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贺惜朝回头看他,“我去换身衣裳,一股子药味,还是别熏着祖父。”然而见贺祥没让开,他笑问,“怎么,连给我缓缓的时间都没有吗,这么急着教训我?” “惜朝少爷说笑了。”贺祥想了想便大方地让开了道,“老奴陪着您去吧。” 闻言贺惜朝眯起眼睛,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回到安云轩,果然没有见着他娘,夏荷也不在,只有春香着急地等在门口,一见到贺惜朝,也不顾贺祥就在边上说:“少爷,姨娘被老夫人给叫走了,一个多时辰了都没有回来。” 贺惜朝顿时脸上一冷,眼中迸发出愤怒的戾气来。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事牵连到李月婵。 他回头看着贺祥,脸上带笑,眼中却泛着冷意,“我现在去鹤松院,祥爷爷也不会拦着吧?不对,应该是贺明睿的院子。” 李月婵就跪在贺明睿的院门口,孤零零的一个人,夏荷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贺明睿的院子里都是人,进进出出,好不忙碌,整个魏国公都在为他的受伤而惊动着。他是嫡长孙,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被人从宫里抬出来两次,也算是独一份。 不管是谁,只要进出,都会经过李月婵的身边,激愤点的,还会朝她啐一口,似乎她家少爷会躺在里面,都是李月婵的缘故。 贺惜朝站在院门口,没有进去,李月婵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母亲的表情,那身影却跪得一动不动,似乎成了一座雕像。贺惜朝只觉的这心里头有一把火在烧,浇了火油,烧得劈啪作响。 他不敢惊动母亲,也不敢再看,似乎再望上几眼,心里的火就能点燃火药包,将理智给炸没了。 他转头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见魏国公!” 三松堂里,魏国公沉着脸,坐的四平八稳,听着那碎小步伐由远及近,抬起锐利的眼睛。 然而贺惜朝人还没进门,质问的声音却不客气地先传过来,“祖父若是不记得当初承诺,那么孙儿也无需遵守约定。贺明睿现在不过受点皮外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别怪孙儿人小势弱,帮不了。” 贺惜朝说完人便出现在门口,身后的贺祥听着这糯糯嗓音里出来的话语,再一次心惊。 “你还知道承诺?”魏国公显然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模样,冷笑着,“一个小小的上书房闹成这样,不是你捣的鬼?看看明睿现在是什么样子!” 贺惜朝气笑了,眼眸中是深深的讽刺,“什么样子?作为始作俑者,不过躺床上几天而已,没伤经动骨,也没缺胳膊断腿,已经算是轻的了。” “你说什么?”魏国公危险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贺明睿跟三皇子打头,带着上书房的天潢贵胄们一起侮辱我,侮辱我娘,侮辱我爹。我一忍再忍,拉着大皇子一同忍气吞声。我是乌龟,秉着对您的承诺,什么都没做。可我还是大皇子的伴读,我受辱,他面子上能好看?宫里是什么地方,忍让太多就是懦弱。大皇子本就敏感,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轻视他努力无视,可变本加厉欺辱我,难道不是也是在欺辱他?他是嫡长子,凭什么受这样憋屈?就因为不是太子?那也是兄长啊!” 贺惜朝一进门,就直直走到魏国公跟前,抬手将一张“野种”,一张“尔母婢”的纸条拍在书桌上,愤怒道:“说是兄弟,他把我当兄弟了吗?把大皇子当做兄长了吗?没有!” 魏国公看着那两张充满恶念的纸条,眯起眼睛。 上面的字迹是谁的,他一看便知。 “对您的承诺,我做到了。大皇子一蹶不振,我鼓励他,支持他,好不容易让他终于有勇气去上书房。可最终发生了什么?魏国公,我的爷爷,您不会不知道吧?可您没当回事,连阻止都没有,因为在您眼里我贺惜朝可有可无。就像我忍无可忍请淑妃娘娘出面,他们却反而变本加厉地把我逼到池边!您知道现在的池水有多冷吗,我要是跳下去,有人会救我,在这帮皇子世子面前敢救我吗?若不是大皇子出手,如今躺床上,甚至脸上盖白布的就是我贺惜朝!凭什么,都是孙子,都姓贺,他就能狂妄大胆地逼我如此,而我就得忍气吞声,最终还得看着母亲受辱,等着你们教训?也欺人太甚了!” 贺惜朝满色潮红,气地胸口起伏,身体都微微抖动。他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魏国公,一脸悲愤和不服。 贺惜朝如同受伤的幼兽,脆弱却也张牙舞爪,用伶牙俐齿给自己辩驳。 魏国公瞧着他的模样,慢慢冷静下来,说:“巧言善辩,以你的本事不该让事情发展到大打出手才是。” 贺惜朝似没想到魏国公会这么说,眼睛都红了,他倔强地没有落泪,反而扬起下巴,“您对我的评价可真高,可惜我就只有六岁,面对一个个年纪比我大,身份比我高的大孩子,而我身边只有不得宠的大皇子时,我除了躲和忍,准备回来与您商量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惜,他们等不到休沐回府,非逼着我跳池塘!就是因为大皇子将我的二十杖领了去,我毫发无伤,所以您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让我看我娘受辱的模样,严厉地给我一个下马威,是不是?” 贺惜朝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微微哽咽,“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子,我对您的孺慕之情不比贺明睿少,可您亲疏有别的实在太明显了!贺明睿能天真烂漫,傻里傻气,我却得小心翼翼,左右逢源,生怕惹恼这位,得罪那位,就是因为我从小不在您跟前长大吗?那何必认回我呢,让我跟我娘走吧,沿街讨饭也比受辱强!” 第23章 再接再厉 贺祥在门口待了一会儿,生怕里头祖孙两个动起手来。 当然这不可能的,更多的是魏国公出家法让贺惜朝跪祠堂去,或者太过忤逆,直接驱逐出府。 可等了很久,里面的都没什么声响,接着听到里头魏国公的一声召唤,他才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没想到,一切都很正常,贺惜朝还坐在魏国公的书桌前,屁股下是从边上挪过来的高背椅。 “看茶。” 魏国公看了他一眼,贺祥暗中咋舌,连忙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壶上好碧螺春进了书房,给祖孙俩倒上,便听到魏国公吩咐着:“让李姨娘回安云轩去,给她请个大夫。” 贺祥已经不惊讶了,在见识过贺惜朝的大胆和心智之后,似乎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 “是。” 等贺祥一走,贺惜朝道:“这次是您亏欠我和我娘,惜朝记着,下一次就没那么简单揭过。您若照看不好她,那我亲自来照顾。” 魏国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安分在宫里,她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贺惜朝将抬起的茶杯放下,嘴边扬起讥嘲,“我一直都安分守己,可也要有人配合才行。再厉害的人物,碰上猪一样的队友,离全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贺家一个小小的恩怨,却牵扯到宫里,这究竟是谁不顾全大局?更可笑的是,这么多天了,没一个人来阻止他,您也没有。” 魏国公听着这奚落微微皱眉。 “没错,我是妾生子,可贺明睿难道就是真正的嫡子了?他在骂我的时候没想过自己出身吗?”贺惜朝讽刺加深,“有没有修养先不说,徒惹笑话却是肯定的。当然您是不会这么教他的,那么是谁不言而喻,府里尊贵的两位女性我不评价,可如果这就是被寄予厚望的未来魏国公,那我可真担忧了,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继续呆在公府这条大船上。” 魏国公一边听着,一边轻轻颔首,到最后眉头一皱,怒道:“放肆!” 这话根本吓不到贺惜朝,他上下嘴皮子照旧开开合合,明目张胆地继续上眼药,“难道不是吗?祖父,您别怪我多事。据我观察,淑妃娘娘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大皇子刚被废呢,就任由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联合起来踩着他,温柔贤淑都不再装一下,也太明显了吧。明人眼里都知道,皇上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大皇子是怎么被养废的吗?或者说她以为拉下大皇子,三皇子就能当太子了?兰妃会笑的。” 说到被养废的时候,贺惜朝观察着魏国公,果然眉间一动,他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的,哪怕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贺惜朝为萧弘感到悲哀。 就是如此,他更不想让淑妃好过。 贺惜朝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魏国公,接着一连三问:“祖父,您觉得二姑姑真的能跟大姑姑比吗?否则为什么至今为止连个贵妃位都没有?您把注都压在她们母子身上确定能得相应回报?” 听此,魏国公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贺惜朝捧着茶盏,淡淡微笑。 终于魏国公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好,不说了。”贺惜朝从善如流转了话题,“晚些时候,请祖父给孙儿安排一下,我得回宫去,大皇子受了杖刑,身边又没有贴心的人,这个时候我在他身边最好。” 魏国公没有反对,“去吧。”想了想,真不能彻底伤了这个孙子的心,于是放软了口气道:“你放心,只要好好地呆在大皇子身边,令他上进,将来祖父不会亏待你。” “那就先谢谢您啦!孙儿告辞。”贺惜朝将茶盏放下,站起身准备离开,不过临走之前他又说,“今日之后大皇子跟三皇子是彻底撕破脸了,大皇子怕也已经知道淑妃娘娘做了什么,我会尽量劝着他不跟芳华宫起冲突。您最好也跟娘娘说一声,别来招惹景安宫,我也懒得在她面前装傻卖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发展,最好。” 魏国公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个情形,在他眼里萧弘和萧铭谁能当上储君,都是魏国公府的荣耀和未来。可人都有私心,显然淑妃没打算配合他,她只希望魏国公府支持自己的儿子,所以她把国公府继承人贺明睿当做宝,贺惜朝是根草。 如果她能劝阻萧铭和贺明睿不找贺惜朝麻烦,今日之事不会发生。 不过再怎么后悔,也不能重头来过,只能各凭本事了。 贺惜朝完完整整地走进去,最后潇潇洒洒地走出来,徒留魏国公坐在书房里若有所思。 各房派来蹲守在书房前的人,见到这个场景,真是惊讶无比,在此之前,大家猜测大少爷被打成那样,贺惜朝想逃过皮肉之苦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国公夫人和二夫人阴沉着脸,听着贺祥命夏荷将李月婵给搀扶回去,还让从贺明睿院里的大夫去那边诊治。 二夫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恳求地看着国公夫人道:“再这样下去,这国公府是不是也要让那个贱种给抢过去了,爹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护着他。” 国公夫人毕竟是在魏国公跟前多年,了解他冷硬的性子,知道不会单纯只是贺钰的儿子才这么看顾贺惜朝。 之前不也什么话都没说吗? 可究竟为什么,她暂时还不知道,贺明睿好不容易被哄睡,她轻抚着孙子的脸颊道:“是明睿的,谁也夺不走!” 贺惜朝回到安云轩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陌生的丫鬟离开。 他走进里面,到了李月婵跟前便问:“谁来过了?” 春香正在给李月婵敷药,闻言回道:“是大小姐身边的茉莉,给姨娘送药膏来的。”她指了指搁在桌上的小瓷瓶。 贺惜朝瞟了一眼,嗯了一声。 夏荷端着汤药进来,递给李月婵,看到那药膏顺口说:“这紫玉膏活血化瘀最好,还能祛疤,外头药馆可不容易买到。大小姐派人送来,可见心意。” 大房母女自从没了大老爷,就一直很低调,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平日里连房门都不怎么出,可见谨小慎微。 贺惜朝今天算是跟二房和老夫人彻底对立了,可没想到贺灵珊还敢派人送药膏来,不怕得罪老夫人和二夫人吗? 他想着想着就抬头看向夏荷,后者稍稍一惊,然而在那清冷透亮的眸光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大小姐已经十三了,听说老夫人正在相看人家。” “看好谁了?” 夏荷垂下头,“奴婢不知,有好几家,不过提起最多的似乎是溧阳公主府的大少爷。” 贺惜朝不了解溧阳公主府,然而夏荷能这么说,八九估计不离十。老夫人应该是很愿意的,就是她这位堂姐可能不愿意。 “那位大少爷风评是不是不太好?”贺惜朝问。 夏荷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接过李月婵递来的空碗,然后便欠了欠身,出去了。 李月婵几乎是一把将贺惜朝拉到眼前,前前后后打量了好几遍才热泪盈眶说:“幸好我儿无事,我见到大少爷从宫里被抬回来的模样,娘都要吓死了。” “所以您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贺惜朝抚摸着母亲膝盖上青肿的边缘,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吹,“娘,很痛吧。” “不痛,娘跪在那儿的时候,没见着你,就知道你没事,跪着也安心。” “是我不好,连累您了。”贺惜朝愧疚地说。 李月婵问:“怎么回事,大少爷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您别问了,总之他活该。我跟祖父已经说好,今后他不会让您再受罪。”贺惜朝保证道。 李月婵并不关心自己,她更担心贺惜朝,“这点惩罚不算什么,惜朝,宫里头,你自己小心,别担心娘,也别让娘担心。” 李月婵心知自己帮不上忙,贺惜朝让她别问她就真的不问了,可母子连心,她似乎知道儿子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贺惜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孩儿心里清楚。” 第24章 冒险一睹 贺惜朝安慰完李月婵之后, 就赶着下钥前进了宫门。 景安宫里,萧弘趴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的药碗就搁在一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便睁开眼睛看过去, 高兴道:“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这么想我呀, 放心, 说好今晚就是今晚,你这样子,我也放心不下。”贺惜朝走近床边,掀开萧弘的被子。 萧弘扬着脖子回头仔细打量他, 看到贺惜朝行动自如,不像吃了苦头的模样, 忍不住叹道:“你真没事啊, 打也没打,跪好像也没跪,难不成就骂了一顿?这么轻巧,不应该呀。” 贺惜朝闻言白了他一眼, 哼笑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我那么可爱,那么委屈, 祖父怎么忍心骂我?相反还欠了我好大一个愧疚呢!” 萧弘想想这人颠倒黑白,巧舌如簧的本事,觉得也是, 于是枕着自己的手臂,弯了弯嘴。 可贺惜朝看到他屁股上的伤势,眼睛往里头的被子看了看,声音发冷道:“伺候的人呢?” “被我打发出去了。” 听这回答,他瞟了眼床边几上的药碗,还有大半,于是问:“汤药不喝,草药不敷,还不让人伺候,你想做什么?” 萧弘没回头,反而问:“惜朝,你说父皇今日会来看我吗?” “不会。”贺惜朝想也不想地回答,只是说完他觉得太冷硬了,便解释道,“刚打了你,皇上就是心里关心也得端一端架子,冷落你让你反思,到了明晚,他可能就会来。当然,那时候,该调查的也调查清楚了,见到他你尽情发挥就行。” 萧弘嗯了一声,“不用等到明日,已经过去大半天,父皇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惜朝看着他,“所以……你不喝药,将涂的药膏偷偷蹭被子上,是打算让皇上今晚就来吗?” 萧弘略微自得地笑,“是啊,果然瞒不过你,可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赞同。” “不用药,半夜很可能会烧起来。”贺惜朝伸手让在萧弘的额头上一摸,果然,有点烫,低烧已经开始了。 “就是要让它烧起来。” “你想好了?我不太建议这个时候用苦肉计。” “为什么?”萧弘有些疑惑,“之前为了让父皇心疼,我没病你都得把我弄出病来。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真狠,现在现成的病,不是更好?惜朝,你是不是因为我替你挨了板子,心软内疚了啊?” “你想多了。”贺惜朝正色道,“我是觉得这样做太危险,要知道如今后宫是淑妃掌管着,你要是烧起来,一时半会儿是请不来太医给你诊治的,淑妃再赌气,拖上一拖,你就更危险了。发烧跟着凉可不一样,烧得太过,脑子是要烧坏的。你要若变成傻子,我就是聪明绝顶也白搭。” “你的嘴永远都那么毒。”萧弘嘟囔着。 “事实就是如此,我虽然冒险,可有分寸,不会拿命开玩笑。” “可如今宫门已经下钥了。”萧弘嘴硬着,言下之意贺惜朝只能配合他。 没错,所以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贺惜朝也懒得骂他,直接端起药碗,凑到萧弘嘴边,“你要冒险我也只能陪你,来,先把药喝了,我这就让人去找淑妃请太医。” “现在就去?是不是再等等?” “等?你放心,淑妃恨不得你赶紧死,她不会马上给你请大夫的,既然目标是皇上,总得要有正当理由,一个时辰之后,太医没来,我立刻闯清正殿,我估摸着你也只能坚持那么久了。” 萧弘想想也对,于是乖乖地喝了,药很难喝,凉了的药就更恶心,萧弘觉得自己没吐出来完全凭一股意志力。 “你休息一会儿,想想见到皇上该怎么说,其他的我来安排。” 萧弘想也不想说:“我都这么惨了,父皇看见肯定心疼。”接着他又磨了磨牙,“那几个臭小子,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让它算了。” “打住。”贺惜朝道,“什么都可以讲,告状不许告。” “可是……”萧弘不甘心。 “烧糊涂了?”贺惜朝冷淡地瞟了他一眼,“事情缘由皇上一清二楚,不需要你再说一遍,该怎么惩罚也是他的事,你管不着。你要做的是认你该认的错,坚持你该坚持的对,将原则守住。其它的就是你们父子之间的情感交流,说什么你自己发挥。” 萧弘喘着气怔想,贺惜朝摸着他的额头,蹙眉,“好像又热了一点,你不难受吗?” “没什么力气,有点头晕。” 贺惜朝立刻起身,“不能耽搁了,你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楚,想不明白就听我的。你……”他顿了顿,还是说,“发烧很难受,你坚持住。” 萧弘轻轻颔首,听到最后一句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脸虽潮红却带着笑说:“惜朝,你就是别人说的,刀子嘴豆腐心,真好……” 贺惜朝表示不想搭理这个鲁莽的笨蛋。 他出门招来宫女,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们怎么照看的大皇子,“大皇子已经烧起来了,还不快立刻去请太医。” “可宫门已经下钥,只有淑妃娘娘才能……”大宫女回道。 “那还等什么,马上去找淑妃请太医啊!” 大皇子刚揍了三皇子,淑妃怎么可能还会那么好心给大皇子寻太医,宫女面露为难,可萧弘要真烧出什么好歹来,她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去了。 萧弘身上有伤,机体发生免疫,他的烧来势汹汹,很快就高热起来。 萧弘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病得真难受,人都快烧迷糊了。 眼前只有模糊的一个人影不断探试他的额头。“来,喝点开水,会舒服一些。” 那声音软软的,嫩嫩的,像一汪清泉冷静了他快要丢失的意识。 贺惜朝命人打水进来,不断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窝下降温,一边数着时间。 心里头越着急,他便越冷静。 景安宫无人安睡,同样芳华宫也彻夜难眠。 淑妃坐在床头,不断地轻轻拍着萧铭的胸口,他被吓到了,睡得不太安稳。 她一边拍,一边一股股怒气从心底直往头上冒,气得她理智全无,只想如何教训景安宫里的两个臭小子。 各种恶毒的念头淑妃都想了一边,可也只是想想而已,皇上当庭四十大板,将这些苦主的嘴巴全部封了起来。 不管庭杖有多放水,这四十杖下来,萧弘那气息奄奄的模样,比最惨的萧铭和贺明睿严重几分。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跟皇帝诉委屈,明里暗地求做主了。 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心里,等到宫女雪灵悄悄进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后,她几乎想也不想地说:“不见。” 雪灵知道自家主子正在气头上,便劝道:“娘娘,那毕竟是大皇子,要是烧出个好歹来,皇上那儿不好交代。” 淑妃脸上露出快意的笑,恶狠狠地说:“那正好,烧成个傻子一了百了。一个白眼狼,亏我平日里对他那么好,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里送,没想到,养不熟就是养不熟。居然那么狠心,铭儿可是他弟弟啊!就为了一个野种,哼!” 雪灵本想再劝,可看淑妃冒火的眼睛,顿时不再说话了。 景安宫的宫女一直等着等着,淑妃就是不见,说是正在照顾三皇子,不得空。 她心中着急万分,可见不到人,请不来太医,她又不敢回去,只能站在宫门前继续等着。 贺惜朝数着时辰,一个时辰一到,他更换完萧弘额头上的帕子,便站起来说:“我去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萧弘胡乱地点头,表示意识还在。 寒冷的秋夜,高大的宫门,高耸的围墙,不知何时外头还淅淅沥沥下了小雨。 “这气氛真合适。”他没有打伞,一把冲进雨夜里,朝着清正殿的方向跑去。 天乾帝这个时候也没睡,侍卫正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中午发生的事禀告,龙案上还放着几本发皱的书,几支折断的笔,已经染墨的纸,还有一根竹竿。 仔细看,前面的都是贺惜朝东西,最后的竹竿便是萧弘殴打弟弟的凶器。 “每次大皇子要发作,都被贺惜朝给拦下来,结果几位殿下就变本加厉。直到昨日,大皇子带着贺惜朝去了芳华宫,请淑妃娘娘出面劝阻三皇子和贺明睿。可今日贺惜朝便被逼着跳冷池,大皇子看到这个场面,就跟三皇子,贺明睿,广亲王世子,平郡王世子还有其他几位小主子打了起来。大皇子年长,手上又有杆子,所以没吃亏,他们几位反而被结实地打了一顿。” 侍卫说完,见天乾帝看向杆子,便继续道:“这竹竿,是二皇子的伴读找内侍要的,后来被贺明睿拿走,准备将迟迟不跳池的贺惜朝捅下去。贺明睿被大皇子打倒在地后,这杆子就到了大皇子手里。” 侍卫将调查的结果说完,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事情很清楚,旁边都有宫人看见,做不得假。 殿内静悄悄的,黄公公偷偷看了天乾帝一眼,只见他来回踱步,沉默无言。虽然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可那越来越快的步子,黄公公知道帝王不仅生气,也在愧疚中。 白日里萧弘那倔强的一跪,梗着脖子认罚不认错的模样,黄公公记得,现在的天乾帝就记得更清楚了。 还有那四十杖,一声求饶都不叫,就硬生生地受了,屁股皮开肉绽,叫人是真心疼。 黄公公想到萧弘如今的处境,不禁叹了一口气。 可这一声叹却引来天乾帝的注意,问他:“你说,弘儿受了委屈,为何不来向朕说呢?” 黄公公闻言微微一滞,心思快速转动,便道:“皇上,老奴猜测之前大皇子可能觉得这事儿不大,没必要惊动皇上。您想,昨日他便带着贺惜朝去找了淑妃娘娘,便是去求和的,说来都是亲戚,恩怨也不过是上一辈的事,说开就好。只是没想到,这样做反而惹怒了三皇子和贺明睿,逼着贺惜朝跳池,如今秋冬了,池水冷得很,那么小的人跳下水哪儿受得住,大皇子看到这样的场面定是气得极了,那时候恐怕都想不到先跟皇上说就动手了吧。” 黄公公的话,让天乾帝点了点头,“弘儿要不是气得失了理智,不会动手。” 黄公公连连应道:“可不是,大皇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也从未仗势欺人过,这次是事出有因。” 什么因,天乾帝神色暗了暗。 黄公公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问道:“皇上,是不是去看看大皇子?” 天乾帝有些心动,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明日朕再去。” 黄公公立刻应了,“是,待会儿老奴派人去造办处问问,有没有新鲜的机巧小玩意儿,大皇子喜欢这些,皇上一并带去,他会高兴的。” 这倒是可以,天乾帝想到前些日子萧弘期期艾艾地找他解莫奈何的情形,那副父慈子孝的画面,让他不禁露出笑容。 黄公公心说大皇子在皇上心里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忽然一个内侍进来禀告道:“皇上,景安宫伴读贺惜朝求见,说是大皇子发热,情形不太好。” 第25章 无边愧疚 贺惜朝跪在清正殿下, 他头发被秋雨打湿,贴在脸颊上, 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就更小了。不仅头发,衣裳也湿了, 虽然没有滴答下水, 可湿潮潮的在这种秋夜分外寒冷, 幼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冻得哆嗦,还是面圣紧张。 “太医说大皇子伤的有些重,晚上可能会发热。大皇子身边没人,惜朝不放心, 便求着祖父又将我送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大皇子就已经低热了,我怕后面会越烧越厉害, 便让宫女去求淑妃娘娘给大皇子请个太医看看, 可等了一个时辰,太医依旧没来……”贺惜朝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下来,让他被冻得发白的脸更加可怜, “大皇子现在浑身都是热的, 烫手,人已经烧迷糊了, 皇上,惜朝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向何人求助,只能斗胆闯清正殿, 请您救救大皇子吧!” 贺惜朝说完跪伏在地上,越哭越伤心,将一个着急害怕的小伴读演绎地淋漓尽致。 天乾帝听完,目光朝着敞开的殿门,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萧铭渐渐睡着了,淑妃走出寝殿,便问:“还在吗?” 雪灵立刻回答,“还在,急得不行。娘娘,奴婢说句斗胆的话,如今您执掌宫务,若是大皇子真出了好歹,皇上头一个要问罪的就是您。奴婢知道您生气,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然最后便宜的恐怕是钟翠宫。” 雪灵在淑妃身边多年,深受信任,淑妃能走到这个地步,也少不了她在旁出主意。 淑妃想了想,便点了头,“那便去吧,请太医景安宫走一趟。” 雪灵立刻领命,可还没走出殿外,一个宫女匆匆跑进来,“娘娘,皇上御驾朝景安宫去了!” 顿时淑妃的脸白了。 贺惜朝去了多久,萧弘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全身都痛,又酸又疼,还很冷,意识的模糊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呻吟出声,他想动的,可是没有任何力气。 边上照顾的宫女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眼泪都要出来了,着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可不管是去芳华宫的宫女,还是不发一言离开的贺惜朝,都没有回来。 她们只能冷帕子一条一条换得勤快,可萧弘全身依旧滚烫。 “难受……我要死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明黄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殿中,宫人们一惊,顿时齐齐跪在地上。 天乾帝的目光一眼就望到趴在床上,全身寒颤的萧弘。 只见萧弘面色潮红,闭着眼睛,他一只手伸出床沿,五指无意识地张开合拢,仿佛在够着什么,嘴唇蠕动,像是在说话。 天乾帝靠近床沿,俯下身,伸手去触摸萧弘的脸,却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喃喃声,“母后……弘儿疼……” 瞬间天乾帝的手顿在了空中。 一股酸涩冲进他的心肺,天乾帝蹙眉忍下,手摸上萧弘的额头,滚烫惊心。 他几乎失态地朝外吼道:“太医呢!什么才到!” 黄公公一看到萧弘的模样,心里就咯嗒一声,暗道不好,人怎么成了这样! 听着天乾帝几乎雷霆的吼声,他立刻出去催促,“赶紧去,太医走不快,就是架也得马上把他架过来!” 太医雨夜狂奔,粗气都没喘几下,便被催着把脉。 萧弘的发烧原因很清楚,他也早有准备,开了药方,又给萧弘推拿针灸,等一番折腾之后,药也煎好了,直接灌下即可。 天乾帝就坐在萧弘的床头,宫女端来药,他想也不想地接过来,亲手喂。 “弘儿,张嘴,快喝药,喝完身体就舒坦了。”天乾帝此刻的声音无比轻柔,跟白日那震怒斥责之声完全两个样子。 萧弘虚虚地睁开眼,似乎有些不确定,“父皇?” 天乾帝立刻回答:“朕在这里,先喝药。” 太医不愧为太医,一番诊治之后萧弘的神智便清醒了,脸色也有所好转。 萧弘的屁股依旧不能坐下,他还是趴着的,只能努力地抬起头,天乾帝将药碗凑到他的嘴边,他就着碗慢慢地喝下。 萧弘看那空碗一放下,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说:“父皇,儿子没下重手…… ” 贺惜朝站在门口,看着景安宫外由远及近的灯笼,低低一笑。 现在才来,黄花菜都凉了。 萧弘的药里有安神入眠的成分,药效发挥很快,没说几句话,萧弘就迷糊了。 直到入睡,他还一直牢牢地抓着天乾帝的手,仿佛贪恋着最后一点温情,而后者,也没有想要抽回过。 天乾帝在他的床前一直坐着,垂眸定定地看着萧弘,无人在跟前,他眼中的愧疚和心疼再也没有隐藏,就这么流泻出来。 眼前是那四十杖的画面,长棍落下,报数增加,从小小的身体里传来忍不住的闷哼声,可至始至终萧弘不发一言,不喊一声求饶,只有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满满的都是不屈。 周围的人,一张张的脸,上面的表情,天乾帝如今回想起来,发现他都记得。 没有同情,没有不忍,只有快意和解气,那点恶念在天乾帝的脑海里扭曲放大,最终让他心生愠怒。 这股怒气对着煽风点火的旁人,也对着不给辩解,尽快平息事态下令四十板的自己。 想起皇后临终前的嘱托,天乾帝第一次承认了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黄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告道:“皇上,淑妃娘娘来了。” 天乾帝的眼中瞬间浮现一道厉色,那眼神看得黄公公心惊肉跳。 不过很快他平静了下来,淡声问:“跪着?” “跪着,就在殿门口。” 天乾帝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萧弘耳边的头发,眼底现着温柔,说:“朕记得皇后临走前让淑妃好好照顾弘儿,她答应地极好,这些年也看似做得很好,朕一直认为不争气的是弘儿自己。” 黄公公敛目垂首不敢搭话。 天乾帝自顾自地说:“皇后看走了眼,朕也看走了眼啊……让淑妃去偏殿等着。” 他慢慢地将手抽出来,见萧弘皱起脸,似要惊醒,便无师自通地拍了拍萧弘的后背,低声安抚道:“弘儿,朕去去就来,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后睁眼就能看到朕了。” 大概是父子连心,萧弘渐渐安静下来,天乾帝松了口气吩咐道:“贺惜朝呢,让他进来陪着弘儿。” 坐了许久的身体有些僵硬,他起身地缓慢,尽可能放轻脚步走出寝殿。 “皇上,弘儿如何了?” 淑妃朱钗未饰,粉黛全无,一张素白的脸上尽是焦心忧虑,仿佛真为萧弘挂心不已。 从前天乾帝也是这么以为,可今日之后,这个认知他推翻了。 他倒也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说:“太医来的及时,热度已经退了。” 淑妃提起的心瞬间放下来,欢喜道:“谢天谢地,幸好弘儿没事,不然臣妾真是……” 天乾帝没等她说完,便问:“铭儿如何?” 提起萧铭,淑妃眼泪又掉了下来,回答:“铭儿被吓住了。他年纪小,心性不稳,从来没挨过那么重的打,今天吓得不行,一直都没睡安稳过,总是喊疼,臣妾只能片刻不离地照顾他。”她小心地看了天乾帝一眼,又继续道,“臣妾一心扑在铭儿身上,芳华宫上下也不敢打搅,倒是疏忽了弘儿这边,等臣妾知道立刻命人请太医的时候,皇上已经起驾来景安宫了。” 萧铭的伤如何,太医早就已经将案脉搁在帝王的龙案上,天乾帝一清二楚。 耳边是萧弘含泪的那声“父皇,我没下重手”,再听淑妃暗中抱怨,天乾帝只觉得异常刺耳。 这宫里的皇子,包括在外的各王府世子,都有母亲细心照顾,可轮到他的长子,却是连个太医都要小伴读连夜冒雨闯清正殿才能请到,不然…… 天乾帝闭了闭眼睛说:“既然淑妃精力有限,照顾不好各宫,这后宫事务便暂时放一放,让兰妃替你分担点吧。” 此言一出,淑妃顿时呆了,她顾不得埋怨,连忙跪下来,求饶道:“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承认,弘儿打了铭儿,臣妾心中有怨,没有及时请太医。可等臣妾冷静下来,立刻就命人去了啊!皇上,臣妾真不知道弘儿的病情如此严重,否则打死臣妾也不敢耽误分毫,请皇上开恩!” 淑妃要是没了宫务,别说快要到手的贵妃位没了,就是在后宫中,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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