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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医气得脸色铁青,《本草纲目》对学医的人来说,就如《三字经》于读书人一般,是用来启蒙的。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居然如此羞辱他! “敢问姑娘师承何人?”王太医想着,他犯不着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较真,问出她的师承,他倒是要去向这小姑娘的老师好好讨教一番。 谢知微将王太医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似笑非笑地瞥了这人一眼,到底是太医,决定为他留点面子。 “怎么,姑娘不敢说?”王太医得意地抚了一把下颌的长须,“行医用药,关乎人命,若姑娘的师父不曾教导姑娘这些,老夫倒是愿意为其代劳一二。” 大公主冷哼一声,真不知父皇养这些没用的太医做什么,一个个本事不大,心气不小,不由得嘲讽道,“谢姑娘师从她的外叔祖崔神医,王太医,你倒是口气不小,帮崔神医教弟子!” 居然是崔神医!王太医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倒是忘了,崔家每一辈都有一个“不成良相便为良医”的神医。 但,谢大姑娘,只有十岁吧?娘肚子里开始学医,也不可能厉害到哪里去。 谢知微拿起小太监记的药方看了一眼,无丝毫差错,点点头,“拿去抓药煎药吧!” 奚嬷嬷眼看皇后已经大好了,丝毫不再犹豫,不待吩咐,就连忙安排人去抓药,亲自盯着煎药。 王太医则失望地摇头,汤药岂能随便喝,再次像皇后禀道,“皇后娘娘,请听臣一劝……” “王太医莫非以为皇后娘娘这是寻常流产?”谢知微不等王太医说完,再次发出惊人之言,“娘娘今日就算不跌上这一跤,不出三天,胎儿也会保不住。” 王太医大惊,他虽然最近没怎么给皇后请平安脉,但以前也经常请,他怎么没发现异常? 谢知微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斜睨一眼,“娘娘的体内有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对娘娘的身体没有大害,但会让娘娘不能坐胎,但凡怀上龙种,一月之内必定会小产,若反复多次,皇后娘娘的身体吃不消,以后也不会再有孕。” 王太医两腿如筛糠,浑身冷汗如雨,此时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一屁股在皇后娘娘榻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娘娘,请容臣把脉!” 皇后娘娘也被吓懵了,颤抖着伸出手。 “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谢知微提点道,“娘娘想必这些年,时有眩晕,夜间睡觉也偶有盗汗,梦里如坐舟中,往日痛经也不曾复发,种种迹象,实则是与娘娘中毒有关,也幸好娘娘的身体强壮,哪怕滑过两胎,也只是让身体少有亏损,否则,这一胎,哪怕有臣女,也必然难保。” 第6章 长嫡 王太医战战兢兢,如果不是谢知微点破,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能凭出脉象来,如此隐晦的脉象,别说他,就是太医院判首,也难摸出来。 这次要不是谢知微,王太医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宫里小产的娘娘们,有几个保住过胎的?保住了,救了这个,也得罪了那个。 他没想保住自己的命,能不株连九族就好。 谢知微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有一手好脉息,这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王太医站起身,朝谢知微拱手施了一礼,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皇后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都知道,小产最伤身。身为皇后,若总是流产,皇帝和朝中大臣们会怎么想? 想到前两次小产,虽然瞒了下来,可到底瞒不住皇帝,她已经从皇帝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对方好歹毒的心思! 人,怒到极致,很快就能平静下来,皇后深吸一口气,“好孩子,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大公主也是吓了个够呛,她挂着眼泪,“薇妹妹,我母后和弟弟真的会没事吗?” 大公主还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这么客气过,她是皇后嫡出,大雍朝唯一的嫡公主,活得肆意张扬。 “大公主,有臣女在,皇后娘娘和娘娘肚子里的龙子,不会有事。” 谢知微这话,可不叫猖狂,王太医甚至跟着心里承认,能够有这把好脉息,有施一手好针的人,自然是有这个能耐。 大公主和皇后都放下心来,如果这一次皇后真的又流产,大公主会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过了一会儿,谢知微便给皇后拔了针,她用针快,拔针也快,一拂手的功夫,皇后身上数十根银针就没了。这手绝活,王太医练了一辈子也没有练会,此刻,他都要自闭了。 皇后用过药后,就睡了。 大公主守着皇后,让奚嬷嬷亲自送谢知微出来。 刚刚出了皇后住的院子,一个总角年纪的小和尚跑了过来,仰着头问道,“请问是谢大夫人和谢大姑娘吗?谢家来人,奉谢老夫人的命,命大夫人和大姑娘尽快收拾行李回去,不要扰了皇后娘娘和大公主的清净。” 奚嬷嬷想到方才在山脚下的时候,似乎遇到过谢家的车驾,那会儿怎么不见谢家大夫人和大姑娘跟着一起回去? 她心里疑虑,但这会儿,却不是好问的时候,她连忙对谢知微躬身道,“大姑娘,皇后娘娘那边怕是暂时离不得姑娘。” 谢知微对那小沙弥道,“劳烦帮忙传句话,就说我和大公主一见如故,想在寺庙里多陪大公主玩两日,过几日再回府。” 谢知微是扎扎实实地救了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否则今日又要打杀一批人,闹个沸反盈天。 奚嬷嬷并不觉得谢知微这话是在借大公主的虎皮抖威风,相反,她觉得,谢大姑娘能瞒住皇后娘娘的事,小小年纪说话行事便如此妥帖,不愧是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沙弥得了话转身就走了,等他把话传给于嬷嬷派来的人,那人听了,傻眼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媳妇子急了,赶紧回去禀报,生怕老太太一生气,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天地可鉴,她分明是想尽了办法,第一时间把老太太的命令传达到,谁曾想,大姑娘是真厉害,这才多大点功夫,果然就攀附上了大公主。 那媳妇子赶回府中的时候,老太太刚刚收拾妥当,薛婉清也在,她梳洗过了,换了一身衣服,正挨着老太太坐着。 见袁氏和谢知微都没有跟着回来,薛婉清心里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随着这媳妇子的禀报越来越多,她已是难掩复杂的情绪,难道说,她和谢知微的第一次交锋,就要失败不成? 冯氏坐在红木镶云石七屏风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一串迦南香嵌金长圆寿字纹十八子手串,她薄唇微抿,脸颊下垂,隐约可见法令纹。 居然给了那一对母女一个好机会,让她们攀附上了大公主。 皇后生了大公主后,虽然多年无子,但母族势力很大,且皇后娘娘端庄贤淑,是皇帝的原配,很得皇帝的敬重,这么多年在中宫稳若泰山。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不但不能得罪,还不能让皇后知道,自己对长房不慈,否则,谢家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既是她们母女想在法门寺为元柏祈福,那就晚两天再回来吧,你派人去通知一声扶云院,让底下人把大太太和大姑娘日常要用的收拾妥帖送到法门寺去,就说过两日我亲自派人去接。” 薛婉清有点懵了,她唤了一声“外祖母?” 委屈得不行。 老太太没办法,心疼地看着薛婉清,安抚道,“清姐儿,你别担心,一切都有外祖母替你做主!” 薛婉清垂下眼帘,她当然知道冯氏心里在想什么,眼中翻滚着恨意,嘴上却道,“外祖母,清儿是替大表姐担心,和大公主打交道,可不比和府里的姐妹们玩耍,因大表姐居长,我们都会让着她。若大表姐不懂得谦让,得罪了大公主,岂不是会给府里肇祸?” 于嬷嬷忍不住朝薛婉清看了一眼,似乎有点不认识这个表姑娘了。 老太太忙喊住了去传话的婆子,“东西送过去就行了,不必说我会派人去接的话。” 等到了那日,若谢知微没有开罪大公主,再思忖如何做? 皇后睡了一觉,精神多了,她靠在一个大红彩绣云龙捧寿大迎枕上,刚刚用过一碗粳米粥,精气神好了一大半,听奚嬷嬷在说谢家的事。 “原来谢家老太太是这等糊涂,先谢大夫人的嫁妆算得上是百里红妆了,去了之后,都落到了老太太的手里不说。今日,谢老太太因谢大姑娘和薛表姑娘起了争执,偏护薛表姑娘,特意不带谢大夫人和谢大姑娘回府,后来听说皇后娘娘来了,就派了个媳妇子带话,让谢大太太和谢大夫人赶紧回去。” 是怕谢家的事,机缘凑巧落到了皇后娘娘的眼里吧!偏生,谢家姑娘是个厉害的。 大公主听得气愤不已,“母后,谢老太太这么欺负薇妹妹,真是太过分了,等回了宫,母后把谢老太太宣进宫,好好训诫一番。” “你呀,就是冲动了些。若本宫把谢老太太宣进宫训斥一番,谢大姑娘脸上就很好看吗?不过,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一番,这些年,京城里都不知道,谢家还有个嫡长女了。” 第7章 另眼 寺庙里送了一桌斋饭过来,素烧鹅,溜鹅皮,香橼豆腐、罗汉斋、醋溜桂鱼、烧鸽蛋、烩海参……极为丰盛不说,全都是法门寺的招牌素宴上,才会出现的招牌菜。 “母亲,这是一枝春师父的手艺。”谢知微只闻了个味儿就馋得流口水了。 “大姑娘猜对了,这正是法门寺的一枝春大师傅亲自掌勺做的素宴。”于嬷嬷在一旁笑道,“是皇后娘娘的人亲自送过来的,说是赏给大姑娘吃。” “母亲,一枝春师父曾经说过,‘只要荤菜里有的,就能做出同样味道的素菜来’,他钻研了一辈子素斋,走南到北学艺,老了才在法门寺挂单,一手素宴享誉南北,如今快八十岁了,素日都是他徒弟掌勺,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吃到一枝春师父亲手做的素斋。’”” 这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了。 不过,一定是法门寺为了巴结皇后娘娘,她跟着沾了光。 “你才多大年纪,还这辈子呢。”袁氏觉得好笑,她这个继女果然是个厉害的,既然与皇后娘娘搭上了关系,就不怕老太太不退让妥协。 她如今也不着急了,住在法门寺,能够与皇后娘娘挨得这么近,是好事。 母女二人坐在桌前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斋饭,因谢知微今日累了,她早早地梳洗过后就睡了。 大公主好容易在宫外过夜,还准备来找谢知微玩,谁知,宫人们说,谢知微院子里已经熄了灯。 次日一早,大公主便跑来找谢知微,两人一起用过早膳,谢知微再次去为皇后娘娘把脉,又行过针,嘱咐汤药之后,歇过午觉,两人才结伴去后山玩。 满山的桂花层次交叠,金桂、银桂和丹桂,各有特色,香气馥郁。 “薇妹妹,我今日认你做妹妹了,你以后若是有为难的事,一定要跟我说。我是大雍的公主,我的人,不允许受人欺负。”大公主盯着谢知微,最好,她现在就说,她继祖母和继母都在欺负她,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叫母亲训诫她们。 谢知微当然能够感受到大公主满腔的善意和亲近,她笑道,“大公主殿下,日子都是要靠自己过出来的,臣女能够和大公主殿下亲近,有幸侍奉皇后娘娘,旁人对臣女自然会掂量三分。但皇后娘娘和殿下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庇护臣女,终归还是要臣女自己立起来,方才不受人欺负。” 大公主略有所思,昨日夜里,皇后娘娘跟她说同样的话,她还觉得,母后真是小气,薇妹妹都救了母后和弟弟一命了,母后为什么不能多护着薇妹妹一些呢? 但现在,她又觉得,薇妹妹说的话,真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你要自己为自己找回场子?” 谢知微讶异,大公主殿下难道不应该是深居深宫吗?这种江湖气的话,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哎呀,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总之,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殿下真是洞若观火,不管是谁欺负了臣女,臣女都想自己动手还回去。不过,若是臣女处理不了,一定会向殿下求助的。”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一口一个臣女?” “是,元嘉姐姐!”谢知微笑吟吟地道。 她生得粉雕玉琢,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尽,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如晴空秋水,樱唇不染而朱,头上一对鬏鬏,扎着红宝石珠花,可爱极了。 前世,日后,她也是容色倾城,姿容绝艳。 大公主很高兴,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真乖!” 一晃,三天过去。 皇后娘娘不能在寺庙里长住,她急着回宫。 谢知微再次为皇后行针后,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到底年纪小,她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皇后娘娘体内的毒拔出来,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好了!”谢知微收好针,“娘娘的身体已无大碍,体内的毒也拔出了七八成,回宫之后,只需要按照臣女开的方子,一日服两次药,半个月后,臣女进宫一次,为娘娘把脉,再根据情况看是否需要服药?” 大公主好生担心,“薇妹妹,你不能跟着我一起进宫吗?我担心母后又出什么意外。” “元嘉姐姐放心好了,娘娘的身体底子厚,只要再不磕着碰着,吃错东西,一般不会有事。” “好了,元嘉,母后没事,母后不过是偶染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皇后和善地对谢知微道,“微丫头,明日,还是要劳烦你进一趟宫,本宫想知道,这毒是怎么进了本宫的体内的。” 谢知微垂下眼帘,她就知道,皇后无子,能够坐稳这中宫的位置,凭的可不只是娘家的势。看来,皇后娘娘没打算让宫里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事了,就不知道,皇后娘娘准备算计谁? 谢知微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这是个好机会,只是,想要谋划好,可不容易。 “皇后娘娘,我明日也想进宫和元嘉姐姐一起玩,听说宫里可好玩了。” 皇后极为满意,“微丫头,你明日进宫就不必递牌子,本宫让奚嬷嬷去接你。午后本宫就会启程回宫了,你跟本宫一起走吧!” “是,谢过皇后娘娘!”谢知微福身行礼,礼数半点不错。 一大早,冯氏便得到了皇后娘娘准备回宫,并让袁氏和谢知微伴驾回城的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备车,我亲自去接她母女回府。” 她着实没有想到,谢知微竟然有这份能耐,让皇后娘娘对她另眼相待。 冯氏一面吩咐,一面就朝外走。 她一定要在皇后娘娘离开寺庙之前到达,抓住机会,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冯氏带着于嬷嬷快步走出院子,紧接着,马车一路快马加鞭,赶在皇后娘娘的鸾驾起步之前,到了法门寺的山门前。 远远地,冯氏便看到,皇后坐着步辇出来,谢知微陪着大公主有说有笑,袁氏安静地走在旁边,不时朝谢知微笑看一眼,一脸慈母相。 冯氏心里极为复杂,她正要迎上去,谁知,脚步才动,一个圆脸小太监过来拦住了她,“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皇后更是连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 皇后从步辇上下来后,上了鸾车,谢知微和大公主说了几句话后,公主也提着裙子上了车,她临走前,朝冯氏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让冯氏上前请安的意思。 “皇后娘娘,元嘉姐姐慢走!”谢知微朝后退两步,小姑娘声音清灵,如黄莺出谷。 车驾辘辘地离开。 冯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驾离开,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恼怒,朝袁氏母女走过去。 第8章 少年 “都是一家子人,既然我来了,你们怎么不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一声,让我去给皇后娘娘和大公主请个安?”冯氏没好气地问。 谢知微转过身来,似乎才看到冯氏,“祖母怎么来了?前儿姑母的祭日不是已经过了吗?祖母来法门寺还有何事?”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冯氏真正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谢知微,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卢氏。 她当年在街上看到了骑马踏街的谢眺,一见倾心,得知他已经娶妻也依旧念念不忘。 后来,好不容易,卢氏死了,她谋了这桩婚姻,得先皇赐婚。 旨意命谢眺与冯氏在热孝中成婚,谢眺毅然抗旨,执意为嫡妻守孝三年,方才奉旨迎娶冯氏过门,彼时,冯氏已是双十年华。 更让冯氏气愤的是,进门当日,谢眺便让她在卢氏的牌位前执妾礼。 “母亲,这几日,湄湄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与大公主一块儿玩,皇后娘娘一再夸湄湄端庄守礼,又不失可爱。”袁氏笑道。 有了皇后娘娘这句夸奖,哪怕冯氏说谢知微大逆不道,都不会有人信了。 冯氏打定主意要坏了谢知微的名声,谁知,却给了她讨好皇后娘娘和大公主的机会。 冯氏就跟吃了一坨屎一样难受,她狠狠地瞪了袁氏一眼,万般不甘心地道,“既如此,跟我回家吧!” “祖母,孙女和母亲还是去庄子里住吧,孙女怎么能让祖母朝令夕改呢,如此,便是孙女不孝了!”谢知微丝毫不领情。 冯氏气得全身发抖,偏偏袁氏在旁边敲边鼓,“湄湄,这怎么行!皇后娘娘明日还要召你进宫,若是住到庄子里,也太远了点。” 冯氏双眸微瞠,难掩惊讶,皇后娘娘今日才回宫,明日就要召见谢知微,她这么受待见? 这么多年,除了皇后娘家的侄女,还从未听说皇后娘娘有多看重哪位大臣家的贵女。 略一思忖,冯氏便有了决定。 “微姐儿,这事儿是祖母不对,祖母也是心疼你表妹,都没有问清楚来龙去脉,就责罚你,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祖母也是一片好心,怕你走弯路。祖母今日来,专程来接你和你母亲回家。” “孙女不敢!这世上断无长辈接晚辈的道理。孙女知祖母专程赶来是为了给皇后娘娘请安。” 冯氏气得脸都黑了,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继孙女如此难缠? 但如今,皇后宣召,她断然阻拦不得,若她进宫之后,在皇后跟前胡言乱语,岂不是会为谢家招来祸患。 女儿死后,外孙女便成了她的心尖尖,冯氏还指望着能够为外孙女攀一门好亲事,这世上还有哪一户门第能够比得过皇家呢? 若外孙女能够成为皇家妇,这辈子还会少得了荣华富贵吗? 想想,冯氏浑身的血都热了。 冯氏做出一副温和慈爱的样子,低软语气道,“微姐儿,祖母知道你心里还在怪你表妹,祖母也听说了,那日是你表妹先把你推下池塘的,这事儿,是你表妹做得不对。你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看在你姑母早逝,你表妹没有人教养的份上,你别和你表妹计较。” “姑母虽然不在了,可表妹不是祖母亲自在教养吗?难道说,祖母没有把表妹教养好?这要是让薛家老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跟咱们家闹呢,祖母,要不,您还是把表妹还给薛家吧,别将来薛家不领情还怪咱们家。” “这,这怎么行?你姑母不在了,薛家人谁会对你表妹好?” “祖母的意思,薛家大太太是个不好的?不见得吧,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继母都是坏人的,祖母不就把我爹爹教养大,待他如亲生?”谢知微故意歪着脑袋,一脸迷惑,像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是这样吗?这些话都是平日里冯氏自己说的。 冯氏突然有点看不透了,她嫁进来的时候,谢元柏已经五岁了,她进门之日,老太爷便将这个嫡长子挪到了前院亲自教养,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过养歪嫡长子的机会。 正因如此,冯氏说什么都不会把外孙女交给继母教养,也绝不会把外孙女儿送回薛家。 冯氏忍着气道,“微姐儿,等回了府,祖母让你表妹给你赔不是。” “不知祖母准备如何罚表妹?” 谢知微心知,仅凭这一次,她是没法将薛婉清赶回家的,她没做指望,只不过谈判的技巧便是,你若是想要对方割下一块肉,便先狮子大开口地想要对方卸下一条臂膀,如此,方才可以讨价还价,让对方把那块肉舍出来。 冯氏下意识地捏住了手中的十八子手串,想拍在谢知微脸上的心都有了,她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先哄得谢知微回府之后再说,至于罚清姐儿,她怎么舍得? 但眼下,谢知微没那么好哄了,她也不得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祖母会罚她抄一百遍《女论语》。” “咳咳!” 谢知微用帕子捂着唇瓣,咳嗽两声,“祖母,孙女还是去庄子里养病吧,孙女被推下了池塘,连大夫都没请到,染了风寒,明日皇后娘娘宣召,孙女只好向皇后娘娘告罪了!” 袁氏在一旁道,“湄湄,你祖母一向公允,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当日,薛婉清被谢知微推下池塘,镇上唯一一个大夫被冯氏请来,压根儿就没让那大夫去给谢知微诊脉,恨不得她风寒死了算了。 此时,为了谢知微不生事,不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说八道,冯氏也只能一再退让,咬牙道,“祖母再罚你表妹在祠堂里跪三日,你们姐妹之间血脉相连,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冯氏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谢知微勾了勾唇,淡淡地道,“孙女多谢祖母主持公道。” 跪祠堂,薛婉清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跪谢家的祠堂?冯氏还真不把薛婉清当外人。 谢知微不动声色,上了马车。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洒在巍峨坚实的城墙之上,上京城,大雍的帝都,谢知微怔怔地望着城楼,眼中闪过一道深邃的锐芒。 笃笃笃! 地面震动起来,车夫连忙将马车赶到路边,一行上百人策马而来,黑色的旗帜上,绣着一只银色的雄鹰展翅翱翔,驰骋在最前面的少年身着银铠,红色的披风翻卷如云,胯下的飞云骓奔驰如风,似踏云而来。 第9章 萧恂 萧恂! 谢知微前世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萧恂,彼时,他也是一身银铠,身披红色披风,提着一杆银枪,疾步而来。 此时,再看到萧恂,谢知微着实没有想到,年少时的萧恂是如此意气风发,他银枪骏马,眉眼轻扬,本就精致十分的脸庞笼罩在橘色的夕阳里,比七月流火还要骄艳十分。 “大姑娘,是宸郡王呢!” 紫陌惊呼一声,“奴婢听说宸郡王才十三岁,便领兵五千,前往赣州平定叛乱,还未回京,陛下便下旨封为郡王,以后啊,这满京城的姑娘们更要睡不着觉了。” 谢知微不禁莞尔,她点了点紫陌的额头,“你怎么知道满京城的姑娘睡不着觉了?” 不得不承认,若把天下的颜色分十分的话,萧恂要占九分九。 少年意气壮虹霓,才华秀拔春兰馥。 “萧公子是襄王府侧妃所出,原先没被封为郡王,每次出门都被满京城的闺秀们堵在街上等他路过一饱眼福?如今凭军功被封了郡王,还不得把人想疯了?咱们今日回府,赶得可真不是时候,宸郡王出没,街上还不得被堵死啊!” 今日的确是出门不利,怎么偏偏遇到了萧恂回城呢? 前世,薛婉清把她推下池塘后,她不敢反击,冯氏便没有将她和母亲丢在法门寺,她深居闺中,只听府里的丫鬟们议论,宸郡王回京,是如何掷果盈车,万人空巷。 谢知微的目光追随萧恂的背影,似乎若有感应,萧恂扭头看过来,一双妙目落入他的眼中,这双眼清澈而又深邃,透着一种令他捉摸不透的熟悉感,似乎二人是多年挚友。 城门口,四皇子萧昶炫带着六部一干官员奉旨迎宸郡王回京。 萧恂翻身下马,将银枪扔给了墨痕,朝萧昶炫走过去。 “五弟,你总算回来了,父皇惦记你许久了,命我先来迎你几步,父皇在宫里等着为五弟接风洗尘呢!”萧昶炫快步迎上前。 萧恂拱手行礼,“臣多谢皇上厚爱!” 萧昶炫带来的人纷纷上前与萧恂见礼,这个如骄阳一般的少年,是如此惊才绝艳,谁能想到,他小小年纪,便用兵如神,率五千禁军,在平定赣州越王叛乱中斩杀越王,立下大功。 从城门口到五凤楼的主街,五城兵马司动用了全部力量才勉强维持秩序,堪堪容四皇子和宸郡王等一干人通行。 酒楼与茶楼的老板们大挣了一笔,三天前,临街的好位置就被订满了,座无虚席。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行人,男女老少皆有。 鲜花、香果、绣帕如雨一般扔过来,平日里走路三喘,说话遮脸的姑娘们也不怕羞了,一个个比声音大地喊宸郡王,若是宸郡王能朝她们看一眼,能把她们乐晕。 谢知微的马车坠在后面,看到这沸反盈天的场面,忍不住惊叹大雍女儿们的热情与疯狂。 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堪堪走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进了甜水井街,谢家门前的两个大狮子,映入了谢知微的眼帘,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车从西角门进去,二房肖氏领着府中的女眷们等在垂花门前,见老太太从车上下来,忙亲自伸手扶。 “外祖母,您总算回来了,清儿想死外祖母了!”薛婉清如燕归巢般地朝冯氏跑过来,扑进冯氏的怀里。 冯氏怜惜地伸手搂过薛婉清,在她的背上亲昵地拍了拍。 “祖母,表妹也该回薛家跪祠堂了!”谢知微款款走过来,清凌凌的眸子扫过薛婉清,看向冯氏。 冯氏的脸一僵,她有点不明白谢知微说的话。 “祖母既要罚表妹跪三日祠堂,总不会跪谢家祠堂吧?表妹姓薛,跪谢家的祠堂不妥,还请祖母把表妹送回薛家,待跪满三日祠堂后再接回来也可。” 薛婉清惊得双眸圆瞠,剧情怎么这个走向了?凭什么她要回薛家跪祠堂,这是什么封建糟粕? 薛婉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颤抖,“大表姐在说什么呢?外祖母为何要罚我跪祠堂?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知微双眸冰冷地看着薛婉清,脑中闪过一幕幕。 曾经薛婉清拥着鸳鸯红被,靠在萧昶炫赤裸的怀里,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爱四郎,没有他我就活不了,求姐姐成全,我不求名分,但求能陪伴四郎左右。” 薛婉清倒在地上,身下染着猪血,脸色苍白,指着她恨声道,“姐姐,你何等歹毒,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迫害我和四郎的孩子。” 薛婉清凤冠凤袍,站在冷宫的门口高高在上,用慈悲又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姐姐,陛下下旨将谢家满门抄斩了,你说从今后,除了姐姐,还会有人记得谢家吗?世家簪缨也不过如此啊!” 谢知微乌黑的眸子盯着薛婉清,眼眸深处似乎有个旋涡要将薛婉清吞没。 冯氏心疼外孙女,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生怕乱了大谋,只得狠下心肠,“谢家的祠堂,自然外人跪不得,微姐儿,不若让你表妹跪小佛堂?” “祖母,孙女怕表妹心思太狠毒,冲撞了佛祖。祖母既说要让表妹跪祠堂,出尔反尔可不好!” 薛婉清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怎么能回薛家跪祠堂呢?谢知微竟然丝毫不顾忌她的脸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表姐,你莫非想逼死我吗?你欺负我没娘吗?”薛婉清双眸通红,声音尖锐。 “表妹,薛家大太太什么时候过世的?怎么没往谢家报丧?你诅咒薛家大太太,实在是不孝!”谢知微嗤笑一声,“这话幸好是在家里说,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说,谢家把薛家的姑娘教养坏了,连家里姐妹们的名声也跟着受损。” 肖氏上前来,她是冯氏嫡亲的儿媳妇,颇得冯氏喜欢,府上的中馈也是她掌着,“母亲,表姑娘也多日不曾回薛家了,过两天是薛家老太太的寿辰,表姑娘也着实该回去一趟,不若就由儿媳送表姑娘回去吧!” 谢知微心知,肖氏是在打圆场,不让冯氏下不了台,薛婉清被肖氏送回去,又是借薛老太太的寿辰之名,回去后跪不跪祠堂,不是谢知微说了算。 肖氏做事一向圆滑漂亮。 谢知微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若她们执意如此,谢知微也不介意让这件事闹得更大一点,更难看一点。 第10章 公道 谢知微冷冷地瞥了冯氏一眼,冯氏的后脊背跟着一凉。 她今日总算是领教到了这个孙女的厉害之处,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肖氏,她还真下不了台。 “清姐儿,当日是你不对,祖母罚你抄写一百遍《女论语》,再回薛家跪三日祠堂!”冯氏心疼外孙女,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白,心都碎了。 薛婉清不敢置信地看着冯氏,她委屈不已,泪如雨下,“外祖母,分明是大表姐自己滑下池塘的,为何只罚清儿?” 就算是她把谢知微推进池塘,谢知微不也回报了吗?原身把命都偿给谢知微了,谢知微竟然还不依不饶。 她的运气也是真不好,一穿过来,剧情走向就变了,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穿越了的缘故? 冯氏有点烦躁,她这个外孙女啊,还是太嫩了点,既然推了谢知微一把,没有把人淹死,就该想到后患无穷。这孩子一向识大体,今日也学了谢知微的小家子气,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呢? “清姐儿,薛老太太寿辰近了,你也该回去给你祖母磕个头了。”肖氏笑道。 这个二舅母也是个面甜心毒的。 薛婉清决定暂时先退让一步,她初来乍到,虽然有原身的记忆在,但对形势把握得还不够准,蛰伏一段时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谢知微好看。 “那就劳烦二舅母了!”薛婉清犹不甘心,谢知微不过占了谢家嫡长女的身份才如此咄咄逼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微扬起下巴,“大表姐,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谢家外祖父和外祖母健在,舅舅们和舅母们都在,这家还轮不到大表姐来当吧。” 如此低劣的挑拨离间,谢知微觉得自己真是高看了这个表妹了,这么蠢,前世自己怎么会输得那么惨? 谢知微没有搭理她,而是看向谢知慧,“二妹妹,大公主请我明日进宫去找她玩,说我可以带上家里的妹妹,不知二妹妹明日得不得空,要是得空,能不能陪我进一趟宫?” 肖氏原本还介意薛婉清说的话,不满谢知微趾高气扬,此时却是眉开眼笑,推了谢知慧一把,“慧姐儿,还不快谢谢你大姐姐!” “大姐姐,我可以去吗?我从来没有进过宫,我怕我不懂礼数,丢了谢家的脸面。” “二妹妹多虑了,我谢家诗礼传家逾百年,最懂礼数,怎么会出错?若二妹妹担心,我让秋嬷嬷给二妹妹讲讲宫里的规矩。” “这敢情好!”肖氏喜不自禁,好话一箩筐地往谢知微身上砸,“微姐儿果然是长姐,知道爱护妹妹们,二婶那里还有几匹好缎子,回头二婶让人给你姐妹二人做两身冬装。” “二婶好意,微儿心领了,劳烦二婶把表妹送回薛家,领罚的事,二婶可要跟薛家大太太好好说说。” “这……”肖氏顿时为难了,心里把谢知微也恨上了,她就说,谢知微为何会这么好心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可是让她说不许女儿跟着谢知微进宫,她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要知道,若是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将来女儿的婚事就会水涨船高。 眼看女儿十岁了,过完年也要开始议亲了。 “母亲,人做错了事,该领罚就应当领罚。这么冷的天,表姐把大姐姐推进池塘,实在太不该了,难不成就凭表姐哭一顿,这罚就不该领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肆意妄为,不守规矩?” 谢知慧忍了好久,无奈,祖母和母亲还有婶娘们这些长辈都在跟前,没有她说话的份,但对薛婉清的做派,她真是忍无可忍。 吃谢家的米,穿谢家的衣,居然还要谋谢家人的命。 冯氏被气得肝疼,偏偏,谢知慧是她嫡亲的孙女儿。 肖氏权衡再三,心里已是有了主意,她也不会傻乎乎地说出来,让婆母不喜,等到了薛家,再见机行事不迟。 谢知微也不担心肖氏,她很清楚,以肖氏的精明劲儿,知道该如何选择。 薛婉清纵然承认自己输了这一局,但也败得太气人了。 “慧表妹,怎么连你也不分青红皂白了呢?分明是大表姐自己滑到池塘里去的,我也被牵连得被她推进了池塘,大家都有错,为何偏偏罚我一人,大表姐还如此蛮横,不依不饶。”薛婉清用帕子沾着眼角,眸光四处瞟,看到周围的人果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就知道,舆论真的很重要。 “清表姐,当时池塘边也没有别的人,你说是大姐姐自己滑下去迁怒于你,也没有人证物证,也不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谢家从来没有如此不讲理的人,大姐姐明理通达,你的意思是,大姐姐蛮不讲理,祖母不辨是非罚你一人不公平?” 真是个小傻子,也难怪书里说,谢知慧后来被人骗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活该! “慧姐儿,够了,这事与你没有关系!”老太太气得够呛。 谢知慧却浑然不觉,反而很满意地对谢知微道,“大姐姐,祖母还是向着你的。” 祖母总算是主持了一回公道。 谢知微勾唇一笑,道,“自然,毕竟我姓谢,表姑娘姓薛。” 要说姐妹俩故意演这一出戏,老太太不信,薛婉清也不信。书上说谢知慧以谢知微为榜样,不愿坠了谢家诗书世家的门楣,一心上进,不光学琴棋书画,还攻君子六艺,以至于有点走火入魔,不通世事。 肖氏见女儿成功地把老太太气得去了半条命,毫不自知,也挺无奈,她这个女儿啊,天生就比寻常人少了一根筋不说,还总是怪她这个做母亲的出身权贵,为何不像已故的大伯母那样出生诗礼世家,每每比上谢知微就很自卑。 “大姐姐一路风尘劳顿,快和大伯母回院子梳洗休息吧,等大姐姐安顿好了,我再去找大姐姐说话请教。” 谢知微和袁氏送了冯氏几步,很显然,冯氏半点都不想看到她们,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们先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第11章 弟弟 扶云院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从仪门进去,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绕过插屏是三间厅,厅后便是五间正房。 “湄湄,你也累了,让田嬷嬷送你回院子歇着吧!”袁氏说着,停驻了脚步。 谢知微突然对她的态度大改,从以前的爱答不理,高攀不起,到现在愿意喊她一声“母亲”,袁氏真是受宠若惊,她哪里敢让谢知微把她送回房。 “我去看看弟弟。”谢知微已是朝屋子里看过去,眼中充满了期待。 长房谢元柏如今只有一女一子,谢知微是元配崔氏所出,五岁的谢明溪是袁氏所出。因为不同母的缘故,谢知微以前对弟弟并不亲近, 若是以往,听到谢知微的声音,谢明溪一准儿就像一头小豹子一样冲出来了,哪怕谢知微不待见他,他也会讨好地喊“姐姐”。 但今日,屋子里安静极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知微不由得想到前世,后来不久,就听说谢明溪烧坏了脑子的事情,她心头一动,快步朝屋子里走去。 “大太太,大姑娘,五少爷他……病了!” 谢明溪的乳母莲娘从东厢房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院子里。 谢知微两腿一软,几乎摔倒,提起裙摆便跑。 东厢房的次间,谢明溪睡在一张黄花梨雕花架子床,身上盖着一床蓝底八团鱼塘富贵纹的缎被,露出一张小脸,双目紧闭,脸蛋烧得通红,快着火了。 “溪哥儿!”袁氏扑了过来,看到儿子这样,噗通一声摔在床前,哭得快晕过去了。 田嬷嬷也是大吃一惊,但此时谁也想不起来问莲娘,五少爷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没有人去法门寺通报一声?老太太的人只顾得上让她们回府,提都没有提五少爷的话。 谢明溪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起来,见此,袁氏也跟着发抖,本能地喊着,“大夫呢?快让人去请大夫!” 谢知微揭开谢明溪身上盖得厚厚的被子,吩咐道,“拿一壶烈酒,准备盆和棉帕。” 谢知微的声音非常镇定,这份冷静一下子安抚了屋子里的人,袁氏回过神来,“快,快,去把那坛子玉壶春拿来!” 屋子里的婆子丫鬟们井井有序地忙碌起来,安静了很多。 谢知微在床沿坐下,握住了谢明溪小小的手,三根指头搭在他的脉搏上,眼睛盯着弟弟,玉雪可爱的一张脸,她犹记得他黑葡萄一般明亮的眼睛,可此时,他双眸紧闭,牙关紧咬,呼吸急促,唇瓣发紫。 “湄湄,你弟弟他……”袁氏勉强镇定下来,紧张地看着谢知微,想从她的脸上解读点什么。 谢知微的眼底也浮动起了泪花,弟弟后来的智力一直停留在五岁阶段,十年后,谢家遭逢大难,谢知微想为谢家留一线血脉,将所有的力量用来安排谢明溪逃跑,谁知,谢明溪拒绝了。 “我要是跑了,姐姐死了怎么办?死很吓人吗?要是不吓人的话,我不怕死。要是吓人的话,姐姐会不会怕?” 她在冷宫里,听到暗卫带来的话,泪如雨下。 都说弟弟是个傻子,只有她才明白,弟弟不傻,弟弟太纯善了。 “把酒拿过来!”谢知微冷声吩咐道。 田嬷嬷端着铜盆和棉帕等在床边,谢知微将酒全部倒进了铜盆里,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浓郁的酒香味,谢知微再次吩咐把窗户打开。 虽是初秋,但已有寒意。谢知微吩咐开窗,袁氏担心冻着了儿子,却也并没有开口阻拦,谢知微能够救得了皇后,必然能救得了儿子,她退后几步,将床前的空间让出来,只紧张地看着。 谢知微亲手将弟弟的衣服脱掉,她记忆中长得圆滚滚的弟弟,身上瘦得竟然没几两肉了。但此时,她也想不起太多,用棉帕子沾酒后,擦弟弟的额头、脖子、腋下等部位,酒在挥发的过程中,带走了弟弟体内的热量。 这个降温的法子,是谢知微前世在母亲陪嫁的一本册子上看到的,母亲的嫁妆,唯一到她手里的就是那些书籍,她一直保留,也陪她度过了十年冷宫。 明明屋子里渗着寒意,可不到一会儿,她额头上滚滚都是汗水。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明溪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小脸上的红意也稍稍退了些。谢知微再次为谢明溪把脉,脉象稍微稳了一点,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姐姐……”谢明溪略微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原本明亮的眼睛有些迷茫,在看到谢知微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稍微一亮,小脸上艰难地露出一点笑意,显得很虚弱,他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嗓子疼得他张不了嘴。 谢知微紧紧握住谢明溪的手,看到他眼中油然而生的喜悦,泪水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双眼,“弟弟,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姐姐不会让你出事的!” 见此,袁氏忍不住用帕子捂着脸抽泣起来。 谢知微让人抱来一床薄被子盖在谢明溪的身上,屋子里的酒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她让人将窗户关上。 “姐姐要给你扎针,不过不疼,你别害怕,好不好?” “嗯!”谢明溪软软地应了一声,他一双眼睛盯着谢知微,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不见了,虽然很困,却不肯合眼。 “姐姐会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等你的病好了,姐姐给你做蜜糖桂花糕吃。” 谢明溪咧嘴一笑,好看的眼睛里似乎装进了一片夏夜布满繁星一样的的天空,星星闪耀,好看极了。 到底耗费了不少精神,得了姐姐的保证,又困得很,谢明溪一合眼,便睡着了,呼吸依然急促,发出呼呼的声音,但身上的温度降了不少,脉象也平稳一些,谢知微开始下针。 接连用针护住心脉后,谢知微让人取来火烛和艾柱,将艾柱点燃后,用艾柱灸谢明溪身上的穴位。 屋子里的人看不懂这些,但看到谢知微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人人都跟着心神安定,袁氏则目不错睛地看着两个孩子。 第12章 罚奴 屋子里静悄悄的,进进出出的人都蹑着脚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酒气渐渐地被氤氲的艾草香味覆盖,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 刚才给谢明溪把脉之后,谢知微就知道,谢明溪只是得了一场风寒,这风寒却是缠绵顽固得很,本来四日前,谢明溪都大好了,袁氏才敢放心地出门。 当天,袁氏没有回来,谢明溪的病复发,来势汹汹,持续烧了三天,若是再稍微晚一点,谢明溪便是不死,留一条命,也和前世一样,烧坏脑子,成为智障。 谢知微不敢想,也自责不已,若不是她为了投皇后的机缘,袁氏派人去接,她就应当回来了,弟弟也不至于会遭这场大罪。 “母亲,我说药方,您写!”谢知微细细地灸着穴位,不敢太近,又不能太远。 “哦,好!” 袁氏有些手足无措,等丫鬟拿来笔墨,她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麻黄四钱,桂枝两钱,炙甘草两钱,杏仁六钱,生姜三钱,大枣十枚,生石膏五钱……” 谢知微说完,停顿良久,又加了三味药,“蚕砂三钱,竹茹四钱,陈皮三钱。田嬷嬷,这药您亲自去抓,去外面抓。” 袁氏也不傻,听谢知微说要去外面抓,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家里有大夫也有储备了药材,但药抓来之后,谢知微肯定要亲自查验一遍,自然是谁也瞒不过她,若一旦有问题,就耽误事儿,还不如让田嬷嬷去外面买。 “大姑娘放心,奴婢去回春堂抓药,那家口碑好,不卖假药。” 谢知微想到那家背后的人是谁,不由得弯唇笑了笑,她亲眼看过一遍药方后,方才点点头,让田嬷嬷尽快去。 抓药没花多少功夫,谢知微查验了一遍药材,没有问题,田嬷嬷便又飞快地去煎药了,廊檐下架起了泥炉子,药香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丝丝缕缕。 不一会儿,田嬷嬷便将热腾腾的药汤端来了,谢知微将针拔了,将谢明溪唤醒喝了汤药。小家伙眼皮子在打架,勉强喝完,又沉沉地睡去,呼吸平缓很多,身上密密地出着汗。 眼见这凶险退了。 “两个时辰后,再给他喂第二碗。”谢知微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继续给谢明溪艾灸。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到艾柱烧了三分之二,谢知微才熄灭了,又给谢明溪把了一遍脉,脉象已经正常,她才算放下心。 “湄湄,你弟弟好些没?”袁氏一直憋到现在才问。 床上,谢明溪浑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湿透了。出汗就意味着退烧,他睡得很安稳,还小小地打着呼。 “准备热水和中衣,田嬷嬷,帮弟弟擦洗一遍,暂时不要喊醒他,让他好好睡一觉。”谢知微抬头看向袁氏,“母亲不必担心,只要好好照顾,弟弟不会有事了。” 袁氏对谢知微充满信心,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很高兴,就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松了一大口气。 谢知微悬起的心,此时也跟着放下,她猛地站起身来,两腿一软,差点倒下去,幸好田嬷嬷手脚快,一把扶住了她。 谢知微稳了稳心神,松开田嬷嬷的手,朝明间走去。 “莲娘呢?”谢知微站在屋子中央,冷声问道。 众人这才想起,身为谢明溪的乳母莲娘,五少爷病成这样,她难道不知道吗? 这高热,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发成这样。 “五少爷,五少爷,您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有大夫来给五少爷看病啊,大姑娘,大夫什么时候来,奴婢担心五少爷啊……”莲娘从屋外进来,帕子捂着脸,号丧一般,哭得身子都快软到地上去了。 谢知微冷眼觑着她,见她没点怕神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狠狠地一耳光扇过去。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积攒了前世今生的恨,莲娘的身子朝旁边一倒,扑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谢知微,眼前满是金星。 屋子里外的人都跟着懵了,谁也没想到,一向和软好说话的大姑娘,居然也有动手的时候。 “秋痕呢?在哪?” 门口,一个身穿红绫袄,水绿裙子,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趔趔趄趄地从门边挤身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地衣上,哭道,“姑娘,奴婢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没有贴身照顾五少爷,奴婢……” “既是身子不爽利,就都发卖了吧!”谢知微冷冷地道,若教训这两个贱婢,能够弟弟好起来,她倒是不怕手疼。 “大姑娘,发卖奴婢二人可不是大姑娘能做主的!”莲娘的脑袋不嗡嗡了,她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胸膛,昂起下巴,朝着谢知微示威。 秋嬷嬷端了一杯茶,递到谢知微的手边,扶着谢知微在椅子上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大姑娘,哪有当主子的亲自动手教训下人的?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交给奴婢就是了,没得疼了姑娘的手!” 谢知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铁观音厚醇润软、绵甜甘醇的口感,将她心头的烦躁去了一些,“嬷嬷,这些个以下犯上,不把主子当主子的东西,打一顿发卖了!” “还愣着做什么?大姑娘的话,你们听不见,聋了不成?”秋嬷嬷站在门口,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双目凌厉,自有一股气势。 但,里里外外的人,都不动。 莲娘看在眼里,冷笑一声,知道这些人忌惮什么,她好歹也是老太太的人,大姑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看谁敢动她! 莲娘环视一圈众人,挺了挺胸膛,倨傲地道,“大姑娘看不起奴婢,奴婢这就回老太太那边去,大姑娘可想好了,老太太若问起来,奴婢可是要实话实说的。” 这还威胁起她来了,谢知微冷笑一声,朝秋嬷嬷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还等什么?还不打!” 秋嬷嬷话音方落,从门外进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左一右钳住了莲娘和秋痕,其中一人问道,“大姑娘,打多少板子?” 袁氏挑开帘子,从里间出来,“这种事,问大姑娘做什么,这两个贱婢,玩忽职守,给我往死里打!” 第13章 母亲 谢知微的鼻头一酸,她倒是不怕落下苛待下人的名声,但袁氏却不允许她坏了自己的名声。 “拖远一点打!”袁氏吩咐一声,走到谢知微的身边,抚着她的肩膀,“你弟弟还有母亲守着呢,这次是母亲疏忽了,让你弟弟吃了大亏,你放心,以后母亲不会了。” 谢知微到底没忍住,泪水瞬间就模糊了双眼,谁说继母就一定不是好的? 前世,弟弟成了痴傻,母亲黯然伤神之余,还不时宽慰她的心,虽然那时候,她对弟弟是不是痴傻不甚在意。后来,父亲纳二房进门,母亲一面顶着二房的挑衅,一面还不往了维护她,一门心思帮她找个好夫婿,她被指婚给了萧昶炫,母亲一下子拿出了两百五十六台嫁妆,扎实丰厚。原来是母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偷偷帮她攒的。 母亲说,若是她的生母崔氏还在,一定会为她准备得更好,十里红妆,让京城的贵女们羡慕好多年。 眼前的母亲,肌肤白皙,一双乌黑的杏眼若碧烟秋水,粉桃一般的唇瓣,桃李年华的她,正是女子最美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谢知微恍惚间似乎看到前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母亲明明不到花信年华,两鬓间却添了白发。 她后来听偶尔回府的秋嬷嬷说,母亲总是托人打听她在四皇子府过得好不好,谢家被满门问斩的时候,母亲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却依然惦记着她,时时嘱咐弟弟,别忘了照顾姐姐,学好本事,为姐姐撑腰。 “母亲!”谢知微将头埋在袁氏的怀里,抽泣着,她压抑着哭声,还是把袁氏给吓坏了,“湄湄,你怎么了?” 袁氏举起双手,都不敢碰谢知微,湄湄对她素来不亲近。 湄湄是她的乳名,母亲听父亲喊过一次后,就跟着喊起来,再也没有改过口了。 她何德何能得这般好的母亲呢? 她曾经多么期盼能够有机会跟母亲说,哪怕她的娘亲还活着,为她准备的嫁妆也未必有那般好了。 袁氏还是将谢知微搂进怀里,见她哭得伤心,小脸儿苍白,以为她病了,不由得慌了,“湄湄,母亲听说医不自医,你一定是病了,咱们把回春堂的大夫请进来帮你看看吧!” “母亲,我没事,我只是累了!” “还不赶快把大姑娘抬回院子里去。”袁氏知道谢知微颇多讲究,她的倚照院本就在扶云院的后面,离这儿不远,也不敢留谢知微在扶云院休息。 谢知微也的确是累趴了,她落水之后,就没有好好休息,皇后娘娘的情况本就凶险,她行针用药步步惊险,一回来,就遇上弟弟这般情况,这小小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 谢知微朝袁氏的怀里一靠,人便失去了知觉,只隐约感觉到被人抱上了春凳,婆子们抬着她,摇摇晃晃地去了她自己的院子。 这一觉,谢知微睡得香甜沉稳,约莫一更天才醒来。 她在自己的闺房里,透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头顶是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蚊帐,四角悬着铜镂雕福字纹香囊,里边是她亲手调的安神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紫陌听到动静,对外面说了一声“姑娘起了”,便进来,轻轻喊了一声,待谢知微应了,才挑起帘子,“姑娘,秋嬷嬷给莲娘和秋痕留了一口气,没让把人打死,春晖堂那边得了信儿,老太太发了话,让秋嬷嬷去见。” “我也正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表妹回薛家去了,今日谁陪老太太用饭?”说着,谢知微起了身。 紫陌一面服侍姑娘穿衣,一面利落地回话,“老太太一个人用饭呢,也没让太太们服侍,二姑娘要去跟前伺候,都被打发了。” 老太太看来气得不轻,谢知微一笑,“想必祖母盼着我过去服侍她用饭呢,让百灵去打听一下,老太爷回府了没?” 紫陌心说,原本老太太还能吃下两口,大姑娘这一去,只怕要气得连茶都喝不下了。 冯氏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挫折,她一辈子,受过的最大的气,约莫就是为了给谢眺当继室,等谢眺给亡妻守孝三年。 于嬷嬷把扶云院这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秋婆子是真狠,堪堪只给莲娘和秋痕留了一口气在,这是打量咱们不敢报官呢!” 冯氏手里端着一只霁红盖碗,颤抖得碗盖在碗上磕得砰砰砰地想,她手上青筋暴起,“这哪里是在打莲娘和秋痕,这分明是在给我下马威!” 想到被送回薛家的外孙女儿,冯氏心头在滴血,气得七窍生烟。 还不知外孙女儿回了薛家,怎么被她那好继母磋磨呢!也不知道肖氏在薛大太太跟前会说些什么? 冯氏担忧得吃不下饭,偏偏这个时候,谢知微又故意折腾出这些事来,平时也不见她多疼爱这个弟弟,分明是故意跟她对着来。 于嬷嬷一边给老太太抚背顺气,一边道。“大姑娘也就是仗着明日要进宫了,您且忍她一日,小姑娘家家的,以为皇后娘娘真给她当靠山,为她撑腰?待明日,她从宫里回来了,还不是您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可气不是那么好忍的。 冯氏想起来就后悔,当日怎么就偏偏把她两个撂在寺里,要磋磨,带回来磋磨,关在家里,反而还没个避忌。 冯氏来不及多想,听到外面丫鬟报一声“老太爷”,她忙摆摆手,自己整理好衣衫,起身迎接。 谢知微梳洗花了些功夫,由紫陌陪着,慢慢地朝春晖堂这边过来,待听到百灵说,老太爷已经下了衙,她才稍微加快了些脚步。 春晖堂是谢家的正院,冯氏的居所。 冯氏生了两子一女,女儿嫁到薛家后,薛婉清六岁那年因病去世,两子分别是二老爷和四老爷,三老爷是庶出。 老太爷约莫四五十岁,穿了一身青色杭绸直裰,身形清瘦,眉目温润,手边端着一只红地白竹盖碗,轻轻地用碗盖拨着茶叶,动作轻缓,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世家贵族的清贵与闲适。 老太爷还没有用膳,冯氏便传了晚饭,丫鬟们正安设桌椅摆饭,空气中流动着饭菜的香味,春晖堂的气氛也跟着好起来了。 冯氏正跟老太爷说着薛家老太太寿辰的事,听到外头丫鬟打起帘笼说,“大姑娘来了!” 冯氏眉头跟着一皱。 第14章 知否 “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谢知微走进去,行过礼后,开门见山地道,“祖母,孙女来,是有件事想问问。” 谢眺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朝谢知微看去,心知她是专门打听到自己在,方才前来,便问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祖母,莲娘和秋痕既然是祖母的人,这两人趁着母亲和孙女都不在家,玩忽职守,差点让弟弟一条命都丢了,这件事,不知祖母知不知道?” 冯氏一阵气恼,半天都没有透过气来,她倒是听说了扶云院那边闹得人仰马翻的事,她还没有过问呢,谢知微自己还找上门来了。 她是打量着自己现在拿她没有办法吗?大不了,明天府上派人去帮她在皇后娘娘跟前告个罪,就说她身体有恙。 果然是丧妇长女,没有教养,也难怪议亲有三不议,其中之一,就是不议丧妇长女。 “我听说,五哥儿病了,袁氏和你都不让请府里的大夫瞧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得起?”冯氏一向愿意在老太爷面前作样子,今日却是忍不下这口气了。 “弟弟病了半个月了,之前的脉案孙女也看过了,用的药不温不火不说,里头还有一两样犯冲的药,也难怪一点小小风寒,拖延了十来天还不见好。今日,孙女和母亲若是回来再晚一步,弟弟或许就……,祖母,弟弟病成这样,祖母是否也不知道?” 谢眺的脸色黑得快滴下水来了,他看向冯氏,黑沉的眼眸冷静得可怕。 谢眺知道冯氏一向不喜长房,但不喜也没办法,既然当初决定了嫁入谢家,就要做好做人继母的准备,他从未奢望冯氏会把长房视若己出,但长房该有的尊荣和地位不该受到影响。 五哥儿是谢家的长子嫡孙,将来要做谢家的嗣孙,容不得半点闪失。 冯氏捏着十八子的手上青筋凸起,浑身紧绷,复杂的情绪朝她一齐涌来,愤怒与忌惮交织,气息都压抑不住了,“微姐儿,是谁让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内院的事,谢眺从不过问,这是世家大族的规矩,也是谢眺对她的尊重。若谢知微是个男儿,她或许还管不着,谢知微是女儿家,她身为祖母,管教是她的职责。 “祖母,孙女儿身为谢家嫡长女,我母亲出身崔氏,我知道教养二字如何写。若祖母对弟弟尽职尽责,孙女儿无话可说,愿为今日行为接受应有的惩罚。孙女再问祖母,弟弟生病,祖母知不知?下人们怠慢弟弟出了大事,祖母知不知?” 这是逼问了,冯氏教养再好也忍不下这口气。 但这件事,她的确理亏。她依稀记得扶云院那边有人来报过,说是五哥儿起烧了,反反复复,她这几日在气头上,听到了也没有太在意,想着,若五哥儿受些磋磨也是活该,谁让他有个这样的姐姐。 小孩子家家的,有个伤风咳嗽肚子痛,都是寻常事,留得住是缘分,留不住那也是没缘分。 冯氏故作云淡风轻地道,“你也知道,这偌大个家,如今是你二婶在当家,你二婶送你表妹去薛家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明日我问问。” 说着,她看向老太爷,“五哥儿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地病。家里的大夫也是这般寻常看病,别的哥儿姐儿两剂药就好了的病,到了五哥儿这,就要拖得久些。” 谢知微轻笑出声,这是把谁当傻子呢?这就想转移话题了? “祖母,我崔家外祖家里,世世代代出名医,我娘嫁进谢家的时候,都陪嫁了些别的什么嫁妆,孙女是不知道,不过,一箱箱的医书,孙女是每部都能倒背如流的。皇后娘娘这次留孙女在法门寺伴驾,也因这方面的缘故。祖母,府上的大夫有多大点本事,瞒不过孙女的法眼。” 冯氏感觉到了老太爷锋锐的眼神,她心头咯噔一跳,难免慌乱,“你如此说,这府上的大夫是真要不得了,待你二婶回来,我就让她把人请走,再聘个得用的进来。” “大夫是一回事,祖母,扶云院里服侍弟弟的那起子下人可不能轻拿轻放了,今日莲娘还在威胁孙女,说她是祖母给的,孙女没资格责罚她。祖母,扶云院和绮照院下人们的卖身契,是不是应该交到我母亲手里了?” 冯氏额头的青筋直跳,她心里算是把肖氏给恨上了,真是蠢货一个,那五哥儿没事不说,还被谢知微抓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老太太,依奴婢看,大太太和大姑娘那两处院子的人也该好好整整了,您如今身子骨一直不硬朗,也着实抽不出手,不如交给大太太,若大太太还压服不住,您再帮忙敲打敲打,长房也总该立起来管点事儿了。” 冯氏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她把长房下人们的卖身契捏在手里,就不是她的过错,而是长房自己立不起来,袁氏连个下人都压服不住。 袁氏可是当年崔家帮忙牵的一桩姻缘,老太爷再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来。 “你去把卖身契拿来吧!” 于嬷嬷忙进了东梢间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描金福纹方匣子,递给谢知微。 谢知微瞥了一眼,没有接,她身后,紫陌忙上前接住了匣子,再退回她身后。 比起紫陌来,于嬷嬷的举止太不合适了,哪有把东西直接交给主子的道理? 谢知微这一瞥,似笑非笑地朝冯氏看了一眼,似乎在用行动表示,到底是谁立不起来?冯氏也懂了,脸上如同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谢眺深深地看了冯氏一眼,“你既是身子骨不好,我看老大媳妇也不错,就让老大媳妇帮老二媳妇分担一部分,将来这个家总是要交到长房手上的。” 冯氏的脸一僵,这就不只是在敲打了。 谢眺没管冯氏在想什么,他也不怕冯氏不答应,起身抚了一把衣袖,道,“微姐儿,你急着过来,应当还没有用膳吧,我也好久没与你说话了,留下来陪我和你祖母一起用膳吧!” 第15章 偏心 祖孙三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谢家虽然规矩多,倒也没有完全的“吃不言”的规矩,席间,谢眺几次让于嬷嬷把谢知微多看一眼的菜布给她,对谢知微这个孙女可谓是看重极了。 冯氏看着眼睛疼,外孙女儿在的时候,老太爷几乎从不过问,一桌吃饭更是从未有过。 老太爷的偏心可以说是不加掩饰。 用过晚膳,天已经漆黑,快交二鼓。 谢眺却没有让人立刻就送谢知微回去,而是留下她说了一会儿话,全是关于医术上面的问题,既有考究的意思,又很好奇,谢知微小小年纪,竟然能将崔家陪嫁的医书全部背完。 本来只想浅问两句,谁知,谢知微带给他太多惊喜,这个孙女在医学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谢知微帮老太爷请了个平安脉,便点出了老太爷身体上的几个毛病,夜里睡觉不安稳,每到天气交变的时候,寅时时分会咳嗽小半个时辰,无法入眠,到了冬日,子时过后,手足才会渐渐变暖,府里的大夫琢磨了好几个方子,老太爷服用后,都没有多大效用。 “祖父,若单凭脉象,祖父的身体并无大碍,想必大夫开的方子多是给祖父补气血,平肺火,滋阴补阳,故而效果不大。药若对症,便是良药,若不对症,不但不能治病,反而危害身体。故而前朝大医温载之曾在《温氏医案咳嗽》中曾经说过,‘医不难於用药,而难於认证’。” 谢眺抚着胡须,缓缓点头,“依你看,祖父的病,当如何治?” “祖父本无恙,自然不需要治,不过,孙女可以针对祖父的身体,开个药膳方子,不出三日,祖父的这些症状便可缓解,用完今秋,以后都不会再复发了。” 谢眺眉开眼笑,这个孙女儿啊,以前他没有发现,竟还如此懂人心,一句“无恙”便令他欣喜异常。 年纪大了,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有病呢? 冯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她跟谢眺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对他最是了解,谢眺看似含笑温雅,如圭如璧,实则性情最是淡漠疏离,除了对谢知微,她还从未见谢眺对谁如此温和以待。 “那我就等微姐儿帮我调理身体了。”谢眺倒也没有觉得孙女儿托大,反而颇为欣赏她的自信。 冯氏气得浑身打哆嗦,谢眺也太过偏心了,都是他的孙女,薛婉清还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所出,谢知慧性子虽然轴了一点,谢眺也说这个孙女真性情,但并没有见谢眺对别的孙女这么上心。 眼见夜已经深了,谢知微方起身告辞,“祖父,您公务虽然繁忙,平日里还是该早些休息。夫寝处有时,饮食有节,逸劳有度,无疾苦也。” 谢眺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今日才算知道,他这孙女儿真是个妙人。谢眺被推崇为士林领袖,又如何不知,谢知微改了孔子家语中的原话。 《孔子家语·五仪》:“夫寝处不时,饮食不节,逸劳过度者,疾共杀之。” 冯氏阴沉着一张脸,她忍耐多时,正要吩咐于嬷嬷送她回去,便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过来,提醒道,“祖母,我娘亲的嫁妆,您别忘了盘点一番,何时妥当了,吩咐人把账册送到我院子里去。” 哐当! 冯氏手里的十八子手串掉到了地上,串线断了,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于嬷嬷忙弯腰捡珠子,谢知微朝地上看了一眼,她知道冯氏很喜爱这手串,没敢帮忙,怕冯氏气到极致,把好好的手串给废了,便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眺的目光落在珠子上,声音平静得古井无波,他什么都没有问,冯氏却巴不得他能过问一句。 冯氏等着于嬷嬷把珠子捡得差不多了,她方透过气来,“微姐儿这孩子,越大越沉不住气了,我当祖母的帮她打理她娘亲的嫁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我还昧了不成?” 谢眺看向冯氏,依然不说话,但目光依旧冷静得可怕。 他只是这么看着,冯氏就紧张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这些年,谢眺对她虽然尊重多过恩爱,也着实从未为难过她,这般时候,还从未有过。 “老太爷,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命崔家入仕,崔家很快就会有人进京。当年崔氏嫁进谢家的时候,崔家嫡长女为谢家宗妇,轰动一时,红妆千里,你若是不怕,你昧一点试试!” 若非崔氏短命,谢家何至于到今日这步田地! 长子十七岁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喜事,他一年逢尽。 后来崔氏生病,没有等来崔家神医便殁了。长子虽续娶,却再也无心仕途,后来索性弃文从武。 去了边疆之后,五年不曾回来。 “老太爷,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您不信任我,觉得我也会昧了崔氏的嫁妆?”老太太一阵心寒。 “这话是你说的,你若无愧于心,我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谢眺说完,便一甩衣袖,背着手,踱步而出,只留下了一道无情的背影。 冯氏看着谢眺的背影在门帘后消失,她气得差点呕出血来,眼前一黑,倒在罗汉床上。 于嬷嬷慌了手脚,连忙要叫大夫,冯氏缓了缓,摆摆手,止住了她,“没得让人以为我这是在做戏!” 谁敢说老太太在做戏呢?于嬷嬷知道,老太太是怕老太爷会这么以为。 “老太太,难不成老太爷还真的这么认为不成?”于嬷嬷不敢相信,“都是话赶话,老太爷才这么说一嘴。” 冯氏却知道,老太爷这人从来不多余说一个字,他是什么样人,还会有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谢家传承逾百年,当年她嫁进来的时候,仅公中存银就有百万,当真是吓了她一跳,后来,慢慢地,她才知道,这些个世家大族是真正底蕴深厚啊。 娘家永昌侯府,说是勋贵,还要女眷做针线卖了挣胭脂水粉钱。 爵位能值几个钱? 崔氏嫁进来的时候,那一担担嫁妆,让她自惭形秽,自己当年嫁进谢家时候,拼拼凑凑起来的一百二十八台嫁妆,比起崔氏的嫁妆来,算是九牛一毛。 这些自有人看在眼里。 冯氏一夜没睡,辗转反侧。 谢知微却一宿好眠,次日一早,紫陌进来说,“姑娘可以多睡会儿,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说,今日一早不必过去请安了。” “怎么了?”谢知微半梦半醒地问,也没听清紫陌说了什么,她翻过身又睡过去,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才起。 第16章 气病 谢知微醒来后,百灵在旁边,叽叽喳喳地把昨日春晖堂里的事说了,“听说老太爷一走,老太太就病倒了,也不知为何,没有请大夫。” 谢知微笑了笑,若是请了大夫,那岂不是被老太爷给气病的? 老太太可不敢! 虽然嫁妆还没有拿回来,不过,也快了! 梳洗过后,谢知微便去了扶云院,袁氏已经从听事堂回来了,坐在明间喝茶,两盏茶下肚,她还是个懵。 看到谢知微来,袁氏忙起身,“湄湄,你可来了。今日一早,卯时刚过,你二婶就派人来请母亲,说是以后家里的中馈,要母亲与她一道儿,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老太太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家里的中馈,本就应当是母亲的担子,二婶一个人也管不过来,以后母亲还是要在中馈上多上心才好,也免得让人说,母亲当甩手掌柜。” 袁氏愕然,天地良心,不是她不管,是老太太根本不让她插手。外面的那些人啊,又不知道来龙去脉,竟然这样编排她。 见袁氏被说心动了,谢知微趁热打铁,“祖父昨日也说了,这个家以后终归是要交到长房的,二婶如今是在帮忙,咱们也不能一直劳烦二婶。不过,如此一来,以后就要辛苦母亲了。” “哪里!”袁氏忙摆手,“我当日嫁进来的时候,也知道是要进来当宗妇的,也学过管家,就没有你二婶熟练,怕出什么错,让人笑话。” 袁氏刚进门那两年,没少惹笑话,她到现在都怀疑,夫君不愿留在一团锦绣的京城,偏要去驻守边疆,就是被她给气的。 “母亲对家里的一应情况都不熟悉,才会怕出错。咱们这样的家,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上下大小的生辰,亦或是外边的年礼往来,都是有例可循,照着以前的规矩行事,纵不能处处周到,也绝不会出错。若母亲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有那些管事婆子呢,若她们敢不尽心,母亲可随意打发。” 袁氏一听这话,如得了一盏明灯,她早有身边的婆子点拨她说,昨日夜里,她这个女儿去过春晖堂了,今日一早才有肖氏派人来请她一起处置中馈。 果然是崔氏生的女儿,这般聪慧伶俐,长了一颗七窍心的女儿,她是没能耐生出来的,既然得了这个女儿的支持,以后,她就有底气了。 袁氏松了一口气,只以为谢知微是看在弟弟的份上这般帮衬她,便道,“你弟弟病好了,昨日一夜都没有再起烧呢。” 谢知微刚从弟弟那边过来,弟弟还睡着,她为弟弟把了脉,脉象很好,她又开了剂方子,把药量减了些。 谢知微给紫陌使了个眼色,紫陌便把从老太太那里得来的一匣子卖身契递给于嬷嬷。 “母亲,昨日夜里,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特意要来的。莲娘和秋痕的卖身契我让紫陌挑出来了,一会儿,田嬷嬷就让牙婆来把人带走吧!” 果然,袁氏觉得,婆子们没有猜错,这中馈,就是谢知微为长房争取来的,要不然,老太太能这么好,还把长房的身契都让了出来? 田嬷嬷抱着匣子,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抹了一把眼泪,“太太,大姑娘长大了,以后咱们也要跟着好起来了。” 天知道,太太进门后,带来的下人们被老太太寻了各种理由,打发的打发,卖的卖,如今就剩下几个贴身伺候的。 五少爷屋里,压根儿就存不住人,三天两头换人,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次这么凶险的事。 “如今卖身契就在咱们手上,母亲挑得用的用,不得用的,一并打发了,哪怕从外头买些人进来调教,也比以前要好。” 谢知微一说话,屋子里外静悄悄的,除了那些尽心伺候袁氏的人,其他各院子里塞进来的人,人人都低下了头。 扶云院一向就像筛子一样,从前谢元柏在家,他一夜要几次水,不出天亮,二房三房都能知道。 如今,她们这些人的身契都被捏在袁氏手里,昨晚春晖堂一场较量,这会儿阖府都知道了,谁都能看出来,谢家要变天了。 大姑娘原来不是一只狸奴,她分明是头猛虎。 袁氏并不是没用,谢家在老太太手里当家当了二十多年,长房本就尴尬,谢元柏又不在家,她一个续妻,从前常常被老太太拿谢知微来拿捏她,她不得不小心退让,一步让,步步让。 “母亲知道了,等用过饭,母亲就让人喊牙婆来。”袁氏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有些人是不能留了,特别是五哥儿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换自己人了,要不然,连湄湄都睡不着觉,会不会嫌弃她这个母亲太没用了? 用过早饭后,袁氏便让人去她的库房取来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将谢知微头上一朵白玉珠花换成了红宝石珠花,顿时,便与她一身红地莲花芙蓉织金妆花缎褙子,和玫瑰香云纱裙子交相辉映,为她原本就明媚的脸,添了十分明艳。 辰时刚过,谢知慧便在仪门前等着了,肖氏不放心,陪着她等,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谢知慧,看她的穿着打扮有没有什么不妥。 谢知慧被她翻来覆去地看得不耐烦了,“母亲,女儿只是陪着大姐姐进一趟宫,只要礼数上不出什么差错,旁的都不重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好不容易得了这趟进宫的机会,一定要让皇后娘娘对你另眼相待,将来才好。” “母亲此言差矣,我是谢家的嫡女,只要我不行差踏错,谁也不敢小看我一眼!”谢知慧义正严词道。 肖氏被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得亏是亲生的,她一气之下,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等吧,母亲还有事,先走了。” 她怕在这儿多留一会儿,会被气死。 肖氏刚转过影壁,看到谢知微朝这边走过来,她方才压下心头的火气,待谢知微与她行过礼,她深深看了眼谢知微身上的装扮,真是明艳如骄阳,不由得一阵嫉妒。 长房是真有钱!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肖氏嘱咐道,“微姐儿,这番进宫,你二妹妹就要劳烦你了,你比她懂事,凡事多照看她点儿。” 谢知微笑道,“二婶娘客气了,都是一府姐妹,骨肉至亲,何必见外。” “大姐姐,你来了,我们走吧。” 姐妹俩上了马车,谢知慧虽然心大,但也难免紧张,通往皇城的路上,她握住谢知微的手,“大姐姐,昨日秋嬷嬷和我说了不少,可是,万一我紧张得忘了怎么办?” “不怕!”谢知微前世做过皇子妃,后来成为太子妃,再后来当过皇后,宫中的礼仪她最熟悉不过了,“要是忘了,你看到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大姐姐你怎么知道宫里的礼数的?”谢知慧歪着脑袋,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肌肤赛雪,明眸朱唇,如轻云蔽月。 “你忘了秋嬷嬷了?”谢知微好笑地点了点二妹妹的鼻子,她这个二妹妹啊,就是个没心肝的,她从来不用世俗的眼光看人,重感情,重规矩,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 前世,她在冷宫,那时候,二妹妹与夫家义绝回了谢家,她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到冷宫看她,刚过碧玉年华的二妹妹,披着一件青色无绣彩的披风,形销骨立,精神劲儿却足,说,“大姐姐,我们姐妹都未曾遇良人,这辈子我们多积点德,下辈子一定要嫁个好人家。谢家不怪你,我们是一家人,黄泉路上,我们还是一家人。” 谢知微伸臂搂着妹妹,看着她,就好似看到了前世那个倔强的人儿,一时间,眼眶有点发酸。 “秋嬷嬷是大伯母的陪嫁,以前是宫里的姑姑,最是知道宫里的礼数。我竟忘了,真傻!” “你哪里傻,你只是书读多了,把别的事都忘了。” 说话间,谢知慧也忘了紧张了。 车过了州桥,行至潘楼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各种熟悉的声音,谢知微挑开帘子,朝外张望,两边的街道上,最南端是一家鹰店,接着珠宝店、布店、香料店和药店,潘楼门前用菊花扎成彩楼,具象花鸟,栩栩如生,浓香四溢,繁华昭尽。 看到一家笔墨店,谢知慧起了兴趣,“大姐姐,我们从宫里出来,不用急着回去吧?” “今日出宫可能会有点晚,明日我陪二妹妹一起逛街吧!”正好,她要给祖父配些养生药。 “好啊,好啊,大姐姐,我们一起。”谢知慧觉得能够和大姐姐在一起,做的任何事都是开心事。 第17章 进宫 马车到了宫门口,奚嬷嬷已经亲自等着了,看到谢知微姐妹俩,忙笑着迎过来,“大公主急得不得了,早早就让奴婢等着。” “劳烦奚嬷嬷久等了!” 奚嬷嬷领着两姐妹,从垂拱殿门前经过,穿过南北长巷,一路上,不时和姐妹俩介绍经过的宫殿,是何人居住,态度很是和善。 看着眼前一座座熟悉的宫殿,走在曾经踏过的地砖上,谢知微眼前浮现出前世的一幕幕惨状,她紧紧地握住双拳,眼中翻滚着仇恨,眸色冰凉,眼前的景致也变得苍白。 “大姐姐!”谢知慧察觉到谢知微的异样,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谢知微才回过神来,扭头朝她笑了笑,脸色一片冷白。 “大姐姐,你是不是紧张?”谢知慧低语道,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奚嬷嬷听到。 奚嬷嬷扭头看了谢知微一眼,谢知微连忙展颜一笑,“嬷嬷,我们进去吧,我怕大公主等得急了。” “皇后娘娘也盼着两位姑娘来呢,大姑娘放心,今日,凤趾宫里就两位姑娘是客人,皇后娘娘没有召见别的人。” 奚嬷嬷的意思,谢知微明白了,意思是不会有别的娘娘们前来。 谢知微很快便平静了情绪,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凤趾宫,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是大雍开国皇帝太祖为他的糟糠妻建造的,面阔九间,雕梁画栋,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规格仅次于麟德宫,是皇后居所,前世,谢知微在这里只住了不到两年,便不得不让贤。 深吸一口气,谢知微跟着出门相迎的宫女进了殿,她微低着头,略提裙摆,跨过了凤趾宫高高的门槛。 皇后并不在正殿,而是如寻常歇在东暖阁里,大公主陪在旁边,急切地朝门外望过来。 谢知微进来,与她对了个眼神,便带着谢知慧,规规矩矩地在皇后跟前行礼。 皇后穿了一身牡丹龙纹织金锦褙子,一条八吉祥凤凰纹双层锦襦裙,头上戴着九凤钗,不施粉黛,但气色不错,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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