心了,我来看看饭菜。”她先往柜上放了几贯钱,再与掌柜的议定,以后一家三口就在这店里吃饭,又付了一个月的房钱。 她算着,就算马上找到了新房子,赁居的房子无不像徐甲那种房子那样,哪怕干净,也没什么好家什,有些甚至要修补门窗和房顶。置办家什、检查房屋就得花一些时间,如果没钱就只能凑合,现在手上还有些钱,这段时间还是住客栈的好。 掌柜笑眯眯地:“小郎君痛快人!” 祝缨道:“那您也给我痛快些!我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你这包饭不得算进去吗?” “小本经营……” “要么包饭打折,要么骡子草料你别找我要。” 掌柜的见她一个半大孩子讲价,十分有趣,笑着:“也好,算你便宜些。” 拢共也没便宜多少,一个月算下来也就便宜了不到一吊钱。祝缨也不与他计较,因为祝缨还没摸清京城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讲价,是顺口的事儿。 这客栈在张仙姑眼里是贵上天了,不过热汤热水却是随时有的,张仙姑向掌柜讨了个大浴桶,喊祝缨洗了热水澡。如果不是冬天洗澡容易着凉,就冲热水不要钱,她都想每天洗了! 不然钱不是白付了吗? ………… 晚上,祝缨就搬了小榻过来放在他们的床前,中间放着炭盆,将门关得严严的。张仙姑怕她冷着,将榻上又多铺了一层客栈里的被子在下面,喊她躺下了再拿一床客栈的被子压在自家被子上头, 吹了灯,祝缨合眼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是一天过去了! 对面床上,两口子却睡不着了。 张仙姑感慨:“我这辈子居然能上京?还能住这么舒服的地方?以后还能在京城安家了?你说,咱们在老家的时候,房子还漏水呢,半夜还能听到狼嚎呢,现在……” 祝大道:“你少说两句吧,苍蝇都没你能嗡嗡。” 张仙姑大怒:“呸!老东西!还嫌弃起我来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祝大问祝缨:“你问过郑钦差,什么时候叫你过去干事了么?” 祝缨道:“他还有正事要办呢,你的案子。” 祝大又愁又不愁,说:“不是给我放了吗?没事了……吧?还有徐……” 祝缨道:“案子了结之前咱们先别声张,老实呆着,这两天别去看徐道士了。” 祝大道:“他可怜……” 张仙姑冷冷地说:“你老婆孩子差点受连累蹲大狱又上天入地的捞你,当然不如老道士可怜。”一翻身,拿个脊梁冲祝大。 祝大嘴里嘀嘀咕咕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不再提徐道士了。 第二天一早,祝缨起来,窗户外头发亮,雪已积了不少。店里的伙计们也刚起床没多会儿,不过热水已经烧好了,早上的热粥也滚了。早饭很简单,祝缨也吃得很香,吃完了饭,就在大堂里等甘泽。 天下着雪,祝大和张仙姑都在房里烤火斗嘴,也不出来。 掌柜的看客人少,也招呼着祝缨一起烤火说话。他也嫌闷,一老一少聊着天儿,掌柜的是想听些外地的趣闻,祝缨是想问着京城的生活。祝缨也会说话,从墙上的水牌上写的菜名开始说饮食,掌柜的当然也是懂的,两人从南北方菜品的不同,说到同样食材的不同做法,又说到风俗。 掌柜的招待过的南北客商也多,还能给祝缨讲一些不同地方的奇特习惯。 说了半天,掌柜招呼祝缨喝茶,吃点炒豆子之类的小零嘴儿,直到甘泽过来。他撑了把伞,换了身衣裳,笑着说:“等急了吧?怕不怕下雪天冷?” 祝缨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正好长长见识呢,只要你不嫌这样冷的天还要出来受冻。” 甘泽也是年轻人,笑道:“雪天也很有意思的!走!” 祝缨问掌柜的借了把伞,与甘泽一同出去,甘泽说:“咱们先找个中人,中人知道的多,叫他们打量着,有合适的来回话就成。嘱咐完了中人,我带你去金大哥家认认门儿。再逛一逛京城,其实下雪的时候有些景是不错的。等雪停了,又是另一个样子。你要什么样的房子?” 祝缨道:“先问问价,再好的房子,我住不起也是白眼馋。我打听过了,京城的房租比府城贵得多了。” 甘泽也知道祝缨的情况,一家三口跳大神的,什么都倚仗着之前郑熹赏的那一笔钱。是不少,一百贯呢,可这又是置办行头又是住店的,又没有别的来钱的地方,得等到祝缨正经有了差使职使才能有俸禄。 然而小官小吏不吃不喝的也得好几年才能攒上一百贯,他还得养家,养爹娘。爹娘眼看年纪大了,吃药都是一笔钱。得省着花。 甘泽道:“你家这样,至少得两间屋,顶好有个小院儿。到了看看,偏一点的地方钱少些。你年轻,也不怕多练练腿脚。” 不多会儿,甘泽就说:“到了。” 祝缨道:“你地面好熟啊。” 甘泽笑道:“我就是跟着七郎跑腿儿的人,什么事儿不得知道一点儿?能跟那起子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儿身边的人一样吗?主人也不懂事,仆人也不懂事,出门一道叫人坑了!咱们七郎什么人?我要不懂事儿,早不配在他身边呆着了。别看这一路金大哥跟着七郎,他也是个官儿呢,平常并不在七郎身边的,是这次七郎出远门儿,他不放心,老侯爷也觉得得有个人护卫着,才叫他跟来的。” 中人对甘泽很客气:“甘郎君,您来啦!” “呸!什么郎君?这里有位祝小郎君要赁房子,你给弄了。” 祝缨先问了价,这价格何止是比府城贵?翻了快两番了!但是祝缨想到自家的情况,还是决定租个:“要个独院儿的!”能跟现在客栈的包院儿差不离就行。 中人拣出几个给他看,都不便宜了。甘泽看了,说:“比小吏小官儿们一半的俸禄还要多些了,你再要生活就不容易了。” 中人脸上还挂着客套的笑,祝缨诚恳地问中人:“有鬼屋吗?闹鬼的、有奇怪事儿的、死过人的,只要有屋顶、门窗没朽的都行。” 中人的笑容僵住了。 甘泽赶紧说:“他开玩笑的,你照着差不多的找!偏点儿没关系,只要门口路好走,远些也行!要有水井的!” 中人揉了揉脸:“好嘞!甘郎君您就等着瞧好吧。” 甘泽把祝缨拖了出来,说:“你这也太……算了,咱们去金大哥家吧,他也得了假,现在一定在家里,他见了你肯定高兴的!他家的厨子好手艺,炖得很好的猪蹄子,烂烂的又有嚼头。” 两人撑了伞,祝缨道:“咱们买些猪蹄带去?这里的集市在哪里?” 甘泽笑道:“不用!他有钱!” 两人往金良家走去,转过两个街口,身后传来马蹄声,祝缨将甘泽往街边拉了拉,两人贴着街边店铺的墙根往街心望去,只见一阵人骑着马冒雪疾驰。 领头的一个人看着很眼熟——陈萌。 他轻裘肥马、随从相拥,眼睛也不往两边瞟一下,气派极了! 马跑得很快,将雪花在空中带起旋涡,马蹄落地面上发出声声脆响。 祝缨撑着伞,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对甘泽说:“咱们走吧。” 第39章 规矩 金良家住得离客栈不远,京城的布局比府城还要方正,祝缨默数着大街的数目就能算出大致的位置来了。到了地方,甘泽叩响了他家的门环。 祝缨四下一看,金良住的这一片宅子都还不错,多数与金良家差不多,门户看着也高大鲜亮。 一个小厮过来开了门:“来了来了,谁呀?!哎哟,甘大郎!快请!这位是?” 甘泽道:“就你话多,这是祝三郎,以后有你见的时候呢,快对金大哥说,我带着三郎过来吃猪蹄啦!” 小厮插上门,一道烟往后跑,边跑边喊:“来客拉!甘大郎带人过来了!” 不多会儿,金良就快步走了出来:“让我瞧瞧!哈哈,三郎!你来了!” 甘泽道:“我呢?我呢?” “看见了看见了,快来!”金良一手一个将他们带到了后面,主要是为了让儿子见一见祝缨。他如天下所有的老父亲一样,必得让儿子见一个他认定优秀的、比儿子强的人,好让儿子学习学习。 金良的儿子叫金彪,长得虎头虎脑的,正在院子里玩雪,被打断玩耍就已经很不开心了,再被亲爹一训,祝缨就觉得要糟!忙说:“人家玩得好好的,干嘛打断呢?” 金良瞪眼,祝缨翻了个白眼:“我是来吃猪蹄的,可不是给你当靶子的!猪蹄呢?” 金良就丢开了儿子,对妻子道:“快,叫他们把那锅猪蹄热一热端上来,再打点酒来!” 甘泽赶着金大娘子叫嫂子,金良又介绍祝缨,祝缨也老老实实管金大娘子叫嫂子,从袖子里掏出个长方盒子:“不是什么好物件儿,不过我瞧京城这儿少见,还请嫂子别嫌弃。”她之前扮货郎,进货的时候进的不少,出门就顺手捎上了一点。 甘泽道:“好小子!你倒有东西送,显得我不会做人了!” 祝缨道:“你们老相识了,能带我直接上门儿的亲近人,自然有你们的算法。我头回上门,不能叫嫂子说‘那个吃白食的’,好歹得赚个‘穷鬼’的雅号。” 金大娘子笑眯眯地:“这孩子会来事儿!你金大哥还说你呢!又懂事,又聪明!哎哟,这个……”她还真打开了,只见里面躺着两支绢花儿,做得跟真的一样,手艺好得很。 金良道:“我给她打了金的银的,没赚她一声夸呢!” 金大娘子道:“你懂个屁!这样的假花儿也就是比不过宫里的,外头的都没这个好。拿到外头,也不比你那金的银的便宜太多。你出去一趟,怎么就单单没带这个回来?” 金良说祝缨:“你小子,当时怎么没再提醒我?” 祝缨道:“我看你有钱,还以为不稀罕这个呢。南边儿的手艺,做这个好,嫂子不讨厌就行。” 金大娘子抬手就把其中一枝戴到头上了,笑着说:“等着,猪蹄儿管够!你家里还有爹娘?大雪的天儿路不好走,等天晴了再请过来,今天你再捎些回去吃。哎,你在这儿吃酒,叫个人去说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金大娘子说话间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金良拉着甘泽和祝缨去前面,剩下个金彪目瞪口呆生气地把堆了一半的雪人踢了一脚。这群人过来,就是为了打搅他玩儿的吗?大人真讨厌啊! 金良家不止有猪蹄,还有酒,还有烧鹅、有点心。金大娘子又拿出些好果子给祝缨,叮嘱祝缨:“他们都是粗人,灌酒跟饮牛似的!你好好的,别跟他们一路,我给你好茶果吃。” 甘泽与金良都笑:“他原就不喝酒的!” 金大娘子放心了:“我就说,这样秀气的小郎君不像你们那样!我去看猪蹄热好了没有。” 金良与甘泽倒酒喝酒,甘泽对金良很尊敬,说话时像是很能开玩笑,喝酒就显出来了,他不敢叫金良给他倒酒,金良拿着酒壶,他都是站着捧着杯子接的。两人一碰杯,甘泽一盅就干了。 祝缨倒不太意这个,她也不喝酒,金良喝了两杯说:“昨天就炖上了,今天热热就能吃了。要不你们就这么来了,现做哪来得及?”又问祝缨情况怎么样。 祝缨也说了,金良道:“唔,挺好。七郎这几天虽然得了假,还有些事要办。那个案子,唔,陈相公家的,你们知道的。”他喝着酒,慢慢地说着里面的门道。 这事儿涉及丞相家的丑闻,然后又有人想到了京城也有几桩盗墓的案子之类。一面是陈丞相想快点把这案子结了,一面是有人想拷问盗墓贼问问旧案。 这里面还会有点麻烦呢,少不得要问问郑熹的意见。 同时,郑熹在京城亲族众多,从自家向祖母请安、向父亲说明情况,到去外婆家彩衣娱亲,还有岳父家要去。 除此之外,郑熹要接手大理寺虽然已经有内部消息了,但是不会他刚一回来就有任命,可能要过上几天。郑熹也得做个准备,这个准备里不止有祝缨,他还有别的调度。 祝缨道:“正好,我也还没找到房子安顿下来。对京城也不熟,一个地方,地面不熟什么事儿也都干不好。就算现在叫我过去,我也得请他宽限几天,把京城走一走、看一看才安心。” 金良道:“是个干事的人!来了!” 猪蹄炖得很烂、味道极香,祝缨抽了抽鼻子,说:“好手艺!”香得想把盘子都啃了呢! 金良道:“真是个孩子!”他和甘泽喝酒,偶尔吃几口菜,祝缨抱着猪蹄子啃得欢实。他们又聊些京城的情况,府里的闲话之类,祝缨也跟着听。这餐饭吃得很长,到午后,雪停了,他们这里才算吃完。 金良已经有了酒,说:“三郎,我告诉你,跟着咱们府里干,亏不了!你是选对人啦!你瞧瞧这满京的这些人,就算是丞相的儿孙,他起手能有个六品官,运气好的得势的上个五品?可接下来呢?!这些人家里,背着个空衔儿,分家再分不到,祖产再挥霍一下儿,自己再穷讲究些,等能干的老子一死,还有些过得不如我呢!你看看我!看看我!有妻有子,有房有地。” 甘泽喝了不少,说:“是是是!我哪天要能跟金大哥这样,这辈子就算没白过了!” 金良又说:“这京城里,多的是面上光鲜内里空的人家。你瞧这一片片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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