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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马屁股,旋即往城内的方向跑了几步,“你走吧。” 少年握着缰绳没动,坐在马背上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跑远的人忽然停下来,调转方向又跑回来。 霍松声站在马下,抬手一勾将马背上的少年扯弯了腰。 “戚桐语。”霍松声朝那耳边说,“最迟明年冬天,等着我去找你。” 那是十年前的春天,可视线再一转,橘色斜阳变化成一望无际的雪原。 雪色斑驳,渲染上连片的红。 霍松声一脚踩在雪里,腥臭的血混着雪漫过他的脚踝。 身边都是已经冻僵的尸体,早已分不清敌我,一具具僵直的挺立着,有的胸前插着兵器,有的半边身体没了踪影。 霍松声一次又一次翻开尸体,认人的过程令他十分痛苦。 霍城与戚时靖是结拜兄弟,南林军与靖北军被称作大历的脊梁,他们互为后背,彼此交心,霍松声认识很多很多靖北军的将士。 那天,霍松声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撕碎,被鲜血模糊了双眼。 这是霍松声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死亡,第一次就如此惨烈。 最后的最后,他在一堆断臂残肢中找到几块破碎的铜镜碎片。 铜镜已经碎裂,霍松声找了很久也没有找齐所有的碎片。 那些碎片被血覆盖,冰冷的、粘腻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入雪地里。 可是举目四望,没有一具可以称得上完整的尸体,人体碎片与肉沫和雪掺在一起,霍松声从茫然到痛不欲生只用了眨眼的时间。 铜镜锋利的尖口刺破手掌,霍松声不可置信的在雪地里翻找。 那天冷入肺腑,霍松声的眼泪掉下来便凝固在面颊上。 手插进雪里,捞出一捧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颤抖的,悲痛的喊一个人的名字。 从前他喊“戚桐语”总是带了几分玩笑与调侃的意味,南林小侯爷从小没个正形,自打听说这名字的由来便不肯改口,总是“戚桐语”“戚桐语”的叫,笑话他起个姑娘名,笑话他同自己的娃娃亲。 可是那天,霍松声的声音里再也没有笑意。 他跪在雪地里哭喊,哭到嗓子嘶哑,血腥味充斥喉头。 铜镜碎片被他丢了,霍松声狼狈的驻立在尸山血海中,像是被整个世间抛弃了。 “戚桐语……”霍松声喃喃自语,“我真的生气了。” 但那个总是会笑着哄他的人永远的消失在风雪中,化作茫茫雪粒,融入晨霜山雾。 雪又落了下来。 霍松声双手上的皮肤被长时间的低温冻坏了,他明明感知不到疼痛,却清晰记得他看着自己的手,近乎无声地对空气说—— “戚庭霜,我疼死了。” · “将军?将军!” 霍松声猛地回神。 谢逸紧张地问:“将军是知道火蛇草的下落吗?” 霍松声滞涩的瞳孔艰难地转动一下,嗓子发干。 谢逸顾不上那么多了,摇着霍松声的肩膀:“你说啊!” “没了……”霍松声舔了下干涩的唇,“被我……扔了……” 火蛇草珍稀,其性属火,常生长于悬崖峭壁上,因色泽红艳,外型像蛇而得名。 霍松声并不知晓火蛇草作为药物的功效,他知道的是,若将火蛇草碾碎溶于水中,在淬炼兵器时浇灌进去,可使兵器更加坚硬。当然,若是用它铸造护身铜镜,亦比其他防身用具来的结实。 他家里刚巧有一面以火蛇草为引铸就的铜镜,那是霍城的宝贝,后来被霍松声拿去借花献佛,送给了戚庭霜。 铜镜碎在了十年前,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牢固不破。 一支箭刺穿了铜镜,也刺穿了霍松声的心。 他将铜镜碎片永远留在了溯望原的大雪中。 如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永远封存在霍松声的记忆里。 再也找不到了。 第四十三章 林霰从药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虚弱到说不出话。 他每进一次药炉都是对身体的一次极大损伤,这种治疗等同于透支将来成全现在,林霰从做出这个选择开始便没有想过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林霰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睁眼看见一道影子。 霍松声抱着胳膊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不知在看什么。 林霰对着他怔然片刻,霍松声感应到一般,慢慢转过了头。 此时山顶风光正好,投在林霰苍白的脸上,将他深灰色的瞳孔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这让林霰的目光看起来有些灼热。 “醒了?”霍松声走过来,“醒了怎么不出声。” 林霰撑起身,伏在床沿边。他的右手重新包扎上药,被符尧用夹板固定住,不许他再乱动:“将军。” 霍松声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说话就说话,动什么,躺好。” 他按着林霰的肩膀将人按回床上,林霰的视线转移到置于肩上的手,他轻握住:“上药了吗?” 霍松声驾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双手指关节冻干开裂,留下些细小的伤口。大将军小时候很金贵,伤了痛了都要扯着嗓子嗷嗷叫唤,引得一帮人围着他转,长大反倒粗枝大叶起来。他将手抽出,不太在意地说:“你再多睡几个时辰伤口便好了,担心你自己吧。” 林霰自己倒没什么担心,他的身子已经成这样,再坏不过是死。 霍松声坐在床边:“饿吗,我把符尘叫来?” 林霰摇了摇头,他的精神比睡觉前要好上一点,虽然身体无力,说话声也提不上去,但起码没有头重脚轻的感觉。 “那喝口水?” 霍松声不太会照顾人,只知道渴了饿了。他与林霰相识时间不长,算不上了解,更不知他的喜好。 林霰点点头。 霍松声去给他倒水,茶壶里的水是新添的,还烫着,霍松声端给林霰时手贴在茶杯上试了试温度。 “不烫了,喝吧。” 他看林霰喝水,小口小口地喝,苍白的嘴唇被水润泽后显出一点颜色。 霍松声挪开眼:“你留我是有话要说么?” 林霰微微一顿,将水杯放下:“符尧师从南疆虫谷,将军伤势颇重,既然来了聆语楼,就顺便让他看一看。” “就为这个?”霍松声扬起眉,“我还以为你是露了底,在我面前心虚,拦着我怕我说出去呢。” 林霰抿起唇,一副回避模样。 霍松声自嘲地笑,确实,林霰不愿意对他说实话,欺他骗他也不会心虚。 “既然你醒了,那我可以走了?” 霍松声看着林霰的眼睛,想起不久前和谢逸的对话。 其实找不找得到铜镜已经不重要了,火蛇草既然已经溶水入镜,再想将其从中提取出来难如登天,即便聆语楼神通广大,能从镜中剥离出火蛇草的药液,其药效是否和稀释前的火蛇草一致也不可知。 不过霍松声答应了谢逸,会帮忙询问霍城当年是从何处觅得铜镜,追本溯源,找到铸镜之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时山顶传来一声鸟鸣。 那声音不算尖锐,但很响亮。 霍松声朝窗外看了一眼:“怎么,你们聆语楼还有专人负责叫人起床吗?” 林霰挣扎着坐起来:“信阁鸣声示意长陵皇宫有变,将军,帮我……” 霍松声搭住林霰的胳膊:“你要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一封圣旨自长陵宫中送出,张贴于城门告示牌上,昭告天下—— 霍松声帮林霰跑腿去了趟信阁。 这里是聆语楼的机密要地,全大历的各种情报皆汇集此处。 信阁外有人驻守,霍松声还未说话,谢逸的声音从内传来。 “让他进来。” 原来谢逸掌管信阁,来往一切消息,都自他手中出入。 谢逸手中有一封刚刚裱装好的信,他似乎是知道霍松声为何而来,将信交给他:“给楼主吧,也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霍松声不明白他的意思,谢逸卖了个关子:“好消息要将军与楼主一起分享,快去吧。” 霍松声带着信回到林霰房间,那人披着衣服靠在床边,见他回来便仰起头张望。 霍松声心情好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调侃他说:“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 林霰不搭理这些没头没脑之言,伸手要看信。 霍松声不给他,信拿在手中掸了掸:“你现在落在我手里,还不听话点?” 林霰看了看自己带着夹板的右手,老实地收了回去。 霍松声满意了,坐床边上,着手开始拆信:“我能看吗?” 林霰往前凑了点:“应当是皇帝要昭告天下的圣谕。” 昭告天下? 能让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昭告天下的还能有什么事。 莫非…… 霍松声心头一紧,连带着动作也加快了。 信拆开,白纸上只有两行字,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公主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与回讫部族常有所往,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今特封大公主为昭月公主,择日赴回讫结秦晋之好,望两国和睦,边境安稳。钦此。” “……和亲,”霍松声瞪圆了眼睛,“赵安邈要去和亲?!” 之前长陵宫中商议将赵韵书送去回讫和亲,当时赵渊亲自拍了板,但明令禁止消息传出,礼部也一直秘密准备,没有昭告天下。 今天这则圣旨却是明明白白送达各州府市镇,将赵安邈不日去回讫和亲的消息传了出去。圣旨一经下达,那是不可能再更改的了,皇上不会打自己的脸。 “大公主勾结回讫与西海海寇,默许杜隐丞修通航道,已经犯了皇上大忌。在大历各州府私建青楼,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更为律法不容。不过最令皇上生气的点,应当还是在她私设灵位,暗中祭奠戚氏后人。 赵安邈是赵渊一手培养的棋子,如今这步棋废了,自然要发挥它最后的价值。送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去和亲,比送一位寡居多年、已被天下忘记的公主去和亲更有利。赵渊选赵安邈,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 霍松声听着林霰低沉的嗓音,巨大的兴奋中,波动的心神也一点点安定下来。 “你又算到了?”霍松声扭过头。 林霰呼吸一滞,视线不由自主往下滑了一下。 俩人离得很近,林霰为了看信几乎要碰到霍松声的后背。 霍松声随着林霰的视线,也往下看了一眼。 林霰的嘴唇很薄,颜色很淡,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俩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后来是林霰先往后退了退。 他佯装咳嗽,清一清嗓子:“大公主的势力土崩瓦解,长陵宫中要重新洗牌。” 大公主虽然倒台,但赵渊要清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自回讫至西海的那条航道必须处理,否则大历西部将不再太平。其次,各地春城必须连根拔起,这势必会引出一大批涉事官员与商人,对大历经济与政治都将是一个巨大的冲击。西海战事需要人去摆平,西南军不仅要守住岷州,还要将海寇击退到海防线外,宫中与大公主有关的势力,从首辅章有良开始皆要细查。 倒下一个大公主,实际上倒下的是大公主辐射的整个文官集团。 此时谁能补位出头,谁将在朝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林霰躺不住了,打算下床。 霍松声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去哪?” “回长陵。” “病还没好,又要操什么心?”霍松声箍着林霰不让跑,“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你怎么成天不是谎话连篇就是装聋作哑?这要是在军营,我早就军法伺候,打的你找不着北了。” 林霰被迫困在床上,腰上的手令人难以忽视。 “将军,”林霰咬了咬牙,说道,“放手。” 那只手掌火一般烫,隔着衣服掐在腰间,林霰难得觉得自己的体温在升高。 霍松声看林霰有点喘不上气,生怕他一言不合又撅过去,赶忙把手松开。 其实林霰下一步动作并不难猜,他扳倒了大公主,势必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范围,林霰苦心经营这么久,打算安插在宫里的人想必早已有了打算。 “你要去找赵珩吗?”霍松声问道。 林霰扯了扯被霍松声弄乱的衣服,点头说:“我还需要他。” “休养好再去,不差这一天两天。”霍松声摸了下胸口,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来,“给。” 林霰脸色微变,抓住锦囊:“怎么在将军手中?” “昨天从你身上掉的。”霍松声觑着林霰,此人在皇帝面前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挺难得能在他脸色看见慌乱神色,“你慌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霰躲避着霍松声的视线,将锦囊塞入枕下:“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不稀罕你揣身上带着?”霍松声“嘁”了声,“情人送的?” 林霰猛地抬起头。 霍松声坐正了:“猜中了?” “没有。”林霰否认道,“故人之物,我没有保存好,也无颜再见他。” 霍松声辨不清林霰话中真假,既然东西随身携带,想必十分重要。 他没有探听人私隐的爱好,便没再追问。 霍松声将信折好装回信封,放在林霰手边的小几上。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林霰眼睫一颤。 霍松声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如今阿姐不用去回讫,我心中大石终可落地。” 林霰斟酌用词,轻描淡写道:“这没什么,机缘巧合罢了。” “虽然你不是刻意要帮阿姐,但结果是好的,对我来说便是好的。”霍松声站起身来,“我为阿姐回来,现在事已了结,我也该回溯望原了。” 或许昨日霍松声说要走还是气话,但此刻他已经没有继续留在长陵的理由。 房内安静须臾,林霰才开口说道:“漠北离不了将军,将军确实该回去了。” 霍松声不置可否,手指一勾端起林霰的下巴。 “好好养身体,我可不想哪天突然听到你病死的消息。” 林霰眨了下眼睛:“将军不是一直很想除掉我吗?” “想除掉你,还几次三番救你,我有病吗?”霍松声捏了捏林霰的下巴,在那苍白皮肤上留下一道指痕,“虽然我对你那些做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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