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雍容华贵。 “快平身,赐座!”皇后抬了抬手,自有宫女过来加凳子。 屋子里,靠北面窗下放着一个掐丝珐琅双鹤香炉,龙涎拂手香从香炉中袅袅散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雅纯正的香味。 一直在注意谢知微的皇后,见谢知微的目光朝香炉看去,她也似乎不经意地看了过去。 昨日回宫之后,她连夜让奚嬷嬷带着几个心腹将宫里宫外全部查搜了一遍,连院子里的草,南窗下的玉兰花都没有放过,唯独留下了这熏香。 她深知,熏香是常年不离的东西,也格外小心,从来都用宫外的娘家进上来的,难道说,是熏香出了错? 她不信! 皇后询问了谢知慧几句,这期间,大公主不停地朝谢知微使眼色,两人你眨两下眼睛,我眨三下眼睛,对着只有她们才听得懂的话。 过了一会儿,青雉走进来,屈身行礼道,“皇后娘娘,云贵妃娘娘来了,想给娘娘请安!” 皇后涂着丹蔻的手不小心在襦裙上狠狠地一划,好好的一条襦裙,被勾起了一条丝线,她恍若未知,“请进来吧!” 皇后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 谢知微的目光朝门口看去,一个面若芙蓉,身如杨柳枝的女子,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她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如九天仙女一般,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来到皇后跟前后,云贵妃放眼打量了皇后一眼,方才福了福身,“参见皇后娘娘!” 云贵妃,大皇子的生母,贵妃的好颜色,应了那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曾令君王不早朝。 云贵妃出生高贵,乃潞国公嫡次女。 听闻,先皇在世的时候,云贵妃原本是太后给襄王相看的皇子妃,谁知,一次宫宴,众目睽睽之下,云贵妃不小心撞进了当今的怀里,才不得不被抬进当时的皇子府,成了侧妃。 大皇子如今已经十五岁了,这些往事,还是谢知微前世在冷宫的时候听说的。 “哦,这是哪里来的两个玉团儿样的美人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谢知微忙和谢知慧过来给云贵妃行礼,“臣女谢知微(慧)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 云贵妃细细端详了谢知微和谢知慧二人一番,“是大理寺卿谢家的两位姑娘?” “是!”谢知微恭敬地答话。 “你父亲可是谢元柏,本宫记得当年他是寿康二年的探花,跨马游街,一日看尽上京花。后来,他怎么弃文从武了呢?” “贵妃娘娘,那时候臣女年幼,是以不知。” 云贵妃愣了一会儿,继而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个嘴利索的。” 说笑了一会儿,云贵妃便问皇后,“皇后娘娘,臣妾听说您病了?” 谢知微惊得抬了一下头,看了贵妃一眼,她这是第一次见贵妃。前世,等她成了皇太子妃,开始关注宫里的事情时,贵妃已经与皇后斗得两败俱伤,贵妃已去,大皇子被圈禁。 谢知微很难想象,一个说话如此直接,不带半点拐弯的人,怎么会想得到,给皇后娘娘下药的? 当时,冷宫里有老人说,潞国公有从龙之功,皇上必定答应,若事成之后,许贵妃皇后之位,结果皇上没有废后,因此贵妃气愤不已,只好亲自对皇后下手。 皇后原本平静的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她手中紧紧捏着帕子,“你是听说谁说本宫病了?” “皇后娘娘若无恙岂不是好?臣妾是听谁说的?约莫听着是宁德妃的声音。”贵妃皱着眉头想了想,“臣妾本来没打算来看皇后娘娘,就是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才来瞧瞧。” 大公主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道,“那云母妃岂不是成了宁母妃打探母后的探子了?” “这可真是真的了。”云贵妃扭头对身边的宫女问道,“你可知道,当时和宁德妃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贵妃就算担心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也不该当着皇后的面问自己的宫女,那宫女想了想,“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没有看到还有其他的娘娘。” 第18章 遇见 正说着,青雉再次进来禀报,“皇后娘娘,宁德妃和郑荣妃一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语气古怪地道,“既是我病了,请她们回吧,这个月都不用过来了,本宫要安心养病。”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贵妃道,“皇后娘娘,同是来探病的,臣妾既然能够进来,若偏不许宁德妃和郑荣妃来,传到陛下耳中不好,皇后娘娘既然病了,还是让两位妹妹进来侍疾。” 皇后想了想,“还是请进来吧!” 和贵妃的妖娆不同,郑荣妃柔柔怯怯,如三春杏花雨中,伸出墙角的一枝梨花,眉梢眼角都藏着秀气,声音容貌也尽显温柔,几乎一个照面就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可谢知微知道,宫里哪里有活菩萨? 郑荣妃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前世三皇子擅长书法,文化盛事频繁,颇有贤名,曾主编《律历大集》,集律吕、历法和演算法于一书,在文人学子中享有盛誉。 走在郑荣妃右手边的是宁德妃,她生得艳丽而又清冷,如同一枝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一双丹凤眼含威而不露,两道柳叶眉如烟笼寒山,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在后宫中有着独树一帜的美。 谢知微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道冷意,宁德妃也是她前世的婆母,四皇子之母。 宁德妃饱读诗书,心地仁慈,行事光明磊落,落落大方,朝野之中,有“观音妃”的美称,可唯有谢知微知道,眼前这人,生了一副惯会装腔作势的嘴脸,如戏子一般会演,有着最冷酷的心肠,翻脸无情。 她犹记得,宁氏曾与她说,“想当初皇上待你可曾不好?怕是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要被比下去,如今皇上这般待你,你可知为何?你笼络不住皇上的心,白占了这皇后的位置,哀家也没有办法啊!” 那一刻,谢知微便知道,在这对母子面前,她怕是也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她没能保住谢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积蓄力量报仇。 一番行礼过后,皇后看似有些无奈,“本宫昨日才从法门寺回来,想好好休息一日,原没打算找你们说话。元嘉请了谢家的姑娘进来玩,本宫说见见,你们就来了。” 皇后是真没想到这些人会来,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既然来了,来了也有来了的好处,她也正好想看看,动手脚的到底是谁?之前以为是贵妃,眼下瞧着倒是不像了。 “原来是谢家的姑娘,长得可真是可人儿!”宁德妃朝谢知微姐妹俩招手,两人过去,宁德妃挽起袖子,褪下一对红珊瑚嵌珠镯给两姐妹,“拿着赏人玩儿吧!” 一股异香从宁德妃的袖笼里透出来,谢知微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异芒。 见此,贵妃赏了一对福禄寿三彩翡翠手鐲,郑荣妃拔下头上一对朱钗分别给二姐妹。 若是寻常贵女进宫,这些娘娘们也不会看赏,皇后既然发话了,又是大公主的玩伴,她们才会见机行事。 谢知微心知这个道理。 两姐妹谢恩后,皇后便发话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坐在这儿陪我们说话,实在太难为了,这会儿御花园的桂花开得好,元嘉,你陪两位姑娘去御花园走走,闻闻香味儿!” 元嘉不放心皇后,但皇后已经发话了,她只好起身,“是,母后!” 谢知微和二妹妹一起起身,谢过皇后和众位娘娘,随着元嘉身后出了宫门。谢知微几乎数得出御花园里有几棵树,几根花草,但谢知慧还从未来过,跃跃欲试,素日里端庄的脸上也难得地浮起了好奇的神色,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熠熠生辉。 秋日的御花园,色彩斑斓,苍翠的松柏间点缀着层次渐变的金黄色,天高云远,千姿百态中,多了一分壮阔。 “微妹妹,我们去澄瑞亭那边玩吧,我听说前些日子,南边新进了些锦鲤,体格健美,色彩艳丽,花纹多变,泳姿雄然,我还没有去看过。”元嘉介绍道。 看到谢知慧的眼睛再次一亮,谢知微忙笑道,“好啊!” 澄瑞亭建在一座单孔石桥上,石桥下是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锦鲤。欣赏澄瑞亭最美的时候应是在夏赏睡莲,冬赏雪,不过,赏锦鲤,那里也是最佳去处。 御花园的通道上,也别有一番景象,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小石子砌嵌出人物、花鸟、虫鱼、历史故事等,谢知慧一向对这些都很感兴趣,她边走边看,觉得有趣极了,也不觉得大公主只拉着大姐姐说话,不理会她而感到备受冷落。 “那边山茶花开得好,我们走那边。”元嘉和谢知微从堆秀山边经过,便看到了片泛着秋波秀水的湖面,迎面看到一群少年少女,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元嘉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但既然遇到了,她也不好躲,便拉了谢知微走过去。 谢知微朝身后的妹妹看了一眼,谢知慧忙抬起头,看过去,哪怕不看对方的穿着打扮,也能看出,这些少男少女们都是皇亲宗室。 “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绫华、惠和,你们也去看锦鲤吗?”元嘉给两位皇兄行礼后,与萧恂点点头,等绫华和惠和与她行礼。 襄王是当今皇帝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后还在,襄王的两个儿子便与皇子们一起序齿。 因此,大公主才会喊萧恂一声五皇兄,而之前,四皇子才会喊萧恂五弟。 萧昶炫! 上一次在城门口离得太近了,谢知微没有看到萧昶炫,而今日,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谢知微朝他看了一眼,全身都在颤抖,尽管她飞快地低下了头,但这一眼,杀伤力太大,依然引起了萧昶炫的注意,他感觉到有一道刀一般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忙抬头看去,只看到了谢家的一对姐妹,笑道,“大妹妹原来有客人啊!” 谢知微和谢知慧一起上前行礼,大皇子萧昶远问道,“是大理寺卿谢家的两位姑娘?” “是啊,皇兄,你们请便,我带微妹妹和谢二姑娘随便走走!”元嘉的心情不太好,她本来想和谢知微好好说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等到机会。 “皇姐,我和你们一起吧?”绫华公主从对面阵营里走过来,她上下打量谢知微,“你是谢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哼,谁知道哪里来的猫三狗四,三公主殿下没有听说过的多了去了。” 第19章 妙目 说话的是惠和县主,她是常寿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常寿长公主也是太后所出,惠和县主深得太后喜爱,素有嚣张跋扈的名声。 谢知慧气得脸都绿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然被骂的是大姐姐,但她们一府所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知慧正想着如何反击回去,至不济,也要找回一些面子来。 哪怕对方是皇亲宗室又如何,难道都不讲道理吗?她们是皇后和大公主的客人,怎么能被如此羞辱? “惠和县主说的是,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县主还是赶紧离开,不要与我离得太近了。” 萧恂抬起墨玉一般的眸子朝谢知微看过来,看到了她一双妙目,正是当日回城的时候,在城门口看到过的那双眼,倒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原来是谢家的姑娘,如此反应,倒也不出乎意料。 “噗!”萧昶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此时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会被春风妒的少年。 “离开?我凭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是你离开?”惠和县主没有听懂,她昂着下巴,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峨眉淡扫,凤眼如画,琼鼻檀口,真正是一团香玉,笑颦风流,也难怪,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就这点智商,还骂人!”元嘉没好气地道。 谢知微是她请来的客人,对她母后和弟弟有救命之恩,惠和骂谢知微便是在打她的脸。若非皇太后喜欢惠和,宫里宫外,惠和一个县主,比她们这些公主还要跋扈,元嘉恨不得让嬷嬷掌惠和的嘴了。 “你居然骂我?”惠和还是没有听懂,但不介意,她把元嘉的话听懂了。 “县主,我哪个字是在骂你?”谢知微微微一笑,“倒是县主好大的口气,把我们这里的人都骂进去了!” “我没有!”惠和气得脸都绿了,她捋起袖子,“好啊,你居然给我挖坑,我明明只骂了你们俩,你居然还敢诬陷我!” “够了!自己蠢,还赖别人!”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萧恂便不耐地提步离开,大皇子和四皇子一晒,也跟了过去。 惠和急得一跺脚,她愤恨地朝谢知微一瞪眼,忙小跑着撵了上去,不忘跟谢知微说一声,“这事没完!” “微妹妹,你别理她,她就是个没脑子的。你要是跟她计较,就是跟她一般的人。” 谢知微笑了一下,“元嘉姐姐,我不会跟她计较的。我怕我骂她她都听不懂,那岂不是对牛弹琴了?” 绫华公主噗嗤笑起来,“微妹妹,你可真说对了,她呀,就是个死脑子,白长了一张脸,和我们一起读了这么多年书了,连半册《论语》都背不下来,她哪里听得懂你说的那些拐弯抹角的话?” 谢知慧对宫里的关系知道的并不多,她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连脚下好看的石子甬道都没心思看了。 “大公主殿下,我们还去那边看锦鲤吗?” 谢知慧不太想去看锦鲤了,惠和县主他们过去了,她就不想跟过去凑热闹了。 “你放心吧,惠和不会去看锦鲤了。”绫华道。 “为何?” “因为五皇兄不会去了,五皇兄不去,惠和就不会去。” 谢知慧没有听懂,但谢知微前世曾经听说过,惠和县主想嫁给表兄萧恂,甚至动用了一定的手段未果,后来反而被萧恂送去和亲,她脾气不好在异国他乡受尽折磨而亡。 谢知慧还是很想看锦鲤,四人边说边笑,朝澄瑞亭走去,果然,没有看到惠和一行人了。 小太监拿来了鱼食,谢知慧很快就和绫华玩到了一块儿去,两人趴在栏杆上用鱼食逗弄那些色彩斑斓的锦鲤,有那聪明一点的鱼儿,还表演了一个鲤鱼跃龙门,顿时把谢知慧看呆了。 元嘉牵了牵谢知微的袖子,谢知微会意,“元嘉姐姐,我想更衣了。” “我让人送你过去。”说完,她喊来一个穿青色宫裙的宫女,“木香,你带谢大姑娘过去。” 谢知微跟在木香的身后,刚刚转过堆秀山,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个端着漆木盘子的宫女,与谢知微撞了个满怀,盘子上一盏温热的茶水,倒在了谢知微的身上。 谢知微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到奚嬷嬷的声音训斥道,“没长眼睛的东西,怎么走路的?” 那宫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是奴婢眼瞎!” “还不快收拾东西滚下去!”奚嬷嬷怒斥道,那宫女捡起盘子,将碎片装在盘子上,一溜烟地离开了。 “谢大姑娘,老奴带您去换身衣服吧!” 谢知微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已经湿了一大半,她提着裙子,无奈地点点头,“那就有劳嬷嬷了!” 谢知微跟着奚嬷嬷走着另外一条路,但她看得出,目的地实际上就是凤趾宫,看来,三位娘娘已经离开了,而皇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向她下毒。 奚嬷嬷先领着谢知微去偏殿的内室换了一身衣服,便再带着谢知微去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已经等着了,听到动静,忙回过头来,朝谢知微招手,“过来,好孩子,说是让你进宫,也没能让你好好玩玩。” “皇后娘娘,臣女进宫原本就不是来玩的。”她知道皇后想知道什么,在皇后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来,先给皇后把了一遍脉,无大碍,她便提笔再次写了一张药方,先给皇后过目,再递给奚嬷嬷,嘱咐道,“娘娘如今是非常时期,一点错不得,烦请嬷嬷务必找妥当的太医抓药,亲自看着煎药,亲眼看着娘娘服用,半分都不能有失。” “老奴省得!”奚嬷嬷也感觉到责任重大,但皇后娘娘肚子里有了龙种,哪怕是要冒天大的风险,她也觉得值当。 皇后心里一阵熨帖,她拉着谢知微的手,“你今日可瞧出来了什么?” 谢知微摇摇头,“臣女暂时没有发现不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臣女想请皇后娘娘先装一段时间的病,卧床谢客,一应饮食以清淡有营养为主,以静制动,直到三个月坐胎期满。” 第20章 见否 听弦音而知雅意。 皇后的眼睛猛地一亮,但她也有一些担忧,若不能把那人找出来,她将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连觉都睡不着。 谢知微自然也明白皇后的心思,她朝窗边的一盆兰花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皇后娘娘很喜欢兰花吗?” 皇后一愣,她看到谢知微看那兰花的目光透着几分深意,便道,“本宫的闺名中带一个‘兰’字,与兰结了缘,从小就喜欢养兰花。” 谢知微也听说过武安侯府京郊有个庄子,庄子里有个被号称“兰王”的花农,培育出了很多兰花品种,其中一种叫做蝴蝶兰的,开起花朵来像是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花开多色。 前世,谢知微曾有幸见过一次,非常漂亮,文雅。 窗边是一盆秋榜,花型美丽,香味清幽,让人回味悠长。 “娘娘,但凡花香好闻,有的有毒,有的没毒,但有些没毒的花香,一旦和别的味儿配伍,也有可能会成为有毒的。皇后娘娘如今怀孕不满三个月,一切还以小心为上。佩香、饮食都要万分小心,臣女以为,一些能俭省的,暂时先俭省了。” 谢知微说的话,皇后娘娘自然不会不听。她曾经偷偷地请许意来给她把脉,一开始,许意的确没有诊出异常来,直到她把谢知微说的话说给许意听,许意再次诊脉,才诊出脉象,震惊不已后跟她说,“听说崔家的脉息和针法非同一般,今日臣总算是见识到了。” 如此一来,皇后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谢知微年纪虽小了一点,但古有甘罗九岁拜相,文姬六岁辩弦音,孟尝君五岁以语启父。皇后并不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医术高超有何不可,谢家和崔家原本就传承逾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只有这样惊才绝艳的嫡长女才说得过去。 奚嬷嬷连忙过来,福了福身,“娘娘,这盆兰花喜阳,奴婢搬出去晒晒太阳?” 皇后点点头,谢知微知道,这盆兰花,或许搬出去后,就不会再搬回来了,她连忙道,“皇后娘娘,不知臣女是否有幸得娘娘赏赐这盆兰花?” 皇后十分喜欢谢知微的聪颖,处处不失礼数,她笑道,“你既喜欢,回去的时候带上便是了。” 谢知微屈身行礼,“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有些过意不去,“微丫头,你救了本宫的命,本宫腹中的龙子也因你而得保,本宫原本该重赏你,但眼下,时机还没到,你不会怪本宫吧?” 谢知微所谋甚大,自然也知道,此时若得了皇后重赏,被人知道,她医术高明,成为眼中钉,不是一件好事。皇后重赏原本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也知道,若赏赐的事拖得越久,将来所得只会越多。 “皇后娘娘,到冬至日的时候,皇后娘娘便满三个月身孕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啊,那时候就三个月了。冬至日,本宫再召宣你进宫。” 此时,门外有宫女在询问,“皇后娘娘,大公主殿下问谢大姑娘的衣裙换好了吗?” “皇后娘娘,估计是臣女的二妹妹在担忧了,臣女先告退了。” 她也的确不适合一直待下去了,这宫里,哪怕是凤趾宫,也不是铁桶似的。 “你去吧,今日之事是万万不可对外说一个字的。”皇后还是皇后,凌厉起来,威严如山。 待奚嬷嬷带着谢知微来到澄瑞亭的时候,大公主和谢知慧已经不在这里了,谢知微知道皇后跟前离不得奚嬷嬷便道,“奚嬷嬷,您先去忙,木香姑姑领我去寻大公主是一样的。” 木香也是大公主身边贴身得用的宫人。 “你好好服侍谢大姑娘,一定不能怠慢了,可知晓?”奚嬷嬷敲打了木香一番,方才不放心地离开。 谢知微却半点都不担心,她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对宫里再熟悉不过了。 两人循着小湖朝下游走,穿花拂叶,才走过一片山茶花圃,便看到萧昶炫背着手迎面而来,他身穿褚色地蟒巢莲花织金锦圆领长袍,腰间一条白玉要带,左侧挂着一块白玉鱼莲巾环珮,右侧一个白玉镂雕荷包式香囊,粉底皂靴,配上他一张已显俊逸的脸庞,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前世,萧昶炫请而来皇上赐婚,在她懵懂不知的时候,一纸诏书,她便成了萧昶炫的未婚妻。满京城的女子们谁不羡慕她,都说她是四皇子殿下一眼瞧中,亲自求来的。 而他也成了她闺阁中寄托绮念的良人,原以为,即便他们夫妻举案齐眉,他也会尊重她这个嫡妻。直到薛婉清爬床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未大婚的时候,他就已经向薛婉清许了母仪天下的承诺。 看着谢知微渐渐变深的眸子,萧昶炫觉得有意思,他记忆中,这是自己见谢大姑娘的第二面,她看自己的眼神果然有些特别。 “谢大姑娘!” 谢知微如梦初醒,她心头一惊,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滚的情绪一点一点压下去,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稳住,不要轻举妄动,缓缓屈膝,如常一般给萧昶炫行礼,“参见四皇子殿下!” 木香跟在谢知微身后行礼。 “免礼!” 萧昶炫握着身侧的环佩,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捻着,饶有趣味地打量谢知微,“谢大姑娘,你我以前曾经见过吗?” “不曾!”谢知微道。 “哦,今日你我见过两次面,我见你看我的眼神与看别人有些不同,还以为你我是旧知呢!” 谢知微的心咯噔一下,差点跳出胸腔了,她知道,萧昶炫从来不是一个蠢人,他非常敏锐,城府也深如大海,不容易糊弄。 谢知微仰起头,朝萧昶炫歪头一笑,彼时,她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女童,纵然有些出格的行为,也无不妥,方才天真地道,“臣女进宫前,听府里的弟弟们说,京城里选出了四大公子的名头,说四殿下姿容出众,臣女就难免多看了一眼,失礼之处,还望四殿下海涵!” 第21章 别无 萧昶炫怔愣片刻,继而哈哈大笑,他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缘故,谁不喜欢得到别人的赞美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姑娘听说了自己的好名声,多看一眼,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四大公子?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说法,那你跟我说说,四大公子都有哪些人?”萧昶炫只差说,这满京城都有谁,有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 “芝兰玉树宸郡王,笑如朗月沐世子,沈腰潘鬓四皇子,九春悦怿郑四郎!”谢知微毫无拘谨与羞赧,仿佛在说一件极为美妙的事情。 萧昶炫却皱了皱眉头,心头不悦,这是谁闲得无聊选出来的四大公子?诚然,其余三人,不管是萧恂,平南王世子沐归鸿,还是衮国长公主府的郑靖彦,身份、地位、才华和容貌,的确有与他比肩的实力,可是,评选的这人,是词穷了吗? 别人都是芝兰玉树,笑如朗月,九春悦泽,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了个沈腰潘鬓,他成了什么?小倌馆里的小倌了吗? 谢知微看到萧昶炫眼见地不喜之色笼上脸庞,她心头微喜,脸上却显露出几分拘谨与害怕,“四皇子殿下,若无事,臣女是否可以离开了?臣女还要去找元嘉姐姐呢。” “去吧,哦对了,你既是元嘉的玩伴,本宫不妨教导你两句,女孩子家家的当懂得矜持,明白什么叫非礼勿听。谢家还是堂堂的簪缨世家呢,府里的公子小姐们怎么半点规矩都不懂?” 谢知微低垂着眼帘,原来,这个时候,萧昶炫就已经对谢家不满了啊,可是,为什么呢?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翻滚的情绪,声音略显僵硬,“是,臣女告退!” 谁知,对方再次拦下了她,“谢大姑娘,你可是在怪本宫训诫你?” 谢知微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动于衷。萧昶炫越发不喜,谢家的嫡长女,原来如此浅薄的吗?还是说,自恃谢家的门楣,没有把他的训诫看在眼里? “你对本宫的话不喜?” “四殿下,臣女今日第一次看到四殿下,没想到,就,就令四殿下如此不喜,臣女,臣女……有愧!”她说着,泫然欲滴,捏着帕子抹眼泪,突然之间,身子似乎有些站不稳,朝前倒去。 萧昶炫倒也不觉得这十岁的女童能有什么心思,他忙伸手扶,谢知微一见他伸手,吓得快跳起来了,挥手之间,手中的帕子似乎扫过了萧昶炫腰间右侧悬挂的香囊,后退几步,倒在木香怀里,堪堪站稳。 “四殿下恕罪,臣女实在是太悲伤了,方才,方才失礼了!” 谢家的嫡长女也不过如此,萧昶炫眉间轻蹙,眼中浮现出明显的不喜。 素守急匆匆地赶来,“四殿下,皇上即刻就要到南书房了,要检查殿下们的功课,殿下快回去吧!” 萧昶炫一听也急了,顾不上谢知微,转身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谢知微看着萧昶炫的背影,唇角缓缓地漾起了一抹笑意。 她本没打算在宫里动手,实在是人多眼杂。但萧昶炫作死,她若不成全,也有负天恩。 真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没想到,她刚刚动手,皇上就宣召了萧昶炫,剩下的,她只需要静候好消息了。 方才,她稍微靠近萧昶炫的功夫,往萧昶炫的香囊里弹了一指甲石韦粉。 前世,萧昶炫就喜欢用月麟香,这种香配方极为复杂。其中,沉水香五两,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各二两,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两,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两,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两,制成粉末后,用酒洒令其软,以白蜜和之,放入瓷器中,蜡纸封好后,冬月开启用。 这里面的雀头香,若是与石韦粉相混,再熏以暖气,便会产生一种奇臭无比,如粪便一样的气味。 香囊悬在萧昶炫的右侧,他又是一个要尽显沉稳的人,即便行色匆匆也必然会脚步不乱,香囊贴着他的身体,等他走到南书房,身上必然会散出热气,届时,便能看到好戏了。 谢知微正欲离开,一株两百年的山茶花树后,萧恂背着手,走了出来,他一身宝石蓝底八宝莲花暗金锦袍,青白玉镂空云龙纹玉带束着窄腰,腰侧悬着一枚小印,皎如玉树临风,龙章凤姿,气质卓然。 木香愣了一下,连忙行礼,“奴婢参见宸郡王!” 谢知微也是吃惊,瞬间想到,萧恂可不是个多好糊弄的人,顿时脸色非常难看,“臣女参见宸郡王!” 她没想到,萧恂居然也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偷偷躲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萧恂朝谢知微看了一眼,深潭一般的眼底藏着一抹寻常人看不到的笑意,“承蒙谢大姑娘厚爱,给了一句芝兰玉树的评价,本王受宠若惊。听闻谢大人棋艺不凡,有其祖必有其孙,想必谢大姑娘也应当棋力不俗,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与谢大姑娘手谈一局?” 谢知微只听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谬论,她一点也不想和萧恂手谈什么,在没有探知对方的意图之前,谢知微一向都不会轻易与对方交锋。 正因了这份谨慎,前世,她才能熬到最后。 木香脸色大变,她颇为为难地看向谢知微,毕竟,奚嬷嬷交代过一定要把谢大姑娘带到大公主跟前。 萧恂不给谢知微说“不”的机会,他偏头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云胡,你去跟大公主说一声,就说本王把谢大姑娘带去南书房下棋!” 去南书房下棋?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事她想的那样吗? 谢知微抬头看向萧恂,对方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眼中的疑惑视若未见,转身就朝南书房走去,不怕谢知微不跟上。 木香别无选择,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谢大姑娘,寸步不离了。 云胡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眨眼功夫,萧恂已经在十步外了,谢知微心里挣扎了片刻,见萧恂停下了脚步,歪着头似乎在欣赏路边的一盆翠菊,瓣瓣紫色的花瓣上翘,如少女般娇俏,嫩黄的花蕊点缀其中,显得素艳相适,却不知,这花儿哪里惹着他了,他竟然踢了一脚。 花盆原地打了个转儿,便歪在旁边一盆鳞托菊上,两盆花相撞在一起,花瓣纷纷如雨落,谢知微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在疼,连忙小跑两步跟上。 萧恂头都没回,再次抬脚就走,他一路无语,步伐不紧不慢,目光随意扫过秋日里御花园的景致,似乎在闲庭漫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谢知微匆忙间,倒也能跟上了。 第22章 陷害 谢知微堪堪能跟上,饶是如此,走到南书房的时候,她的小腿也疼得一抽一抽,好在只比萧昶炫晚了约莫半盏茶功夫。 皇上刚刚到,正坐在椅子上,端了一盏茶在喝。 “你怎么来了?”看到萧恂,皇帝感到惊讶,特别是看到谢知微的时候,他都忘了手里还端着一杯茶了,一拂袖,差点把茶泼了。 “侄儿参见皇伯父!”萧恂行礼,朝身后也跟着行礼的谢知微看了一眼,对皇帝道,“皇伯父,侄儿在御花园遇到了谢大姑娘,约她手谈一局。” 这边,皇子们战战兢兢,一个个躬身立在皇帝跟前,另一边,萧恂与谢知微坐在南窗下的矮几旁。 矮几上,小太监快手快脚地摆了一个榧木棋盘,白瑶玄玉做的棋子,猜子之后,谢知微执白。 萧恂漫不经心地在东五南九置一子,挑眉朝皇帝那边看去,此时,大皇子正在背,“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 一段背完,皇帝问道,“作何解?” 大皇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解,“圣人所说的齐其家的缘由是能够修,修,修其身,世人难免对喜爱的人有所偏见,对不喜欢的人有……” 大皇子好武,不爱文,从不掩饰,满朝皆知。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猛地掷在桌上,满脸凝霜。 寿康帝不到四十岁,头戴二龙戏珠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四团龙袍,腰束玉带,应当是刚刚下朝赶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高寿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如雨,浑身如同筛子一般打颤,求饶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寿田是寿康帝于寿康六年为皇子们选的经书师父,先帝时,建元三年状元,当年二十岁中状元,曾轰动一时,乃博学多才之士,道德高尚、品格端庄、名声显赫。 谢知微两根纤细的嫩白手指捏着一枚白子,手比子白,她看了萧恂一眼,在西三北二处落了一子。 萧恂看都没看,随手捻起一子随便落了一处,再次漫不经心地看向皇帝。 四位年长皇子都跪下来了,皇帝怒声道,“老四,你来背!” 萧昶炫心头一喜,他这个大哥啊占了个长子的位置,又是贵妃所出,以为皇后无出,他就是最尊贵的皇子了吗? 萧昶炫连忙站起身,滔滔不绝地背起来,声调抑扬顿挫,头摇来晃去,颇有几分圣人的风范,之后,不待皇帝考校,便言之有理地将释义解出来。 皇帝边听,边点头,看得出,非常满意。 总算有个儿子能够为他争口气了。 萧昶炫松了一口气,“‘所谓‘辟’……’” 就在这时,他鼻端钻进了一缕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奇臭无比,顿时,他心慌不已,难道说今日一早更衣之后,他没有擦拭干净? 皇帝等人离萧昶炫近,也闻到了,甚至,大皇子等人闻得格外明显,只不过,刚才皇帝发火了,他们都不敢滋声,只一味地忍着。 三皇子有些受不了,他离萧昶炫最近,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萧昶炫的屁股,令他有种他在闻萧昶炫屁股的感觉,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四弟,你早起拉屎后没擦屁股吗?怎么这么臭?” 三皇子因性格耿直,最得皇上喜欢,说话毫不加掩饰,甚至都忘了,南书房还有个女子在。 萧昶炫浑身都在冒汗,臭味越来越重了,他惶惶不安,看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儿臣君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此时,他回过味来了,就算屁股没有擦干净,怎么半天都闻不到味道,非得这个时候,这臭味就越来越浓烈了呢? 萧昶炫微微偏头朝大皇子看去,除了大皇子,他不作他想,一定是大皇子刚才没有背出书,而自己背得流利极了,眼看父皇对自己满意不已,大皇子嫉妒生恨,才会不顾君前,对自己动手。 他胆子也太大了。 “父皇,儿臣,儿臣以为,有人要害儿臣!”萧昶炫满脸都是汗水,太丢人了,他一定要将大皇子碎尸万段! 太监们手脚利索地赶紧把窗户都打开了,风将屋子里的臭味吹散了一些,但气味依然难闻。 萧恂捻起一粒黑子,前前后后落了快二十枚子了,他似乎这时候才得空,看了一眼棋盘,“咦”了一声,吃惊地看向谢知微,眼中总算有了一抹慎重。 萧恂落下黑子,他困顿的局面稍解后,但随着谢知微紧跟着落下白子,萧恂再次失去了半壁江山。 而此时,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盏茶朝着萧昶炫当头倒下,二话不说,捏着鼻子就冲出了南书房,站在廊檐下,不停地换气。 陷害,这个逆子,当他是个瞎的吗?谁会在御前陷害他?他分明是想栽赃陷害同胞兄弟,小小年纪,这等居心! 谢知微二人坐在窗边,北面的隔扇全部都被太监们打开了,西北风吹来,将屋子里的臭味稍微吹散了一点。 谁也没想到,剧情会如此急转而下,皇子们和高寿田连忙跟了出去,再次跪在廊檐下。 只有萧昶炫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紧绷着在颤抖,可见被气得不轻。 也由不得他不气,丢人不说,今日实在是太臭了,他自己都差点被熏晕了。印象如此深刻,以后父皇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今天这场景,条件反射之下,哪怕他身上是香的,也会让父皇觉得很臭。 一个不得皇帝待见的皇子,以后还会有什么机会? 到底是谁,如此歹毒,要是让他查出来,他一定不会轻饶。 萧昶炫怀疑是大皇子,但他没有证据,贸然下手,让真正的凶手逃过一劫,不是萧昶炫愿意看到的。 “出去吧,没法下了!”萧恂落下最后一子,看向谢知微,谢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将白子落在东三南五的位置,一条黑龙被斩首。 萧恂看了棋盘半晌,狠狠地瞪了谢知微一眼,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谢知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 她摸了摸鼻子,都活了两世的人了,居然还沉不住气,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堂堂宸郡王让她陪着下棋,她应当受宠若惊才是,怎么能意气用事,争一时输赢呢? 皇帝看到萧恂臭着一张脸,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问道,“怎么,输了?” “臣下棋的时候,心情要好,环境要好,皇伯父一向知道的,今日实在不是下棋的好日子。” 这话的意思,他今日下棋输了,全是萧昶炫的错了? 第23章 故意 还有这样? 谢知微惊讶,这么说来,难道是她想多了,其实萧恂不知道自己对萧昶炫下手的事,他单纯觉得,自己应当和祖父一样,精于棋道,见今天天气好,让自己陪一陪? 若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了萧恂? 听说,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多少年的仇都会记在心上,有机会绝不会放过。 没有机会,他也会创造机会相报。 皇帝厌弃地朝屋子里跪着的萧昶炫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道,“把宸郡王和谢大姑娘对弈的这局,给朕摆到麟德殿去!” 皇帝说完,大踏步就走了。 萧昶炫听到了动静,扭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心如死灰。 若是父皇将他狠狠地骂一顿,他心里还会好受些。父皇就这么走了,证明父皇对此时的自己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到底是谁? 萧昶炫凶狠的目光看向大皇子,萧昶远正装模作样地向高寿田拱手,“老师,学生今日给老师丢脸了,学生这就回去好好学习,再去向父皇请罪!” “大殿下是该好好学习了,骑射固然重要,若殿下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不能无知人之明,也不能无自知之明。” 萧昶炫忍了又忍,直到门口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地起身,刚刚出门,他身边的小太监便忙迎上来,“殿下!” “滚!”萧昶炫怒不可遏,却不敢在这南书房发脾气,他若是胆敢,不到一盏茶功夫,父皇就会知道。 今日,他已经惹恼父皇了,他不能再火上添油。 谢知微朝后看了一眼,若是萧昶炫此时敢拿人出气,她或许还会高看一眼,但萧昶炫忍了下来,也难怪前世,他能笑到最后呢。 “在看什么?” 萧恂突然回身,谢知微猛地撞上去,她的鼻子撞在了他的肩上,就跟撞上一块铁板,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谢知微捂着鼻子,一双泪眼控诉地看着萧恂。 萧恂很无辜,他能不能说他不是故意的? “那个,我也不可能帮你揉揉,对不对?再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你在看什么?萧昶炫有什么好看的?” “郡王爷,您若是下棋输不起的话,以后还是别和人下棋了。”谢知微委屈地捂着鼻子,似乎一刻都不想再看到萧恂了,扭身就从一条小道上快步离开。 她走得飞快,身后好像有人在追她,落在萧恂的眼里,这是怕自己追上去? “云胡,本王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 云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低头不说话。 “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令一个本来香喷喷的人,突然变得比屎还臭呢?” 云胡更加不知道了,他偷偷地朝自家王爷看了一眼,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月下青竹,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不过,王爷本来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似乎做什么都不该让人感到惊讶。 谢知微小跑了一段路,扶住一棵苍松,朝后张望,见无人跟来,她方才松了一口气。今天让萧昶炫吃了一个闷亏,小收了一点利息,本来是应当庆贺的一天,可是惹上萧恂,就得不偿失了。 萧恂这个人,虽然是她前世的合作伙伴,可正因如此,她了解这人越多,就越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他太危险,与他同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挤入万丈深渊。 他算计人心,无往不利,手段狠辣,百无禁忌,简直是一尊走在人间的修罗。 真实的萧恂,远不是他给世人的这般“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美好形象,只能说,京城的贵女们都疯了,眼瞎得厉害。 谢知微慢慢地朝前走,木香也被她弄丢了,不过没关系,她对着皇宫非常熟悉,决定先去澄瑞亭看看,若是还寻不到人,那就只好去凤趾宫。 好在,刚刚靠近澄瑞亭,就听到了大公主和二妹妹的声音,谢知微忙喊了一声,两人一齐起身迎过来,“微妹妹,我们正要去南书房找你,听说父皇在那,我怕耽误父皇考校皇兄们,准备等会儿再过去。” 谢知微心说,幸好没有过去,不过她也考虑到了,大公主应当不会赶着这个时候去,她也怕皇上考校她啊! “元嘉姐姐,时辰不早了,我和二妹妹该出宫了,等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玩?” 时辰的确不早了,大公主也想早点回去看皇后,又舍不得谢知微,“你下次进宫,我们好好玩玩,这次没有让你玩好。” 大公主指的是皇后找谢知微有事,耽误了她玩。而谢知慧看到谢知微换了一身衣服,便猜测到,怕是大姐姐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如此的话,她也想早点出宫。 “好,下次我进宫,给你带我自己窨制的花茶,让元嘉姐姐尝个鲜。”谢知微这次进宫,实在是太匆忙了,空着手进来的。 “好,我等你!” 奚嬷嬷赶过来,亲自将谢知微两姐妹送出宫,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一盆兰花,“皇后娘娘说,大公主有谢大姑娘陪伴,性子松快了许多,皇后娘娘希望谢大姑娘以后多进宫走走,陪陪大公主殿下。”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一定多进宫陪大公主殿下。” 奚嬷嬷将花儿递给了紫陌,很满意地转身离开。 两姐妹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地前行,等离开皇宫后,谢知慧这才打量谢知微身上的衣裙,担忧地问道,“大姐姐,是不是二公主欺负你了?” 谢知微很惊讶,问道,“怎么会这么说?” 谢知慧抿了抿唇,对她来说,背后道人不是,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但对方是她的大姐姐,她还是说道,“我和大公主三公主一块儿玩的时候,二公主来了,她趁着三公主不注意,把三公主推进湖里。” “三公主没事吧?” “三公主会泅水,没受什么罪,太医也瞧过了,喝了一碗姜茶,应当无碍。”谢知慧依然担忧地看着谢知微,谢知微明白她以为自己也是被二公主陷害了,不由得笑道,“我没事,我是被一个宫女用汤污了裙子。” “宫里真复杂。”谢知慧嘟囔了一句。 第24章 天算 谢知微听到后觉得好笑,她抚了抚谢知慧的发,她这个二妹妹心地单纯,谢知慧进宫,纯粹是因为从来没有进过宫,以为宫里好玩,才会想要进去见识一番。 如今,见识了宫里的复杂,以后怕是再也不想进宫了。 “难道以后我再进宫,你都不陪我进去了吗?”谢知微逗她。 谢知慧皱着眉头想了想,“大姐姐要是一个人进宫害怕,我还是要陪大姐姐一起进宫的。” “那好,下次,我要是进宫,就再喊你陪我,我一个人进宫,会很害怕。”谢知微怕是不怕的,她只是觉得,二妹妹这样的性子,怕是会和前世一样吃亏。 二妹妹没有防人之心,但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害她之意,多见识一些,不叫人轻易就能害她,也能摆脱前世的命运。 回到谢家,袁氏和肖氏已经领着人在垂花门前翘首期盼了,看到谢知微从车上下来,不由得眼前一亮,谢知微这一身分明不是进宫时穿的那一身了,肖氏问道,“微姐儿,你这一身是皇后娘娘赏的?” 谢知微身上的衣裙应当是蜀地进上来的月华锦,听说每年也就百来匹,全部都进了宫,连皇室都不够分。还有她头上的粉色南珠珠花,也是新添的,为了配她这身衣服,一颗颗珠子约有小拇指大小,一共二十多颗,大小一般,颗颗珠圆玉润,闪着粉色的光芒,极为罕见。 自己的女儿和微姐儿一起进宫,好处都是微姐儿得了,慧姐儿却什么都没有,肖氏的笑有些僵硬,语气也不够好。 “皇后娘娘很喜欢大姐姐,让大姐姐有空了就去宫里玩。”谢知慧纯粹为谢知微感到高兴,丝毫没有嫉妒的意思。 肖氏非常惊讶,皇后对谢知微竟是这般看重,自己这个女儿啊,就跟个棒槌一样。 一起进宫,谢知微得了好处,她什么都没有得着,心里就一点儿感触都没有?真是不争气,叫人不省心。 肖氏没好气地道,“你陪着你大姐姐进了一趟宫,也没说讨皇后娘娘的喜欢?” 谢知慧格外震惊,看着肖氏,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想,“母亲这是说什么话?女儿有哪里好,让母亲以为女儿可以和大姐姐相提并论?” 肖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教了女儿那么多,还从未教过女儿妄自菲薄,女儿自攻的这门学问,竟是如此炉火纯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袁氏一心都在谢知微身上,拉了她的手,“湄湄,累坏了吧?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早些回去休息。” 老太太的屋子里,二房的庶女谢知莹和三房钱氏母女三人一起等着。眼巴巴地看着谢知微两姐妹进来,身后丫鬟们捧着二人得的赏赐,看她们满眼都是羡慕嫉妒。 “微姐儿,你这次带你二妹妹进宫,下次进宫,该带你三妹妹了吧?”钱氏不客气地道,横竖,二房和长房也不是多亲,隔层肚皮如隔山。 冯氏一向不喜欢三房,不过,有时候为了打压长房,她也乐意给三房面子,也惯得钱氏的心大了。 谢知倩一听母亲这样说,眼睛都亮了,盯着谢知微,只等她说一声好。 谢知微轻轻地瞥了钱氏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不失礼数地给冯氏行了礼,让人将宫里赏赐的捧上来。 皇后娘娘的赏赐,她已经穿在身上了,所剩的是那盆兰花,和其他娘娘们的赏赐。 首饰倒也罢了,看到那盆养得非常精细的兰花,冯氏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震惊无法淹掩饰,“皇后娘娘竟连自己养的兰花都赐给你了?”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嗜兰花如命,这些年来,除了赏过武安侯府侯夫人之外,还从未赏过任何人。 谢知微何德何能,得皇后如此厚爱? 这比赏赐金玉珠宝还要有脸面。 肖氏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谢知微的穿戴上,此时,看到兰花,也是震惊不已。 钱氏本来不高兴,谢知微居然没有搭理自己,可是,在这盆兰花面前,她除了巴结谢知微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若谢知微能偶尔带倩姐儿进一趟宫,还怕倩姐儿的名声起不来?若能像慧姐儿一样,从宫里得一两样赏赐,还怕将来不能议一门好亲事? 冯氏难以抑制心头的狂跳,也越发对谢知微不喜,非要和她的清姐儿闹矛盾,本来就是姑表姐妹,亲亲热热不好吗? 若非如此,这次进宫,表姐妹三人一起进去,凭她的清姐儿那份聪明伶俐劲儿,这盆兰花,兴许就是清姐儿的了。 真是便宜了谢知微。 “这些赏赐,你和慧姐儿就入自己的私库吧!”冯氏看到了钱氏眼中的贪婪,若只是谢知微一个人得了赏赐,让谢知微分出来,倒也罢了,可若谢知微分了,慧姐儿不把自己的赏赐拿出来分给姐妹们就不妥了。 冯氏当然不愿损了嫡亲孙女的利益,索性就都不分好了,横竖是宫里的赏赐,不拿出来分,也无可厚非。 钱氏的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她气愤不已,却也知道,事关慧姐儿,若她说点什么,婆婆一定不喜,只好拿谢知微发作,“微姐儿,皇后娘娘连最喜爱的兰花都赏给你了,这可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意思是,你得的那些手镯之类的,是不是应当拿出来分给姐妹们了? “三婶,您说对了,大姐姐得皇后娘娘赏赐,是谢家的荣耀。我、三妹妹,四妹妹,还有五妹妹,都应该向大姐姐学习,只要我们能够做到像大姐姐那样端庄守礼,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 谢知慧真心实意地道,“皇后娘娘喜欢大姐姐,大公主殿下也很喜欢大姐姐,与大姐姐姐妹相称,我自认为做不到大姐姐这般宠辱不惊。” 说完,谢知慧崇拜地看向谢知微,两眼都在冒星星。 谢知微被她逗笑了,冯氏和肖氏对视一眼,都很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恕她们眼拙,实在没有看出,谢知微哪里好? 冯氏实在是被气得够呛,她摆摆手,“你们俩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今日不必再过来了。” 谢知微求之不得,屈了屈膝,便转身离开了。 紫陌捧着那盆兰花,跟在她的身后。 袁氏也知道自己不受冯氏待见,二话不说地跟了出来,母女二人一同去了扶云院。 她去了一趟宫里,很担心弟弟。袁氏则是担心她,冯氏等人觉得能进宫是荣耀,可袁氏知道,宫里如龙潭虎穴,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陷进去,可谓危险重重。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谢明溪被拘在床上,看到谢知微,高兴得不得了,朝谢知微扑过来,谢知微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第25章 名声 谢知微顺势握住了谢明溪的手,手指头在他的脉上探了一下,不得不感叹,小家伙恢复得是真快,退烧之后,一夜一日的时间,居然好了个七七八八。 “姐姐,母亲说,姐姐同意,我才能下地去玩。姐姐,我今天可乖了,一直在床上等你回来,答应我出去玩,我才出去玩。” 看着活蹦乱跳,神色正常的弟弟,谢知微心里对上苍充满了感恩,她将弟弟搂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身体,“那你告诉姐姐,你想出去玩什么?” 谢明溪一时想不起要玩什么,那么多好玩的游戏,荡秋千,捉蚂蚁,斗蟋蟀……,这些姐姐都不玩的吧?可他想和姐姐一起玩,怎么办? 谢知微一看,就知道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她松开弟弟,点了点弟弟挺翘的鼻尖,“你生病了,要卧床静养,不能到外面吹风。姐姐就在屋子里陪你玩,好不好?” 虽然不能出门,谢明溪朝窗外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他的小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失望,反而很开心,“姐姐,外面其实不好玩,姐姐陪我玩的话,我就在床上待着。” 谢知微吩咐紫陌,“你去把我小书房柜子里,第三层第一格第三部《三字经》给我拿来。” “姐姐打算教我读书吗?”谢明溪也不傻,一听《三字经》,一张小脸就垮了,他不想读书啊! 玩,不香吗? 袁氏气得恨不得上前拧一把谢明溪的耳朵,儿女都是债啊,若说方才,她还在为肖氏幸灾乐祸的话,这会儿报应就到了她的头上了。 谢明溪是谢家的长房嫡孙,若是不好好读书,不会读书,公爹和相公会不会怪她袁家的血脉不好? 会不会后悔与袁家结亲? 袁氏气不打一处,“你大姐姐多忙啊,愿意给你启蒙,你还不乐意,你这孩子,让母亲怎么说你好?” 谢知微笑着朝袁氏看了一眼,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袁氏就有自惭形秽之感,忙闭嘴不说话了。 罢了,儿子就交给女儿头疼好了,横竖她也懒得管。 “溪哥儿不愿跟着姐姐读书吗?”谢知微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抿了抿唇,“姐姐还以为,溪哥儿很想跟着姐姐读书呢,姐姐还想教溪哥儿识字,比别人家的弟弟都要聪明,让别人都来羡慕姐姐。” 还能这样? 谢明溪原本有些沮丧,此时就跟一只斗鸡一样,意气昂扬,“姐姐,我想识字,想读书,姐姐,你教我吧!” 他也好想让满京城的人都羡慕姐姐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弟弟啊! 谢知微心头暖暖的,她无限疼爱地揉了揉弟弟的头,“等溪哥儿的病好了,姐姐送你一把小弓,姐姐再教你骑射。” “真的吗?”谢明溪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就想下床,他要是蹦几下,姐姐会不会觉得他的病好了呢? 袁氏看着姐弟俩亲热的样子,也难免感慨,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忍不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不想打扰二人。 “太太,酉时三刻了,该摆饭了?大姑娘的饭摆在太太这边吗?”田嬷嬷问道。 这话,若是以前,田嬷嬷问都不会问,也是最近瞧着大姑娘和这边亲近起来了,她才会问一嘴。 袁氏很犹豫,她一向觉着,自己对大姑娘好那是应该的,毕竟以前崔家做这门亲事的时候,条件就是她嫁过来,要把大姑娘待若己出;大姑娘待她不亲,那也是应该的,她毕竟只是大姑娘的继母。 她如今也不知道,大姑娘是怎么一个章法了。 谢知微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紫陌也过来问摆饭的事,她索性道,“把饭摆在太太这里吧,母亲,我肚子饿了,就在母亲这边吃了再过去。” 袁氏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道,“今日厨房准备了些什么菜?有没有大姑娘爱吃的,没有的话,就让小厨房这边做。” 袁氏的小厨房还是当年崔氏留下来的,这些年一直形同虚设,若大姑娘愿意在她这边用饭,以后,就可以用起来了。 扶云院这边其乐融融,春晖堂里却是愁云惨雾,去往薛家的婆子回来后,正在向冯氏说薛婉清的情况,那惨状,真正是令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二太太昨晚送姑娘回去,是在薛大太太跟前提了一嘴,说令拘着姑娘些,姑娘要跪三天祠堂,抄一百遍《女论语》,说是老太太为了姑娘好。薛大太太倒也没多往心里去,只让人把姑娘送到祠堂去了。” 送薛婉清回去的婆子,原是冯氏给女儿的陪嫁,姓孟,如今服侍薛婉清,抹了一把泪,“谁曾想,今日晌午后,宫里突然就派人来过问这件事,还去薛家祠堂看了,说薛家对姑娘太宽容,也难怪姑娘做出那等事来。” 孟嬷嬷眼见冯氏气得都快厥过去了,她没敢把宫里嬷嬷的原话说出来,那嬷嬷居然说,姑娘做出那等陷害姐妹,恩将仇报的歹毒事来。 一个姑娘家,被冠上“歹毒”二字,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于嬷嬷眼见冯氏被气得不轻,生怕她有个好歹,朝孟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劝解冯氏道,“大姑娘进宫也进过了,一时半刻也不会再得召见了,将来时日一长,宫里哪里还记得大姑娘。以后大姑娘还不得在老太太的手里,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即便大姑娘得了一盆兰花又如何?也只能代表,皇后之前对大姑娘还算满意,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亏得还是崔氏养的,也不过如此!”老太太气不打一处,十八子重新穿好了,冯氏一粒一粒地捻着,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她的清姐儿命苦,六岁就没了亲娘这些年,她捧在手心里长大,只要想到,清姐儿这会儿在薛家受磋磨,冯氏的心都在滴血。 “你过来的时候,清姐儿可用了晚饭?吃的什么?用的多不多?” 薛婉清不在了,冯氏的精气神都被抽没了。 孟嬷嬷不敢说,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都在打颤。 第26章 棋谱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她们把我的清姐儿怎样了?她们不会连饭都不给清姐儿吃吧?她们怎么敢!” 孟嬷嬷拼命地磕头,“老太太,您救救姑娘吧,薛家苛待姑娘,让姑娘跪祠堂,连垫子也不让用。奴婢回来前,薛大太太发了话,不许给姑娘送饭,可怜的姑娘啊,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冯氏泪如雨下,她不敢想,只怒道,“我还没死呢,她们就这样苛待我的清姐儿!” 她慌慌张张地从罗汉床上起身,“备车,我要去薛家!” 于嬷嬷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这么说来,宫里的皇后娘娘是明摆着在为大姑娘撑腰。但这话,她不敢劝,只好吩咐下去,“还不快去备车!” 冯氏也不让人搀扶,她脚不点地地朝门口走去,帘笼被丫鬟打起来,一道身穿石青色五福捧寿雕花漳缎长袍的身影映入眼帘,看到老太爷,老太太吃了一惊,身子往后倒仰,“老太爷!” 她着实没有想到老太爷这个时候会过来,可她眼下要急着出门。 谢眺似乎没有看到她神色不属的样子,径直朝屋内走去,自顾自地在罗汉床上坐下。 丫鬟们忙上茶。 老太太站着不动,老太爷也似乎才察觉,皱眉朝外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么晚了,你是要出门?” 冯氏只好折身回来,边走边落泪,“老太爷,我也才听说,清姐儿被送回薛家后,被她那继母磋磨,连饭都不许给她吃,我听着,心里实在是难过。” 谢眺挑起眼尾朝冯氏看了一眼,“我听说,今日皇后娘娘派人去宁远伯府过问过清姐儿的事,清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氏不觉得谢眺不知道薛婉清与谢知微之间的这点恩怨,谢眺看似不关心内院,可是这阖府之中,就没有一件事能够瞒过谢眺的耳目。 当年,谢元柏只有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来后院,她前脚安排了一个懂事又貌美的丫鬟,与谢眺在花园里偶遇,后脚,那丫鬟就被谢眺打发了,为此,谢眺整整一年没有搭理她。 “阿满,清姐儿跪祠堂,是你发下的话,此其一;其二,清姐儿把微姐儿推进池塘,这事本就不对,你送她回薛家受罚,这件事做得很好,若她能够因此反省自新,世人只会说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后娘娘今日既然过问这件事,若薛家不遵旨,那就是大逆不道,你是想将清姐儿陷入不忠不孝之地?” 冯氏惊骇地看着谢眺,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她就没有看透过谢眺,此时,谢眺愿意条分缕析地跟她说这些,是不是代表,谢眺还愿意听她说两句? 清姐儿是外孙女,微姐儿是孙女,对老太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太爷,清姐儿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头?自她来家里,我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我是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谢眺听闻之后,不声不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阿满,当年,我不同意你给我们的女儿订下宁远伯府的亲事,我说过,谢家的女儿不嫁勋贵,你不听。既然女儿嫁去了宁远伯府,就应当想开一点,没有哪家勋贵子弟不是三妻四妾,后院满满,女儿想不开的时候,你从来不劝解一些,反而兴波起浪,百般撺掇她夫妻不合。” 谢眺抬起眼皮子朝冯氏凉凉地看了一眼,冯氏只觉得一支利箭射向了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 “后来,我不反对你将清姐儿接到家里来,好好的宁远伯府的嫡长女不做,到谢家做表姑娘,你依然不听。怎么,你还准备伸手管宁远伯府教女的事?” 冯氏哆嗦了一下,果然,她没有猜错,老太爷对后宅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很多事,他只是不过问,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冯氏忍不住落下老泪,“老太爷,我就桃娘一个女儿,她年纪轻轻就去了,难道我要连她留下的这一点血脉都护不住吗?” 谢眺将茶盏猛地放在桌上,哐当一声,冯氏不敢哭了,惊诧地看向谢眺。 “阿满,这些年,你如何待微姐儿,我可有曾说过什么?崔家可曾做过什么?”谢眺深深地看着冯氏,眼神幽暗,似乎有头野兽在窥视她。 冯氏紧紧地抓住手串,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眺,心里头一阵冰寒,“老太爷,我怎么待微姐儿了?我是没给她饭吃,还是让她立规矩了?她一应的吃穿用戴比那些勋贵家的嫡女们差了什么了?老太爷这样说妾身,妾身真是百口莫辩。” 谢眺也觉得寒心,袁氏是怎么进门的? 当年崔家老太太来看外孙女,服侍外孙女的下人们,个个都是生面孔不说,微姐儿发着低烧,身边的奶妈子和服侍的丫鬟们没有一个发觉的。 崔家老太太把自己身边的嬷嬷留下来照看,隔日就请了他去,说是瞧中了一个姑娘,要说给元柏做继室。 若非崔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了,说不定元柏不得不娶姨妹做继室,偏偏,崔家给的理由,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得,只能看着武将家的女儿进门当了谢家的宗妇。 娶妻不贤祸三代,这话真是没有错。好在,崔家做的这门亲事,袁氏比起崔氏来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是,袁氏的品性好,这一点也抵了她别的不好。 而自己的老妻,先皇做的这门亲事,教谢眺一辈子防不胜防。 谢眺无话可说,他起身,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整个屋子里,一片寂然。 谢眺来到了外书房,看到南窗下的棋盘,上面还摆着一个残局。 今日他去麟德殿禀报公事,皇上正在摆弄一盘残局。他说完之后,皇上朝他招手,让他过去陪皇上下一局。 往日也有这样的事,谢眺也没有在意,皇上让他执白子,他看着棋局,略一思索,顿时觉得白子所布的局妙不可言,每一个落子都生生不息,后力不绝,非国手不能做到。 当时,皇上看到他震惊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倒也没有多想,直到白子赢了,皇上才问了一句,“可瞧出来,这执白子的人是谁吗?” 谢眺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局棋,居然是自己的大孙女和宸郡王下的一局残棋。 他手上的一个案子正在关键时刻,他本来今日是打算歇在衙门,是大孙女派人去衙门里通知他,说冯氏准备前往宁远伯府,他不得已才回家一趟。 谢眺从他的书柜里拿出一部书,翻了翻,不舍地递给沉霜,“给大姑娘送过去!” 沉霜是侍奉在谢眺书房里的侍女,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沉霜来的时候,谢知微还没有歇下,她小心翼翼地将书奉给谢知微,谢知微拿过来一看,顿时眼睛都睁大了,不敢相信地问,“这是祖父让你拿过来的?” 不会是沉霜偷来送给她的吧?但她与沉霜没什么交情啊。 “是老太爷让奴婢给大姑娘送过来的。”沉霜也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一部棋谱,老太爷平日里累了,心烦了,都会拿出来翻翻,别人用酒解忧,老太爷就靠这部棋谱解忧了。 第27章 送银 谢知微的困意一扫而光,《忘忧清平集》是前朝棋坛一代宗师李祎民所著,书名取自前朝亡国之君的诗“忘忧清乐在枰棋”。 书中不但记录了前朝围棋活动的盛况,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走卒贩夫无不好棋,还甄选前代及本朝名家弈谱五十余图局,其中包含“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晋武帝诏王武子弈棋局”等只闻其名,不见其图的图局,可谓珍贵不已。 而最为难得的是,谢知微手上这部,竟然还是李祎民的亲手所书的孤本,可谓价值连城。 祖父居然送给了她。 柔和的灯光下,少女披着一件夹袄,双手捧着书,手不释卷,美妙无比的侧脸上,神色宁静,唇角微翘,如同一副绝美的画卷,美好得让人不舍得挪开目光。 当今皇上好棋,萧恂小小年纪,棋力不凡,若她能赢了萧恂,必然能够引起皇上的重视。 果然,祖父也知道了这件事,才会把如此珍贵的孤本赏给她。 想想,当时的一时任性,也不是全错嘛!虽然得罪了尊贵的郡王爷,可是有了这孤本,谢知微觉得也值了。 “老太爷平日里可喜欢这部书了,每天都要看看呢!”沉霜笑着道。 谢知微从书里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沉霜姐姐,祖父刚才回府了吗?” “老太爷回来了,又去了衙门。” “劳烦更深露重还跑这一趟,紫陌,你替我送送沉霜姐姐。” 紫陌送沉霜出门,到了院子门口,嘱咐一个媳妇子给沉霜打灯笼,塞了一个重重的荷包给沉霜,“劳烦姐姐了,天黑,路上小心些!” 沉霜是老太爷书房里的人,便是老太爷屋里养的猫儿狗儿,谢知微也得喊一声姐姐。 这是规矩。 灯下,谢知微看着书,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祖父任大理寺卿,本来就公务繁忙,不但要指点四叔读书,前世,家里的几个哥儿,几乎都是祖父亲自启蒙,待几个孙女,祖父似乎就不那么上心。 可即便如此,前世,她的婚事也没有被拿捏在祖母手上,若不是皇上指婚,祖父原本给她寻的婚事是卢家的一位表兄。 紫陌过来将灯盏挑亮,帮她把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姑娘,夜深了,先歇着吧,明日您还要和二姑娘一起去逛街呢。” “我再看看吧!你们先去睡了。” 谢知微从头到尾将《忘忧清平集》翻了一遍,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时,已是二更天气了。 次日一早,春晖堂那边让人来传话,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今日不必过去请安了。 谢知微不敢赖床,睡到辰时时分就起来了。 扶云院那边,袁氏已经刚刚从听事堂回来,听说谢知微过来了,慌忙往里走,听到谢明溪和谢知微在里头说话,“姐姐,我也想上街玩。” “等你好了,姐姐再带你去。姐姐今日是去街上主要给你买点点心,顺便买点药材。” 原来姐姐是为了给自己买点心啊,谢明溪瞬间被治愈了,他对了对手指头,“那我可不可以吃桂花糕、豆沙卷、水晶凉糕……” 谢明溪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朝谢知微看了一眼,见姐姐眯着笑,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他胆子大了些,继续道,“我还想吃桃酥、芸豆卷、栗子糕、玫瑰饼……” 袁氏听不下去了,挑开猩红毡帘,进来,“你小小孩子,能吃多少?怎不叫你大姐姐帮你把州桥街买回来算了?” 谢明溪惊讶地问道,“娘,州桥街还能买回来吗?” 谢知微噗嗤笑了,起身,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发顶,“溪哥儿乖,姐姐保证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回来,等你病好了,姐姐带你上街吃个够。” 紫陌心说,自家姑娘从来不许愿的,遇到五少爷,就破功了,短短两日功夫,许了好几个愿望了。 袁氏陪着谢知微出了厢房,问道,“大姑娘用过早膳了吗?” “母亲一大早要去听事堂处置中馈,我就没有过来叨扰母亲,在绮照院已经用过了。”谢知微过来,一来看看弟弟,二来是要跟袁氏说一声出门的事,“弟弟既要启蒙,我要给弟弟备一份笔墨纸砚。” “前日我听说,州桥街新开了一家从南边来的铺子,卖的首饰好看又新颖。你难得上一趟街,别光想着你弟弟,你也该添些新衣首饰了。”袁氏上下打量谢知微,这下好了,以后自己就有借口给女儿添置新衣首饰了。 袁氏给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忙去了内室,很快出来,手里捧着个黑檀木雕花匣子,袁氏将匣子接过来递给谢知微,“今日一早铺子里送过来的,女儿家手上不能没有银钱用度,你拿着用,别省着。” 谢知微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厚厚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三四千两。 她这个继母啊,嫁妆丰厚,生财有道,待她一向大方。 “多谢母亲!”谢知微知道,若是拒了,母亲肯定会难过,不如大大方方地接着。 袁氏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多给一点啊,铺子里送来的上个月的收益,也不知道有多少,她担心女儿拒绝,原本只试探一下的。 既然女儿要,这点钱,能做什么用? 谢知微走后,袁氏进去看了儿子,才知道,今日,谢知微已经教了他两句话,“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家伙把书翻来覆去,得意不已,炫耀道,“娘,姐姐说这本书,是爹爹亲笔写给姐姐用来启蒙的,姐姐居然送给我了。” 是爹爹亲笔写的呢,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爹爹。 袁氏也吃了一惊,她忙拿起那本书看了一眼,虽然她读书不多,但当年,为了嫁进谢家,她下过一年苦功读过几本书,也临过几本字帖,还有两分眼力劲儿,看得出,这字的确与相公写来的家书上的字一般无二。 微姐儿竟然把相公亲笔写给她启蒙的书,拿来给儿子启蒙。 她待儿子,一母同胞也不过如此了。 袁氏眼眶都发热了,她越发觉得,方才才给女儿那么点银票,实在是不该。 “田嬷嬷,你说,我若是把州桥街上的那间铺子送给湄湄,她会不会觉得我瞧不起她?” 田嬷嬷沉思片刻,“以前的话,怕是大姑娘会这般思忖,如今,奴婢也不知道了,只那铺子进益不少,若太太拿给大姑娘练手,会不会可惜了?” “不可惜,一来我会在旁边看着点,二来湄湄这般聪慧,怎么会亏本呢?” 第28章 算计 谢知微怀里揣着四千三百多两银票去逛街,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是这般壕人。 上了马车之后,谢知慧喜滋滋地对她说,“大姐姐,我昨日夜里向母亲讨要了一百两银票,一会儿大姐姐想要什么,都算在我头上。” 紫陌缩在马车一角,目光深深地朝谢知慧看了一眼。 她越发把怀里的钱袋捂得紧紧的,方才,她说要把银票送回倚照院收着,大姑娘却说不必了,怕时间来不及,万一又让二姑娘等着了不好,现在好了,四千多两银票啊,万一被人抢了,她哭都来不及了。 马车从东角门出,慢慢地走远了。 从照壁后面转出一道身影,身量娇小,粉面含怒,她目光凶狠地看着空荡荡的仪门门口,唇瓣被牙齿咬出血来,“哼,大姐姐也太偏心了,平平都是姐妹,大姐姐什么时候把我这个三妹妹放在心上过?” 青衣丫鬟低声道,“三姑娘,这怨不得大姑娘,二姑娘也太会巴结人,昨日在老太太跟前,二姑娘都快把大姑娘捧成神了。” “别看她平常一副清高自持的样子,还不是个贱胚,把大姐姐巴结得这么紧,不就是看到大姐姐得宫里喜欢。” “三姑娘小声些,被人听到就不好了。明日,停了一个月的闺学里就要开课了,以后,二姑娘想和大姑娘出门都出不成了,姑娘且忍这一天。” 想到先生这次回乡之前,布置的作业,谢知倩眼睛一亮,让谢知慧这般得意,明日,有她哭。 谢家的马车到了州桥街,就行得非常缓慢了。 今日天气好,出门逛街的人很多。 街上玩杂耍的,卖糖葫芦的,挑货郎担的……看得谢知微姐妹俩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耳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嘈杂喧嚣,带着十足的烟火气息,与记忆在骨子里的那份冷宫的清冷,相去甚远,令谢知微恍然若梦。 “大姐姐,那边有一家书店,我们过去瞧瞧!” 谢知慧牵着谢知微的手,两人进了街边的一家名叫“集贤堂”的书坊,门口摆着一张大桌子,掌柜的不在桌子后面,里面的书架间传来争吵声。 “你说你这部《抱朴子内篇》是前朝的刻印本,要二十两银子,你有什么证据?” 谢知微一听《抱朴子内篇》五个字,便驻足。 这本书乃是一部道家经典,为道家老祖宗葛洪所作,虽然诸多道家炼丹方面的理论,但医道本就不分家。 谢知微手上有一部《抱朴子内篇》手抄本,是崔家老祖宗默下来的版本。其中有一句,她一直觉得有点问题,如果有不同版本的书,便可以核对一遍正误。 “公子,众所周知,前朝京城南迁之后,荣六郎书铺以专刻经史书籍闻名,其刻印发行的《抱朴子内篇》书后印有‘牌记’文字:旧日东京大相国寺东荣六郎家,见寄居临安府中瓦南街东,开印输经史书籍铺。今将京师旧本抱朴子内篇校正刊行,的无一字差讹。请四方收书好事君子,幸赐藻鉴。这部是刻印在绍兴壬申岁六月旦日。” 这一点,对于爱书的人来说,都知道。荣六郎书铺在前朝大名鼎鼎,南迁之后,壬申岁六月旦日一把火把书铺烧了个精光,虽然抢救出来了一些书,但寥寥无几,若这部《抱朴子内篇》果然是是幸存的话,二十两银子的确也值了。 “掌柜的说众所周知,这事儿小爷怎么不知道?” 说话的人慢条斯理,谢知微甚至能想象到这人,大冷天里兴许还摇着一柄折扇在说这话,能把人气死。 果然,掌柜的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可见被气着了。 “你就说吧,这部医书上,有没有那种可以把一种很香的香料,变得很臭的法子?” 谢知微的心咯噔了一下,理智让她应该现在就赶紧出门离开,不让里头的人发现自己来过。可是,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知道,这人是谁啊? 若不是自己闯进来的,她都要怀疑,这是一个专门等着她的局。 “这个,公子说笑了,小的虽然卖书,平日里不爱看书,看看话本子还行,这种医书,小的可看不懂。”掌柜的赔笑道。 “敢情说半天,你是在骗我买下?我又不是大夫,我买这医书做什么?” 掌柜的心里骂人了,分明是这位公子进门就问,他这里有没有医书,有的话拿出来看看,越有年头的越好,他才把这本镇店之宝拿出来,原以为还能挣个大钱。 “小的愿瞧着公子是个读书人,不是有句话说,不成良相便为良医吗?” “那是崔家的人说的,小爷可没这志向。” 声音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越是熟悉,谢知微越是应当早点离开,不能让里头的人出来看到自己。她朝二妹妹打着手势,正转身朝门口走去,里头的人已经一脚迈出门外,喊道,“谢大姑娘!” 谢知微全身一阵僵硬,她就知道是这人。 “怎么,一日不见谢大姑娘不认识本王了吗?” 谢知微只好缓缓地转过头来,朝萧恂道,“郡王爷,好巧啊!” “不巧!本王是来买医书的,听闻崔家世代出名医,想必谢大姑娘应当也略通医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有些香经过调制之后,会不会变得很臭?” 萧恂穿着一身蓝底如意云寸蟒织锦缎长袍,因未及弱冠,一头鸦羽黑的头发用一根亮紫色的缎带束起,甩在脑后,少年意气风发,如夏日旭阳,灼灼逼人。 谢知微对着这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欢喜来,目光朝萧恂的腰际扫了一眼,有点可惜,这人不爱佩戴香囊。 萧恂很应景地,也很夸张地在自己的腰上摸了一把,捏了一下悬着的汉玉,眉眼含笑,似乎在说,可惜了! “还有这等奇事?”谢知微惊讶地问道,她有点牙疼。 “是啊,是啊!”永新伯世子许良一身月白色锦袍,摇着折扇从里面走出来,谢知微两姐妹蒙着面纱,他也不好奇二人是谁,自顾自地说道,“两位姑娘不知道,昨日宫里出了一件奇事,四皇子殿下好好的香囊里面被人动了手脚,熏香居然变臭了,污了皇上的龙鼻。” 谢知微震惊地看向萧恂,微微眯眼,眼中神色危险,这不可能,她计算得非常精准,不可能留下痕迹。除非……,难道说,她动手的时候被萧恂发现了,萧恂通风报信了? 看到萧恂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眼,谢知微的脊背上突然窜起了一股凉意,她上当了。 这人,一叶落而知秋至,自己的反应落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打自招了。 好厉害的算计,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稍微诱导一下,她和许良便成为了他盘中的棋子,自发地按照他的意图,对弈了一局。 第29章 碰瓷 所有的解释、掩饰,在这个人的面前,只会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笑了一下,“郡王爷,虽然崔家世代出名医,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但也仅能做到照本宣科,不敢尝试。毕竟,天底下的药材,君臣佐使,四象平衡,错一不可,我虽年幼,也知性命攸关。” “谢大姑娘言之有理。”萧恂微微点头,一副非常赞同的样子,他欲抬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谢大姑娘想必是来买书的吧,方才,我们看到了一部医书,前朝留下来的,谢大姑娘不妨看看。” 谢知微道了一声谢,横竖她手上有钱,遇到了好书,当然会不吝金钱,忙不迭地进去了。 “哎呦!” 身后,传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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