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证道:“是也不是?” 祈善:“……” 赵家小娘子不知祈善底细,也联想不到国仇家恨上面,少年倒是知道点儿皮毛――听闻姜胜、荀贞二位先生跟祈善就有旧仇,三人平日都懒得瞥对方一眼,互相嫌弃。 她大胆猜测,这位自称是祈善先生远亲的青年文士,性质跟姜胜二位先生一样? “莫非是主簿灭了您的故国?”少年不知该如何称呼青年文士,捏不准他是敌是友。 青年文士:“是,也不是。” 他平静的态度让少年有胆子继续追问:“是也不是?那就是‘是’,还是‘不是’?” 这叫什么回答? 青年文士反问少年:“小郎可听过‘齐纨鲁缟’、‘买鹿制楚’、‘买狐降代’三条计谋?” 少年面颊浮上尴尬窘迫的微红。 摇头:“小子学识浅薄,未曾听闻。” 青年文士也没有刻意为难她。 “根据贼星言灵记载,这三条皆出自一人之手,此人名为管仲,他也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齐纨鲁缟’为例,据闻曾有两国为邻,一曰齐,一曰鲁。两国皆善纺织,齐国产的叫齐纨,鲁国产出的叫鲁缟。管仲上谏,命令齐国自上而下皆着鲁缟,庶民依令而行。鲁国商贾见有利可图,收购鲁缟贩至齐国。” 少年闻言,若有所思。 倒是赵家小娘子听了皱眉,问道:“这人好生奇怪啊,既然是齐国人,为何推崇鲁缟。自家的齐纨生意岂不是黄了?银钱白白流入鲁国手中,不怕养肥鲁国的兵马?” 伤了本国纺织,何苦来哉? 少年道:“收不收鲁缟,不是一道命令的事儿?他能让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皆着鲁缟,弃用齐纨,自然也能再下令着齐纨,弃鲁缟。既然是计谋,哪会白白送人好处?” 赵家小娘子反应过来。 “这确实。” 青年文士说出计谋下半段。 “如此这般,鲁国不赋于民而财库充裕。国君闻之,令治下庶民织造鲁缟。计谋见效,管仲又上谏,令人重着齐纨,禁鲁缟,不与鲁国通商。鲁国庶民饿馁相及,应声之正无以给上。庶民断了生存来源,莫说给王庭缴纳赋税,连自家的口粮都供给不上……” 赵家小娘子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对一国粮食下手?”表面上齐国才是冤大头,没想到冤种竟是鲁国自己…… “鲁国国主为何不命令境内庶民全部种粮?即便错过耕时,只要种出粮食,便不再受齐国掣肘吧?”少年刚问完就意识到什么,“人能三日不食,谷不能三月而得……” 粮食成熟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足够鲁国被齐国宰割。 “先生,剩下两条计谋――买鹿制楚、买狐降代,也是一样?”少年对这位“管仲”产生极大的好奇心。不过,一看故事便知这部分贼星言灵是文心文士才感兴趣的。 青年文士颔首:“买鹿制楚是让楚国境内男女荒废耕种,进山猎生鹿;买狐降代,则是让代国庶民为狐皮奔波,国力衰弱,被北方离枝趁虚而入,不得不投降齐国。” 少年听完明白了什么。 “祈主簿对您故国用了管仲之谋?” 青年文士脸色微黑道:“他是提了这��建议,不过一早就被看穿了,王庭那边就将计就计,试图让祈元良效忠的国家狠狠出一次血。谁知,这厮玩了个连环计。借此造势,牵头吆喝,邻国商贾见有利可图,纷纷过来,效仿祈元良之举,与本国商贾签订契卷,预支第二年的花卉。若无法交货便需要抵偿十倍金额,第二年上游泄洪……” 上游小国泄洪搞下游小国…… 这算是基操。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下游小国自然防着上游的老六玩这一出,除了农田耕地无法搬走,境内庶民居住位置都在高地,甚至连建筑都是高脚楼。最大限度抵消洪水带来的损失,甚至还有因祸得福的――泄洪带来上游沉积淤泥,耕田都不用特地养肥力,连着数年丰收。 青年文士的故国本身就高度依赖进口粮食,各地粮库至少有两年储粮,上游泄洪还不至于搞得跟鲁国、楚国、代国那么被动。甚至都不在意上游老六泄洪不泄洪。 结果―― 那场泄洪的打击目标根本不是粮食,而是花!将第二年订出去的花都搞死了,交不出货,大量商贾破产,要知道这些商贾背后多有世家贵胄支持,甚至还有王室披马甲下场。几个邻国见此,自然不忿损失,借机发难,落井下石。于是,他的故国就灭了。 少年:“……” 赵家小娘子:“……” 少年理清楚,期期艾艾道:“那、那,这也算正常交锋,为何说祈主簿欠了您……” 青年文士的表情写满了“不想提”。 还能为什么? 因为他手贱救了祈元良啊。 这厮伪装出一副软软糯糯,一脸无害的模样,与他引为至交好友,他还想着将对方引荐给朋友。结果这厮扭头就让他倾家荡产,一夜间从腰缠万贯变成了赤贫阶层。 少年:“……” 赵家小娘子:“……” 这仇的确是很大。 但,她们不理解―― 二人见面,除了一开始挟持素商,有点儿火气,剩下时候相处还算融洽? 说是仇人更像是朋友。 殊不知,这事儿还有一层内情。 那弹丸小国表面上爱花盛行,却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王室更是藏污纳垢,人间至脏之地!勋贵公卿滥情纵欲,到处留种,青年便是一夕欢愉后的产物,而其母早有夫婿,生母养父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生父身份,不得不留下他的命。 他自小受尽冷眼。 而生父? 呵呵,他为求自保,到处祈怜邻国,身为国主却答应一系列荒诞条件,其中之一便是减少本国耕种土地面积,高价收购邻国粮食。庶民想要果腹只能买粮,而买不起的直接饿死,一时饿馁无数,哀鸿遍野……鲜花着锦之下,却是一副腐烂腥臭的皮囊。 青年文士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路,数次进言生父,反遭呵斥,上了庭仗。 他被拖下去仍不忘高声质问。 对方的薄凉让他心寒。 周遭邻国,几度被灭几度兴起,唯独他这弹丸小国屹立传承数十年之久,侧面说明王室采纳的政策没有错。这小小文士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嚷嚷什么为民请命! 不自量力! 因此,当青年文士遭遇贬谪,机缘巧合救了祈元良,看穿对方计谋才未阻拦。他脑中甚至萌发了一个疯狂念头――国不将国,不如灭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只是―― 国是灭了,但祈元良许诺的盛世太平呢?这厮克死他主公就拍拍屁股跑路了! 552:刁民之恶票】 退下,让朕来 面对青年文士幽怨的眸与无声的控诉,祈善这头也是百结愁肠,又是他理亏在先,当下更是无言以对。他该说啥?说自己眼光不太好,之前挑选的七个主公都不行? 还是再三保证现在这个可以? 少年表面吃瓜,内心震惊――她何时见过被怼得无言以对还心虚的祈主簿啊? 青年文士道:“如今也不要你还一��国了,你将我当年亏损一一还回来也行。” 祈善还是那个回答。 他现在穷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真是一个子儿没有。 如果青年文士不嫌麻烦,倒也可以留下来,他啥时候发财了啥时候慢慢还也行。 青年文士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故作狞笑:“要钱没有?也行,要命一条亦可。” 祈善摇头:“吾主不会答应。” 青年文士略显无趣地啧了一声。 这时候,店小二开始上菜。 这几个菜谱也是官署流出来的,色香味虽不如官署庖厨那么精益求精,但对于食物匮乏的民间而言,近乎降维打击。奈何陇舞郡太穷了,消费得起的终究是少数人。 在场四人除了赵家小娘子,其余三人不是文心文士就是武胆武者,自然食量惊人。 青年文士也不客气。 直言:“敞开吃,吃穷他祈元良。” 祈善这才注意到赵家小娘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眼熟。 青年文士还以为他脑中酝酿不健康内容,特地解释:“这小郎是半路结识的。” 祈善问她:“小郎贵姓?” 赵家小娘子道:“免贵姓赵,家中行大,先生若不嫌弃直接唤赵大郎就行了……” “赵?” 祈善下意识想到了赵奉。 不过,赵奉那粗犷汉子跟眼前这位小郎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正要问对方祖籍何处,食肆外突兀响起喧闹。有人凄惨呼救,有人叱骂飙脏话,夹杂着“打死”之类的话。 祈善皱眉起身。 支起窗户朝外一看。 人群凑在一旁围观看戏。 一老媪抄着棍棒要殴打另一名三十来许的妇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口吐唾沫。另有一年轻俊俏的少妇怀抱襁褓,立在一侧垂泪。老媪长得瘦弱,但手脚灵活有劲。 妇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被撕扯着衣裳。她口中连连求饶,那老媪不依不饶。 “外头发生何事?” 上来添菜的店小二赔笑脸。 “贵客不知,底下闹腾的几人都住在城西那头。被打骂的是个寡妇,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很早就死了男人,自己也曾被十乌那群畜牲……唉,家中只有一个女儿,没个顶立门户的男丁,母女俩生活艰难。隐约听人说过,她为了谋两口饭吃,作风不干不净的。前儿个,她女儿不是被官署挑中学手艺去了?她大概也要脸,就支了个摊子,卖点儿小玩意儿。另外两个是一对婆媳,跟寡妇是邻居……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还掀了人家吃饭的摊子。 青年文士也凑上来看了眼,见底下撕扯成一团:“陇舞确实民风彪悍。” 是褒是贬,不好判断。 祈善瞥了他一眼,正欲给少年使眼色,让她下去将三人拿下――若是寻常邻里矛盾,官署是管不到,但都嚷嚷着要人命了,寡妇女儿又是学堂的学生,不能不管。 只是,还未等少年翻窗跳下,底下人群倏忽分开,一女童冲上前推开老媪,用稚嫩的身躯拦住还想逞凶斗狠的老媪。那老媪一时不察被女童推开,定睛一看,狞笑。 啐了一口唾沫,表情狰狞凶狠地道:“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父不详的杂种!” “你――” 仔细观察女童相貌。 五官确实有一点儿十乌特征。 但这不能证明什么。 陇舞郡地处边陲,局势还和平的时候,两族交流频繁,互通有无。接触多了,免不了婚嫁融合。时日一长,自然会有一小撮人融合了两族的血脉,并且代代延续下来。 寡妇早被撕扯得衣衫凌乱。 露出一小片花白。 听到老媪这话,姜黄的脸顿时煞白。 女童也气得浑身颤抖。 老媪撕扯着嗓子,满是褶皱、形似鸡爪的手指着女童,过长的指甲几乎要戳中对方眼睛:“今儿连你这杂种一块打死!” “谁允许你动我学生了?” 食肆,雅间。 青年文士早就注意到带着女童过来的俊俏女子,一眼惊艳,二眼就恨不得伸长脖子探出窗,还不住地轻拍祈善肩膀,激动小声:“祈元良,祈元良,这位女郎是谁?” 祈善道:“宁燕,宁图南。” 青年文士咻的一下扭头,头上簪着的妖娆牡丹都乱了位置:“你怎知人家闺名?” “同僚,互通姓名不奇怪。” 青年文士:“你同僚?” 他倏忽想起徐解那一盒子家书,表情古怪几分:“合着……你家主公真是女儿身?” 赵家小娘子:“???” 祈善淡淡地道:“女儿怎了?” 啧,没见过世面。 青年文士被他淡定态度怼得哑口无言,扭头继续看底下发展。却见那名叫宁图南的女子,抬手便让人将老媪婆媳,以及一直被众人忽略的男子拿下,与寡妇母女二人,一块儿扭送去官府,分辨个清楚。 那老媪起初还惊慌,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昂首挺胸,狠狠剜了一眼寡妇。 青年文士兴致勃勃:“去,看看热闹。” 祈善兴致缺缺:“……这有什么好看?” 这家男人懦弱躲一旁,任由老母妻儿冲锋在前,里头的矛盾他大致猜得出。 又警告青年文士。 “不要对宁图南动歪主意。” 敢动? 宁燕能将他的脑袋打歪。 青年文士一脸“你这人脑子真肮脏”的表情:“你这就不懂了,谁说欣赏一名女子就要据为己有?我只是欣赏对方,欲结交相识为友,何时像你想的那般肮脏不堪了?” 祈善怀疑:“结交为友?” 青年文士扬眉,笑道:“敢以女子之身出仕,勇气可嘉,如何不值得结交?” 说着,底下的人都快散了。 离开之前,宁燕淡淡瞥了一眼一旁食肆某个窗户,旋即又低头温声安抚女童什么。 沈棠刚刚解决完一堆工作,揉眼伸懒腰,还未来得及偷个懒,便听鼓声响起,她倏忽正色,招来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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