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吃下,接着喝了一口豆花,便擦了手指,算是给萧弘面子。 此时听着鲁大人那声情真意切,动容不忍的模样,贺惜朝掀了掀眼皮,说:“所以,鲁大人的意思是因为去年没好好修堤坝,今年更没人加固,所以才容易决堤?” 鲁大人无可奈何道:“贺大人,今年雨水太丰富,松江水流湍急的很,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贺惜朝将帕子放下,轻轻沉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么鲁大人急急忙忙赶来,除了禀告堤坝即将决堤一事,是觉得殿下还能帮到些什么?” 鲁大人精神一震,“下官听闻英王殿下向皇上请命来修奎梁县堤坝,已经到了洛淄县,殿下舟车劳顿才,按理应该休整一番,可如今时间不等人,大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下官……”他说着便掀起官袍下摆,跪下磕头道,“下官恳请殿下看在奎梁县百姓的份上,立刻组织修建堤坝!” 鲁大人这么一跪,霍大人也不能干站着,也跟着跪下来说:“殿下,洛淄县已经安置不下更多流民了,请殿下务必大施援手,让两县百姓安稳度过这一年。” 萧弘站起来,背着手人五人六地说:“两位大人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两位大人异口同声道:“分内之事,下官不敢当。” 萧弘笑了一声,点点头,“不过本王有个疑惑,还请两位解答。” “殿下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是,知无不言。” “今年修了堤坝,是挨过去了,那明年呢,又该怎么办?本王总不能年年盯着这里修堤坝吧?” 他身量高,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没带一丝笑意,反而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大人瞬间感觉到了这股高高在上的压迫:告诉他们,别看英王从京城而来,年纪还轻,可他并不好糊弄。 “这……” 两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鲁大人说:“回禀殿下,洛淄县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百姓们只要有口饭吃,有条活路,都不愿背井离乡,只要今年能挨过去,他们能喘口气,是愿意回来的。” 贺惜朝摇了摇头:“那不还是老样子,若是哪年雨水更多一些,连续下个几日暴雨,岂不是还得遭难?” “不,不会。这次由殿下主持,定然能修一个最为稳固的堤坝。” 萧弘简直笑了,“你的意思,以前修的都是粗制滥造?那就有意思了,本王得上奏父皇,好好查一查这十多年来派了多少人来修,大笔的银子花下去,却不见成效,看来这银子没落到实处啊!” 萧弘这么一说,鲁大人顿时急了,连忙否认道:“殿下,下官失言,可下官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好法子,只知道如今决堤在即,不能再等了,恳请殿下不管如何先修吧!” 他一说完,头磕到了地上,看起来实在着急。 萧弘眉头紧皱,待要再问,却被暗中拉了拉袖子,便只好罢了。 只听到贺惜朝说:“殿下,鲁大人为一方父母,心系百姓,可毕竟不懂水利,您实在强人所难了些,不如先去看看,再做计较。” 萧弘思忖了片刻,点头,“也好。” “可是殿下……”鲁大人还要再请求,萧弘便不悦道,“没说不修,可本王连堤坝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怎么修?” 此言一出,两个大人顿时惊了,忙阻止道:“殿下乃千金之躯,怎么能亲自前去?” 萧弘“嘿”了一声,“奇了怪了,本王不去,怎么知道该不该修?” “您可派人……” 萧弘嗤笑一声,“要是派人能解决问题,我离京来这里干嘛?” “这实在太危险了,万一突然大雨,可如何是好?” “是啊,到时怎向皇上交代?” 两人还要再劝,便让萧弘严厉地一瞪,“你俩可真有意思,方才火急火燎求着本王修堤坝,如今倒是不着急了。再废话说下去,本王可就得怀疑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这下,两人顿时住了嘴,见萧弘一意孤行,鲁大人心知无法再劝,便道:“殿下能不畏艰苦险阻,真乃万民之幸,是下官偏颇了。” 霍大人也跟着恭维着:“正是,我等代两县百姓谢殿下恩典。” “行了,事不宜迟,你们先回去,我们休整一番,稍后立刻出发。” 萧弘摆了摆手,两个县令前后退下。 萧弘见人一离开,连忙端起碗,忍不住埋怨道:“那两人废话真是多,一点事兜来转去说不清楚,简直浪费时间。”他摸了摸碗壁,瞬间换了一个口吻,温柔地哄着,“还温的,惜朝再吃一些吧,就一个包子,真不顶用。” “你啊,人前能不能注意一点,很打眼呀。”贺惜朝虽提醒着,却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抹嗔笑之意,最终还是接过碗来,又喝了好几口。 “好。”此等小事萧弘是从不反驳的,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问道,“方才你为何不让我继续问?” “昨日师傅们讨论的很清楚,堤坝决堤,说白一点便是上游而下的水量超过了堤坝的高度,或者直接冲毁所致。奎梁县能造成这么大面积的受灾,显然是直接毁了,这么多年一直修,怕是不能无限制地再修高加固,其实疏通是最好的方法,不管是疏通上游,还是分流下游。可他们联袂而来,绝口不提,只催促着修堤坝,有没有目的不知道,但是没打算好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却是真的。” 萧弘冷笑道:“本王亲自来治水,治好了只会对他们有利,不好好配合,只想糊弄,不是别有目的,我不信。” “不管什么目的,总得去现场看看,那我们就去吧。”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对了,惜朝。” “嗯?” 萧弘展开笑容,恳求着:“再吃一个包子吧,你胃口也太小了!” 贺惜朝毫不犹豫地将头一扭,转身出了门,留下两个字:“不吃。” 待会儿还得再坐马车,他如今有阴影了,万一再失态多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心思都放敞亮一些,得罪我没什么,我家惜朝要事不高兴,都把皮给我绷紧了! 第163章 松江水域 才刚躺下没多久, 不过闭上眼睛的功夫,又被叫起来赶路, 别说是这四个纨绔,就是书生们也不禁露出天要亡我的悲壮之感。 勉强将通红的眼睛睁开, 瞧着彼此眼底下的青黑, 一种名为同病相怜的情谊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底升华。 大家都不容易呀! “诸位公子, 交作业了。”阿福那张笑眯眯的脸依次出现在四个房间门口。 几人不约而同地捧起桌上的文稿, 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门,聚集在廊下之后,发现大家都一样,瞬间露出一个惺惺相惜的苦笑。 “朱兄, 你做完了吗?”其余三位公子哥儿看到辅国公公子,连忙关切地问。 “托这几位兄台的福, 总算不会交白卷, 应该能过关吧?” 冯公子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在下也是,同屋的书生别看脾气爆,人还不错, 自己都忙不过来, 一个个抓狂想撞墙,居然还分心帮我看看, 够意思。” 郑公子也点头,“是说呢,那什么《论语》我读书的时候就没懂过, 让我译文,唉,还不如杀了我得了。他们三人每人一段,我听着写就行,嘿嘿,最后还是我最快,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先上床休息。” 闻言卫公子最得意:“你们啊,都没我幸运,尤自清和另一个书生没参与吵架,贺惜朝就没给他们布置作业。按理他俩能早些睡,可都没有,一个帮我,另一个帮余下的书生,我敢说,咱们屋里熄灯最早。” “嘿,那还真讲义气。”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这些书生的感官瞬间变了。 “放心,车上咱们哥儿几个罩着他们。” 而另一边,书生们则在感叹。 “这四个蠢是蠢一点,好歹还听话,说一句写一句,没折腾幺蛾子。” “是啊,要是再吵吵嚷嚷,咱们的作业是真写不完了。” “对了,你们看看卷子,我们三个同一屋的,卷子都不一样,你们呢?” 说着,彼此开始翻看起来,然后…… “方兄,这是你写的呀……”拿着方俊卷子的书生面有难色,讪笑道,“书法造诣是越来越高了,可在下就是看不懂啊!” 方俊拿回来一看,顿时一脸被雷劈中,震惊地望着手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懵了,“这是我写的?” 那潦草的简直不能看! “不是你写的,难道还是别人帮忙?谁那么有空闲呀!” “完了完了,这交上去,贺先生一准得批评我,我八成过不了了。”方俊懊恼地正想撞墙。 这时,另有人哭丧着脸说:“方兄,咱俩得一块儿了,我这字也看不清。” “还有我,尽顾着笑话别人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张卷子,哪能跟平时一样慢工出细活,这字都不能看。” 罗黎特有的结巴声传来,“那,那你们说……贺,先生能,能给咱……们通过吗?” 此言一出,瞬间沉默。 写完了作业雄赳赳气昂昂,脚下生风,就是精神气儿都倍爽的四大公子,突然发现身后没了声响,纳闷地回头一看,只见书生们脸上皆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绝望,弥漫着浓浓的悲伤。 “作业不是都写完了吗,又怎么了?”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秉着一晚同室情,四人好心地询问一番,表示只要不是学问上的事情,他们都乐意帮忙。 尤自清和两个书生两袖清风,身上没有债务,于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顿时四人“嗨”了一声,混不在意道:“还当什么事儿呢,给咱们瞧瞧……啊哟,这字迹不是挺好看的吗?瞧这……游……龙游……游什么来着……” “游云惊龙。”尤自清叹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一看便是大书法家的写的,好看,能够裱起来。”郑公子问了其余三个,“对不对?” “那必须的,那什么诗圣写诗向来得先喝醉酒,再大笔一挥,好了,咱们这些后人都得跟着背他的诗,背不出还得挨打。” 卫公子这话一出,顿时引起另三个的共鸣。 朱公子摇头道:“你说他写不写诗关咱们什么事,凭什么得背,我就没觉得有多好。” “那是诗仙李白。”众人对这四人的不学无术已经彻底无语。 “哎呀,管他是诗仙还是诗圣呢,你们深夜赶作业,眼睛通红跟喝醉了其实都一样。”郑公子拍了拍临近的书生肩膀,将自己的作业递给去,“哥们,你们已经很厉害了,看看咱们的,贺惜朝若是看得出来写了啥,算他本事!” 这还挺自豪的哈? “再说,昨晚你们那疯狂的模样咱们都看在眼里,笔杆就没停过,手酸不酸呀?要咱们说,就是贺惜朝这布置的作业太多了,过分了些。” 这四人还跟着鸣不平了。 可惜这杯搭了肩膀的书生却摇了摇头,“是我们不对在先,惹了先生生气,如何责罚都是应该的,可不能因为时间有限,精神不济,就给自己找借口,在下如今后悔,为何不再恭敬一些,这字实在不堪入目。” “咱们的学问不算好,无法跟那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如贺先生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愿意花上时间指点我们,甚至委以重任,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相比诸位,其实更是拖累,然而不懂感恩也罢,还骄傲自满,行为偏颇,在下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接下去,可这书生说的依旧让周围的人都跟着羞愧地低头。 有的看见手里的文稿,眉头一皱,怒道:“这种东西,如何拿去污先生的眼睛,还不如就此销毁,请先生重新责罚!” 这激动上来,话没说完就要撕纸,幸好郑公子离得近,赶紧抢下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好坏先让贺惜朝看过,他若发话,你再撕也不迟啊!” “是啊,写了一晚上呢,多不容易,对得起你们脸上挂着的两个黑煤球吗?” “可是……” “没可是,都说了交作业,却一个个在这里唉声叹气做啥呢,你们这群书生就喜欢一惊一乍,先去见贺惜朝,放心,咱们会替你们说好话的。” “横竖没偷懒,真要罚,你们认了就是。” 四个公子哥连拖带拽将几个书生往前推,笑话,这些书生都过不了关,那他们岂不是更加完了。 驿站外,侍卫们正重新装箱上车。 而屋内,十六人则老老实实地垂头站在贺惜朝的面前,只听见翻页声不缓不急地传过来。 贺惜朝没说话,安静地检查着,然而这股静谧却让人心下不停地打鼓。 过了一会儿贺惜朝放下这些文稿,搁到一旁,端起茶杯,咸咸淡淡地问道:“这作业你们觉得我该给过吗?” “这,咱们已经尽力了啊,小先生,这辈子我都没写过这么多字。”朱公子代表四人发言。 引起其余三者连连点头,“手都要断了呀!”说着为了表示可信度,还将手腕软了举起来晃一晃,“至今还是酸疼。” “得要好好歇息。”说的煞有其事。 贺惜朝没搭理他们,目光瞥向另一边的十二人。 几人彼此看了一眼,舒玉躬身行礼道:“我等惭愧,任先生责罚。” 贺惜朝眉尾一挑,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看了,都拿回去重新做,另外再罚三张卷子,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自己交上来。若是再来一次,就不用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此言一出,书生们顿时神色一凌,慌忙点头,“是。”但是心下却不免松了口气。 “至于你们四个……”贺惜朝摸着下巴,眉宇间有些困扰,似乎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 “这样吧,读书对你们要求也高了一些,看书背书的事情我们就意思意思,在殿下离开江东之前,将《论语》背完知其意即可,回去跟你们得祖父爹娘有个交代便是,如何?” 这治水少说也得好几个月,区区一本《论语》真花些心思绝不是难事。 四人其实不太愿意,不过想到领了六章卷子还一副感激涕零的书生们,顿时认命了。 阿福走进来,对贺惜朝道:“少爷,外头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贺惜朝点点头,回头扫了一眼这些人,笑道:“看起诸位昨晚相处的挺愉快,既然已经住同一个屋子了,以后也就这么安排吧。四位少爷们,照顾好你们的同屋,他们这些书生忙起来,不吃不喝不睡都可能的。四位被认命为寝室长,当担负起责任来。” 贺惜朝这么一说,众人都惊呆了。 “还要这么住啊?” “让这四个纨绔管我们……” 众人小声嘀咕着,可贺惜朝做的决定却不容置疑,“行了,都回去赶紧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了。想要换室友的可以私下底跟我申请,只限三日,过了之后,甭管有人说梦话,磨牙,打呼噜,脚臭都是不给换了。” 松江之水涛涛往东。 萧弘本想沿着松江一路往下到奎梁县的堤坝,可没想到却没有路了。 “殿下,这儿都是峭壁,是不过去的,得绕路到官道上才行。”两个县令留下了一个小吏给萧弘他们带路,据说对路况非常熟悉。 萧弘抬起手让车队停了下来,江南地区多丘陵,忽然被山脉阻隔的确很正常。 不过他问道:“这绕过去之后到了哪里,离大坝还有多远?” 小吏回答:“官道连通着奎梁县内,到了松江还得再往上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大坝了。” 萧弘头戴草帽,手里把玩着马鞭,大太阳底下玩味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吏被他盯着很是不自在,额头不住地流下汗液,不知道是被天气热的,还是心里发虚。 “小子,欺君之罪该诛九族,欺骗本王怎么着也得灭个三族吧,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吏一听,顿时跪到地上,“殿下,小人没骗你,这儿的确过不去,我们都是这么走的。” 这大热天,马车行驶还好,一旦停下,那闷得简直能憋死人。 贺惜朝掀开车帘,问道:“前面怎么了?” 小玄子说:“惜朝少爷等等,奴才去问问。” 不一会儿,小玄子回来了,对着车窗禀告道:“惜朝少爷,向导说这路过不去,要是绕路就直接到了大坝下面,怕是看不到大坝上游的情况了。” 贺惜朝于是下了马车,阿福赶紧打了一顶伞,他朝着后面的马车去。 很多车厢门都打开了透气,他一路来到陶师傅跟范师傅的面前,只见两位师傅正拿着几张松江水域图仔细看着。 “不应该呀……”他听到陶师傅这么说。 萧弘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吏,“你说的过不去,是山脉连绵人靠近不了,还是有人不让过?” 小吏的后背瞬间湿透了。 “陶师傅怎么说?”贺惜朝问。 陶师傅从范师傅手里拿过一张地势图,跟自己手上的水域图合在一起说:“贺大人请看,这地势图上虽标明这里有山,可不高,跟其他地方相比就是个小土堆,很容易就绕过去。松江穿过这座山往后便无山脉。再看这张水域图,这座山之后松江有细小支流而出,分布较广,,按理这地方适合种地,不该进不去,绕过这座山,能直接沿着松江到达大坝才对。” 范师傅也道:“虽说这图封存十多年了,可山脉水域非百年不动,千年不移,变化不会如此之大,除非……” “人为更改是吗?” 两位师傅笑了笑。 第164章 治水治人 萧弘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然后压了压草帽。 忽然一声刀剑出鞘,雪白的剑刃出现在小吏的眼前, “殿下问话,说!” 跪在地上的小吏顿时身体抖成了筛子, 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世人硬骨头有, 但不包括这一个。 他颤着声音道:“殿, 殿下, 那里是吕家的地盘,谁也过不去啊!” 嘿,萧弘稀奇了,这天下还有他萧家人去不了的地方? “什么样的吕家如此大的口气, 连本王也敢阻拦?” 小吏顿时像据嘴的葫芦不说话了,但是低头前却大胆地看了萧弘一眼。 萧弘心下存疑, 拧眉思索片刻后, 忽然对陆峰道:“你去请惜朝过来。” 贺惜朝来的时候,萧弘正双手抱胸靠在马上,瞧着身形有些绷直,似乎矛盾着。 陆峰在请他来的路上已经说明了缘由, 无需再重复一边, 贺惜朝便问道:“霍县令和鲁县令将你留下来替殿下指路,是不是让你特意避开吕家?” 小吏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头道:“是。” “谁吩咐你这么做?又是如何吩咐的?” 小吏面有难色,极其不情愿地支吾了几句,却是没说到点子上。 萧弘不耐烦了, 然而贺惜朝却朝他摇了摇头,对旁边的侍卫道:“扶他起来,天气这么热,可别将人晒晕过去。” 一个侍卫往前一站,握住小吏的胳膊使了些力,后者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贺惜朝。 这么热的天,所有的人都热汗淋淋,加上一路奔波,哪怕一身贵气的萧弘也难免沾了尘土,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 而面前的小公子举着一顶精致的伞,书生打扮,浅色的衣裳纤尘不染,干净的鞋子踩在铺着尘埃的路面上,只觉得让人可惜。可当伞面微微挪开,露出他的脸时…… 没读过几本书的小吏脑海里顿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可真好看呀! “你忒么要盯到什么时候!”一声大热天也让人透心凉的声音从边上传过来。 不仅声音冷,脸色更臭的萧弘,如今就只想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找个坑给埋了! 贺惜朝唇角微微弯了弯,递过去一个水囊,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小吏舔了舔干裂起白皮的嘴唇,却没胆子接过去,只是回答:“小人王石柱,是洛淄县林家村人。” “离这儿远不远呀?” “不远,不是,也不太近,隔了两个村子。” “林家村?王小哥是土生土长的洛淄县人吗?” 王石柱看着贺惜朝清澈明亮的眼睛,本想摇头,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说了实话,“不是,八年前小的才迁过来。” 贺惜朝将水囊抱在怀里,说话依旧不紧不慢,仿佛体会不到这大热天,“那你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 “是,是吧。” “这座山高吗?” “其实也不算高。” “山后有什么?” “是……” “别紧张,喝口水吧。”贺惜朝将水囊又递过去,“王小哥,你是个实诚人,应该明白,你就是不说,殿下也能查得到,既然如此,就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吧,放心,不会透露出去是你告诉的。” “是田。” “一直到松江边吗?” “是。” 王石柱又舔了舔唇,望着贺惜朝手里的水囊有些渴望。 “想喝就赶紧拿过去,不知道别人一直举着手也酸啊!”萧弘终于看不下去,拿过贺惜朝手里的水囊塞进王石柱手里,“喝。” 王石柱被萧弘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只听到贺惜朝低低笑起来,“殿下亲自给的水囊,还不快喝上一口压压惊,多大的荣幸。” 贺惜朝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好听,像一股清泉,温声细语,平易近人,让人无端生出一股亲近。 这大热天似乎也不热了。 王石柱握着水囊,贺惜朝挑眉打趣道:“怎么,还需要人替你打开吗?” “不,不用。” 王石柱赶紧拧开了塞子,想了想,最后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水囊里的水都喝光了。 然后抬起袖子,豪迈地一抹嘴,看着贺惜朝道:“这位公子,不瞒您说,是霍大人吩咐小的不要惊扰吕家,一定要将殿下带往官道上去。”他顿了顿,又道,“奎梁县鲁大人也在旁边。” “知道为什么吗?” 王石柱摇头却又点头,他脸上带着矛盾,看看贺惜朝,又看看萧弘,最后目光又落回到贺惜朝的脸上,似乎琢磨着要不要说实话。 萧弘拧起眉毛,抬起头,汗液已经从额头两鬓流下汇聚到了下颚,滴落。 他回过头,这鬼天气,哪怕打着伞,也热的让人受不了,贺惜朝向来怕冷不怕热的人也比肩冒着汗珠。 他想着要不先赶路,到阴凉处再说吧。 “王小哥,你还有亲人在奎梁县吗?” “……有。” “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他们……”王石柱垂了垂头,神情顿时一暗,却又忽然一惊,他没说自己是从奎梁县出来的。 而贺惜朝却仿佛并不在意,这是言辞恳切地说:“奎梁县在十多年前应该算是一个富县,水灾有也并不严重,几年遇上风暴才有一次。却不知道为何,这一年比一年不如,洪涝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如今就算我们还没去,也能想象的到那地方有多荒凉,松江哺育着洛淄县,也一样养育着奎梁县,王小哥,你的年纪不大,不过十多年前,应该已经记事了,那时候什么光景,两下对比,不觉得令人唏嘘吗?” 贺惜朝的语调一直没有变过,一直到现在才带了一分恳切和惋惜,仿佛他感同身受一般。 王石柱有些恍然,捏着水囊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紧紧地握住。 贺惜朝瞥了他的手一眼,不禁加深笑容,继续说:“殿下从三年前便开始关注奎梁县水患,这次更是向皇上请命,下定决心治好松江,这才跋山涉水,一路赶在雨季大水前到了江东,就是为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小哥,万事有果就有因,你在奎梁县和洛淄县呆了这么久,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吧?” “小的……” 贺惜朝终于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液,一张湿润的帕子立刻递到了他的跟前,而萧弘却面朝着王石柱,冷笑着说:“本王不住在这里,水患那么多年,治不好也碍不着我什么事。不过,本王可以保证,除了我,不会再有什么人敢动吕家了。” “本王为了两县百姓而来,若是百姓自己不配合,就别怪朝廷没当回事。世上困苦之人比比皆是,找个殷切希望本王驾临的县城不算难事。” 萧弘话音刚落,王石柱便再次跪了下来,磕头道:“殿下,小的不敢隐瞒,山后的田究竟如何,外人探不得究竟。小的只知道吕家对外宣称买下了所有田地,皆并入了吕氏祭田之中,至于原本那个村子,不管愿不愿意都被迁到了另一处。如今那地方除了吕家佃户可以耕种,外人不得租赁。原本通往松江的道路也给封了,不让人经过。不仅是洛淄县,就是奎梁县,乃至远一些的县城都知道吕家不好惹,别说是县令,就是知府大人,也得给吕家面子。” “那村子什么时候完全搬出去?” “这个……算来也有十年了吧。” 贺惜朝一听便笑了,“洪涝开始频繁似乎也是那个时候。” 王石柱没接话,可这次他没低头,眼尾中藏着的就是那个意思。 其实问到这里,该知道的贺惜朝心里已经有底了。 天气炎热,实在不能在太阳底下久待,于是他看向萧弘说:“殿下。” “惜朝,是闯一闯吕家,还是……” “去了吕家,不就是知道是王小哥告诉我们的?”贺惜朝见王石柱脸色一白,可见吕家在当地有多大的分量,便道,“按两位知县大人的意思,先去大坝看一看吧,然后再找地方安顿下来,最好能寻到当地人问上一问。总要了解清楚了,才好上奏皇上。” “好,就这么办。” 贺惜朝拉了萧弘一下,低声道:“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萧弘于是跟着贺惜朝往后头马车而去,全队在停驻半晌之后继续前进。 王石柱看着那两人,眼里不禁流露出担忧。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却是之前拿刀吓唬他的陆峰,他哆嗦了一下,“大人?” “你在害怕?怕什么?” “吕家……大人,你说殿下会不会也跟其他从京城而来的大人一样,最终只是加固加高了堤坝,就完事了?” 闻言陆峰笑了起来,“吕家就是有登天的本事,那也只是臣子,殿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这算什么?放宽心,赶紧上马,走了。” 马车里,小玄子拧了帕子递给……萧弘,然后躬身出了车内。 “快擦擦,这大太阳底下你哪儿那么多耐心,就这小子,不老实,揍一顿了事。” 萧弘本想亲自上手的,可他觉得自己满身汗臭味,不好意思靠近贺惜朝,便只好可惜地递上去,又寻出水囊,从车里的小柜子找出一个碗,倒了水过去。 贺惜朝擦了把脸,接过水杯,喝完润了喉咙,才觉得舒坦了些。 他说:“等我们到了奎梁县,你信不信,这天气跟昨日一样,也得轰个雷,下场大雨。我们可能刚摸到大坝,瞧个大概就得打道回府了。” “这天气这么咋呼?”萧弘惊讶道。 “昨日问了驿站的老房头,这个时节就是如此,天气又开始闷了。” “好像是这样,惜朝你真仔细。” 贺惜朝沉吟道:“这个王石柱年纪不大,面对你的责难没有滑头地胡言乱语,说明他不仅对你心存畏惧,而且心眼还比较实。这样的人若是废点口舌套出些话来,可比在他人眼皮底下寻人问话来的方便,说不定奎梁县留下的百姓已经不敢对你说实话了,毕竟让他们失望的太多次。” 天乾帝不是没有关注过水患,就贺惜朝所知,便有两次。 可依旧只是加固加高了堤坝而已,还给帝王一个错觉,松江治水不易。 “可这也太容易了吧?” 贺惜朝反问道:“你觉得有假?” 萧弘点了点头。 “不管真假,这就是一个方向,不能因为王石柱的几句话,我们就认定吕家有问题。吕家就是买了田,或许有违规制,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弄清楚他买了田是否对松江做了什么。” “填河?” “你觉得可能吗?” 萧弘说:“我其实很不希望这样,皇祖母我没见过,但是听说先帝是个混账东西,临死也没放过她,在性命和父皇的皇位上要她做个选择,于是父皇得了皇位,便失去了母亲,自然对吕家多有优待。这么多年来,没听见有弹劾吕家的奏折上来……” 萧弘说到这里,顿住了,接着苦笑道:“惜朝,没弹劾才有问题对不对,所以我觉得你是相信这个王石柱。” 贺惜朝对萧弘顺口而出的“先帝是个混账东西”忍不住也笑起来,“你这口无遮拦的本事都登峰造极了。” “也就在你面前说说。”萧弘说完叹了一声,“唉,有点麻烦。” 贺惜朝往他边上靠了靠,将擦过自己脸的帕子顺手也给萧弘抹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萧弘的脸说:“我一直觉得只要有人有钱没什么事情做不了,前朝皇帝连运河都挖了那么长一条,虽然劳民伤财,可还是办成了,没道理治个小小的松江水还能无解,除非有人从中阻挠。所以你这次来,与其是治水,还不如说是治人。” 萧弘四肢一张,顿时摊在车厢里,将帕子盖住自己的脸说:“惜朝,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这话该我来问你才对,若真是吕家从中作梗,造成一县的百姓遭难,死的死,伤的伤,逃亡的逃亡,还有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你打算怎么办?” 第165章 文曲下凡 队伍依旧快速地往前赶。 上了官道, 才觉得脚下的是条路,平坦了许多。 “这官道修得不错。”陆峰随口赞叹了一句。 王石柱点头道:“是啊, 这是吕家主持修建的。” “造桥铺路,算是善举了。” 王石柱心里藏着事, 时不时地往后面瞄着, 可英王殿下跟那位小公子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改变主意。 听着陆峰的称赞, 他心里就更没底了。 “我说,你这脸上挂着事儿的性子怎么在霍县令手下做事?”陆峰斜眼看过来,意有所指地说。 “小的就闷头做事,不管其他。” “哦?那这次怎么就说了呢?” “那位公子……” “贺大人?他可是今科状元郎。” 王石柱惊叹道:“原来他真的就是那个文曲星下凡呀!” “什么?” 王石柱脸上的忐忑顿时不见了, 眼神坚定起来,“他可是天上神仙下凡, 定不会看着这里的百姓受苦的!”说到这里, 他黑扑扑的脸颊微红,喃喃道,“怪不得长那么好看,天上的神仙都好看。” “……”陆峰觉得此刻他自己的表情定然难以描述。 一般正常人不是应该将希望寄托在英王殿下身上吗? 那可是吕家啊, 不借英王之势, 区区状元根本就撼动不了! 自从太后逝世,皇上登基, 吕家便急流勇退,干脆利落地离了朝廷中枢,将权柄交还给皇上, 只留下一些闲散小官在外头。 可以说相当识趣且明智。 那时皇上年轻气盛,第一件事便是收权,有吕家带头,其他的就容易许多。自然皇上投桃报李,对吕家很是大方优待。如今吕家家主乃太后之弟,身上有个承恩侯的爵位,可世袭三代方减爵,凡吕家子弟出朝为官皆可走蒙阴之路。 以皇上对吕家的态度,就是走蒙阴也能轻松站到高位,然而吕家却不,子弟走的都是科举。 看起来一板一眼,却最合皇上心意。 这样的吕家说来哪怕是英王也不能仗势压人,陆峰想明白之后其实心里很担忧。 然而没想到王石柱却因为一个贺惜朝,倒是放下了心。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看着他的神情,傻小子还格外珍惜地摸了摸那只贺惜朝给他的水囊,陆峰觉得有必要提醒道:“你最好把脸上的蠢笑收一收,若是让殿下看到,甭管他会不会收拾吕家,必定先收拾你。” “为啥?” “嫉妒使人发狂。”陆峰说着夹了一下马肚子便超前头奔去。 萧弘他们饶了一个远路,直接到了下游。 而一直到下车,萧弘也没想到太好的法子。 “殿下,到了,前面马车过不了,得下地走过去。”小墩子在车厢外禀告道。 萧弘没搭理他,只是托着脑瓜子,苦恼地唤了一声:“惜朝……” “嗯?” “我好为难呀!” “是挺为难的,都沉默一路了,还没回答我呢。” 官道平坦,虽然赶路,可并没有像昨日躲暴雨那样要命地疾驰,贺惜朝并没有那么难受。 而看着萧弘纠结的模样,他更加不愿表现出心里的烦躁不适。 “惜朝,能帮我捋一捋吗?”萧弘觉得以自己的脑袋瓜子,估摸着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法子了。 “好。不过不是时候,如今外头都等着,我们先去大坝看看,等回来安顿完之后,再坐下来好好理清思路。” 霍县令不在,鲁县令却已经等在了边上。 见到萧弘跟贺惜朝下了马车,他赶紧过来见礼道:“殿下,贺大人,一路辛苦。” 也难为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跟着来回奔波,但是一想到这两个县令可能沆瀣一气地欺骗他,萧弘便什么好脸色也没有了。 不过天气太热,身体不爽利想要脸上好看本就不太可能,鲁县令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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