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在想,想要彻底解决流民问题,是不是要从土地入手。” 宫道悠长,雪落在上面,有些湿。 林霰提起官服下摆,问道:“王爷有何想法?” 赵冉沉吟片刻,缓缓说:“大人昨日提到,父皇为安抚各封地王,以赐予土地作为补偿,土地可以生财,由此激发封王进一步圈占土地的欲望。所以我认为,首先要取消赐地这一做法,将圈占的土地收回来,杜绝封王侵占百姓权益的可能。” 林霰听罢轻应一声:“各封地亲王大多是皇亲国戚,向来只知伸手要东西,想把土地从他们手中拿走,王爷想过后果吗?” 赵冉说:“那我们用别的东西代替,比如……房产?” “也是个方法,但房产与土地相比,利益太微薄了。”林霰将伞抬高一点,露出脸来,“对待这些人不能太过急功近利,说到底都是皇室中人,面子里子都要顾全,既不能伤了和气,也不能有损王爷您的名誉,更重要的不能让他们一直吸血。 一国之策很难一碗水端平,往往顾此失彼,但要有个度,亲王们可以有怨言,但我们要做到让他们挑刺也没有道理,一步步慢慢来,循序渐进将土地收归国有。比如,您可以先按亲王血缘亲疏、世系远近,重新划分亲王持有土地的数量,限制朝廷赐予的范围。 当前的国策,亲王们享有大量土地,却毋需纳税,这点有失公允。国库本就空虚,王爷大可以内乱为由,请求各地亲王财政支持,先按最低税额上缴朝廷一部分,往后再一点点将税点提上来,逐渐形成常态。 人都是无往不利,等这些贵族发现土地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向外圈占,此时朝廷再下手将无主土地收归国有,开垦拓荒,待恢复生力后将土地承包给农民,农民对土地行使占有、使用、劳动收益分配的权利,真正让土地回到农民手中。” 林霰的想法大胆且新颖,前朝从未有人敢做这样的尝试。 赵冉听得入神,连连点头:“只有让土地回到百姓手中,以农为生的百姓有了底气,生活有了保障,才不至于流离失所,流民问题迎刃而解。” “再看近的,几十万流民散落在大历各个城镇,于民心不稳,于国家不安。对待背井离乡且失去生存保障的流民,王爷首要做的是尽力安抚,减税是势在必行,只有税降下来,农民身上的担子轻了,才能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 此外,对那些已经弃田远走的流民,臣以为有两种选择。其一,遣归原籍。朝廷现在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大不如前,为表诚意,我们可以派人护送这些外乡流民返回故土,等大环境好一些了,便可让他们在当地复业。其二,附籍当地。有些流民走的太远,不想再波折回到原籍的,我们可以就地安置。将已绝户的荒田交给他们耕种,或者去粮所当差,流民们都有各自的差事,或农、或商,既可恢复生产力,亦可刺激经济。” “今年因北方雪灾粮食收成不好,我们确实需要尽快恢复生产,保证粮草供应。”赵冉说,“从前朝廷对待流民手段粗暴,特别是那些获罪流民,一概发配边远地区,永远不可返回原籍。现在为了缓解流民矛盾,朝廷还可以颁布一道赦罪令,对待罪名较轻的流民,只要他们复业,便可免役三年。甚至是欠下私债的,准许他们延后一到两年偿还,钱利便由朝廷来出。” 到宫门口了,俩人顿住脚。 林霰呵出一口气:“王爷是聪慧之人,不必臣多言。” 赵冉后退一步,双手交叠叩在额前,弯下腰来对林霰行了一个礼。 “王爷不可。”林霰搭住赵冉的手。 赵冉不在意地笑一笑:“先生教诲,晏清铭记于心。” 林霰说:“处理流民和捉拿宸王要同时进行,宸王的母妃是吴东郡主,那边有吴东老王爷一部分兵力,他极有可能会先去吴东。” 士兵将宫门打开,风雪中一匹马车早早侯在那里,符尘缩在屋檐底下张望一眼,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林霰盼出来了:“先生!” 赵冉搀着林霰越过宫门门槛,说道:“我计划调拨西南军去吴东追击宸王,大人便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林霰点点头,告别赵冉。 符尘跑过来给林霰撑伞,热乎乎的手炉往他手里一塞,让林霰搭着他小臂走:“先生,地滑,你小心点。” 林霰上了马车,坐下来,才后知后觉身上各处都在疼痛。 他撑了一天了,此刻靠在车壁上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符尘钻进车里,见林霰脸色苍白便没有多言,拿起毯子给他盖了盖腿。 林霰眉头紧蹙,眼里雾蒙蒙的一片:“松声还没回来?” 符尘正在拨弄小桌上安神的熏香,闻言摇了摇头:“霍将军天不亮就出了城,我出来前聆语楼的探子说,见他往东边去了。” “有人跟着吗?” 霍松声身边没人,走时带的是锦衣卫,林霰对东厂并不放心。 符尘说:“有,聆语楼跟着呢。” 林霰这才缓和一点脸色,他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胀痛的额角。 符尘才发现他的手受伤了,忙抓起来看:“先生,你的手怎么弄的?” 林霰说“没事”,把手拢在袖子里不让看了,然后说:“我们先去趟侯府。” · 今天是除夕,街道上廖无人烟。 侯府倒是张灯结彩,吴伯早好些日子便开始准备过年用的东西,他不知道霍城今年会回来,还是没大张罗,否则侯府门前老远都能见着红色毯子。 霍城是临时回来的,不会待太久,公孙武一个人在泉州他不放心,打算明天就走了。 林霰到了侯府,亲自去叩门。 没一会儿小厮将门打开,认得他,高高兴兴地请他进去。 林霰道了一声“过年好”,左右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是空手上门。 这不合礼数,也不合规矩。 林霰又停下来,对小厮说:“抱歉,我有些东西忘记拿了,稍后再来。” 其实林霰备好了礼,就放在家里。 前天霍松声还说等他爹回来了,三个人要一起吃个年饭,现在霍松声不在,林霰作为晚辈,怎么说都要亲自来探望。 他们还是回了趟家,林霰没下车,让符尘去他房里将备好的礼盒拿出来。 再去侯府时,侯府大门敞着,外头候着人,专门等他似的。 天气冷,小厮冻的发抖还冲林霰笑。 林霰过意不去,步伐都快了,一路到霍城的房间。 没想到霍城房门也没关,老侯爷回府便洗去一身血污,换了身新衣裳,一夜没睡精神也很好,正挂着片能将字放大的玻璃镜,低头看东西。 林霰在门外顿住脚,神情有些恍惚,这幅场景少时见过多次,可那时霍城正值壮年,看字也不需要玻璃镜,可十年过去,侯爷变成了老侯爷,霍城发间生出不少银丝,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发什么愣,还要我请你?”霍城头不抬地说。 林霰微微一怔,从符尘手里抱过礼盒,走了进去。 林霰带的东西应当很重,他手不吃劲,所以搬得有些费劲。 霍城把东西往桌上一丢,没好气的起身:“带的什么?便宜货我可不要。” 林霰笑了笑:“侯爷会喜欢的。” 霍城帮他一块搬,确实沉,挺大一盒子放在桌上:“我就喜欢看一些盲目自信的人吃瘪。” 林霰还是笑,轻轻甩了下手:“侯爷看看?” 霍城掂量着盒子,看看大小,盲目猜测:“别是什么古董玉器,那玩意儿地库都堆不下。” 林霰凑近一点,笑得更深了,蛊惑说:“侯爷看看不就知道了。” 霍城目光诡异的在林霰脸上停留一瞬,心说废柴是废柴了点儿,脸还是好看的,笑起来确实招人,难怪叫他们家臭小子迷得够呛。 老侯爷心气儿不太顺,拆盒子的动作都重一点。 带子解开,盖儿翻开,里头还包着块棉布。 他又想,刚那话是不是说早了,别真是什么古董玉器,林霰送的,他就算是不喜欢,也得摆出来不是?他倒也没那么不喜欢古董,刚说那么直接,这病秧子不会伤心吧?哎哟,要是真伤着心了,霍松声回来不得跟他闹? 霍城自己给自己说的更烦躁了。 这时林霰伸了只手过来,缓缓将布往下揪:“侯爷,你看看呢。” 霍城视线里先是林霰四个指关节上的伤口,然后是被他揪下的布,最后才是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 霍城微微一顿。 布掀开了,露出一柄重剑。 那剑颜色极深,折叠着放在盒子里才显得短小,林霰握着剑柄,微一用力将剑的两截扣起来。 霍城有一把黑金剑,跟随他出生入死几十年,后来他回到南林便将剑封存起来,直到这次才重新取出。拿出来那天他细细地擦拭着曾经的“伙伴”,像是不认识了一般,才注意到那剑磨损的太厉害了,剑刃上覆满大大小小的缺口,剑身有裂痕,剑柄还断了一块。 霍城喜欢重兵,早年带兵时也曾缴获过不少神兵利器,有过几次换剑的念头,但都因为不够重,用的不够顺手而罢休。 他用惯了自己的黑金剑,因此在拿起林霰送他的这一把时,才惊觉这剑很顺他的手。 常年用重剑的人筋骨和肌肉一定会有磨损,这把剑的剑柄设计特别,贴合手掌的曲线,是弯着的,所以更省力,能更好的保护持剑人的肌肉。而且它可以拆卸,玩的花一点儿就是双剑,霍城左手剑用的也漂亮,常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这把剑刚好可以满足这个需求。 林霰观察着霍城的表情,问道:“侯爷喜欢吗?” 霍城心说林霰这人是怪可怕的,送人家礼物都能正中下怀,正送到人家心坎上。他把剑放了回去,清清嗓子端起架子:“怎么想起送这个。” 林霰笑着说:“当然是有个不情之请。” 霍城看着林霰,不知不觉就被他一双眼睛吸引过去。 林霰很少这样笑,有点孩子气,笑起来像是没什么心事,一下子仿佛小了好几岁。 霍城怔忪起来,觉得这样笑的林霰很熟悉,像一个为了求家长办事,而去讨好家长的调皮少年。 林霰说:“侯爷,称心的兵器到手了,什么时候再上战场?” 霍城不是平庸之辈,他的赫赫战功一面碑都刻不完,当初回南林是为了成全霍松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会战到老、战到死。 “你是为了这个?”霍城收起多余的表情,转而严肃起来。 “侯爷不想吗?” 霍城确实渴望再上战场,那个地方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是属于战场的,如同戚时靖属于溯望原,他也属于这个天地的某一处战乱之地。 霍城摇着头笑了:“我老了,打不动了,况且皇上也不允许霍家一门出两个将军。” “可以的。”林霰对这件事很有信心,他把剑推到霍城面前,“南方需要侯爷,大历也需要侯爷,与其名不正言不顺的回去,将来皇上怪罪,不如借此机会拿回属于侯爷的一切。” 霍城斜起眼睛:“这也是你盘算好的?霍家在南方势力庞大,你利用南方战事助我回朝,单凭一把剑就想收买我做你的马前卒?” “侯爷,皇上重文轻武多年,将长陵朝堂弄成如今这副局面。如今南方内乱不止,宸王谋反未平,北方回讫滋扰,朝中无人可用是事实。” 林霰声调平缓,意外的没让霍城听出半点算计,而是满满的诚意。 他说的不错,长陵朝堂没有可用之人,武将这些年被打压的太厉害了,南林军被分裂成西南和南方两军,将军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即便别人打到脸上只要皇帝不发话他们就不能动,太憋屈了。 南方需要一个中心人物凝结军力,这个人不仅要有威信,还要能服众,他非霍城莫属,只有他能集结所有南方力量,并将他们发挥到极致。 “侯爷,打扰您清净生活实属不愿,但不是我需要你回来,是大历的子民需要你回来。”林霰句句真心,“松声就要回溯望原了,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去南边,南方需要有人坐镇,我希望您能答应。” 霍城张了张口,对着林霰的脸,却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林霰乘胜追击:“现在朝中晏清王主持大局,只要侯爷点头,明日西南军和南方军的虎符便交到侯爷手中。” 霍城沉默半晌,后来摆了摆手:“罢了,南方是我协管,我去也是应当。” 林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感谢的话还未出口,忽然整个人身体一软,眼看就要摔倒。 霍城眼疾手快捞住他,一把骨头在手才惊觉这孩子瘦的骇人。 “老吴!”霍城喊道,“找大夫!” 林霰歪倒在霍城胸口,心神一松便说起胡话来:“霍伯伯……” 霍城低头看他,心说这小子胆子真大,他还没同意林霰进门呢! 林霰半睁着眼,眼底尽是好颜色与好光景,他又靠耍赖从霍城这里要得了好处。 “过年了……”林霰嗫喏着说,“今年还有……压岁钱吗?” 霍城心口一热,林霰脑袋靠着的地方藏着两个红色荷包,里头是他准备好,要给霍松声和……林霰的压岁钱。 霍城认命的将人背起来,往霍松声住的院子走。 吴伯急急忙忙跑来,“哎哟”一声,说:“林先生怎么又晕了。” 霍城询问起来:“他老晕么?” “可不是,头一次跟小侯爷回家,晕了好几天才醒。” “身子骨太差。”霍城埋怨道,随后又放缓了语气,“大夫叫了吗?把霍松声房间里的地龙生起来,再弄点清淡的吃的。” 吴伯赶紧去准备了,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霍城想起点什么,突然问:“我记得你老家是西南府的,当初地库那面铜镜是他们托你送来的。” “是啊,那镜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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