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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箭袖,玉带束腰,站在簇新的二龙戏珠的云水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少年生了一张绝色风流的脸,剑眉入鬓,点漆般的墨眸中浮现出点点笑意,他头顶的阳光透过大银杏树的叶子间隙洒下来,落在他乌黑的鬓发和如画的眉眼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陌上看花,惊动天下人。 “郡王哥哥,我们来了!”谢明溪主动打招呼,欢喜坏了。 谢知微忙上前行礼,福身还未下,萧恂便随意一抬手,“不必多礼!” 谢明溪已经将紫陌手里的提盒拿过来双手捧上,“郡王哥哥,这是我姐姐一大早起来做的点心,可好吃了,送给你!” 萧恂愣了一下,他身后的墨痕本来是看傻了的,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还亲自跑到门口接人来了?接的还是位姑娘!好在他并没有傻彻底,见自家主子不动,便忙殷勤地上前,正要接过提盒,萧恂一伸手接了过来,朝提盒看了一眼,“这是给我的……谢师礼?” “郡王爷愿意教导弟弟,端宪感激不尽!” “哦,我还以为,这是贺我乔迁之喜的礼呢!”萧恂朝傻愣着的谢知微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吗?我今天搬家了,决定从襄王府搬到我这郡王府来。这郡王府是我盯着一点点地建起来的,也不能就这么白放着可惜了,还是要搬进来住,这样有点人气儿。” 谢知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恼怒不已,昨天才见过面,你要搬家,你先说一声啊! 她哪里想到,萧恂今天搬家?结果自家请客,人家才给自己送了一车重礼,人家搬家,自己反而空着手来,甚至都不知道人家今天是乔迁之喜。 这要是传出去,她得多失礼啊! 墨痕也傻了,他不知道郡王爷今天心血来潮地跑到郡王府来,是搬家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甚至都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吉日,到底适不适合搬家? 唯独谢明溪,童言无忌,他欢喜地道,“真的吗?郡王哥哥,你今天搬家啊,那我们真是赶得可凑巧了!” 谢知微心说这傻孩子,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谢知微是做梦都想不到,萧恂搬家的念头,就起于谢明溪伸手送出的这提盒古剌赤,若是知道的话,她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古剌赤留着自己吃不香吗?为何要对萧恂这样的人心存善念呢? “你是不是没有带贺礼来?没关系,我又没提前给你发贺贴,没带就没带。”萧恂状似很大度地邀请,“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玩一天吧,也正好帮我热闹热闹!” 第108章 之喜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今天搬家,我这空着手进去,是不是不合适?”谢知微两世为人都没有做过这么失礼于人的事,她尴尬极了。 “这有什么,你这不是给我送来了贺礼吗?要是觉得不够的话,这拜师礼也就算了,横竖我没打算收徒弟。”萧恂很大度地伸手一挥,就好似挥掉了千万两黄金,洒脱得不得了。 但是,对谢知微来说,这事儿,一桩算一桩,绝没有两桩事只送一份礼的道理。 从影壁过去,走了一段路后,右拐,往东面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偌大一个练武场,周围植树,亭亭如华盖,地上青石铺地,一间敞厅建在北面方向,厅前两侧各自摆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铮亮如新,发出闪闪寒光。 南面离墙约有数尺的地方立着十来个靶子,正中红心处,数支羽箭微微颤动。 “先去敞厅坐一会儿?”萧恂指着北面的敞厅,三面立了屏风,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个小红泥炉子里头烧着松果,散发出阵阵的清香,炉子上架着一把白瓷执壶,壶里是应是扫梅花上的雪水煎出来的,水气蒸发出来,透着一股子的梅花冷冽香味。 “好水!”谢知微忍不住赞了一声。 似乎提醒了萧恂,他顿住了脚步,扭头问谢知微,“我听说你送了一罐子窨制的花茶给元嘉,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你也送一罐给我好了,当今日的乔迁贺礼也好,还是给你弟弟当束脩也行,我都不嫌弃。” 谢知微想了想,道,“若是我弟弟要给你送束脩,一罐子花茶恐怕是不够的吧?” 你堂堂郡王爷,如此廉价? “我都说了,我不收徒弟,你不是觉得过意不去想意思一下吗?一罐子花茶也不值几个钱,就是一点心意,我不嫌弃,你又拿得出手,岂不是两好?” 说得好有道理啊,谢知微竟然无话可说。 正好谢知微的车上还有一罐花茶,她给紫陌使了个眼色,紫陌忙去了,很快回来,将一罐用青花山水人物六方茶叶罐装着的梅花茶带了回来。 正好水开了,谢知微将茶叶罐递给萧恂,“这是我前日才窨制好的梅花茶,配这水正好,还没来得及开封,今日也是凑巧了,正好赶上郡王爷的乔迁之喜!” “谁的乔迁之喜?”沐归鸿摇着扇子走了进来,看着谢知微,“县主,你刚才说谁的乔迁之喜?” 不等谢知微说话,萧恂便道,“你来做什么?我今日请你来了吗?”他说完,朝墨痕瞪去,“我不是说了,今日不宴请客人的吗?” 墨痕站在旁边两腿打战,浑身冒冷汗,冒着砍头的危险哭道,“郡王爷,沐小王爷也不是……不是客人啊,不是常来的人吗?” “噗嗤!”谢知微实在是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唇瓣笑出声来了,她别过脸,忍着笑意忍得快成内伤了。 萧恂见此也是忍俊不禁,横竖现在花茶也哄到手了,他也懒得演了,朝墨痕一脚,“滚!” “不是,阿恂,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你府上了?啊?你现在有了府邸了,你就瞧不起人了是吧?谁住的还不是王府了,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沐小王爷觉得自己受了伤,委屈得眼泪汪汪的,连扇子都没力气摇了。 “谁把你撵出去了?我今日不是有要事吗?行,既然你来了,你闲着,你把这小子拉出去教他射箭。” “那你呢?”沐归鸿对教小孩子其实没什么兴趣,他来,纯粹是为了瞧热闹,反正在射箭场上也不妨碍他看热闹,就暂且忍了这委屈。 “我陪客人呢,这不,我今日乔迁之喜,好歹县主是给我送了贺礼的,哪像你空着手来,还有脸了。” “你今日,乔迁之喜?我……”沐归鸿看看萧恂又看看谢知微,再看看桌上那又是点心又是茶的,他无奈地点点头,“行,是我失礼了,我一会儿让人把贺礼补过来。” 谢知微要是还不明白,她就不是谢知微了,她只是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搬家还能搬得如此随意的人。 萧恂也不解释,水烧滚了,他提起茶壶,将滚烫的水冲进了茶碗里,顿时龙井的澄香与梅花的甜香交织在一起的香味四溢开来,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这茶窨得好,清而不淡,香而不艳。”萧恂端起茶盏闻了一口香味,便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扑鼻,甘甜涤口,回味无穷。 喝了一口后,萧恂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谢知微,不要脸地道,“我这种情况,想搬个家肯定是不太可能的,大张旗鼓地搬出来,不说我父王打断我的腿,皇伯父也不会答应,那些长舌妇的御史们肯定每天都要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所以,我想要收个贺礼,真是比登天还难,今日能够收到县主的贺礼,真是太好了!” 谢知微只觉得这茶有点难喝,原本是她最喜欢喝的梅花茶,去年冬采摘了晒干,好久才窨制了这么一罐,她还没来得及尝呢,想了想,“这原本是端宪的失礼之处,昨日在武器铺子里听到后,我就该放在心上,不管郡王爷摆不摆宴席,都该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县主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这茶,就很好!”萧恂喝了一口茶,谢知微带来的一提盒古剌赤已经装了盘,他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应是不爱吃甜,好看的两道眉凑到了一块儿。 就在谢知微以为他会吐出来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放了多少糖?没想到甜的,也还很好吃呢。” 谢知微只当没有听见,只专心喝茶,看到萧恂一口茶一口点心,就着一杯茶吃了五六块点心,方才用帕子茶擦了手脸。 坐了一会儿,沐归鸿回来了,谢明溪还一个人站在靶子前和弓箭较劲,见谢知微不停地朝谢明溪张望,萧恂便起身邀请谢知微,“走,过去看看!” 第109章 心思 沐归鸿何曾看到萧恂如此体贴过谁?无论谁和他在一起,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此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问墨痕,“你家主子怎么回事?难不成动了什么心思?” 墨痕眼观鼻,鼻观心,站着跟树桩子,一个字都不敢说。 萧恂指点了谢明溪一番,端弓的胳膊要与地面齐平,拉箭的胳膊要与肩水平,眼睛、羽箭与靶心要三点成线,说了一通要领,自己演示了一把,便让谢明溪先练习。 之后,谢明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蹲马步,如此一番后,眼看就到了正午时分了。 小家伙也累得快趴下了,眼睛都睁不开了,谢知微心疼坏了,提出告辞。 “要不,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 谢知微瞪大了眼睛问道,“贵府的厨房开火了吗?” 方才,他们从影壁过来的时候,往东行的路边上便是王府的厨房,冷锅冷灶,连个厨子都没有,谢知微真不知道,这留饭的话,萧恂是怎么说出口的。 “那就改日吧,算我欠你一顿好了。不是还有明日吗?明日叫一桌酒席,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吃的。”萧恂被人戳穿了,脸不红心不跳。 沐归鸿只觉得可惜,“阿恂,你即便日后不搬家,可在王府请我们吃饭玩一日总是可以的吧?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等你王府竣工的那一日,让襄王府的厨子来帮忙,请大家伙好好热闹一日?” “要襄王府厨子帮什么忙?我自己请不起厨子还是怎么的?”萧恂喊了墨痕过来,“你去跟曹叔说,让他张罗这件事,还有,跟礼部的那边的人说,府里的家具要赶紧地添置了,年底了,礼部忙,我这王府就不要忙着待客?” “是,郡王爷,小的这就去跟曹叔说。”墨痕巴不得领了命,一溜烟地跑了。 萧恂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面沉思一面道,“总不能你都进了我的门了,我连顿饭都不请你吃吧?” 谢知微脑门上都是汗,什么叫“你都进了我的门”,这话说得! 偏偏她还不能提出质疑,否则就是越描越黑。 她只能当做萧恂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郡王爷客气了,今日来得匆忙,一罐茶叶,无论如何也不能作为贺礼,若是改日郡王爷请客,无论如何要给我一张请柬,我一定来贺。” “也行!”萧恂回答得很勉强的意思,他扫视了一圈冷清清的府邸,很是不满的样子,“我这儿要人没人,还不知道哪天能请客,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我都喝了你的茶了,不能不请一顿饭,要不,我们去潘楼……”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穿褐色短衣的中年汉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爷,宫里传召,皇上急得不得了,命郡王爷即刻进宫。” 谢知微如释重负,心想,这谁呢,来得真是时候! 萧恂极不高兴,两道剑眉锁起,朝天望了两眼,“天还没有塌吧,着什么急,爷连饭都没吃上呢。” 中年汉子快哭了,“郡王爷,王爷都进宫请罪去了,您就行行好,随奴才赶紧进宫去吧!” 墨痕也跟在后面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中年汉子,“曹叔,到处都在找您呢,郡王爷说了,这郡王府得赶紧弄人进来打扫了,特别是大厨房,得寻几个好厨子进来……” 曹平沾恶狠狠地看着墨痕,一双凶狠的眼睛把墨痕瞪得连退了三步,“曹叔,我,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墨痕,我这次一定要跟王爷说,要王爷把你换走,都是你这个不走正道的,把郡王爷给带坏了。” “胡说!”萧恂脸上有些挂不住,“曹叔,有事说事,你迁怒墨痕算什么事?墨痕的话也是本王要吩咐的,本王很快要在王府里请朋友吃饭,你得抓紧点。宫里的事那是皇上的事,你跟着急什么,你到底是给皇上干活还是给本王卖命?” 今天的郡王爷,曹平沾又看不懂了,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朝沐小王爷求救地看过去,想让沐小王爷劝一劝,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 沐归鸿也接收到了曹平沾的眼神,他眼角朝谢知微斜了斜,曹平沾顺着他的眼角余光看了过去,顿时全身一震,这里怎么有个姑娘? 曹平沾是真没有看到这位姑娘,他方才扑进来太着急了,没有细看,再说了,爷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姑娘了?连母蚊子都不能靠近。 王爷十岁那年,王妃特意安排了两个可人的丫鬟给爷用,那两丫鬟只进到了院子里就被挂到了后花园的树上,喂了一夜蚊子。 院子里的地,郡王爷说是被那两个丫鬟熏脏了,用水洗了十遍地才罢休。 曹平沾心头一喜,原来郡王爷是懂事了,他连忙磕头道,“爷,是奴才该死,奴才一定会尽快安排人手进来,把院子里收拾妥当,潘楼有个厨子,郡王爷不是一向很喜欢吗?奴才想办法把他挖过来,还有王员外家的煎鱼饭,郡王爷也很喜欢,奴才也会想办法把厨子弄进府里来。” “嗯!”萧恂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看向谢知微,“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郡王爷急着要进宫,端宪还有别的事,要带弟弟去个地方,就不劳烦郡王爷了。” 萧恂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高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照理,沐归鸿此时应该主动提出送谢知微姐弟俩回去的,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懂礼数还是别的怎么回事,也不提这事儿,只跟在三人的后面,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看着郡王府里的景致,时而啧啧两声,一个人自娱自乐。 萧恂还是送谢知微姐弟俩到了影壁前,看着谢知微姐弟俩上了车,马车出了门,他才接过了墨痕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了马,吩咐曹平沾,“本王进宫,你送县主一程,看她去哪里,送她过去。” 曹平沾答应了一声,走到了谢知微的马车前,他此时才知道,原来来的人是端宪县主,在马车外行礼道,“县主,郡王爷命奴才送县主一程!” 谢知微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萧恂的反复无常,他这个人的心思,谢知微自认活了两世,当过太子妃,也曾母仪天下,居过冷宫,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但依然无法看破。 她不由得有些同情跟在萧恂身边的人,伺候这样的主子应是很难吧? 她也无法拒绝,便应了一声。 第110章 湄湄 谢明溪在车上小憩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马车重新回到了旧曹门街,陆偃刚刚从宫里出来,在内室换衣服,听说谢知微又来了,他忙让把人请进来。 方才在宫里,皇帝火急火燎地找萧恂,听说萧恂在新建的王府请谢知微喝茶,顿时震惊不已,陆偃便笑着说,“喝的应当是县主的花茶吧!” 皇帝问道,“这话怎么说?巴巴地跑到那里请人喝茶,为何反而喝的是别人的茶?” 陆偃眉眼含笑,一双点漆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皇上,宸郡王的性子跳脱些,听说前几日在宫里,宸郡王为了一罐花茶,差点和大公主打起来了,把大公主都气哭了。” 皇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不由得怒道,“他哪日不来宫里欺负他的几个皇兄皇妹们一番?这次又是为哪般?为点子花茶,打起来,也不怕传出去人笑话。” 陆偃斟酌道,“听说那花茶原是端宪县主专门为大公主窨制的,大公主很喜欢,宸郡王讨要,大公主不给,为这事才闹得不开心。” 皇帝听懂了,担心得不得了,有些坐不住了,“你是说那臭小子专门把谢家的姐弟俩诳到他的府上,就是为了花茶?” 皇帝气了个倒仰,连忙吩咐道,“赶紧的,快点,去把宸郡王给朕找回来,谢家的大姑娘,也是他能打主意的?” 这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谢眺敢撞死在午门口。 陆偃在正堂看到谢知微,小姑娘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着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惬意二字,看来,她和萧恂相处也并非如皇上以为的那样剑拔弩张。 她的身上似乎少了些别的姑娘的活泼,多了些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与淡定。或许,这也是身世与身份使然。 “陆大人!”谢知微忙站起身来,与陆偃见礼。 “县主请坐!”陆偃并没有在主位上坐下,而是撩起了袍子,在与谢知微隔了一张高几的椅子上坐下来。 谢明溪正在廊檐下逗鸟儿,谢知微正要喊谢明溪进来行礼,陆偃抬手摆了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两人坐着先寒暄了几句,谢知微察言观色,“可否容端宪给陆大人请个平安脉?” 陆偃眉眼含笑地伸出了手腕,将衣袖往上拉了拉,汤圆忙将一个引枕拿过来,放在高几上,陆偃赛雪般的半截手腕便展现在谢知微的眼前。 谢知微只觉得一阵赏心悦目,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听到陆偃带着笑意的一声咳嗽,才醒过神来,两颊飞上了一片霞色,忙收心神敛,将手指搭在了这一段雪玉上,她不敢看,别过了脸,足足五息后,才收了手。 “陆大人最近是不是夜间睡眠不好?”谢知微皱眉道,一说起病情来,她又变得严肃起来。 陆偃想了想,“最近有些事,很费神,夜里难免多想了些,错过了困头,再入眠就难了点。” 谢知微略一沉思,“之前喝的方子就先停下来,我再给陆大人开一张调养方子。” 陆偃也不问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切交给谢知微了,他很放心。 汤圆公公忙备好了笔墨纸砚,谢知微便趴在高几上,一笔一划地开方子,她一手簪花小楷好看极了,清劲雅秀,于豪宕中流露出韵趣,真正是字如其人。 谢知微开好方子后,拿起来吹干了,方欲递给汤圆公公,“我开的这张并不是药方,而是一张药茶方子,将茶煮好后,一日喝个三五次,若是没有空,至少每日睡前喝上一盏,喝过三五天,睡眠会有改善。” 谢知微并没有说让陆偃静养少思之类的废话,陆偃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静养少思呢? 陆偃也感受到了谢知微的体贴,她给皇上和她祖父开的都是药膳方子,偏偏给自己开的是药茶方子,可见,她也知道,他一日三顿连饭都未必能按时吃,而药茶方子就要便宜很多。 “坏蛋,坏蛋!” “你才是坏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人一鸟居然就对骂起来了,两人都忙朝窗外看去,见谢明溪被一头通体蓝色的金刚鹦鹉气得满脸通红,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那鹦鹉在笼子里扑棱了两下,猛地朝外啄了一嘴,骂道,“坏蛋,坏蛋!” 这鹦鹉的词汇量有限,来来回回只会骂这一句。谢明溪一个世家公子,也骂不出别的不好听的话来,一人一鸟交锋了十来个回合,一直都是这么两个字骂来骂去。 “溪哥儿!” 谢知微喊了一声,谢明溪奔进门来,扑到了谢知微的怀里,委屈地道,“姐姐,它欺负我!” 谢知微顿时哭笑不得,弟弟只有五岁,还不懂事呢,他也没必要那么早懂事,她爱怜地抚了抚谢明溪的头,只好安慰道,“你看,它只是一只鸟儿!” 陆偃抬了抬手,米团忙过去将笼子打开,那鸟儿颇通人性,飞进了屋里,停歇在陆偃的胳膊上。陆偃将胳膊往前一送,“五少爷,这鸟儿不懂事,我将它送给五少爷,任五少爷惩罚。” 谢知微忙道,“陆大人,这样恐怕不妥当,这鸟儿养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溪哥儿还小,他也……不太懂事呢。” “一个玩物而已!”陆偃的胳膊一抖,那鸟儿便飞到了谢知微的肩上,两只鸟爪子轻轻地抓着她肩上的衣衫,吐着清脆的声音,“美美,美美!” 陆偃顿时愕然,不知不觉间,他冷白的脸颊浮上了一层粉色。 谢知微却听成了“美美”,眼睛一亮,谢明溪也不生气了,被逗得乐起来,“姐姐,它说你美呢!” 陆偃方才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掩去了自己一瞬间的失态,一颗慌乱的心,才缓慢地平静下来。 回去的时候,谢知微上马车的时候,那鸟儿也跟着飞进了马车里,很自来熟地站在小几上,一双骨碌碌的黑眼珠子盯着碟子里的几块点心,嘴里发出讨好的声音,“美美,美美!” 谢明溪还在生气呢,将碟子抢了过来藏在怀里,“不给你吃,坏蛋!” “坏蛋,坏蛋!”金刚鹦鹉朝前走了两步,与谢明溪平视对骂。 谢知微顿感头疼,她按着额头,“溪哥儿,你今日不是练箭练累了吗?不打算歇会儿了?回去了可是要背书的。” 第111章 不肖 陆偃说,这鸟儿也是别人孝敬上来的,原本要进到宫里去给主子们解闷儿,就因为不知道从哪里染了这恶习,好骂人,便不能往宫里进了,他也说不上养,就挂在廊檐下挂了年把,如今通了些人性,他不耐烦养,给谢知微留着逗趣儿。 谢知微却知道,他是在变着法子给她送东西呢。 这通体蓝色的金刚鹦鹉可不常见,会说话的,通人性的更加珍贵,哪怕有骂人这点恶习呢,和宫里的主子说好了,也不是不能进上去。 毕竟,“坏蛋”也不是什么不能入耳的脏话。 谢知微的手指头轻轻地抚过金刚鹦鹉身上的光滑油润的蓝靛色的羽毛,那鹦鹉似乎感受到了谢知微的善意,往她的手心里挪了挪脚步,头轻轻地一歪,居然还闭上了眼睛,小意得撩拨人的心。 将谢知微送走后,陆偃便匆匆地赶往宫里去了。 旧曹门街正对着东华门,这道门平日里不开,只走督主一个人。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帝还坐在天禄阁里骂萧恂。 萧恂站在一边,两手交叉着垂在身前,也没站稳,一只脚不时踮两下,或是换条腿站,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襄王爷坐在地下的一把椅子上,他人到中年,大腹便便,撑得一身常服都快崩线了,正端着一杯茶在喝,喝了两口,见陆偃进来,忍不住道,“皇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臣弟都替你口干。” 皇帝彻底怒了,指着萧恂道,“你看看你养的这好儿子!” “皇兄,谁家还没有两个不肖子孙呢?都是自家孩子,何必呢?臣弟也没见皇兄训几个皇侄儿训得这般起劲的,横竖不是自己养的,皇兄也不心疼吧?”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 “朕,朕何时待你养的儿子与朕的有区别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朕的儿子,朕,若是朕的儿子,朕能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皇帝话都说不周全了。 “臣弟就知道!”襄王爷也不怕把皇帝气死了,“皇兄要是帮臣弟心疼儿子呢,就好好教,别一着急就骂,横竖臣弟养的儿子也不好,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既没有强抢民女,也没有欺压百姓,但凡冲锋陷阵的事都是臣弟的儿子在做,皇兄赏赐个府邸吧,连个家具都舍不得。” 眼见得皇帝几乎要被气得晕过去了,陆偃忙含笑上前,拱手朝襄王作了个揖,“襄王爷怕是不知道,皇上已经命礼部从内藏库挑一批上好的檀木家具送到宸王府去,就这两天的事,是臣的失误,把这事儿给忘了,才没来得及与王爷和郡王爷说。” 皇帝满意地朝陆偃看了一眼,虽然又是从内藏库走,割的是他的肉,可他也知道,这肉若是不割下来,回头老四再跑到太后跟前一哭,太后一准儿饶不过他。 当年,他谋这个位置,到底是为什么? 有点好的,只要过了这对父子的眼,就留不住,他还得哄着往这父子府上搬。 陆偃安抚好了襄王,又对皇帝道,“皇上,您找郡王爷来,不是说为了铁围山上白虎神兽的事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也是被气糊涂了,也懒得再说方才的事了,“朕找你来,是为了铁围山上的白虎的事,朕之前命宁远伯世子前往铁围山寻找白虎,今日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你去看看,若是果真有白虎,就请进京来。” 皇帝怕萧恂胡闹,“白虎乃四大神兽,意义重大,你不得对白虎无礼,惹怒神兽……” “皇伯父,这不是为难侄儿吗?白虎再神兽,也是兽,万一要吃侄儿,难道侄儿还得学佛祖割肉喂鹰不成?侄儿可没这佛性。” “是啊,皇兄,这事儿万一办砸了,回头皇兄又要生气。” 眼看皇帝又要气了,陆偃忙道,“皇上,不若让四殿下陪同走一趟?” 四皇子素有谦谦君子的美称,为人处世,含蓄有礼,的确是个最好的人选。 皇帝瞬间又想起了那股臭味,眉间可以夹死苍蝇了,但终归是自己的儿子,不能一直这么嫌弃,便也没反对。 铁围山上,一间猎人搭建的小木屋里,薛式篷坐立难安,他一身褚色锦袍已经脏乱得如腌菜一样了,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背着手在斗大的一间屋子里走来走去,时而叹气,时而看一眼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薛婉清。 这女儿不养在身边五年了,他是一点都看不透了。 说起来,也是谢家邪门,怎么把他女儿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 “你说这样能行吗?”薛式篷指着门口,笼子里的一头瘦得快要咽气的白老虎,问道。 这头老虎是他们七天前捉住的,又渴又饿五天后,薛婉清让人喂了这头老虎一块放了迷药的肉,老虎吃了之后,就晕死过去了。薛婉清又让人将一种染料涂到了老虎的毛上,一头常见的黄斑虎就成了这样一头白老虎。 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薛式篷亲眼看到,他也不会相信,这老虎的毛色还能够发生改变,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薛婉清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等这白老虎的事情过去了,她是不是可以把这药剂开发成染发剂,赚一大笔钱呢? “父亲,白虎自古以来就是瑞兽。皇上要的不是一头白虎,而是一头瑞兽,可以用来证明盛世出仁君的瑞兽。”薛婉清道,“况且,这白虎本来就是黄斑虎幻化而来的,究竟它是以本色示人还是以幻象示人,都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左右的。” 薛式篷几乎要为他这个女儿跪了,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可是薛式篷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况且,皇上若是派人来的话,一定会派四皇子殿下来,女儿与四皇子殿下还有几分交情,女儿会好好与四皇子殿下谋划一番,父亲只等着升官进爵就是了!对了,女儿之前与父亲提到的生意,父亲可别忘了。” “只要得了皇上的器重,那点子生意都算不得什么。只是,为父不得不提醒你,事关满门,你不得有任何差池。” “这一点,女儿心里有数!”薛婉清自己也不想死,虽然说这件事要冒风险,不过,一来,她做得隐秘,二来,她也算准了皇帝的心思。 第112章 勾引 萧恂和萧昶炫很快就来了,这令薛式篷非常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女儿未卜先知,实在是厉害! 看到笼子里的白虎,萧昶炫眼睛一亮,继而他便看到了从木屋里走出来的薛婉清。 她看上去虽然有几分狼狈,但一个勋贵家的姑娘,竟然能够抛弃京城里优渥的生活,陪着自己的父亲在这山野之间潜伏十来天,只为了解家族之难,萧昶炫只觉得这天底下的姑娘,大约也只有薛婉清了。 这一刻,他看薛婉清的眼神都变了。 “四皇子殿下,宸王殿下!”薛婉清随着父亲行过礼后,她的目光在萧昶炫的身上扫了一眼,便灼灼地看向了萧恂。 和萧昶炫不同,萧恂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笼子里的白虎,便懒散地在随从们搬来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好似,他与萧昶炫之间,是以他为尊。 在薛婉清的眼里,萧恂的确有这个资本,书中说,他并非看上去这般纨绔不堪,真正的萧恂,文韬武略,智勇无双,这个少年,将会成长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若他能为自己所用……,书中,若没有萧恂,谢知微最后是不可能报仇的,一个被锁在冷宫里的废后,想要报仇,那是痴心妄想! 而谢知微用来与萧恂谈判,交易,最后达成合作的资本,无非就是陆偃临死前交到谢知微手里的那些人脉和力量。 在薛婉清的眼里,那些宫里和朝中布下的暗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她若与萧恂合作,必定首先会让萧恂高看她一眼。 这次,萧恂能够过来,虽然出乎她的意料,倒也暗合她的心思。 “这真的是一头白虎啊!”萧昶炫充满了笑意的眼睛望向薛婉清,“不知这头白虎是怎么抓到的?” 薛式篷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忙将已经商量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说道,“这件事说起来都是缘分,小女十多天前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向她托梦,说是这山里头有一头神兽白虎受了伤,请小女前来帮忙搭救,也是为了还前世白虎救过小女一命的恩情,这也算是天道轮回,小女才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话,薛式篷说得情真意切,萧昶炫也毫不怀疑,他看着薛婉清,觉得也难怪,薛大姑娘给人的感觉是那般清纯,不食人间烟火,如同一张洁白的宣纸一样,不着点墨,也让人生出无限期待来。 萧恂则翘着个二郎腿,嘴里衔着一根干枯了的狗尾巴草,身子往后仰着,两根椅腿子支撑着,晃来晃去,墨痕跟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两只手从侧面护着萧恂前后,生怕自家主子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里本来是荒郊野岭,倒是让他这般坐成了茶舍,安逸自在得好似在花间闲庭。 他一个人便能成为一处风景,薛婉清不由得想到了这句话,尽管知道萧恂这人不好打交道,但还是抱着一试的心态,上前去,主动问道,“这次劳动郡王爷,真是……” 也不知道萧恂是怎么动的,薛婉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只看到萧恂的一个后脑勺了,只听到萧恂不高兴地问道,“墨痕,本王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本王的眼前怎么会有女人?” 墨痕心说,这天底下有女人不是很正常吗?他也只敢腹诽一下了,上前对薛婉清抱歉地道,“薛大姑娘,我家郡王爷对女人过敏,一看到女人就……想吐……” “怎么说话的呢?本王是看到所有女人都过敏吗?小墨子,看来你是真不怕死,你敢把这话拿去皇婶娘跟前说吗?敢说给我母亲听吗?”萧恂眼神危险,朝墨痕一脚踹过去,“会说话不?有这么埋汰主子的吗?不想混了?” 他也没有真踢,墨痕往后一跳避开了,噗通跪下来,“郡王爷,小的也不知道您这毛病什么时候会犯啊,时灵时不灵的!” 萧恂气不打一处,指着墨痕,“行,你明日就去曹叔那儿报到去,本王是管不住你了是吧?” “郡王爷,小的该死,小的大致知道了,求郡王爷不要撵小的走。” 薛婉清听不下去了,她一个现代人实在是看不惯这种压迫人的行为,“郡王爷,恕臣女无礼,即便郡王爷见臣女会过敏,臣女也不得不说,郡王爷虽身为皇亲国戚也应当学会尊重人,以天下为公,而不是认为天下当供养皇室。” 萧恂腾地站起身来,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薛婉清,呵呵一笑,“有点意思,这勾引男人的手腕倒是用的娴熟,还知道触犯本王的逆鳞来吸引本王的注意,只可惜本王没有那天下为公的雄心壮志,本王既然身为皇家血脉,本王不享受这天下为本王的尊荣,给你享受?” 薛婉清双眸圆瞠,萧恂这是有病吧?什么叫“勾引男人”?这话要是换在一个本土生的姑娘身上,怕是要羞死了。 她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人,都气得想吐血。 薛婉清气得胸膛高低起伏不平,“郡王爷还真是……自大,臣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薛大姑娘什么时候管起言官的事了?宁远伯府这教养女儿的本事有点厉害啊,本朝的言官都不敢管本王的闲事,薛大姑娘真是勇气可嘉,改日,本王一定要上报皇后娘娘,给薛大姑娘封个女御史大夫如何?” 薛婉清听懂了萧恂的嘲讽之意,不过,她没有听懂萧恂话中的威胁,一旦萧恂把薛婉清的这一番谏言告到皇后那里去,且不说皇后不得不对萧恂护短,只说薛婉清的这番惊世之言就能给薛家惹来滔天大祸。 萧昶炫虽欣赏薛婉清的遗世独立,却也知道,她这番言论非常危险,忙上前来,劝道,“五皇弟,薛大姑娘本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言语不得当,让五弟误会了。神兽在此,若大家一番计较,恐惹神兽笑话。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不如大家齐心协力,早些将神兽请回京城,父皇还等着我们复命呢。” 萧恂听懂了萧昶炫的意思,薛家有献白虎之功,白虎与薛婉清有渊源,神兽或许会向着薛婉清,他不应该造次,眼下他们还有公务在身,不要计较一些小事。 第113章 挑拨 萧恂似笑非笑,围着白虎看了一圈,实在是看不出,一头病恹恹没精打采的老虎,怎么就成了神兽了? 萧恂朝后退了一步,“三皇兄,我只负责关防,这运送的事可跟我没关系,这一路上你们可要把这神兽好吃好喝地伺候好了,别出什么乱子。” “郡王爷觉得会出什么乱子?能出什么乱子?还是说,郡王爷希望出点乱子,好证明当今这天下并非盛世天下,当今皇上非仁君?” 薛婉清并不是个遇到挫折就会退缩的人,十多年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教育教会了她,遇到困难迎难而上,也教会了她如何将自己最不寻常的一面展现给人看。 她相信,自己有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最缺少的自信带来的光彩,她有着与男人真正并肩而立的勇气和资本,她也会让萧恂看到她闪光的,不寻常的一面。 薛婉清没有错过萧恂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她微微勾起了唇,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边不曾有过任何女性,她就不信,慕艾的年龄,萧恂能对她无动于衷。 书中说,萧恂终其一生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可并没有说,萧恂是个断袖。 薛婉清可以断定,书中的萧恂之所以终其一生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其原因是因为书中的薛婉清不是她,如今她来了,她才是萧恂想要的人。 萧恂格外震惊,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蠢物,他真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蠢货居然也和谢知微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过,谢知微怎么没有被这女的蠢死? 幸好愚蠢没有传染性! 萧恂摆摆手,他催了萧昶炫一声,懒得再搭理,转身就在椅子上坐下,等着萧昶炫安排人将白虎抬上车。 因白虎已经移交给了萧昶炫,薛婉清也不怕自己制不住白虎,便建议萧昶炫给白虎喂了不少活物,白虎一顿大补,回去的路上稍微有了精神。 铁围山离京城有五十多里地,当天赶不回去,晚上,一行人在镇上的客栈住下。 客栈平日里没有多少人住,每到三年一次的春闱,往来的举子会在这里投宿,客人才会多一点。这次,因有一个皇子,一个郡王同行,是以,客栈被包下来了,没有闲杂人等。 薛婉清好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漫步下楼。 夜里,天高月圆。 庭院里一颗大枣树,树下安放着桌椅板凳,廊檐下的红灯笼里透出红色的光,将庭院照得一片朦胧,偶有一阵风来,将熟透了的枣子打下一粒,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上几步远。 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一壶果酒,萧昶炫和萧恂面对面坐着,萧昶炫给萧恂劝酒,“五弟,这只是果酒,女人都可以喝。” “既然是女人喝的酒,你让我喝干嘛?”萧恂不想喝,他已是站起身来,“你自己一个人喝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出去转转。” “你……”萧昶炫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什么要让萧恂跟着出来?十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还得给萧恂当奶嬷嬷,一旦萧恂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为何非要留萧恂在这儿喝酒的缘故,喝晕了好上去睡觉。 还不敢给他喝烈酒,不敢让他多喝。 萧昶炫正要追上去,看到月光下的薛婉清,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枣树枝叶,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肤色偏清冷,如同月光里的精灵,萧昶炫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朝她走去。 “薛大姑娘!” 薛婉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似乎是才被萧昶炫的声音喊得回神,她抬起眼,看向萧昶炫,笑了一下,“四皇子殿下,您刚才是不是准备去追宸郡王?” “是的。”萧昶炫点点头,不放心地看着已经远去的萧恂的背影,“我来之前,父皇千万交待过,一定要照看好五弟。” 薛婉清皱起眉头,顺着萧昶炫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萧恂的背影在门边消失,,“殿下,请恕婉清直言,殿下比宸郡王殿下大不了两岁吧?” “略长一岁。” “是啊,婉清方才也听到殿下一直在劝宸郡王殿下喝酒,想必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宸郡王殿下留在客栈里,不让他到处乱跑吧?殿下不是宸郡王殿下的长辈,有些事也只能点到为止。” “况且……”薛婉清回过头,看向萧昶炫,正好也看到他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耳朵一热,意味深长地道,“宸郡王殿下今秋立下了战功,一个能领五千兵的将领,想必是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殿下又何必操心呢?” “立下战功”四个字,如同擂鼓一般,令萧昶炫的心震响良久,他压抑许久的心思,此时如同藤蔓一般,不由自主地爬出来,往四面八方蔓延,他的眼中也浮现出了不甘与怨恨。 到底谁才是父皇的儿子?是他和皇兄弟们还是萧恂? 从小到大,不管萧恂做了什么,父皇顶多骂两句,但凡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是给萧恂,而不是他们这些儿子们。 虽然说,萧恂死在外面,他或许会难辞其咎,可他到底是皇子,难道他还要为萧恂殉葬不成? “薛大姑娘,请这边坐吧!” 萧昶炫收回了目光,邀请薛婉清一起坐下,素守快手快脚地过来收拾一番,将酒菜端走,换上了一壶普洱。 萧昶炫亲自为薛婉清斟上一杯,道,“这是云南沐王府进上来的茶,适合晚上喝,不会走眠,薛大姑娘尝尝?” 薛婉清原本就有话与萧昶炫说,她有意来此,自然从善如流,安孜如素,茶过一巡,她笑道,“不知四殿下准备如何将这头白虎运往京城,还是如今日从山上下来一般,蒙以红布,不叫世人看见?” 萧昶炫听出这话里有话,他虽与薛婉清只打了两三次交道,但已是知道,薛婉清素有想法,与其他的女子迥然不同,忙拱手道,“还望薛大姑娘赐教!” 薛婉清矜持地点点头,道,“请恕臣女请教殿下,白虎现世意味着什么?” 第114章 如意 萧昶炫悚然惊醒,他汗颜不已,喃喃道,“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 “不错!”薛婉清弯唇一笑,她笑容中带着自信,在月光下如同仙子一般,浑身散发出智慧的光芒,“皇上乃当世仁君,白虎才会现身于世,此乃国朝之盛世,殿下怎能不教天下百姓瞻仰白虎之神兽风范,赞颂当今皇上之仁道呢?” 萧昶炫深吸一口气,“薛大姑娘所言极是,此乃本宫思虑不周,幸而薛大姑娘提点。” 薛婉清达到了目的,便站起身来,“殿下多礼了,为殿下分忧,这本是婉清应当做的分内之事。天色已晚,婉清告辞,殿下也不要待太久了,更深露重,以免受寒!” 萧昶炫目送着薛婉清出了庭院,又看到她的身影在楼梯处出现,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她的身后,光亮一直伴随着她的脚步,在他的眼中消失。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女子呢? 她果真与其他的女子不一样,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够与他的思想契合,那么,也唯有眼下这一个了。 萧恂围着这小县城转了一圈,深秋入夜,秋寒露重,除了一处勾栏要热闹一点,别的地方都乌漆嘛黑,没什么看头。 墨痕跟在他的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又回到了客栈门前,见门口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两个跟从的婆子丫鬟在寒风中打颤,旁边是几匹高头大马,跟着一群戎装的边境军人。 “大爷,小的这客栈已经被人包了,您还是去找别家去吧!” “掌柜的,这个县城,我们已经寻了个遍了,实在找不出第二家,因有女眷,才不得不投宿……” 萧恂没当回事,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他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背着手,正准备走进去,就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道,“掌柜的,不知这客栈是京中何人包的?能否容通禀一声,在下乃是京城谢家人……” 萧恂猛地扭头,看向牵着马的中年男子,问道,“敢问,将军可是谢家大老爷?” 正是谢元柏,他归心似箭,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今日在县城外的时候,看到有人打劫一个进京寻亲的女子,一问之下居然是老太太的姨侄女儿,只好带着一起进城。 若是没有白梅芷,谢元柏几个大老粗,找不到客栈,随便找个屋檐下窝一晚上算了,可是就因为有了女眷,谢元柏才不得不低声下气求掌柜帮个忙。 “正是在下,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兄弟不敢当!”萧恂正襟而立,拱手见了个礼,“萧恂有幸,见过谢将军!” 谢元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连忙要下跪,被萧恂一把拉住,“将军着甲,皇上跟前也不必行礼,将军太客气了!” 萧恂说着,朝墨痕使了个眼色,墨痕忙上前对掌柜的道,“是和我们一起的,让他们进去吧,找个厢房安置那位姑娘就行了。” 白梅芷这才袅袅地下了马车,她用一块白绢蒙面,只露出一双狐眼,直勾勾地朝着与萧恂一起进去的谢元柏的背影看了一眼,忙垂下眼帘,白绢之下的唇瓣勾了起来,只觉得这一趟进京,途中能够偶遇大表哥,实在是苍天有眼。 天底下去哪里找这等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表哥已有妻儿。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古万事难全,那崔氏原本与大表哥元配夫妻,可也是个没福气的,袁氏武将家出来的粗人,若是懂表哥的话,表哥也不会一去边关五年不归了。 这间小小的客栈里,住了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爷,一个伯府世子,一个伯府姑娘,正房院子都分完了,好房间也轮不到白梅芷,她被领到了庭院靠北的一间偏房歇息。 屋子里一股霉味,碧柚将自家姑娘的铺盖抱了进来,不满地道,“姑娘,金嬷嬷才去了厨房,那边说连洗澡水都没有了,要的话只能自己拿钱去烧,这客栈真是太过分了。” 白梅芷坐在桌前,心里头还在回味今日与大表哥相遇时的那一幕,他的马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把那些贼匪打散了,大将军横刀立马,他的那些部下们随便挥了两枪,贼匪们就落荒而逃,真的是威风到了极点。 “大表哥呢?我是说谢大老爷呢?他那边有没有热水用?” “姑娘还管谢大老爷做什么?才大老爷的亲兵去给大老爷提水的时候,也没有说问姑娘一声,也没说给姑娘留一点水。” 白梅芷心里难免有一分失落,她蹙着眉,“浑说些什么?也不想想咱们今日这般处境,进京是为了什么?别说大表哥不念着我,就算是要我当烧火丫鬟,我也是愿意的。” 碧柚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将床铺了,过来道,“姑娘也别多想,姑娘也不是没有盼头的,二少爷还在白家,眼看就要明秋就能下场了,待高中了,姑娘也是举子的妹妹了,还怕以后没有个好盼头?” 想到哥哥,白梅芷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嗯,你去打听一下,这院子里都是住的些什么人?” 她亲眼看到堂堂一个郡王爷,居然主动和表哥套近乎,与他拱手。都说天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谢家的,果然,谢家不论在朝在野都是地位超然。 谢元柏的房间安排在二楼,紧挨着萧恂的天字一号。此时,他梳洗一番,正要让执书去看看宸郡王睡了没有,便听到了执书在门口给萧恂请安的声音,他忙把门拉开,看到萧恂的身后,墨痕亲自提着一个食盒。 “郡王爷,请进!” 谢元柏穿着一身月白色直裰,绞得半干的头发已经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白玉簪挽在头顶,端的是世家公子,风度翩翩。 谢元柏的身上,既有着文人的含蓄内敛的芳华气质,又有着武将的铁骨铮铮,整个人如同一柄打磨宝剑,暗光微芒,锐不可当。 君子如玉剑如虹! 第115章 归家 天底下也只有谢元柏这样的人才能生得出小狐狸那样的女儿吧? “谢大人,您还没有用晚膳吧,我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酒菜,若不嫌弃,我陪您喝一杯。”萧恂边说,边走了进来。 “喝一杯就不必了,夜已深,且末将还有军务在身,不得沾酒。待回京之后,末将在家中治酒,请郡王爷过府一叙。” “好说!”萧恂示意墨痕将饭菜摆出来,酒具就算了,他请谢元柏落座,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令郎如今跟着我在学骑射,以后有的是机会与谢将军一叙。” 谢元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充满了惊喜地看着萧恂,愣了好一会儿,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朝萧恂深深一揖,“末将替犬子谢过郡王爷。” 萧恂忙谦逊地道,“溪哥儿玉雪可爱,对骑射又非常有兴趣,原本令爱准备教他,我想着,横竖我也没事,便顺便带一带。” 谢元柏并不傻,哪怕儿子没有拜萧恂为师,无论如何,萧恂既然教了他,那也有半师之谊,这份情义,可是千金难买。 谢元柏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深知军中的派系之见何等深,他若非有潞国公照拂,纵然文韬武略出众,也难以在军中立足。 虽然说现在谋划这些还早,身为父亲,谢元柏也难免想到,将来儿子若是走文这一路,有谢家这么多年的底蕴做铺垫,倒也不必担忧;若是走从军这条路的话,那军中的背景就非常重要了。 还有什么背景,比皇家的更牢靠呢? 说到底,谢元柏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若非萧恂是外男,谢元柏很想问问女儿的近况,他不由得想到当年离开的时候,五岁的女儿牵着他的手,昂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您会经常回来看湄湄吗?” 他的湄湄,如今也长成了妙龄少女了吧?不知道是像她多些还是像自己多些? 一时间,谢元柏的眼睛湿润了。 次日一早,白梅芷醒来的时候,客栈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揉了揉头,鼻端传来一阵霉味,白梅芷也跟着被惊醒了,喊了一声,“碧柚?” 金嬷嬷忙进来,“姑娘,碧柚去厨房提水去了,奴婢服侍姑娘起身吧!” 白梅芷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不由得惊了,“怎么这个时辰了?大表哥已经等急了吧?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姑娘别急,才谢将军那边的人过来说,将军四更天就起身回京了,说是要急着回去复命,留了两个小将军一路护送姑娘进京,这真是太好了,路上咱们也不用害怕了。” 白梅芷一听,惊呆了,“你是说,大表哥他先走了?” “是的。”金嬷嬷一面展开夹袄,一面道,“咱们的马车走得慢,谢将军他们都是一路快马加鞭,想必也不耐烦等我们。” 白梅芷一想,也释然了,那种被谢元柏抛弃的情绪也一扫而光,她忙掀开被子,“那快些吧,不知道这镇子离京城还有多远呢?” “奴婢才问了,哪怕走得快些,也要一天多功夫呢,姑娘不必着急。” 她如何不着急?想到至少还有一两日才能看到那个高山仰止般的男人,白梅芷的心里就跟着火了一样。 谢元柏当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他的马跑到了甜水井街一趟,远远看着谢家数十年如一日的门楣,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很想冲进去,可是,因为还没有面圣,不得不调转马头,住进了驿站。 九月二十四日,离风夕节还有五天。 一大早,自从执书回来了,见了袁氏说大老爷已经于昨晚傍晚时分进了城,今日一早进宫面圣后,谢家长房大院便跟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了。 用过早膳,谢知微便陪着母亲和弟弟焦急地等在了仪门处,她握着母亲的手,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在颤抖,她不由得握紧了一些,“母亲,您别紧张,就算父亲回来,也是先去前院见祖父和叔父们,那会儿,您再紧张也来得及。” 袁氏被女儿逗笑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拍拍谢知微的手背,“你这孩子,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你父亲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紧张?” 谢知微想到前世父亲对母亲的背叛,那时候弟弟成了痴傻,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父亲哪怕纳妾也犯不着背着母亲与白梅芷行苟且之事,这分明是往母亲的脸上扇耳光,让母亲被阖府的人笑话,她的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摇摇头,“不紧张,母亲,我们是一家人!” 是的,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一家四口,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也不欢迎任何人加入。 如果白梅芷再来,安分则已,若不安分,她会让白梅芷好看,也会好好教老太太做人! 几近正午时分,前院才传来一阵喧阗,前面有婆子跑来说“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下马了,大老爷已经进了大门了。” 袁氏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她提着裙子,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谢知微惊呼了一声“母亲”,看到婆子们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松了一口气。 谢明溪跑得快些,三人领着一群下人才跑到正院,便看到谢元柏随着父亲,在弟弟们的簇拥下,从大门口进来。 门外,鞭炮声响,在一阵气浪冲击下,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在轻轻地摇曳。 秋日的丽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树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父亲一身金铜色的铠甲上,他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朝自己看过来,目光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他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唇瓣微颤,谢知微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湄湄”。 谢知微的瞳孔微缩,两世为人的冷静令她止住了朝前冲的步伐,她站在原地,淡粉绣梅的披帛在风中舒展,身量未足的少女有着一张绝世美颜,也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合的冷静,她的眼中充满了打量,淡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成为一线,也显得淡漠。 “湄湄!”谢元柏伸出了双臂,可是他没有等来长女的乳燕投怀,而是被一发小炮弹冲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16章 爹爹 “爹爹!” 谢明溪恨不得在父亲的怀里蹦跶两下,他一下子搂住了谢元柏的脖子,柔嫩的脸蛋儿贴上了谢元柏略有些冰凉的脸,“爹爹,你是我爹爹吗?我可想你了!” 谢明溪的卖乖并没有冲淡了谢元柏看到女儿淡漠的眼神时的伤感,他反而自愧不已,紧紧地将儿子搂在怀里,这是他的嫡长子,可襁褓中离开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这么大了。 谢知微听到弟弟的话,鼻头一酸,眼中有泪花在滚动,她忍不住看向袁氏,见袁氏痴迷地望着父亲,那难以压平的嘴角,眼中的炙热,都出卖了她的心情,她是何等的喜悦与激动。 正是这份痴恋,日后,哪怕父亲生生朝她的心口插上一刀,袁氏哪怕心痛到了极点,也依然选择原谅父亲,甚至让人托信给她,说待袁氏死后,父亲若是将白梅芷扶正,让她不要反对。 前世,母亲的死,恐怕也有伤心过度,绝望至极的缘故吧? 谢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地拽住手中的帕子,难以言喻的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令她感到窒息。 “湄湄!”谢元柏放下了儿子,牵在手里,看了妻子一眼后,走到了谢知微的跟前,他抬起手,抚摸谢知微的发,谢知微强忍着避开的冲动,僵硬地受了,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 “好,好,好,今日我谢家团圆了,都不要站在庭院里了,都进去吧!” 没有谁比谢眺更高兴了,今日麟德殿的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召见了谢元柏,在询问火器营的营建一事上,谢元柏奏对得体,意见新颖可行,皇帝非常高兴,再次点谢元柏为火器营指挥佥事,并赐名火器营为神机营。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厮快步跑了进来,恭敬地道,“老太爷,老太太,几位老爷太太,白家表姑娘来了!” 谢知微猛地抬头看向父亲,见他微微蹙眉,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下去,无论如何,此时质问父亲是否与白梅芷同行都不合适。 原本站在廊檐下,冷冷地看着院子里一幕的老太太顿时大喜,快步走了下来,“快,快,还不快请进来,这孩子,赶路这么急,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院子里的人都纷纷朝门口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青衣丫鬟扶着一位身穿白地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的姑娘跨过谢家的大门走了进来,她年约十五六岁,斜挽堕马髻,插着一根鎏金梅花簪,眉若烟柳,肤若凝脂,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动人心魄。 谢知微冷冷地看着慢慢走近的女子,眼底漫过一道杀意,前世,若说谢家的满门被灭,萧昶炫与薛婉清是刽子手的话,那么,那个递刀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白梅芷! 前世,若非白梅芷借着谢家的名头做下那么多不法之事,一件件,一桩桩,玷污了谢家的门楣,只为了扶持她娘家的那位哥哥,谋害白家的嫡子,谋白家的钱财,做下多少作奸犯科之事,最后都一一算在自己的头上。 待谢家被定罪,她匆匆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了娘家,又将儿子过继到了娘家兄长膝下,保住了一儿一女的性命。 谢知微死死地盯着白梅芷,忍住了心头冲过去将她手撕一顿的冲动。 白梅芷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冯氏的身上,她一双勾人的狐眼里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嘴里喊着姨母,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正要下拜,已是被冯氏一把搂在怀里儿啊肉啊地叫着大哭起来。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谢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只是他这个人修身养性的功夫也到了极致,也没有多言,而是率先绕过这几个人,穿过仪门,入了大厅。 一家人在大厅团团坐下,谢知微牵着袁氏的手,将失了心魂的她扶到位置上坐下。 谢眺看着一屋子自己的儿孙,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欢喜起来,吩咐袁氏,“老大媳妇,你辛苦一下,家里今天办个团圆宴,宴席就摆在后边的花厅。” 袁氏还在走神呢,谢知微忙推了推母亲,她站起身来,笑道,“祖父,这事儿孙女也拿手,孙女帮母亲吧!” 谢眺很能理解大儿媳的心情,他抚着胡子笑着点头,“祖父知道你很能干,前些日子置办的宴席,朝中好几个同僚都在祖父跟前夸过。还有你们画的那张绢画,皇上看过了也大说好,如今京中谁不羡慕祖父有你这么个好孙女儿!” 谢知微落落大方地站起身,福身感谢,“多谢祖父夸奖!” 谢元柏看着已经成了妙龄少女的女儿,一时间心里复杂极了,他似乎看到了亡妻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能干。 他感受到了一道火热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袁氏,她的视线被自己捉住后,匆忙低下了头,只露出布满了霞彩的两颊,谢元柏的心中又充满了歉意。 就在这时,冯氏领着白梅芷进来了,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牵着白梅芷道,“梅姐儿,你快过来,姨母给你介绍一下你姨父和你几位表哥表嫂。” 白梅芷要给老太爷下跪,丫鬟们拿来了垫子,谢眺摆摆手,“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家里今日难得团圆,把人认全了就都散了吧,老大刚回来,要回院子里好生梳洗歇息一番,旁的事,改日再说。” 冯氏不敢违逆谢眺,便匆匆地让白梅芷把几房的人认了个脸熟,至于赠见面礼之类的事,因有了谢眺这番话,也都只好作罢。 表兄妹们见礼之后,冯氏正要将几个表侄介绍给白梅芷认识,白梅芷忙吩咐碧柚将自己带来的见面礼取出来,寻思着谢家乃是世家大族,最是注重规矩,谢家可以对她失礼,她却不能让谢家人小瞧了。 “母亲,走吧,父亲累了,我们早些回院子里去。”谢知微已是站起身来,拉着袁氏,又朝谢元柏看过去。 第117章 跋扈 谢元柏自然不会让女儿失望,忙也跟着站起身,对谢眺道,“父亲,儿子先回院子去了。” “嗯,你们去吧!”谢眺也站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今晚早点回家,早些开席。” 见此,白梅芷微抿着唇,站在正堂的中间尴尬极了。她看得出来,谢家人对她并不重视,她本也没有指望一来就得到重视,只是,这种滋味,即便来前有预料,也依然难受。 冯氏顿时不悦,正要出言,白梅芷已经扶住了冯氏的胳膊,她一双好看的狐眼里充满了哀求,轻轻地摇头,“姨母,梅芷也累了,想先去梳洗一番,再去给表哥和表嫂们请安!” 谢知微听到了白梅芷的话,她偷偷地朝谢元柏看去,见谢元柏正牵着弟弟的手,在回答他有关边塞的问题,并没有心思在白梅芷身上,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看到了白梅芷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父亲的后背上,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热切,谢知微心头一动,顿住了脚步,“白表姨,你偷偷地看我父亲做什么?” 这话很突兀,也很无礼,以至于原本已经出了大厅的几位谢家的老爷们也都回过身来,看向白梅芷。 白梅芷的脸庞一瞬间红到了极致,她的确是在偷偷地看谢元柏,卸去了一身戎装的谢元柏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宛如一团火光,吸引着她的目光,也让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地随着他转。 谁知,一不小心被他的女儿抓了个正着。 一瞬间,白梅芷就动了心思,她求助地看向谢元柏,不期然,看到谢元柏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浮现出一抹厌恶。 白梅芷的心顿时碎成了数瓣,他居然不喜欢自己。 谢知微没有错过白梅芷眼中变幻的神情,她死死地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上前去扇她两耳光的冲动,冷笑道,“白表姨,你以后若是住在谢家,还请记住要守礼,不要盯着外男看,如此,会给谢家门楣抹黑。” “微姐儿!”冯氏的脸一黑,声音尖锐,“你在教你表姨守礼,那你呢?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成何体统?不说你表姨,你自己呢?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先没脸的是你!” “怎么会?”谢知微略微扬起了下巴,“老太太莫非忘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如何夸我的了?我堂堂朝廷二品县主,难道还训斥不得区区白身了?” 白家非官更非勋,是实打实的白身。 白梅芷来之前,也曾打听过谢家,她早就听说谢家大姑娘跋扈得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冯氏不满地朝肖氏看了一眼,她早就跟肖氏说过,若一时不能得手,也要给谢知微几分颜色看,谁知,这个儿媳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还惯得谢知微越发嚣张。 肖氏魂不守舍,脸色比冯氏还难看。四宜阁的事被长房闹到了老太爷那里,令肖氏没有想到的是,谢仲柏听说她病了,连床前都没有看一下,而是直接去了余姨娘屋里,说是要把东边的小院木樨院修葺出来,让余姨娘搬过去。 “二老爷说,咱们二房怕是要进新人了。” 次日,余姨娘倚着门框对院子里的丫鬟笑道,那声音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这两天,肖氏的耳边一直嗡嗡嗡地响着这声音,她几次想问二老爷,但二老爷根本不到她屋里来,她又听说老太爷准备给二老爷聘一门良妾,她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再说了,若不是冯氏这个当婆婆的在中间挑三挑四,她哪里会被二老爷嫌弃至此? 冯氏正欲发作,白梅芷已是先跪了下来,求道,“姨母,今日是梅芷的不是,梅芷一时失态,才会让微姐儿误会。实在是,昨日来的路上,梅芷遇到了匪徒,若非大表哥及时相救,梅芷怕是见不到姨母了。方才看到大表哥,梅芷想寻个机会道谢,看到大表哥要离开,方才急了些。” “这么说,你是和你大表哥一起来京的?” 并不是,他们只同行了不到十里地,但白梅芷想让大家有这种误会,正准备默认,便听到谢元柏道,“白姑娘,不必客气,前日那种情况,任何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也只是当时救了你一把,随后就分别而行,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以后不必说了。” 白梅芷也非常乖觉,听出了谢元柏话语中的疏离,她忙起身,朝着谢元柏福了福身,也不抬头看,只道,“多谢表哥出手相救!” 说完,她看向袁氏,“早就听说大表嫂温婉贤惠,大表哥与大表嫂夫妻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表哥真是好福气!” 袁氏心思单纯,她娇俏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正看过来,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说了一句,“你也会有这般好福气的!” 看着自己的憨憨母亲,谢知微真是哭笑不得,她上前去,重新挽了袁氏的手,“母亲,我们走吧!” 只是心里却格外疑惑,父亲并非对白梅芷有情,前世宠妾灭妻的事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她记得父亲从扶云院搬出去后,父亲就再也不见她了,连她出阁都没有露面,说是因伤而消沉,把酒寻欢,此时,谢知微不得不怀疑,中间是否有隐情? 冯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谢知微走前,看到了,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根本没当一回事。 爹爹回来了,他们一家四口,以后会好好过日子,冯氏的那些伎俩,谢知微也并不怕,加上一个白梅芷,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精彩。 白梅芷想打父亲的主意,这辈子是休想! 这一老一小的擂台,一家人都看在眼里,白梅芷自然也没有错过,不由得心念一动,对冯氏柔声道,“姨母,今日让微姐儿误会,生这么大的气,是梅芷不好,等过些天,微姐儿的气消了,梅芷亲手做几件绣活,去给微姐儿道歉。” “你一个做长辈的,她是做晚辈的,纵然是你不对,也万万没有你给她低声下气道歉的道理。” 第118章 敬你 冯氏一面领着白梅芷过了东西穿堂,往春晖堂走,一面拍拍她的手,“你来了,姨母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故去的桃表姐留下个女儿,原也是跟着我过,如今回宁远伯府去了,我已经让人接去了,等接来了,你们俩好好认识认识。” 白梅芷昨日一早从白石镇的客栈起身的时候,大皇子等人已经启程先走了,并没有与薛婉清等人遇上。 她急着赶路,夜里只在路边的一间茶寮打尖,又与薛婉清错过了,因此,此时她进了谢家,薛婉清等人还没有进城。 冯氏将白梅芷安置后面的玉兰院,一排共七间屋子,原先安置谢眺的两房姨娘,后来,姨娘们年纪大了,在花园子靠西收拾出来一座小院,便安置在那里。 这玉兰院便空出来了,留了四间供上夜的婆子们住,其余的三间,已经打理好。 屋子半新不旧,并没有重新粉刷,正当中的三间并不大,一间明间,东次间为卧房,放了小小一张填漆床,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置办的,绿色闪光的缎面,挂着雨过天青的帐子,上面缀着两只荷包。 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十分新,但一体红木,比起白梅芷在白家的用度已是好了十分。 西次间用作书房,与明间用一个博古架隔开,架子上放着几盆不起眼的盆栽,几只应景的梅瓶,和几件玉器摆件,不奢华,但也不显得冷清。 屋子里两面墙都是书架,并没有放满,靠北面放了一张红木书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对白梅芷来说,这一切都收拾得那么妥帖,她心里满意极了。 碧柚跟在姑娘的后面,也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方才一路走来,看到谢家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恭肃严整,与白家就不一样,待看了老太太的春晖堂,那里头的家具摆设简直是见所未见,便觉得,这世家大族果然就与别家不同。 碧柚不由得对白梅芷道,“姑娘,奴婢瞧着谢家的下人们都穿金戴银,那些大丫鬟们竟是比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还体面,也难怪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人都受人尊敬些,咱们在这家里住一些时日,会不会也得人高看几分?” 白梅芷不由得动心,朝窗外看去,见廊檐下站着几个丫鬟正在听使唤,站的恭敬笔挺,应是听到了碧柚说的话,竟然头都不回一下,可见其规矩了。 “你也学学她们的样子,好生做事,学一些待人接物,行事的规矩,将来哪怕不跟着我了呢,也有主子愿意要你。” “姑娘说哪里的话,奴婢要跟着姑娘一辈子,将来给姑娘做管事嬷嬷的。” “才说你,你又浑说了。”白梅芷心里头是真高兴了,也没有计较碧柚的胡言乱语,只叫碧柚往前面打听着些,老太太若是有传唤,别耽误了。 扶云院还是五年前谢元柏走前的样子,连院子里的一棵葡萄树也是他当年亲手栽下的,爬了满墙的枯藤,待来年开春再生出嫩叶来。 若非身边的儿女,谢元柏有种南柯一梦,自己只是出去喝了一顿酒,又回来的错觉。 “老爷,中午时分,我们一家四口就先随意用点午膳,父亲的意思,待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给相公接风。” 已经日头偏西了,瞧着大家都饿了,袁氏提议道。 谢知微坐在椅子上喝茶,谢元柏坐在南窗前的榻上,谢明溪围在谢元柏的腿边上转悠,屋子里只多了一个人,给袁氏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她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好似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接受考验的日子又来了。 谢元柏感受到了袁氏的紧张,他笑着朝她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谢元柏说完,看向女儿,只见谢知微抬起头朝着袁氏露出撒娇的笑脸,“母亲,我想吃瓜齑。” 一听说女儿有想吃的菜,袁氏就来不及紧张了,她忙吩咐丫鬟,“嫣梅,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做瓜齑?没有的话,就叫小厨房这边现做一份。” 瓜齑并不难做,因谢知微喜欢吃,酱瓜和淡笋干是一直都备好的,只需添上葱白、虾米和鸡胸肉,切成丝,用香油炒过就成,极易得。 嫣梅有些不情愿,磨蹭着朝前走了几步到门边,也不自己去,而是靠着门框吩咐外头的丫鬟雪杏,“姐姐,你跑一趟吧!” 谢知微深深地看了嫣梅一眼,见她退回到了屋里,虽看着在听使唤,实则眼角余光就一直黏在谢元柏的身上,不曾挪开半分。 谢知微眼眸微深,又很快转念,她扭头朝袁氏甜甜地一笑,“母亲,您真好!” 袁氏窘得满脸通红,“你这孩子,一点吃食罢了,还跟母亲这么客气做什么?” 谢元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袁氏对女儿的那份好,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知道,原来在他缺席的时候,女儿和妻子之间已经这么亲近了。 袁氏说是随便吃一点,但这一顿非常丰盛,谢知微不知道,可谢元柏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尽管这么多年,他想起妻子的时候并不多,可是五年间,妻子将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就好比,她从家里托人给他寄过去的衣服总是那么合身,鞋袜也总是那么温暖。 谢元柏想了想,斟满了一杯酒,放到袁氏的面前,袁氏呆住了,不知道相公要做什么,只痴痴地看着他,见他端起了另一杯酒,认真地看着自己,道,“阿娴,我五年不在家,这些年,家里多亏了有你,这杯酒我敬你!” 袁氏的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她顿时手忙脚乱,准备抹眼泪,差点一杯酒倒在自己的脸上,谢元柏眼疾手快帮她把住了杯身,道,“你慢点,不要着急。” 嫣梅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将一块帕子递给袁氏,“太太,您擦擦脸。” 谢元柏正要从嫣梅的手中拿过帕子,谢知微忙伸手拦住,对嫣梅道,“你下去,让丹枫姐姐上来,太太净脸,你们是这么服侍的?” 嫣梅委屈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只看着袁氏,她很是不情愿,却不得不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第119章 热闹 很快,丹枫便领着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袁氏坐在桌前转了个身,那捧着盆的丫鬟走至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丹枫上前来为袁氏挽起袖子,卸下镯子,捧过大手巾,将她面前掩上,待她净过面后,方才服侍她一应还原。 丹枫问太太用不用胭脂?袁氏摆摆手,她此时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自己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哪里还有脸转过身去面对相公和孩子们? “母亲,待父亲敬您这杯酒后,我和弟弟也要给您敬杯酒,感谢咱们家里最最辛苦的母亲!” 见女儿高兴,还在一旁打趣,谢元柏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他见妻子磨蹭,似又在擦泪,不由得道,“湄湄说得没错,若非你,我这些年也着实不敢在外头。” 只是,那些年,他也实在是不想留在京城,他与崔氏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京城一起长大,后来崔家还乡,崔氏便嫁与他为妻。 他们少年夫妻,情深似海,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到崔氏的影子,或对着他巧笑倩兮,或对着他回眸一笑。 甚至有一次,在州桥上,他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听到了她的声音说“大郎,你来啊”,他追了过去,等他被路过的人一把拉住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彼时,他已经一条腿跨过了州桥。 而眼下,他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袁氏终于还是转过身来,她端起了酒杯,不敢看谢元柏,轻柔一笑,“老爷说哪里的话,老爷说的这些,原本是妾身应当做的。” 谢元柏怕触动她的情绪,也不再多说,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一杯酒一饮而尽。 之后,谢知微与谢明溪一人喝果酒,一人以茶代酒,姐弟俩一起敬袁氏。 袁氏多喝了两杯酒,饭后便留在院子里歇息。 谢知微正领着弟弟往外走,百灵快步走来,“姑娘,三公主来了,说是带您进宫去看热闹。” “热闹?” 谢知微傻眼了,这会儿进宫去?但三公主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由不得谢知微犹豫,她想了想,吩咐百灵,“你去跟三公主说,我收拾一下就过来,若三公主不愿意在车上等,就把三公主迎到大厅稍等。” 谁知,绫华不愿意下车,只说,谢知微也不会让她等多久,她今日逛街逛得累了,懒怠走,就在车上等会儿。 春晖堂里采买的刘婆子路过东角门,听到百灵在和一位身穿宫裙的女子说话,“椀香姐姐,我家县主说她换身衣服就出来,若是三公主不耐烦在车上等,就先进屋去,县主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刘婆子朝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看了一眼,见赶车的是个中年太监,心里叫了一声天爷,便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了春晖堂。 老太太等白梅芷收拾好了,便唤了她来跟前说话,问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什么时候没了的?停了几日灵?什么时候送走的?埋在哪儿了?她弟弟如今如何了,听说进了县学,老太太便承诺待日后寻个机会跟老太爷说一声,看能不能把她弟弟送到谢家或是崔家的家学里去。 白梅芷心头大喜,她就知道这次来谢家,收获肯定会很大。其中弟弟上学,本就是她的谋划之一,其次是她的婚事,原本她想着的是,到了京城,借着谢家的关系,以谢家表姑娘的身份一定可以谋一份好婚姻。 可是,看到谢元柏之后,白梅芷便没了别的心思了,谢元柏那样的人,世家公子的高贵出身,年未及弱冠便被点为探花,军中五年,立下赫赫军功,如今更是被擢升为四品武将,领神机营。 这样的男子,怕是满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白梅芷的心里已是装不下别的人了。 一个说着,一个想着心思,金嬷嬷的儿媳妇马瑞家的挑着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才管采买的刘婆子说是看到门口宫里的车在等着,一打听是三公主来了,咱们家的大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把三公主请进来,只让人在门口等着,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起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马瑞家的朝外招了招手,刘婆子连忙进来,跪在地上将外面看到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姑娘跟前的那个百灵也忒不像话了些,和宫里来的人说话也不客气点,一点礼数都不懂。” “没得叫外头的人说咱们家里不知道待客之道!”冯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捏着十八子,竟有些六神无主。 白梅芷在旁听了,一面吃惊谢知微居然敢如此慢待公主,一面又吃惊宫里的公主居然主动来找谢知微玩,她想了想道,“姨母,微姐儿年幼,一些事做得不妥当,您是家里的老封君,由您出面请公主进来,再妥当不过了。不论如何,您总是微姐儿的祖母,您不多担待些,还有谁能为这个家里想得更多一点呢?” 这话真是提醒了老太太,她不由得想到,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谢知微的祖母,占了名分和大义,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走吧,少不得我出面去帮补帮补了!” 白梅芷扶着老太太,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来京城还是来对了,在均州郧乡那样的地方,她一辈子别说公主了,连个县主都见不着,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在老太太慌里慌张地朝外走的时候,谢知微也换好了衣服,来到了东角门,椀香忙下了车,请道,“县主,三公主请您上车。” 谢知微一会儿还要从宫里出来,她只好让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站在车边与车里的三公主说话,“绫华姐姐,到底是什么热闹,让你巴巴地从宫里出来,跑来接我?” “还说呢,我去了幽兰居,也没见你去,才听大皇姐派了人来跟我说,宫里进了一头白虎神兽,让我赶紧回去看,我想着你大约没瞧见过,顺道约你一起进宫看,还不快上来谢我!” 谢知微提着裙子正要上车,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微姐儿!” 第120章 进宫 谢知微惊了一下,差点摔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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