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多想,只是抹着汗讪笑着在前面带路。 这里离松江边上已经不远了,能听到滔滔江水暗藏汹涌的声音,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发狂肆虐。 临江的田地本该是最肥沃的,水土滋养,以江东的气候一年能收获两季水稻,只要剥削不严重,养活庄稼人不是难事。 可如今荒草能有一人高,却不见一粒水稻,放眼望去,只见隐隐绰绰的茅舍屋子在不远处,但是定睛一看,却早已经是荒废的空舍。 人不知是走了,还是没了。 遇到这样萧条的景象,再结合来时路上洛淄县上的金色稻田,两厢对比,只觉得触目惊心地令人悲凉。 路上没一人说话,都觉得心下沉重。 “去年水灾太严重,都逃了,不肯再回来,这田地便都荒废了……” 鲁县令干巴巴的解释不见缓解一分凝重,反而让人觉得他更加的无能。 这可是他治下的百姓。 书生和公子哥儿都依次下了车,跟着过来。 这里的路小还坑洼,一不小心就能岔了脚,对他们而言走得有些艰难。 “我说老头儿,这草一年能长成这样,本公子读书少,你别骗我,这少说也得三五年吧!” “泥沙沉淀堆积,有的已经结成硬块,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鲁县令,你这话不对。” “我看这地方是好不了了,草一直在往外长,没人搭理,是不是方圆几里都没人了?” “好好的地,废成这样,实在可惜。” 书生跟纨绔没睡好,又接着赶路,心里带着怨气,两方你一言我一语,让鲁县令额头冒汗地更加厉害,加上深深的皱纹,看起来似乎有点可怜。 萧弘下意识地握住贺惜朝的手,他一个练武之人走的还算顺当,可放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上,这就够呛了。 “公子息怒,息怒。”鲁县令一个劲点头哈腰,却也没有解释,让人心里更加不爽。 忽然他一个趔趄,被突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身形顿时不稳…… “哎——” 这老头要是就这么栽了,估摸着一把老骨头就能散架。 萧弘就在他后面,想往前伸手拉一把,不过前面有人更快,王石柱稳稳地架住鲁县令。 众人顿时松一口气,萧弘正要过去,却被贺惜朝扯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却见贺惜朝微微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前仔细看一看。 “大人……” 只见王石柱眼露担忧,双手紧紧地搀扶着鲁县令。 鲁县令喘了两口气,对王石柱摇了摇头,接着抬起手拍了拍搀在他手臂上的手,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在示意不要担心。 那眼神真是慈祥,看起来就像个和蔼的老伯。 萧弘摸着下巴稀罕着,怎么在他面前这老头看起来那么面无可憎? “惜朝……” 贺惜朝“嘘”了一声,说:“催一下。” 萧弘琢磨着味儿,便抬了音量,不耐烦地问道:“鲁县令,不是着急吗,走不走?” 萧弘这话一出,顿时收到一双隐忍着不满的视线,萧弘看过去,却见王石柱被鲁县令匆匆给压了头,顿时眉毛一挑。 鲁县令点头哈腰道:“这就走,殿下恕罪,实在是下官这把老骨头不顶事,扯了后腿。” “是挺老的。” 这下鲁县令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萧弘他们的目光下,回头将王石柱即将表露出的以下犯上给瞪了回去。 贺惜朝脸上带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老县令一眼,对王石柱说:“王小哥,你扶着鲁大人走吧,别让他摔了。” “是。”这声音应得响亮。 贺惜朝还得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鲁县令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下也不推辞了,由着王石柱扶着他走。 越到后面的路便越难走,人迹少至,原本该有的路也已经被野草长满。 不过还是看得出来,有人提前来休整过,勉强出了一条供人走的路。 而松江之水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从这儿往上,约摸走上两里地就到了。”鲁大人对萧弘歉疚道,“殿下,后面的路更难走,下官这样子可就上不去了。这些差夫都是好手,让他们带诸位上去吧,石柱,你也一同去。” “大人,我留下吧,万一有点啥事,也好有些照应。”一个领头模样的差夫说。 鲁大人正要点头,萧弘便道:“照应个什么,本王的侍卫在这里还用得着你们?一个个身强力壮的给本王去前头带路,到了那边才有点用处,少在这里偷懒耍滑!” 萧弘这么一喝,鲁大人便不敢多说什么了,这差夫也缩了缩脖子没了声响。 萧弘于是回身说:“惜朝,你们跟后面的书生还有那四个都留在这里,我带着师傅们上去就行。” 贺惜朝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精准的认识,此等体力活确实不适合他,上去只能拖累别人。 “好,留下一队侍卫给我,其余的精锐……陆峰你带上跟着殿下走,务必小心。”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热辣的太阳已经不见了,云层正在加厚,“看完早点回来,雷雨快要到了。” “我知道,你们要不先回……”萧弘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只是道,“等我回来。” 他多留了几个人下来,自己则长腿一迈,轻松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脚下与其说是路,更像是一块一块没叠整齐的石头踩着过去的,勉强算个落脚地儿。 身体不够好,脚步都迈不开。 贺惜朝目送着萧弘离开,一侧眼,便见鲁县令累了脚,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也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矫捷的身影,似乎有些出神。 他微微一笑,走过去似漫不经心地说:“英王殿下是不是看起来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鲁大人蓦地回头,接着慌忙起身,然而却被贺惜朝一把按住,“都没有旁人了,大人何必再纠结这个繁文缛节,看着怪累人的。” 此言一出,鲁县令这才收了那份小心谨慎,苍老的眼睛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贺惜朝来。 这位历史上最年轻且富有传奇的状元郎,他的名字比被夺了太子位又重新得到帝王宠爱的大皇子更响亮。 不仅在士林之中,就是百姓寻常人家也多有提及。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是谁提出文曲星下凡这一说法,却罕见的无人反驳,立刻被人接受广为流传。 十五岁的状元,不是文曲星又是什么? 天生神仙诸多,下凡化为人的却极少,贺惜朝不知道的是,虽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可他已经被不少人拜过,甚至还有供奉神像的。 神仙都好看,而贺惜朝的确生的不寻常。 鲁县令瞧着他,心说这模样怪不得王石柱深信不疑。 “鲁大人,在下脸上有东西吗?” 鲁大人笑道:“前往堤坝的道路崎岖危险,英王殿下千金之躯,贺大人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身先士卒的将士往往能成为百战百胜的将军,名垂千古。而只躲在士兵身后的无能之辈,就是死也只会受人唾骂,一文不值。” 贺惜朝初见萧弘,对他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学会负责任。 贺惜朝的目光往高处望去,没了大后方的拖累,不管是侍卫还是萧弘,走的都很快,一个巨石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唉……不容易啊!”鲁大人深深地长叹一声,仿佛一口憋在心中郁结许久的愁绪都轻吐了出来。 “您似乎期待许久了?” 听着贺惜朝这称呼的改变,鲁大人脸上笑纹顿时加深了,却没再说话。 纨绔们正百无聊赖地扯着野草玩,而书生们则捧出了卷子,寻了几处能坐下的石头,正在热切地讨论题目。 至于头顶上正在积聚的云层,没人敢在萧弘回来之前提议先找地方避避雨。 贺惜朝看了辅国公朱公子一眼,便走了过去。 朱公子扔了野草,“小先生?” 贺惜朝点了点头,忽然他站住了脚步,对他说:“我来的路上似乎看到了有野鸭,你们要是等得无聊,不妨去找找,回头可以添个野味。” 朱公子一脸懵逼地看着煞有其事的贺惜朝,“这儿?” “是啊,我真看到了。”贺惜朝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手臂而下,理了理他的袖子。 朱公子正觉得奇怪,忽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张纸条,眼睛瞬间都瞪大了。 贺惜朝失笑又嫌弃地挥了挥手,“去吧,早些回来。” 朱公子僵了之后,忽然感觉全身血液沸腾了起来,总觉得手里得纸条能重达千斤。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他捏了捏纸条,心情有些激动,从来被骂不学无术,干啥啥不成,就知道祸害家里的他居然还有受重任的时刻! 他赶紧回到了自己的群体,招了另外三个过来,大声地说:“这儿呆的无聊,咱们去抓野鸭,反正一时半会儿看殿下是回不来了。” 这声音太响了,顿时还在讨论的书生们住了嘴,不约而同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之后是嫌弃不已。 就连鲁县令都惊讶地看过来。 在萧弘还在大坝上,即将落雨的时候,这几个公子哥居然还有心情去猎野鸭! “看什么看,干等着还不是等着,有什么关系。”朱公子还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众人不禁摇头:纨绔不管这么变还是不学好。 而另外三个冯卫郑也一脸不解,“朱兄,这个时候抓什么野鸭呀。” 朱公子没搭理他,而是激动万分地抽出纸条打开了看,然后却傻了眼。 这是什么? 三个脑袋伸过来,也是一脸的莫名。 纸条里就提了几个词:暴雨,水势,堤坝,灾民,县令,年月。 啥意思?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懵逼。 “朱兄,这哪儿来的?” 朱公子朝贺惜朝努了努嘴,后者安静地坐在一个石头上,闭目养神,小玄子跟阿福站在他身边,一个打伞,一个拿着帕子跟水囊,随身伺候着。 不会吧?三人眼神示意。 朱公子点头,就是他。 这也太莫名了,哑谜这玩意儿怎么看也该跟他们来呀! 朱公子想了想说:“走。” “上哪儿?” “找书生,他们总知道。” 几个书生看了这纸条,顿时冥思苦笑,接着又窃窃私语。 尤自清问:“先生让你做什么?” 朱公子说:“抓野鸭,打野味。” “这……” “先生这是何意?” “都不知道也在哪儿,不是得到处乱走?”舒玉说。 “是,是不是,寻,寻东西?”罗黎问。 “这鬼地方有什么东西能找的,还得跟这些有关?”方俊白了他一眼。 “要不问人?”有了提议道。 “问谁?” “这方圆几里总不可能只有咱们吧?” “还能有别人?” “有有有,我来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人了,在那边的草屋里。” “这么远,你确定有人?” “有,我眼神挺好,看了好一会儿,人会动。” 卫公子话音刚落,众书生集体沉默。 “怎,怎么了?” “所以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了。”尤自清微微一笑。 “啥意思?”还在懵逼中的纨绔一脸求解。 “这是要我们去找那些留下来的人了解水患情况吧?”方俊道。 贺惜朝听见了动静,不禁睁开了眼睛,瞧着书生们被四个纨绔撺掇着去找野鸭,不禁微微一笑。 而另一边的鲁县令,则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文曲星亲自用过的笔,真正的状元笔,用此必能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一千两一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萧弘:放屁,惜朝哪根笔我没用过,见我写出过像样的文章来吗? 遥:唉,那完了,被你这草包手一摸过,怪不得不灵验啊! 萧弘:滚,奸商! 第166章 奎梁县令 几个侍卫随着那群叫叫嚷嚷找野鸭的公子们一起走了, 余下的则随身护在贺惜朝身边。 人员一下子精简了不少,周围就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听着周围虫鸣蛙叫,还有涛涛的江水声。 等待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而天上的云层则开始翻滚, 颜色也逐渐变得暗沉。 与昨天一样, 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酝酿着滂泼大雨和风暴。 而去了大坝的英王殿下却还没有回来! 鲁县令回头望了眼闭目养神的贺惜朝,后者微垂下的脸看不清表情,然而从那放松从容的坐姿之中却看不出这人半点担忧和紧张。 鲁县令的神情不免微妙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往松江边走了两步, 一直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目光极尽眺远, 似乎这样就能看到上去的队伍那回来的身影。 堤坝之路难走又崎岖, 一旦遇上大雨,极有可能脚步不稳落入松江。 “鲁大人,不用着急,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殿下就回来了。 ” 身后忽然传来贺惜朝的声音, 鲁县令回头,就见贺惜朝已经睁开眼睛, 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鲁县令心思被看穿,也不恼,只是疑惑道:“贺大人不担心吗?” “担心。”贺惜朝站起来, 走过去,小玄子跟阿福要跟着,让他给制止了。 贺惜朝走到鲁县令身边,踮起脚,伸长脖子,手遮眼,面露愁绪,酝酿一下哀叹道:“唉,殿下怎么还不回来,急死个人了!万一下雨了可怎么办呀!” 鲁县令:“……” 贺惜朝瞧着鲁县令脸上那一言难尽的模样,扑哧一笑,双手一摊,“喏,我这样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弄得人心惶惶,让您老人家心里更焦虑,多过意不去。” 贺惜朝在外装的是温文尔雅,可一旦对谁古灵精怪起来,这谁怕是得当心了。 鲁县令被贺惜朝噎得说不出话来,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状元郎却是在他心里走下了神坛,开始接地气。 “对了,鲁大人,若是这堤坝没修成,会如何呀?” 鲁县令看着贺惜朝仿若随口地一说,不禁轻轻一叹,“没有如何,就如方才有位公子所有,无非江水上岸的地方再广一些罢了,再逃三四个村子的人而已。” 一个罢了,一个而已,听着轻描淡写,实则却触目惊心。 贺惜朝心下有了计较,便道:“按照这每年逼着迁走三四个村子的速度,哦,大概还有多久奎梁县的村民就都没有了?” 鲁县令顿时笑起来:“贺大人,奎梁县最好的良田就在这里,如今已经没剩多少了。至于村民……不只村民,试问一个县没了良田,还能留住人吗?” 贺惜朝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全往洛淄县去吗,这灾民岂能安置的下?” 鲁县令道:“都说了霍大人治县有方,总有办法。” “怕是不只霍大人吧,历任洛淄县县令都是能人。”说到这里,贺惜朝顿了顿,修正了自己的话,“不对,应该是洛淄县里有人有法子安置灾民。” 鲁县令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这样看来,修不修堤坝也不打紧吧?都没人了,聚集起壮丁来也不容易。” 鲁县令摇头:“殿下会修的……” 他话音未落,远处高地忽然转出一个两个的人影来,接着一个连一个,却是去堤坝的队伍回来了。 鲁县令一改方才谦逊却不卑微的模样,瞬间喜出望外地喊道:“殿下,您总算是回来了!唉,下官实在担忧,若是出了个万一,下官就是赔上性命也是枉然呀!” 贺惜朝见此眉梢微扬,眼睛里浅出一抹笑意,心说有点意思。 萧弘从石头上跳下来,落在贺惜朝的面前,接过水囊,咕咚咕咚一大口,抬起袖子一抹嘴说:“我们看完了。” “如何?”贺惜朝递上了用水沾湿的帕子。 萧弘抹了一把脸道:“堤坝上端的泥浆已经被漫起的水给泡软了,若是再不修,只要水位不下,也得决了。当然凭现在的降水,要更快一些,也更凶一些。” 萧弘刚说完,鲁县令便走过来,对着萧弘跪下恳求道:“那请殿下尽快主持修建吧!” “鲁大人,这修堤乃是大事,总得回去商议一下,再做定夺吧?”贺惜朝道。 鲁县令没起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殿下既然看过又为何不修呢?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下官即可召集县内男丁……” 贺惜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一路他几乎没发过脾气,可现在却冷若冰霜。 “鲁大人要是想跪就跪着吧,天马上就要打雷下雨,殿下千金之躯,可不能在这荒野之地陪着你受累。” 王石柱看看鲁县令,又看看贺惜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不赶紧起来!”萧弘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先走,本王可不想被雷劈。” 这下没话说了,王石柱连忙搀起鲁县令,鲁县令面有讪讪,便听到他身后差夫问:“大人,其他人哪儿去了?” “对了,那些书生呢,还有四个混不吝?”鲁县令还没说,萧弘却先问了起来。 声音有点大,传得有些远,就听见有人高喊着:“来了,来了!殿下,我们来了!” 随着回答,居然还有几声“嘎嘎”的叫声。 “还有鸭子?”萧弘不可思议问道。 贺惜朝抿嘴一笑,回答:“他们无聊,去捉野鸭了。” 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往那些差夫扫了一眼。 后者没注意到他,却彼此给了一个眼神,抬起头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后面四个纨绔以及七八个书生,各个腰间系下摆,挽起袖子,脚上沾泥,蓬头垢面地走过来,在他们身后的侍卫手里则拎着几只嘎嘎叫的野鸭。 此情此景,真是相当喜乐。 而这些差夫的眼里却消了那抹戒备。 “你们行啊,这才一天的功夫,就能把这几个正紧的书生给带坏了!”萧弘抱着熊一脸无语地看着这群泥地里出来的皮猴。 几个书生很是不好意思,对着萧弘跟贺惜朝连连作揖,如今形象糟糕,似乎极为惭愧。 而四个纨绔却脸皮厚,直接道:“殿下,咱们坐不住,想着干等着也是等着,看见几只野鸭,就想捉几只回去给您加餐,瞧,各个肥得走不动,保证好吃。” 萧弘都懒得骂他们。 贺惜朝抬头望天,云层已经越来越低了,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味道,便说:“暴雨要来了,赶紧先回去吧。对了,鲁大人,今日殿下在何处落脚?” 离开了松江,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县内赶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雨将至的缘故,奎梁县城街上没人,可两旁的屋舍却依旧给人以陈旧的感觉,显得更加萧条。 贺惜朝他们还是在落雨之前到达了奎梁县的知县衙门。 但意外的是,这知县衙门却比想象中的干净整洁,而且大。 前头衙门,后面宅院供居住。 萧弘带了这么多人进来,居然还能塞下。 瞧着一双双狐疑的目光,鲁县令不得不多解释了一句,“唉,早些几年,这奎梁县也是一方富县,所以衙门不小,殿下,贺大人请别误会。” 早些时候是多早? “这宅子要是最近没修过,本公子脑袋拧下来给你。”朱公子嗤笑一声,抬脚就走进去。 鲁县令讪笑着,一副讨饶的模样,“几位赶紧进去吧,这雨已经开始下了。” 萧弘在这里,鲁县令便将整个宅子最好的地方都给让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鲁县令这么大年纪却无妻无子,后院就两个小妾,瞧着年纪哪怕是稍大的那个,他也能当人家的祖父,可见纳的不久,很有可能还是别人送过来的。 “说来惭愧,下官年轻之时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没人看的上,就一直耽搁下来。到后来就是有人说媒,也没那心思了。”鲁县令道。 萧弘呵呵两声,都懒得瞟因为没有女主人,忙的脚不沾地还不忘眼神乱飞的两个小妾。 这老头前言后语总是搭不起来。 用完了饭,便各自回房歇息。 因为外头下着大雨,哪怕天色还早,也无法出去溜达,萧弘便在卧房里转着圈,踱步消食。 贺惜朝被尤自清叫住请教答疑,就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然而没过多久,贺惜朝就推门而入。 萧弘抬起头来惊讶地问:“这么快?” 贺惜朝点头,回身将门顺手带上说:“他们没找到人。” 萧弘看着他。 贺惜朝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道:“应该说他们看到了人,追过去,却没有找到。” “溜了?” “或者说躲起来了,因为不信任我们。” “不相信我们那跟过来干什么,就看看本殿下长得多威武英俊?” 萧弘嘴一贫,就让贺惜朝送了他一个白眼。 贺惜朝心情不好,面色有些凝重,他坐下来说:“可能是吃亏太多次,怕了吧。” 此言一出,萧弘那点不正经也跟着收起来,凑过来一同坐下,还挪了挪凳子,靠的近一些文:“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试探过鲁县令?” “当然,我可以肯定他知道不少事,不过却不肯老实告诉我,让我们猜,是敌是友不好说。”贺惜朝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在萧弘的面前,再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王石柱说是霍县令让他带我们绕官道,可见他是霍县令的下属,然而对鲁县令却又尊敬有加,说明两位县令平时亲近,很有可能王石柱是鲁县令推荐给霍县令的。” “是吗?可那些差夫又怎么解释,应该是来监视鲁县令吧?” “那些差夫……”贺惜朝回想江边的情境,那个时候有皇子,有官员,有大家公子,有身有功名的书生,这些白身的差夫居然也敢直接问尤自清他们去哪儿了,不仅对鲁县令不够尊敬,可见对萧弘也没有多少敬畏,这背后的倚仗不仅不小,平时见到贵人也是这个德行,所以…… 贺惜朝跟萧弘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是吕家的吧。” 两人说完,不禁一起笑起来。 萧弘高兴道:“惜朝,咱们真有心有灵犀。” 贺惜朝眼睛一弯,翘了翘嘴角问:“大坝上有什么什么情形?几位师傅怎么说?” “陶师傅说,如今这水位想要修好可不容易,就是劳民伤财。两位师傅的建议是既然松江附近已经没有人,田地荒芜,干脆就把堤坝给平了,让水直接泻出去,虽说会淹掉些地方,不过损失也就这样,堵不如疏,待到雨季一过再治水。” 贺惜朝听了摇头道:“从实际出发,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过如今怕是不行。” 萧弘一想就明白了,无奈道:“是啊,懂行的毕竟少,更多的是无知百姓和指手画脚的人,我这个英王一到奎梁县啥都没做,先毁了堤坝,直接让县城涝水,简直就是来干坏事的。没过几天,父皇御案上就堆满弹劾我的奏章了。” “你知道就好,身份使然,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对了,大坝还能往上吗?” 萧弘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能,连踩着的石头都隔得老远,刚好有个小山坡给阻隔了。问那些差夫,整齐划一地给我摇头。看天色,不能再久待,我们就先回来了。” 贺惜朝沉吟道:“鲁县令肯定你会修这个堤坝,不是无的放矢,他是没那么本事,那必然是别人能让你早点修完交差了事。” 萧弘嗯了一声,“看来还是得从吕家着手。” 贺惜朝顿时宛然,“这么肯定?他们还没出面过,也没人指向,一切都是我们猜测而已。” 萧弘啧啧嘴巴:“不管还有没有别人,吕家定然脱不了干系。你想这个江东,能让我束手无策,或者忌惮的除了吕家,难道还有别人吗?既然没有,鲁县令干什么藏着掖着,一副想说又不敢的模样,直接请我做主就是。” 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贺惜朝欣慰地道:“既然如此,还没出面过的吕家怕是马上得要出场了。” “来干什么?” “好人吧。” “嗯?” “笨,修堤坝呀,你手上没人,自然得用上地头蛇。” 第167章 府衙聚集 赶路近两个月, 本以为今日可以舒服地好好睡上一觉。 没想到天色刚亮,公鸡啼鸣声才落下, 从衙门前慌张奔跑的差役打破了沉静,一扯高嗓子将人从睡梦中叫醒。 各屋子里的小厮被打发去探消息, 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鲁县令已经带着人往正屋赶了。 门口两个侍卫拦下了他。 过了一会儿, 小墩子出来传唤, 鲁县令这才整了整衣裳带着那个差役走进去。 奎梁县知县衙门前聚集了众多百姓, 里里外外好几层,将门口的街都给挤满了。 “这都到点了,衙门为什么还不开呀?” “是啊,我们要见英王!” “大坝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修?” “再不修, 这又得决堤了!” “我们是来求英王,他不是来修堤坝的吗?” “赶紧开门啊!” …… 看这阵势, 差役们哪里敢开, 这么多百姓,若是进去冲撞了英王,他们脑袋还要不要了? “奇怪,不是说奎梁县快没人了吗, 怎么还能聚集那么多?” 四个纨绔和书生们从知县府的侧门出去绕到了前门, 正看清了百姓拥堵的情形。 昨日街头一个人影也不见,甚至是店铺都关了门, 如今倒是像蚂蚁见了蜜糖,从各地纷纷聚集。 罗黎的视线在两边的街铺看着,说:“这, 这个点了,铺……子大多都没开。” “是啊,不赶集吗?” “我想买个烧饼,可这大早上居然也没有卖早点的。”卫公子左右一看,摸了摸肚子。 郑公子眼尖,拍了他一下,指着街头往下的地方说:“那边有一家面馆,我们去那儿坐坐。” 他话音刚落,后面忽然发出惊呼声。 却是县衙门打开了。 鲁知县穿着官袍带着差役走出来,吊了嗓子喊道:“吵什么,吵什么!一个个聚在这里大清早地扰贵人清净,就不怕本县令问罪?” “呵,这县令,这个时候倒是官威十足。”方俊讥讽道。 舒玉拍了他一下,“走吧,趁这个时候,我们逛逛奎梁县,前面有殿下跟先生在,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的。” 鲁县令这么一说,人群倒是安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老者在一个青壮年的搀扶下走出来说:“大人,小人乃东岙村的村长,您知道如今还在这奎梁县的也就只剩下我们几个村了。去年的水灾,我们村也淹过,可等水退去,忍忍还能过的下去。可是大人,去年没有修堤啊!今年也没加固,眼看着雨水比去年还要多,这要是发了洪涝,可比去年严重,我们的村就要跟其他村子一起流亡了啊!” 这个老村长比鲁县令苍老的多,黝黑得脸上满是褶子,眼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这一说,便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对着鲁县令哈了哈腰,“大人,小人是西岙村的,我们那边估摸着也就剩下咱们东岙西岙了,地里的庄稼勉勉强强能过活,可要是堤坝一下子冲毁,咱们就真过不下去了。” “故土难离,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弃的。” “英王不是来了吗?能不能尽快给咱们修修堤坝呀?” “好歹过了今年吧?” …… 人群里跟着有人求情喊话,这你一言我一语,让鲁县令当真难办。 他的脸顿时皱在一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两个年轻人站在门槛之后。 那两人当真年轻,一个高大俊宇,光站着就气势十足;而另一位个子梢矮,却清俊文雅,俊秀非常,瞧着就让人极有好感。 这两位就是英王殿下和今科状元了吧! 见到正主,这下人群激动了! 看到他们,那东岙村村长立刻就跪了下来,哀求道:“请英王殿下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修了这堤坝吧!” 他这一动作,后面一大片的效仿,黑压压地跪了一群,口中纷纷喊道:“请英王殿下修堤坝吧!” 萧弘啧啧嘴巴,觉得有些麻烦,不过他还是长腿一迈,到了为头的东岙村老村长的跟前。 “诸位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这么大年纪,这要是跪下起不来岂不是本王的罪过。” 萧弘说归说,不过却没弯腰去扶。 因为知道没用。 “殿下若是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 东岙村的村长这么一说,当真一个人也没动。 果然! 萧弘皱眉:“你们这是逼迫本王啊!” 老村长一磕头,万分谦卑道:“殿下,小人万万不敢,小人只是心里着急,这关系着全村上下的活命,实在没有办法!殿下,小人们等不起!” 西岙村的村长也说:“殿下,村里老弱妇孺多,她们若是跟着逃亡,可就真没活路了!” 萧弘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耐着性子道:“乡亲父老,这堤坝就是要修,也得让师傅们看过,想好怎么修才能动手吧?你们杵在这里请命,除了耽误事,还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不用那么麻烦,这怎么修,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修了好些年了。”之前扶着东岙老村长得青年忽然道。 东岙老村长点头道:“是啊,全村的男丁小的都带过来,今天就能去。” 萧弘一听,顿时回头看了眼贺惜朝。 后者也是微微惊讶。 萧弘简直要笑了,“既然你们都知道怎么办,手上也有人,那你们直接去修不就好了,还来找本王干什么?” “这……” 两个村子的村长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难道以前不是这么修?对了,要是怕没饭吃,不用担心,鲁县令这里管够,这笔伙食费本王出。” 西岙村的村长讪笑道:“殿下……就咱们两个村子,人手哪儿够呀!” 萧弘惊奇了:“不够?”他的目光往外头里三层外三层跪着的人头上扫了一圈,“就这还不够?好家伙,都黑压压的一群!别说修一个堤坝,三个都够了!” 两个村长垂下头,摇了摇,“这……这不是我们村的。” 萧弘就更惊讶了,“瞧这一个个急的火烧眉毛一样,不是你们村的,那是哪个马上就要被淹掉的村子?” 说完萧弘的脸色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站前头在他的视线下的男人脖子都快要缩起来,很想往后退,可是如今跪着,要是起来再走,也太打眼了。 萧弘脚步往前一迈,到了那男人跟前,抬了抬脚尖:“问你呢,哪个村的?” “小人……小人是……”男人声音很小。 “哪儿的?”萧弘掏了掏耳朵,“大声点,是不是男人?” “小人是河间村的……” 河间村是哪个村,萧弘回头看鲁县令。 鲁县令回答:“三年前那村子就已经淹了。” “淹了?” “是,是。” “那现在修堤坝也救不回来呀!你还在跪在这队伍的最前头,这是几个意思?” 萧弘问的这人连头也不敢抬,眼睛左看右看,一副想说辞的模样,“小的,小的……” “聚众闹事,村子淹了是想去地牢住一段时间,嗯?” 萧弘的口气不严厉,甚至带了一分玩笑在里头,可还是让那人全身抖了抖。 头都快碰地上的时候,忽然他旁边有人说:“殿下,咱们村是淹了,可东岙西岙不是还幸存的嘛,这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想看着他们跟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啊!” 这似乎指明了一个方向,那男人终于敢抬头了:“殿下,我老叔在西岙呢,他年纪大了,小的不忍心就来帮个忙。” “对对,小人妹妹住在东岙,小的不能看着外甥们也没了家吧。” “是啊,这种苦咱们吃过就算了,可别让其他人也跟着受罪。”又有一个人应和着。 这你一言我一语,瞬间闹哄哄的,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关都关不住。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殿下,修堤吧,咱们愿意去修大坝。” “再不修,就真的晚了!” …… 萧弘回头对着贺惜朝一摊手,表示没辙。 他最烦的就是遇见这种认着死理,却又打不得骂不得,口中说着请求实则逼迫的弱势百姓了。 这是知县衙门口,闹哄哄的,就是贺惜朝扯着嗓子喊下面人也不一定听得见他,想了想,他便直接走到门边,抄起鼓槌对着鸣冤鼓重重地来了三下。 然后瞬间安静了,而视线则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贺惜朝道:“修!该修!” 萧弘皱眉,却没说话。 贺惜朝放下鼓槌,稍稍抬了抬音量道:“殿下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冒着酷暑颠簸,不就是为了这奎梁县受灾的百姓吗?既然是百姓所愿,这大坝自然要修。” 贺惜朝此言一出,下方的百姓顿时大声呼好! “是文曲星啊,果真是文曲星!” “多谢殿下,多谢文曲星大人!” “我们有救了!” …… 不管是东岙还是西岙的村民,或是其他人都纷纷磕起头来,眼露感激跟崇拜,仿佛他们如救世主一般。 此情此情当真分外感人,也极有成就,贺惜朝不得不承认要是稍稍意志不够坚定,很有可能就被架着顺势答应了。 贺惜朝往鲁知县那儿轻轻瞟一眼,却见这位县令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可笑容中总存着几分悲凉。 耳边是那感激涕零的话,可贺惜朝却听不下去,他便不得不再敲一下鼓槌,让他们安静。 “可在修之前,我还有几个疑惑请两位村长解释。” “大人请说。” 贺惜朝道:“两位之前一直说着熬过今年,那不管明年了吗?都说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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