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大夫新开了几副药,临走前嘱托符尘,这病不能拖,若有心要治,还得趁早。他将话说的隐晦,霍松声不懂,符尘一听便明白。小孩儿恭恭敬敬的将大夫送出门,回屋一看,林霰已经醒了。 符尘喜笑颜开地扑到床边:“先生!” 霍松声原本站在门口,听见声回头。林霰眼底清明,也不知醒了多久。 昨日霍松声将他带回来,安顿在侯南院的客房里。侯府的客人一般都住在这儿,没什么稀奇。 林霰的目光落在床尾,檀木床雕刻着莲花,花上有几道深深的刻痕。 “醒了?”霍松声挑起眉,“看什么呢?” 林霰一寸寸将视线移到霍松声脸上,这个过程很缓慢,好像借此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番。 随后他撑住床沿坐起来:“多谢将军救……” 话没说完便被霍松声一个动作打断了。 霍松声抬起手,摸了摸林霰的脸。 符尘看看林霰,看看霍松声,张着嘴,一副不知该不该制止的样子。 “啧。”霍松声稀罕道,“别人发热浑身滚烫,你全身冰凉,先生算是天赋异禀吗。” 林霰偏头轻轻咳嗽,然后把话说完了:“谢将军救命之恩。” 林霰睡了一天一夜,脸色仍然雪一般白,他看起来没什么生气,仿佛里子就已经腐败了。 霍松声就靠在床尾,吊儿郎当地看着林霰,笑着问他:“救你几次了?你怎么报答我?” 这话倒是把林霰给问住了,他似乎很认真在想霍松声救了他几次,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以用来报答他。 林霰问道:“将军想要什么?” 霍松声好笑地说:“怎么,我想要什么先生都能给么?” 林霰沉吟片刻,说道:“力所能及之内定当竭尽所能。” 霍松声低垂的视线里是林霰苍白的脸,那张脸斯文俊秀,看起来清白无害,偏生一双眉眼浓的如墨,不知藏了多少城府算计。 霍松声很少看错人,透过眼睛能看清很多东西。他知道林霰有许多秘密,也有不可告人的图谋,他会在此时出现在遂州不是巧合,或许背地里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安排。 可偶尔,那双雾霭深深的眼睛里晃过的三两分真诚又不像假的。 霍松声心说林霰果然能耐,说着不知真假的话,装作真情实意的样子,确实让人有片刻松懈。 “算了。”霍松声摆了摆手,“我想要的先生未必能给。” 林霰谨慎地抿起唇。 符尘在旁边听了半晌,终于逮到空说话:“先生,你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林霰并无几分胃口,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谢将军收留,我已无碍便不叨扰将军了。” 那纸糊的身板一副风吹就倒的架势,哪里能离开。 符尘按住他:“先生,你还没好透……” 林霰沉下声音:“符尘,听话。” “可是……” 符尘不敢再说了,不高兴地撅起嘴。 林霰态度坚决,面目严肃,他很少这样,但每回用这种口吻讲话便是做好了决定,谁劝都没用。 可这里还站着个霍松声。 霍松声一胳膊将林霰按了回去:“你当南林侯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霰被霍松声按着肩,后脑勺一下砸在了枕头上。 霍松声顺势坐在床边,符尘就跟打配合似的,立刻起身给他腾地方。 枕芯松软,林霰被一阵阵清香包围。散下的长发铺在枕上,扣在肩上的手很有力,也很强势。 林霰不太自在被霍松声这样从上往下的注视,偏过头:“将军不讲道理,这南林侯府并非是我要来的。” 他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却没有摆出拒绝的姿态。 霍松声自打遇见林霰,这人就事事顺着他,句句由着他,还是头一回顶他的嘴。 “左右你人已经在这儿了,占了侯府的床,用了侯府的大夫,吃了侯府的药。” 林霰提了一口气:“我说了要报答将军,是将军不要。” 若是前两天林霰敢这么说话,霍松声非得跟他发火,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见林霰这模样就好笑。 “我也说了啊,我想要的东西,先生给不了。” 林霰转过脸来:“那将军说说看,看林某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霰有没有本事,有多大的本事,霍松声不知道,他现在就想逗弄林霰。 “哦,那我可不客气了。”霍松声俯下身去,贴着林霰耳朵说了句悄悄话。 那声儿实在是小,符尘竖着耳朵都没听着。他偷偷凑近了点儿,只见林霰手抵着霍松声的胸口,把人往上推,眉宇轻皱:“将军自重。” 霍松声大笑着直起身,手一捞把被子扔林霰身上。他神清气爽地站起来,支使符尘:“去给你家先生弄点吃的。” 符尘扭头看林霰,刚刚他家先生还一门心思要离开,林霰不发话他是不敢动的。 谁知林霰默然不语。 霍松声说:“算我留你做客,行不行?” 林霰这回干脆把被子提上来,挡住脸翻了个身。 霍松声从后兜住符尘的脑袋,闹孩子似的揉他:“行了,你家先生答应了,快去吧。” 符尘立即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就跑了。 房里剩下俩人,但霍松声没有立即离开。他挪去桌边喝茶,想来还是好笑,便问道:“我瞧先生岁数不小,脸皮却这样薄,怎么,以前没有过经验么?” 林霰那头安静须臾,反问一句:“将军很有经验吗?” “究竟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林霰顿了顿,说道:“其实将军将我留在府中,并非是要我在此养病,对吗?” 霍松声饮一口凉茶,举着杯子端详上面的花纹:“你说说看。” 林霰闷声咳了一阵,而后还是撑起身,将枕头立在身后坐了起来。 床头有纱帘挡着,朦朦胧胧的只能看见霍松声一道模糊的身影。林霰仰靠着枕头,幽深的目光尽数落在霍松声身上。 “将军对我不放心,所以将我困在府上。” 霍松声轻笑一声:“先生用‘困’这个字不合适吧。” “将军昨日进宫面圣了?” “何以见得?” “将军回到长陵,住进南林侯府,消息不日便会传入宫中。此时将军若不占取主动,待皇上知晓后再传召入宫,那时定会招致雷霆震怒。”林霰身体虚弱,话也说得缓慢,“既然入宫,便要对皇上有个交待。将军无诏离开溯望原已是大罪,若此时再抗旨和亲一事,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怕今日将军便不会在府上了。将军性情耿直,想必皇上也不愿横生枝节,下月即是皇上寿诞,将军寻得是这个借口么。” 霍松声听完,放下手中茶盏:“先生果然聪慧。” 林霰咳了两声:“但将军要想的是,公主和亲一事并未昭告天下,皇上只怕要猜疑将军是否在宫中埋有眼线了。” 这一点霍松声已经想过,前阵朝中因反对浸月公主和亲而受牵连被遣返原籍的官员不在少数,皇上即便怀疑也猜不到樊熹头上。 “将军可曾盘算过,因公主被贬的官员有多少出自内阁,多少出自六部?后来填补上来的,又是谁的心腹?” 霍松声眉头紧锁。 林霰说道:“将军久处沙场,不懂朝中诡谲风云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皇上给您一个台阶,看似将此事盖过。将军可又知道,此局从您离开溯望原开始,便已经输了。” 霍松声倏地看向林霰。 那纱帐拢着的人单薄瘦弱,心思却深不可测。 符尘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霍松声问道:“那依先生看,我怎样做才有胜算?” 林霰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他说:“我若是将军,即刻便启程返回溯望原。” 第九章 雨又下了起来。 符尘端着盘子跑进房里,他一路从厨房过来,衣服上沾了雨点,进门后甩了甩袖子:“这雨真讨厌,下的没完。” 霍松声没吃早饭就过来了,算符尘这小子有良心——至少比他主子有,没忘替他也带一份。 符尘把粥送去床边:“先生,你垫垫肚子,待会儿给你喝药。” 林霰接过碗,氤氲的热气雾化了他的面容,白色瓷勺捏在指间,他盛一勺白粥,又稀稀落落的淋回碗里。 霍松声咬着包子,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林霰那句话。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念头,那念头来的荒谬,无关输赢,仿佛林霰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留在长陵。 霍松声盯着林霰的侧影,另一种胆寒的情绪翻涌起来—— 他猛然思及满江沉船,以林霰的才智,难道就一点没算到那些船员打算沉船逃生吗? 如果他猜到了,却什么也没说,放任那艘船沉入满江,为什么? 他们在船上意外发现了遂州首富杜隐丞的秘密,由此牵连到东厂暗卫,若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朝局、皇室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可船沉了,一切线索淹没在暗流涌动的江水之中,再想深挖下去势必受阻。若霍松声有时间同他们慢慢耗还好说,但漠北离不了人,他根本没功夫一点点查下去。 难道说,林霰故意放任沉船,险些将自己搭进去,只是为了中断线索,不想霍松声继续往下查? 难道林霰很早就知道船上有什么? 他那么做,是要掩盖船上发生的一切,甚至是杜隐丞背后的人。 霍松声的脸色逐渐变沉。 看来他将林霰留在府中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病弱的狼也是狼,林霰这个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安心。 霍松声勾起唇角,说道:“先生既然醒了,待会便陪我去看看船上救下来那几个小姑娘吧。” · 前日从船上救下来那三个姑娘安顿在侯府别院。 南林侯府耳目众多,附近不少人盯着,把人放在别院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林霰简单洗漱一番,没怎么用早饭,喝了半盏药便饱了。 外头天冷,霍松声怕林霰经不起风吹,差人送了件披风过来。 符尘替林霰穿好,仔仔细细将领口封上,不敢叫他受寒。 穿戴整齐后,三人一道往别院走。 符尘撑着伞,将林霰严实的护着。 霍松声还没个病秧子排场大,他抗造,也不讲究,不下大雨不爱撑伞,侯府下人都习惯了。 林霰看他一眼,对符尘说:“给将军打吧。” 符尘愣了一下:“先生……” 林霰扬着下巴:“去吧。” 霍松声可不兴这安排:“得了,我没你那么弱。” 符尘左看看觉得他家先生似乎不大高兴,右看看觉得霍松声不太领情,小孩儿夹在中间好难做,叹了口气,干脆把伞塞进霍松声手里自己跑了:“霍将军,有劳了。” “哎——” 霍松声举着伞,伞面被风吹得直抖。 林霰很应景地咳嗽起来,要将伞接过来:“我来吧。” 缠着绷带的手伸到面前,霍松声眼尾一跳,没好气道:“算了,本将军就照顾一回病秧子。” 霍松声换了只手,伞面朝林霰那边倾斜过去。他和林霰差不多高,撑伞不费力,竟比符尘护的还要周到。 小孩儿起初不太放心,走一步三回头,后来便自顾自地走了,心里对霍松声还算满意。 侯府地大,当年老侯爷回南林前解散了府中一半下人,昔日热闹之景已经不复存在了。 许是周遭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别的声响,林霰再次抬眼时只觉一片萧索。 彼时他们正走在一条蜿蜒的石子道上,不远处是一处凉亭,一方清池。 林霰再向身边看了看,一溜排光秃秃的桐树在雨中静立。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深感寒意。 霍松声注意着他,问道:“还冷?” 林霰脸色冷而青,望着那些干枯的树干,答非所问道:“将军,这些桐树已经枯死了。” 霍松声却不看那边,甚至将伞更往一侧倾斜遮住视线:“明年开春便活了。” 雨滴敲打着伞面,一声一声,鼓噪如心跳。 林霰在半道阴影下向霍松声投去目光,幽幽深深的,蕴藏着无名又浓稠的雾:“桐树自古便与离愁别绪脱不开干系,寓意不详,不如砍了罢。” 这话着实刺痛霍松声的耳朵,一双剑眉顷刻皱紧:“先生管的太宽了吧。” 那排枯死的桐树对面栽着劲松,一棵连着一棵,松针茂密,颜色青翠,一阵风卷过,松声涛涛,与枯木形成了滑稽又惨烈的对比。 林霰自知多言,低声道歉。 霍松声面上不快,倒也没发作。待过了那条路,脸色缓和,才对林霰说:“树是我爹种的,比我年岁还大,桐树冬日凋敝,春天发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不是死了。” 林霰说道:“桐树凋敝,松树茂盛,摆在一起稍显不搭。” 霍松声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桐语凄凄,松声涛涛,我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林霰眼尾猛地一跳。 霍松声说:“听我娘说,那时我爹常在傍晚归家,回来总会带一包她最爱的酸梅。快要生我之前,长陵下了很久的雨,她每日算着时辰等在窗前,一抬头便能看到风吹桐叶,雨落松针。” 林霰似乎看见一副清雅潮湿的画卷:“那一定很美。” “确实很美。”霍松声的记忆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又很快被决然的痛色掩盖。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习以为常。 “若有机会,先生春天再来看吧。”霍松声未加思索抛出邀请,“我给吴伯留个信,倘若我不在长陵,让他给你开门。” 林霰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霍松声看向他:“先生在听么?” 林霰轻声咳嗽,说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不喜离别,不喜桐树,怕是无法欣赏了。” 霍松声微微一怔。 枯死的树勾挂着阴沉的天,浅灰色披风上的白色绒毛剐蹭着林霰苍白消瘦的下颌骨。 霍松声觉得他看起来孤零零的,比那枯树还要衰败。 心口毫无征兆地麻了一下,霍松声抓紧伞柄。 就在刚才,他突然有一种十年前溯望原上,置身千万里雪域风霜下的寒意。 这感觉来的并非没有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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