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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颜站在高几边,高几上是一盆开得清香四溢的寒兰,脉脉地望过来,充满了期待。 张清蓉低声问谢知倩,“你大姐姐居然还会吹叶笛?” 方才,大公主们到了,谢知微只让谢知慧与她一起去迎接各位殿下,根本没有喊她,谢知倩本就不高兴,但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就算有再多的气也不能发作。 谢知倩瘪了瘪嘴,看向谢知微,见她垂着双眸,卷而翘的长睫如同蝶翼一般,贴在她的眼窝处,如同一轮弯弯的小月,邀请人坐上去。 “大姐姐做什么都很厉害。”谢知倩敷衍地说了一句,张清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倒也没有注意到谢知倩的异样 清越的琴声想起来,如同水波一般,朝着四周荡漾开来。 四照楼里,热闹得不行,公子们在投壶。 萧恂本来就是个会玩的,沐小王爷也喜欢起哄,两人把人分成了两组,各自领了一组,场地中间放着一个秋千壶。 秋千壶形似烛台,壶身用竹制成,下端三足鼎立,上端分叉成两端,上置一横条,横条上穿一大、二小三个铁圈,作为壶口和壶耳,并安装机关。当矢触及壶口或壶耳时,机关被触动,壶身就会像秋千一样前后晃动或旋转,极大地增加了投入的难度。 可见这些人会玩。 身为主人,谢明澄担任司射,他捧着“中”,来到场地中间,行罢投壶礼后,他将壶、中、算放好后,宣布投壶规则:必须将矢地端首投入壶内,才算有效;若矢尾先入壶,则无效。 投壶开始。 萧恂一组先投,他这一组,自己领头外,还有大皇子萧昶远、四皇子萧昶炫,永新伯世子许良,武安侯府世子曹云辞,锦衣卫百户楚易宁。 沐小王爷这边,也是六人,二皇子萧昶耀,衮国长公主府四公子郑靖彦,南安伯府世子楚天佑,袁氏的侄儿袁漠以及潞国公世子云敬轩。 “赌什么?”大皇子手里拿了一根拓木箭矢一面端详,一面问道。 “赌喊爹爹!”沐小王爷挑眉朝萧恂看去,“阿恂,我们若是赢了,你们就依次喊我们是爹爹,我们若是输了,也一样,如何?” 满堂哄然,还有这种玩法?谢明澄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这些年好像不是住在京城里,怎么有这种游戏,他从来不知道? 不赌银钱,不赌金玉,而是赌喊“爹爹”。 萧恂大笑道,“好!” 说完,转身看向自己这一组的人,一双好看的凤眼把人都溜了一圈,“你们怎么说?” 几乎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了,大皇子笑道,“好啊,归鸿,我等着你喊我爹爹!” “哈哈哈,我也等着。”郑靖彦还从来没有玩得这么开过,今日一早,母亲带他和妹妹来谢家喝酒,他还觉得,在谢家这种清贵人家喝酒,不定多无趣,现在一点儿都不后悔来了。 第83章 魂牵 因为人数众多,原本一局八矢,便临时更改规矩,一局十二矢,两组轮流投。 “我先!”沐小王爷大臂一挥,让所有人靠边,他站定好,手中的箭矢朝秋千壶投去。 谢明澄喊了一声,“有初!” 便有小厮在沐归鸿这一组计入两分。 大皇子也跟着投入一箭,与沐归鸿这边分数持平。 紧接着是二皇子,他本来就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也没有玩什么花样,萧恂这边便投了个连中,依然计两分。 轮到萧昶炫,正在这时,五漪楼那边一道琴音巍巍洋洋地荡漾过来,萧昶炫忍不住朝五漪楼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站在窗前,她手里捏着看不太清楚的什么,一道清越的叶笛声悄然没入进琴音之中,将琴音的浑厚中和得光风霁月,令人沉醉不已。 也令人魂牵梦绕。 萧昶炫的手一抖,那箭矢便磕在秋千壶的边缘,转了半圈,毫无悬念地掉下来了。 萧恂的脸黑得快要滴下水来了,他本来准备自己压轴的,没想到这么快,他这一组的分数就掉下去了。没有投中,不但无分,还要扣分,紧紧咬着的分数现在里里外外去了四分。 “老五,不好意思,手滑了!”萧昶炫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道,说着,心有旁骛地朝五漪楼那边看去,很想知道,那道清越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 萧恂懒得理会他,等沐归鸿那一组的袁漠投了个有终,他就自己上前去,拿了一根箭矢,正要来个“骁”,那叶笛声便突然钻进了他的耳朵,萧恂的心头跟着一荡,烦躁坏了,将箭矢朝秋千壶里一扔,拍拍手,“不玩了!” “不玩了?怎么了?你认输了?”沐归鸿大笑,朝萧恂勾勾手指头,“来,喊一声爹听一下!” 萧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确定,一定要我喊爹?” 沐归鸿吓得朝后一跳,“别啊,阿恂,你要是玩不起,就别玩啊,是你说不玩了的。” “我说不玩,是想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这魔音灌耳的,你们都心神不宁,还怎么玩?你要是不去,我就喊你爹。”萧恂道。 “得,你这儿子我也不稀罕,去就去!” 沐归鸿说完,走在前头。 大雍朝讲究男女大防,倒也没有如前朝那边严苛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地步,到了楼下,谢明澄先让人上去通报一番,这才带着十多个公子哥儿上了楼。 谢知微的目光朝楼道里看过来,正好与萧恂的对上,见他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如冬夜星子一般,好看归好看,就是带着一股子不善。 谢知微垂下眼帘,若是她自己单奏那就算了,现在她是和元嘉姐姐合奏,元嘉姐姐还想她们之间的这段合奏能够成为一段佳话呢。 谢知微尽量屏蔽掉外面的干扰,她宛如站在一座高山之上,高山巍巍,流水洋洋,髙低处,落雁惊鸿,客子春浓,流风回雪,任闲愁千缕,她欲乘风而去一般。 大公主一身桃红地云风暗花缎绣花褙子,一条缕金挑线纱裙,鞋上的珍珠与她头上的蝴蝶金钗随着她的一拨一挑,颤巍巍地摇晃着,大公主的神情非常专注,她的眼睛不离谢知微,沉浸在一种知己相酬的喜悦中。 萧恂走上楼来,也不落座,就直接往窗边一靠,抱着双臂,一双眼睛盯着谢知微,宛如一头饿极了的猛兽,盯着一只柔软弱小的小兽,目光极具侵略性。 一曲终了,三公主率先拍手鼓掌,“真是太好听了,本宫学琴的时候,一曲《高山流水》学了约有三个月,听先生弹就听了不下百遍,从来没有觉得,这首曲子如此震撼,本宫都要听得落泪了!” 为这情谊,为这调高和寡的寂寥,也为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的决绝。 大公主站起身来,走到谢知微身边,伸出双臂将她搂进怀里,“微妹妹,本宫今天很高兴!” “至于吗?”萧恂看着有些不舒服,走上前来,手指头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发出一连串的长音,铿锵如金石相击,抬头看向谢知微,“这是五漪琴?” 大公主松开了谢知微,谢知微走过来,福身道,“是的,宸郡王!” “你害得我今天输了!” 谢知微并不知道萧恂等人在四照楼投壶的事情,他说得没头没脑的,谢知微也听不懂,不过,见萧恂心情不好,谢知微也没想到,年少时的萧恂居然是这等喜怒不定,愕然道,“若是因为端宪的缘故,端宪向宸郡王赔礼!” 大公主不高兴了,将谢知微往身后一拉,冲着宸郡王道,“五哥,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刚才微妹妹一直和我在这里合奏这首《高山流水》,都没有挪步,你和人赌什么赌输了,跟微妹妹有什么关系?” 沐归鸿摇着一柄折扇走过来,笑着道,“方才我和阿恂在四照楼投壶,说好输了的要喊赢了的人爹,阿恂输给我们了。” 谢知微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萧恂,她一双桃花眼潋滟,水汪汪的,特别单纯,如同山间小鹿一般,看的萧恂有些不自在,他别过脸,一脚踹向沐归鸿,“要你多嘴?” 沐归鸿见惹得萧恂炸毛,高兴坏了,跳起来躲开,还不忘朝萧恂扮个鬼脸。 谢知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不太敢想象萧恂喊沐归鸿“爹”的情景。 萧恂难得地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他朝谢知微含笑的双眸看了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怎么可能喊他是爹呢?” 大公主恨其不争,“五哥,要是让父皇知道了,父皇又该罚你了,你也真是的,赌什么不好,和人赌认爹。” 沐归鸿唯恐天下不乱,“要不是他耍赖,今天大皇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都得喊我是爹。” 大公主气得瞪起双眼,盯着沐归鸿看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拿他没有办法。 谢知微笑道,“沐小王爷,他们敢喊,你敢应吗?” 沐归鸿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脑子,“哎呀,微妹妹,还是你提醒了我,幸好这家伙耍赖,要不然,我明天要被御史们参成筛子了。” 第84章 无妄 萧恂听到“微妹妹”,似笑非笑地目光看向沐归鸿。 沐归鸿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起来,他挠了挠头,以为还是为“喊爹”的事,倒也没有多想,兀自和谢知微说着方才五漪楼那边投壶的事,惹得谢知微忍不住笑。 萧恂从他旁边经过,一脚踩在沐归鸿的脚上,沐归鸿正在笑,嘎地一声惊叫起来,全场听到这一声,诡谲地静了下来。 只见沐归鸿抱着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地看着萧恂。 “哎呦!”萧恂忙扶起沐归鸿,凑到他耳边,“归鸿弟弟,哥哥不是故意的。” 沐归鸿也是福至心灵,如醍醐灌顶般,知道自己这无妄之灾来源何处了,哭丧着脸,“阿恂,我只是……只是口误。” “口误啊,那就好,好点了吗?”萧恂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扶着沐归鸿蹦跶了两步,找了个凳子坐下。 来的这些公子们,身份高贵如皇子,身份差一点,也都是公侯世子,一上来,姑娘们纷纷上前来见礼,原本空旷的二楼也因为十几个年轻公子们的到来而显得有些拥挤了。 因都是京中的高门子弟,平日里在别的府邸也都有过交集,只有极少两个彼此不认识的,此时听到相互寒暄见礼后,也都记住了对方的身份。 大公主拍拍手,“大家安静一下,今日难得这盛况,本宫有个提议。” “大公主殿下请说!”有人附和道。 “古人有集体作画的美谈,不如今日我们效仿一番,用一块绢把今日的这般盛况画下来,大家觉得怎么样?” 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有了大公主和大皇子等人在,今日的这一绢画必然会在京城里有着不小的凡响,若自己的名字能够被写在上面,必然也会跟着挣一个好名声。 谢明澄忙让人摆好了桌子,三张黄花梨无束腰攒牙子方桌拼凑在一起,一张白色的绢布铺在了桌上,笔墨颜料都是现成,顿时就把人都吸引过去了。 令谢知微感到惊讶的是,萧恂居然也乐意做这样的事,他提了一只獬爪,侧身站在案边,笔尖沾了一点杏黄色的颜料,朝谢知微吹叶笛时的窗边扫了一眼,便开始唰唰唰地画起来了。 谢知微身为主人,自然是不好参与这种活动,只在旁边负责待客就好。她虽然很好奇萧恂到底画了什么,但不敢近看。 谢家这边的公子姑娘们玩得很开心,戏楼上此时也咿咿呀呀地唱得非常热闹。 肖氏歪在榻上,听着隔了一堵墙传过来的唱词,“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那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肖氏听得火起,将一只霁红盖碗扔到了桌上,茶碗倒下来,茶叶洒了一桌,茶水蔓延流下来,滴滴答答在半旧的青缎坐褥上。 汤嬷嬷示意小丫鬟们把门关上,凑过来收拾一番。 肖氏忍不住问道,“还请了董家班,唱什么《贵妃醉酒》,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汤嬷嬷低着头没敢说话,感觉到肖氏锐利的目光注视,她不得不道,“太太,要不,咱们还是出去陪一陪客人吧?听说承平大长公主府的大少奶奶来了,武安侯府世子夫人,大公子和大姑娘都来了,连大皇子大公主他们也都来了,若不出去,奴婢担心外头的人会说什么。” 肖氏一个鲤鱼打挺地从榻上起身,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来的都是些这样的人?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哪怕祖坟冒青烟,封了个县主,可这县主,在这些人的眼里又算什么?” “可不是!”汤嬷嬷小心地应道,“听说陆大人和几个皇子公主们都来了,如今好些之前没打算来的人家都来了,也不知道厨房上能不能应付过来?” “也不知道大太太那个蠢货会怎么样?”肖氏自然动心了,武安侯府是皇后的娘家,爵位世袭罔替;承平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嫡亲的姑母,这两家都来了,别的人家还坐的住吗? 可想而知,今日原本说是小小地热闹一下的庆贺宴,是多么热闹了。平白无故的,给谢知微这小蹄子做了个多大的脸! “这两家怎么会来呢?”肖氏喃喃道。 汤嬷嬷知道她动了心,便顺着劝道,“太太,老爷一大早就过去忙活了,大少爷这会儿正在五漪楼那边陪着几位皇子殿下和世子爷们,二姑娘也忙得不可开交,大公主和三公主来了,二姑娘少不得要在一旁应酬着。大太太哪里应对过这种局面?依奴婢看,少不得您在一边帮衬一些。” “三太太呢?”肖氏只要想到,这种场合,钱氏那个庶出的媳妇在一干贵妇们跟前转悠,她就满肚子气。 “三太太看着厨房,大太太管着戏楼那边,人还是少了些。” 就在这时,门口的丫鬟打起帘笼,朝里道,“太太,老爷派了来旺来传话。” “让他进来!” 来旺进来后,打躬作揖,“回太太的话,老爷说,太太这会子病应当好得差不多了,让太太往前边帮忙去,家里也就这么几个人,若是太太不能帮衬一把,老爷少不得再去寻别的帮手了!” “胡说,他去哪里找别的帮手去?”肖氏抓起那只原本幸存的霁红盖碗,往来旺的头上砸去,她的手略微偏了点,没有砸到,碎了一地残片。 生气归生气,但肖氏也知道,既然谢仲柏发话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养病了。 肖氏起身梳洗换衣服,老太太这边听到外边的嘈杂声,烦躁得不得了,让人将门和窗全部都关了,问金嬷嬷,“也不知道清姐儿那边如何了?唉,我这还没老呢,在这家里,就成了一个废物了。” 金嬷嬷让人端了一碗牛乳过来给老太太喝,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想了想,道,“老太太,您身子欠安,才会帮不上什么忙,等您大安了,这样的日子以后多的是。”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闹哄哄的!” 金嬷嬷随便列举了几家勋贵权臣,老太太顿时惊呆了,“你说什么?连陆大人,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来了?她谢知微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哼,老太爷也是糊涂了,就这么宠着她,横竖一个闺女,将来还不得出嫁成别人家的人。” 第85章 撩拨 薛家今日除了几个姻亲,便没有多余的客人了。 庞氏听说娘家来人了,忙迎了出去,见来的只有二嫂一人,不由得呆住了,朝后面看看,见没有别的车马,不由得问道,“怎么只有二嫂一个人?” 王氏因被老太太派来薛家这种破落户,而不能去谢家,本来就很生气,听庞氏这么问,不由得冷笑道,“姑奶奶若是嫌我一个人不够体面,我现在就可以回去。” “嫂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哪一日不盼着娘家的人来瞧瞧我,成日里在这家里挨日子,盼着家里多来几个人,才白问了这句话。” 庞氏一面迎着王氏进去,王氏瞧着薛家,倒也批红挂绿,不过,并没有看到几个宾客,显得格外冷清。 席面开在西花厅,王氏进去一看,见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官员太太们坐着一起说话,瞧那一身穿戴打扮,就知道都是品阶格外低的,虽然心里早就有了数,可依然还是忍不住失望,心里自然也就蓄了一团火。 薛式篷为着今天这日子,专门做了一身新衣服,早早地就穿上了,可是在门口望眼欲穿,下了帖子的几乎人家,都只让下人们抬了贺礼来,没下帖子的自然就指望不上了,等到巳时三刻该开席的时候,男宾女宾连一桌席都没有坐满。 宾客们倒是无所谓,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今日谢家那边可热闹了,我过来的时候,从那儿经过,哎呦,宫里的几个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奉了皇上的圣旨,带了满满几车礼物去了。” “我倒是听说去宣旨的是陆大人,难道说今日陆大人也去那边喝酒了?” “承平大长公主府和武安侯府都去了人了,宸郡王也跟着去凑热闹。” “端宪县主真是好福气,家里有个这样的好姑娘,全家人都跟着沾光呢。” “可不是!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端宪县主,要不然武安侯府一向都不怎么和世家来往,这次大太太亲自去的。” …… 又是谢家! 薛式篷气晕了,他自然比别人都知道,谢知微为何会被封为端宪县主了,当日在城外的庄子里,他亲眼看到谢知微把陆偃给救活了,要不然,陆偃今日亲自去谢家喝喜酒给她做脸? 若是没有谢知微,今日,谢家的那份荣光就是他宁远伯府的。 老太太贾氏出来坐席,听到宾客们的议论,笑道,“谢家老太太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好孙女,为家里增多少彩,可怜我养了这好几个,没有一个有着灵光劲儿。” 宾客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一顿饭后,便纷纷起身告辞,这个说家里有孩子放心不下,那个说家里的老太太昨晚闹肚子了要回去侍疾,一时间,人都走光了。 薛婉清还打算今日好好表现一番,若有闺秀来,自己少不得要表演一些现代学的知识,只可惜,全部都没有派上用场。既然如此,薛婉清自然不满足,她吩咐丫鬟们给她打扮一番,便坐上了车,前往谢家。 五漪楼的画,在众人的努力下很快就画完了只等上色,去大花厅那边坐完席,大公主又喊了众人一起去把画了一半的画画完。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众人一起画的是大公主和谢知微合奏的那一幕,曾大姑娘坐在窗边托着腮遐想,眼中是被乐曲声牵引走了的心思。张清涵端着一盏茶,神魂已经被勾引跑了,只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看到了人间最美好的一面。 大皇子一身蓝地凤凰八宝连云库锦,背着手站在窗边,目光扫过正在合奏的二人,丰神俊秀,卓然如玉。 二皇子和三皇子均在出神,但二人竖起耳朵听的神情惟妙惟肖。 萧恂背着手靠在窗边,神情慵懒,眼神锐利,如同一只云豹,也不知画他的人是谁,将其上扬的眼尾勾勒得极为传神。 没有人不喜欢,偌大一块绢布,将屋子里之前的那一幕定格,大公主高兴坏了,对谢知微道,“微妹妹,这张绢画,我想带回宫去,与父皇一起品鉴。” “好啊!”谢知微没有什么不愿意答应的,这画,原本就是大公主倡议的,也是大公主领着众人一起画的,而且,有了寿康帝的认可,对今日在座的公子姑娘们不无好处。 众人一听这话,也都很欢喜,再次纷纷围拢来品评。 萧恂百无聊赖,他走到谢知微旁边,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朵枯萎的蒲公英,在谢知微的手背上轻轻地捎过,然后就从二楼走了下去,看似漫不经心。 谢知微却是浑身一僵,朝他背在身后,拿在手里旋转着玩儿的蒲公英盯了一会儿,又环视了一圈,见无人关注自己,便也跟着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今日的谢家,无疑格外热闹,真趣园里到处都可以看到锦衣华服的贵妇权臣勋贵和公子小姐们三五成群,或赏花,或游湖,或聊天品茶。 谢知微如同一只小尾巴跟在萧恂的身后,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子,浑身上下都写着拘谨。 前世今生,她还从来没有和外男在一起过,又是今天这样的日子,若是被人看到了传出点闲话来,她就不用做人了。 一直在关注萧恂的沐归鸿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心头一喜,他早就察觉出萧恂的不对劲了,但这种事,问肯定是问不出任何结果的,只有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抬脚就往楼下冲,正走到楼梯口,和迎面上来的许良撞了个满怀,许良捂着自己的鼻子,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沐小王爷,您这么慌,到底去做什么嘛?这会儿离开席还早啊!” 就算急着开席,也犯不着这样啊! 沐归鸿抬眼再看去,已经没有看到萧恂和谢知微的身影了,不由得恨恨地瞪了许良一眼,越过他下楼去,“我去赏花。” 湖边有一处水榭,掩映在一片紫竹林里,有些偏僻,但风景极好,旁边几丛丹桂在微风的摇曳下,将点点红色的花瓣洒在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将花瓣送过来,绕着水榭散发出阵阵甜香。 水榭里没有人,萧恂便信步走了进去。 第86章 惊艳 谢知微的脚步微顿了,她正迟疑,萧恂已经转过身来,原本背在身后的那株干蒲公英草就被他举在两人的面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这就是前世欠下人情债的结果? 谢知微再次四下里看看,见无人关注自己,方才走进了水榭,紫陌跟在姑娘的身边,在水榭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来。 一阵微风拂来,紫竹林在风中发出龙吟凤啸之音,少年站在水榭亭子上面,身后绕堤大片的丹桂,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金黄在绿叶间发出万点光芒,形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连秋阳都似乎温柔下来了。 谢知微站在曲折游廊上,望着眼前的少年,被这一幕惊艳到,嘴巴微张,都忘了合拢。 萧恂看着站在阳光里的女孩子,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裙摆,身侧的佩环也发出叮当脆响的声音,一缕头发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柔嫩白皙的肌肤如初生的婴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盛着懵懂,显得有些无措。 他不由得想起谢知微朝萧昶炫身上扑过去的一幕,眉头紧锁,虽然最终她还是稳住了身形,那一扑,只不过是她的一种手腕,但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还有她的医术,面对淋漓的鲜血,黑色的毒血,垂危的生命而稳若泰山,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自信得只要她愿意,连阎王也都不能与她抢夺性命。 那么,金青冰莲,她知道多少? 萧恂看着谢知微的眼眸中,暗潮汹涌,此刻的他好似一头凶猛的猎豹,虎视眈眈地看着与他夺口中食物的仇敌。 谢知微惊骇地朝后退了一步,她的后背紧紧地贴上了游廊的栏杆,看着萧恂一步一步地逼近。微风从他的身后拂过来,他飞扬的长发从脑后扬起,抽打在谢知微的脸上,阳光将他修长的身形投射出一道影子,将谢知微娇小的身躯密密地笼罩着。 他这个人,压迫感是如此强,谢知微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如此急促,如此忐忑。 “郡王爷,陆大人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端宪今日看陆大人的气色尚可,他的伤势恢复得应当不错。”谢知微说完,咽口口水,只觉得嗓子眼发干。 谢知微明亮如黑琉璃般的眼睛,勇敢地与萧恂对视,她那懵懂的眼睛似乎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 她如山间小鹿般纯真无害的表情,向他展示自己无私的胸怀,对他没有任何恶意。 但萧恂也听懂了,他们在城郊庄子上的那一眼对视达成的契约,她做到了,而他眼下是在违约。 萧恂不由得气笑了,他勾唇一笑,少年的笑明艳如三春桃李,如杏花在枝头闹,也有着执花仗剑的意气风流。若非他此时极具侵略性,谢知微倒是愿意好好欣赏一番。 在谢知微的印象里,萧恂是沉稳的,喜怒不形于色,一双深邃如古潭般的眸子里埋藏着他所有的心事,绝不叫人窥探半分。 他筹谋如鬼神,智近乎妖,步步算计,叫人防不胜防。 而绝不是眼前这般,剑眉星目,一袭英气扬首,青丝不染哀尘过,此去佩刀提酒,敢笑天公朽。 何等的意气风发! “陆大人身上的毒是解了,我瞧着你信手拈来,似乎信心满满,你能解多少毒?”萧恂似乎什么都不怕,问得如此肆意。 谢知微却害怕地四处瞧瞧,见附近无人,也的确无人偷听,才乖巧地点点头,依然仰头望着她,后脖颈有点僵硬。 “那株金青冰莲,能解百毒?所有的毒都能解吗?”萧恂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任何一抹神色。 谢知微不敢瞎猜,她毫不怀疑,只要她说错了话,萧恂敢一把将她推进身后的池塘里。池塘很深,此地人烟稀少,她或许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谢知微一脸懵地点点头,“金青冰莲解百毒,也需要配伍,不过,一些罕见的毒,也只有金青冰莲能够压制。”谢知微见萧恂的脸上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忙讨好地道,“我那株金青冰莲,随时都可以送给郡王爷。” 萧恂听了这话,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深深看着她,“你先帮我保留着,等哪天,我快没命了,拿着它来救我。” 说完,他一转身,衣袂拍打在谢知微垂下的手背上,而他,已经背着手,如流风一样地离开。 谢知微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看着他从丹桂树下经过,一阵风过,丹桂如雨一般洒落,贴着他的脸颊扬下,轻抚着他如繁花一般的脸,有匪君子,皎如玉树。 直到萧恂的身影在丹桂林的尽头消失,谢知微才醒过神来,她眨眨眼睛,依旧不敢相信,萧恂就这样放过她了?也没有把金青冰莲要回去,难道说他根本没有中七星蛊毒? 她来不及细想,紫陌匆匆走过来,她快哭了,“大姑娘,您怎么样了?郡王爷有没有把您怎么样?” “能怎样?他不过是找我说两句话而已,你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吗?” 紫陌泪如雨下,她很想过来救姑娘啊,可是郡王爷比老虎还可怕啊,她才挪动了一下脚步,郡王爷一个眼神扫过来,那一瞬间,紫陌以为自己的腿断了。 正在谢知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紫陌的时候,百灵如鸟儿一般飞了过来,“大姑娘,表姑娘来了,老太太让姑娘去春晖堂。” 谢知微只当老太太放了个屁,带着两个丫鬟回到五漪楼。 五漪楼里,绢画已经被收起来了,大皇子正在用五漪琴弹谢家一位老祖补的残谱,因为有些生疏,是以不太熟练,但丝毫不影响弹的人和听的人的情绪。 “大表姐!” 谢知微站在楼梯上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婉清,她鄙夷地笑了一下,“表妹,别来无恙?” “大表姐,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薛婉清上下打量谢知微,见她穿着一身红地莲花芙蓉织金妆花缎对襟褙子,一条暗彩玫瑰花卉金宝地百褶裙,脚上一双满绣绣花鞋上各缀着两颗硕大的珍珠,她梳着垂挂髻,戴着一对红宝石珠花,端的是华贵。 第87章 愚蠢 也唯有这一身装扮才配得上谢知微的身份。 只可惜,谢知微也是个蠢的,生于内院之中,一生的眼界也就只有这个后院,永远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永远都只会围着相公转,最后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谢知微看到薛婉清眼中的神情,敢肯定,薛婉清变了,只是不知道她的改变来源于哪里? “多谢!”谢知微懒得与她多纠缠,甚至都懒得问,她今日怎么有空来谢家,转身朝楼上走去。 “大表姐,外祖母病了,你知道吗?”薛婉清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楼里的人都听到。 连大皇子的琴音都跟着受到了影响,明显就顿挫了一下。谢知微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也能想到,此时的楼阁中,人人都竖起一双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若没有前世的经历,或许今日的这个场面,会让谢知微感到很难堪,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此时,谢知微笑了一下,道,“表妹,老太太生病这件事,不知你是从何而知的?” “我刚刚从春晖堂过来,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既然老太太病了,你怎么没有在一旁侍疾?”谢知微惊诧地问完,吩咐百灵,“你跑一趟,去问问二太太,老太太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今日一早,我和二妹妹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还好好儿的,是不是被谁给气着了?” 谢知慧在阁楼中,薛婉清问完那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彼时的她真是尴尬极了。 此时,她连忙站出来,走到楼道口,对着下面道,“大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晌午时分还去看过老太太了,挺好的,午膳还用了一碗碧梗米饭和三个菜。” 薛婉清并不觉得尴尬,她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今日家里这么热闹,老太太为何没有出来,反而把自己关在春晖堂里?” 谢知慧顿时大恼,她纵然柳眉倒竖,也依然知道控制情绪,“听说皇恩浩荡,皇上封薛大老爷为宁远伯世子,薛家的爵位又能多传一辈了,我还没有恭喜表姐呢!” 谢知微盯着薛婉清的脸,“表妹,天底下哪里有家里的长辈出面为晚辈贺喜的道理?今日虽然是我的好日子,但我还没有福气让老太太出面为我张罗,就连母亲和几个婶婶们出面我都已经倍感不安了,岂能劳动老太太呢?” “就是啊!刚才我去看祖母的时候,祖母还说今日家里热闹,让我们好好热闹,不要惦记祖母。” 谢知慧的话,倒也不是人人都信,大公主和三公主对视一眼,三公主凑到大公主的耳边低声道,“大皇姐,我听说,原来这薛大姑娘住在谢家,谢家的这位老太太,一味只宠爱外孙女,对微妹妹可不好了,微妹妹的父亲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阁楼里的人都隐约听到了一些,恍然大悟,心里明白,这是寻刺儿来了。 正好大皇子一曲终了,大公主很生气,吩咐木香,“你出去瞧瞧,是谁这么不长眼在下面吵闹,都影响皇兄弹琴了。” 木香知道自家公主是在为谢大姑娘撑腰,也跟着狐假虎威,走到楼前,朝薛婉清藐视一眼,“这是哪家姑娘,如此不懂规矩,听不到有人在此弹琴吗?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就打出去呗,准备留着过年吗?” 萧恂背着手,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少年精致的脸庞在秋日暖阳下熠熠生辉,薛婉清只看了一眼,就呆了,她茫然地看着萧恂从她的面前经过,少年精致的侧脸在这一瞬间,刻进了她的心里面。 萧恂! 书中那个将来会将已经当了皇上的萧昶炫踩在脚下,让萧昶炫和原身在谢家牌位前跪了整整十年,一日不少的新帝。他真正的身份并不是襄王府的庶长子,而是另有身份。 “宸郡王殿下!”薛婉清忙欢喜地福身行礼。 萧恂停下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一个头顶,也不想知道这人是谁,转身对谢知微道,“怎么不打出去?要不要我帮你?” 谢知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些愕然,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能把上门的客人打出去? 要是把老太太惹毛了,在家里耍泼,谢家的脸就真的丢尽了。 萧昶炫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楼道口,对萧恂道,“五弟,不得胡说,这位姑娘想必是谢家的亲戚,方才应是有点误会才会起了争执。” 谢知微扭头淡淡地扫过了萧昶炫一眼,抬步朝楼上走去。 众人都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充满了关切,谢知微嫣然一笑,用笑意安抚众人。她走到大公主跟前,大公主和三公主忙一人拉了她一只手,上下打量她,活像她方才是出去和人打了一架。 “我没事!” “没事就好!” 三人正说话间,薛婉清也上来了,萧昶炫与她并肩,两人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薛婉清低头莞尔一笑,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有着一抹别样的风情。 “薛大姑娘要抚琴吗?”萧昶炫在琴前立住了脚步,“这是五漪琴,我们都试弹过了,薛姑娘不妨试试,这里有很多残谱,薛姑娘可以挑一个喜欢的。” 大公主皱起眉头,纵然他们是皇家子女,也不该如此失礼。这琴是谢家的琴,谁能弹谁不能弹,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三皇兄如此这般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薛婉清看不懂琴谱,不过,她对施展自己的才华,还是很有激情的,跃跃欲试,在琴边坐下来,正要开始弹琴,萧昶炫吩咐丫鬟服侍她净手。 焚香净手是弹琴前必要的经过,否则,就显得太不恭敬了,太没有诚意,也太失礼了。 “你别紧张!”萧昶炫温柔地一笑,安抚薛婉清道,“我们也都是弹着玩而已,这里的谱子很多都是不流传的残谱,高深玄妙,非我等能及。” 三公主绫华忍不住了,道,“四皇兄,那是因为微妹妹没有弹,这些残谱都是她家里的,难道她也不熟练不成?” 萧昶炫是不信的,看向谢知微,“县主,这些残谱,你都弹过吗?” 第88章 相逼 谢知微微微眯了眼,从今日,萧昶炫进谢家的大门开始,到现在,她极力想忽略掉他的存在,平息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眼前这两人要一再地刺激她的情绪。 谢知微不愿意表现得很失礼,落下话柄,但只要想到前世种种,谢知微就无法平复心情。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便听到萧恂不耐烦地道,“要弹就弹,这么多废话!” 薛婉清瞧不起萧昶炫,书中,这个男人也有杀伐果断、重情专义的优点,颇会笼络人心,但有了萧恂,萧昶炫就显得不中看了。 一听到萧恂发话,薛婉清也不再多话,净手之后,便坐在琴前,温婉一笑,谦逊地道,“我本就弹得不好,残谱更加不敢尝试,就为大家献上一曲《秋窗风雨夕》吧!” 谁也不会知道《秋窗风雨夕》是四大名著《红楼梦》中的曲子,是林黛玉在秋雨黄昏写下的词。 新词旧曲倒是无所谓的,令众位姑娘觉得讶然的是,大家聚在这里试弹五漪琴,品鉴残谱,是一种乐趣,并非是谁为谁献曲,结果,薛家大姑娘一上来,就献曲。 伯府的姑娘,又不是乐伶,怎么说这样的话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谢知慧顿时一张脸羞得通红,纵然别人不记得薛婉清在谢家住了五年,她不能自欺欺人,觉得薛婉清与谢家无干。谢知慧不由得求助地朝谢知微看去,见大姐姐微微勾起双唇,似笑非笑,眼尾都是嘲讽,不由得释然,一种米养百样人,薛婉清到底姓薛,与谢家何干? 还是大姐姐想得通透。 只听见一阵缠绵的琴声从薛婉清的指尖飘出,催人泪下的音调顿时调动起所有人的心,紧接着便是如诉如泣的唱词从她的唇间溢出: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蓺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纱窗湿。 众人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寄人篱下,不胜罗衾寒的姑娘,歪坐在床榻上,她娇弱无力,身世凄苦,日未落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秋霖脉脉,雨打秋窗,那天渐渐的黄昏,阴冷黑沉,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 有些姑娘,竟然感动得落下泪来了,看着琴前娇弱的姑娘,眼中也渐渐地浮上些同情来,又想到薛婉清曾经在谢家寄居了五年,若非亲身经历,又感触极深,又如何能写得出这样愁绪满怀,无边伤感,感人泪下的词来呢? 秋风秋雨愁煞人,到底是怎样的境遇,才能让她写得出如此孤寂凄苦的情怀呢?再想想方才,薛婉清只问了一句外祖母的病情,谢家的两姐妹便对薛婉清一番打压,可想而知,她当年在谢家过的是怎样愁苦、压抑的生活。 谢知慧当然也听懂了这首《秋窗风雨夕》,也看懂了好多闺秀的目光,她气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正欲拍案而起,谢知微及时地拉住了她的手,朝她轻轻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谢知微的一言一行有着魔力,很快就安抚了谢知慧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安坐下来,只冷冷地看着薛婉清,看着她手指按住琴弦,一缕尾音渐渐地消失在阁楼的窗外。 “这是谁在弹琴?听着可非有福之音啊!”一道阴柔的声音传了上来,似乎带着不悦。 几个皇子是知道这声音的,以大皇子为首,忙起身下楼去,不知何时,谢眺和几位大人陪着陆偃过来了,看样子他们是在游园,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听到琴声,便驻足听了一会儿。 方才说话的人就是陆偃。 谢明澄忙上前去行礼,看了一眼谢眺道,“方才弹琴的是宁远伯府薛家大姑娘。” 照理,谢明澄应当说是“谢家表姑娘”,但谢明澄并没有这样说,而是把薛婉清和谢家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可见,谢明澄对薛婉清弹的这一首曲子相当不满。 谢家有什么对不起薛婉清的?凡府中姑娘们有的,没有少了薛婉清一丝一毫,凡府中姑娘们没有的,老太太都贴补给了薛婉清。原本薛婉清是伯府的姑娘,家里的人也没有死绝,薛婉清过得好不好,与谢家没有半点关系。可现在就因为薛婉清在谢家过了五年,作出一番唱词来,倒在宣扬,谢家亏待了薛婉清。 谢明澄如何不恼? 他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谢知微却心中暗道不好,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家以为,谢家是恼羞成怒了,她不由得上前道,“陆大人,宁远伯府薛大姑娘正是端宪的表妹,端宪姑母仙逝之后,家中老太太怜惜外孙女无人教养,便接回家里,自不久前表妹回家,薛大姑娘在谢家一共住了五年,与我姐妹朝夕相处,一同在老太太膝下承欢。” 谢知微的意思便很明白了,纵然家中的舅母亏待了表姑娘,可表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难道也会亏待吗?而谢知微自己本来就不是老太太嫡出的孙女,哪怕亏待了谢知微也不会亏待薛婉清。 此时,那些被感动的姑娘们也都纷纷冷静下来,更何况,方才一起听曲子的大人们,虽感叹这首词写得用韵隽永、多变,情感真挚,两者相互辉映,珠联璧合,乃大家风范,但也并没有为其迷惑,直觉其乃隐射谢家对其苛待。 萧昶炫深深地看了低着头的薛婉清一眼,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谢家的兄弟姐妹尚且对薛婉清威威相逼,她一个孤女,就算在谢家有老太太维护,可老太太也有照看不到的地方,那时候,薛婉清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家的兄弟姐妹还会放过她吗? 第89章 兄长 萧昶炫上前一步,拱手道,“督主,自古心有所感,方不禁发于章句,方才薛大姑娘这首《秋窗风雨夕》,写尽了秋天时节,百花杀尽,一片肃杀之景,字字珠玑,才华横溢,实在是难得的篇章。” 萧昶炫是想将薛婉清的这首词,从意境转移到才华上去。 他一开口,其他的人也有一说一,对这首词不乏溢美之词,“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以对草木葱茏的盛夏来衬托秋风秋雨的凄苦,确确是手法独到,非浸淫词章数十年,难以做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以景衬情,词章绝妙!”,“情感层层递进,落叶萧萧,寒烟漠漠,最后空留下冷风凄雨,令人叹息!”“薛大姑娘年纪小才高八斗”云云。 能入内阁,位列九卿,无一不是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两榜进士,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钻研经文,有着独到之处,将来能够在史书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名士高人? 能够得这样的人一番高论评点,无论这个过程是怎么来的,薛婉清都满足了,她微微垂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也并没有看到谢眺一张俊朗儒雅的脸上僵硬阴沉的神色。 “让陆大人见笑了!”谢眺拱手道,他没法装傻,薛婉清纵然姓薛,可以与谢知微姐妹兄弟无关,却不能不和他这个抚养了她五年的外祖父撇清关系。 他就是陆偃? 陆偃大名鼎鼎,在书中是仅次于萧恂的人物之一,他容貌绝美无双,每一次出场都被人惊为天人,只可惜了,他是个阉人。 薛婉清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原本就想找个机会结交陆偃,若有这么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将来她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而且,今日陪在陆偃身边的均是朝中权臣,若让这些人知道,宁远伯府走的是陆偃的门道,将来还愁宁远伯府拿不到实权? 这就是借力打力! 谢眺说了什么,薛婉清并没有在意,她款款上前,向陆偃行礼道,“宁远伯府薛氏婉清见过陆大人!” 陆偃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薛婉清,阴柔的声音平淡无波,“免礼!” 薛婉清抬起头来,“家父在家念叨陆大人的恩德,能得封世子之位,全在于陆大人的提拔!” 陆偃似笑非笑地看了谢眺一眼,抚了抚袖子,漫不经心地道,“爵位乃国之重器,封赏废黜全在于皇上,薛大姑娘莫非以为本座能左右皇上的意志?这这可真是对皇权的蔑视。” 薛婉清绝没有想到,这天下居然还能有把自己做下的功劳否认的人,她一下子惊呆了,看着陆偃一双妖魅的眼中闪过一道轻蔑,顿时怒不可遏,区区一个阉人居然也敢对她如此无礼,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走狗而已,若非如此,谁还会上赶着巴结他? 真是给脸不要脸! 萧昶炫自然知道陆偃得宁远伯世子相救,父皇才会为了帮陆偃还恩情,允许宁远伯爵位再承袭一代,他也没想到,陆偃否认这份恩情的同时,居然还会踩薛婉清一脚。 而薛大姑娘原本是真心诚意地感谢陆偃的。 萧昶炫见薛婉清实在下不了台,或许还会背上一个藐视皇权的罪名,忙上前道,“薛大姑娘本非朝堂中人,对朝中大事了解不多,才会无意中冒犯了陆大人,还请陆大人看在今日是县主好日子的份上,不与计较!” 陆偃柔和的目光落在谢知微的身上,他轻晒一声,眼尾轻轻一挑,“谢大人,前面锣鼓敲响了,我们过去听两折戏吧!” 陆偃平时可是个大忙人啊,今日居然还有心情听戏,可见他是真心诚意来庆贺的。谢眺自然是求之不得,暂且先把这些糟心事都放下,忙伸手作请状。 而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陆偃之所以没有惩治薛婉清的胡言乱语藐视皇权之罪,并不是四皇子求情,而是真正看在今日是端宪县主的好日子的份上。 一时间,薛婉清的脸色特别难看,她双手紧握成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少劲才维持住现在冷静不失态的样子,这算什么?为了谢知微,陆偃竟然这样踩她的脸? 谢知微救过陆偃的命,可她爹也救过陆偃的命,何必重此轻彼呢? 待陆偃走远了,薛婉清才缓缓地回过头来,她好似没有看到周围姑娘们的异样的目光,而是充满鄙夷地看向谢知微,“大表姐,实在是没想到,陆大人对大表姐如此……特别!” 陆偃是什么人?是个阉人! 若换了其他的姑娘,与一个阉人牵扯上,或许会羞得无地自容,但谢知微因为前世得陆偃的照拂,感念他的情谊,淡淡一笑,“或许是缘分吧?陆大人于我而言,就好比大哥哥一般,如果可以,我愿敬陆大人是大哥哥!” 谢知微如此坦然,倒是出乎人意料! 陆偃是什么人?炙手可热,权倾朝野! 谁不想有个这样的哥哥?一时间,姑娘们都很羡慕。 这完全不是薛婉清要的效果,她嘲讽一声,“大哥哥?” “有什么不可以吗?”谢知微反问一声,唇角微微勾起,也同样是一抹嘲讽回敬给了薛婉清,“就是大哥哥!是兄长!” 不待薛婉清再回击,大公主笑道,“微妹妹,你可真行,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你敢说陆大人是你的大哥哥,换我,我是不敢的!” “我也不敢!”三公主深感恐怖地吐了吐舌头,什么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啊,那个人,谁敢和他套近乎啊? 开席尚早,不知道是谁提议,大家也都说去看戏,到底是什么戏,居然让陆大人都动心了,一行人便边说边笑,朝戏台走过去。 方才,五漪楼下的这场闹剧,好似不曾发生过,越是走近,那戏台上的锣鼓声,咿咿呀呀的唱腔被水风吹得飘了过来,带着一种别有的清脆悦耳的韵味,一下子勾起了人的兴趣。 第90章 勾魂 “隔着水波听戏,原来会更好听一点啊!”大公主停下来听了一耳朵,感叹道。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戏台子还能搭在水面上。” 公子姑娘们已经能够清晰地地看到不远处的水波楼,楼上,武生正打得热热闹闹,一把花枪使得密不透风,引得一阵喝彩声,热闹喧阗。 不少人已经听说了方才五漪楼前发生的事,看到姑娘公子们过来,都纷纷看了过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薛婉清的身上,眼中无一例外地露出鄙夷的神色,有的甚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而走在最后的薛婉清,似乎并没有关注这些,或者说,她也并不在意别人议论什么,边走边和萧昶炫讨论着那些她看不懂的古琴曲,将现代社会中所了解的那些琴曲大谈特谈。 萧昶炫静静地听着,只觉得,果然谢家的教养就是不一样,薛大姑娘一个女子,竟然有这般见识。 薛婉清的见识不凡,她的才华横溢,她的谦逊感恩,一样样,全落在萧昶炫的眼中,一样的米养百样人,同样都是吃谢家的米面长大的,谢大姑娘就远没有薛大姑娘的磊落大方。 走到戏楼前,薛婉清就提出只能陪四皇子殿下走到这里,不能陪四皇子看戏了,外祖母的身体的确不如从前,她要去看看外祖母,若是可以的话,她想请外祖母出来看戏,外祖母最喜欢看这种热闹的戏了。 萧昶炫难免朝安坐在大公主和三公主身边的谢知微看去,见她正巧笑倩兮地陪三公主说话,不由得皱起眉头,点点头,“薛大姑娘一片孝心感人,何来失礼之说?” 薛婉清便起身,款款离开,临走前,她别有深意地回头朝谢知微看了一眼。 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一双深邃的凤眼之中。 沐归鸿坐在北楼上,他一直在关注萧恂,见萧恂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不由得庆幸,今天幸好跟着过来了,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阿恂居然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阿恂,你说,薛大姑娘和谢大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生死大恨?这薛大姑娘可是不遗余力地给谢大姑娘戳刀子啊!” 萧恂的目光落在谢知微的身上,她正侧头在听大公主说话,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倒是令萧恂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染上了一点别样的温情,不知不觉间,他的眉眼也跟着温和起来。 “阿恂,你到底知不知道啊?照理说,一个府里长大的,多少应当有点感情啊!” “一个月前,在法门寺的时候,薛大姑娘趁着无人看见,将谢大姑娘推进了池塘,差点把谢大姑娘淹死了。”萧恂冷笑道,“你说是不是生死大仇?” “不是吧,这也太可怕了!”沐归鸿也不怕冷,一把折扇摇啊摇的,审视地看着薛婉清的背影,也的确看出,这女子浑身上下好像都长满了心眼。 沐归鸿想了想,又道,“那谢大姑娘还真是良善可欺啊!” 良善吗? 明明此地弥漫着桂花的香味,萧恂的鼻端却又闻到那一股臭味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日,他亲眼看到谢知微将一种什么粉末拍进了萧昶炫的香囊中。 可问题是,无论他怎么调查,都调查不出,萧昶炫和谢知微结下过仇恨。 若非深仇大恨,谁会这么算计人呢? 君不见,如今皇上一听到有人提萧昶炫就皱眉头,若非亲自闻到,也绝难想象,那臭味会是如此刻骨铭心。 而今日,那小狐狸虽然一直在被薛婉清挑衅,可是小狐狸也一直不动声色,她应当也是算计到,薛婉清这样的性格,在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 谢知微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几乎令她浑身都要着火了,对上目光,先是看到了沐归鸿,这种怜悯的感觉是几个意思?沐小王爷为何会同情自己?再看到萧恂的,谢知微就有点不淡定了,这种猛虎捕食一样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都说了要把金青冰莲拱手相让了,萧恂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谢知微不由得想到,如果前世,有人告诉自己,欠下一笔大债,或许会把命都搭上,自己还会不会接受萧恂合作的提议?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明知道,萧恂未必一定要找自己合作,那简直就是一份送上来的大礼,可自己还不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了,别无选择的滋味难尝,欠下大债恩情不还的滋味也难尝! 沐归鸿将两人之间的这点眉眼官司看在眼里,他从穿开裆裤就认识萧恂了,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为了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抢一颗糖,和人打一架还从不手软。 萧恂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向来视女子为蔽履,难道说,现在也到了少年慕艾的时候,所以开窍了? 幸好今日来了,居然还发现了这样的新鲜事。 “这小姑娘还是挺有意思的,对不对?”沐归鸿试探地问道。 “呵呵!”萧恂白了沐归鸿一眼,扭过头去,“我这小命捏在她的手里,你说呢?” “不,不是吧!”沐归鸿收住了扇子,凑过去,认真地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连魂儿都被人勾没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彼此之间相互猜测,也难猜出个一二三来。 谢眺看到薛婉清离开,朝春晖堂的方向走去,他心中难免又怨上了他那老妻,今天这样的日子,冯氏不露面不说了,居然还让薛婉清出来丢人现眼。 薛家的姑娘,跑到谢家来丢脸,谢眺简直是比吃了一只苍蝇还叫他恶心。 也幸好,今天谢家的姑娘们都还得体,行事为人也非常大度,若当场与薛婉清起了争执,那今日这场宴会,就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而得不偿失了。 袁氏是懒得多看薛婉清一眼的,肖氏想得难免多一些,只觉得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几位皇子公主们都在,自己的女儿儿子们都陪在几位殿下身边,正是长脸的好时候,结果,老太太把薛婉清这条疯狗放出来咬人,要是误伤了慧姐儿和澄哥儿,自己儿女的好前程就都毁了。 她越想,越是觉得以后不能再让薛婉清随意进出谢家了,要不然,谢家的脸面迟早要被薛婉清给撕下来往地上踩。 一时间,她看着薛婉清的眼神也就渐渐地不善了。 第91章 督主 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陆偃坐着听了两折戏,一个圆脸小太监便匆匆而来,凑到他跟前说了什么,陆偃便提出告辞,说是宫里有事。 谢眺自然不敢留,亲自将他送到了仪门,目送着他上了马车,转过街角不见了,才返身折回。 马车行驶在京城里宽阔的大街上,正是申时时分,比起平时来,这时候街上的人并不多,车速不紧不慢,陆偃靠坐在车厢内壁上,看着车窗帘子轻轻飘荡,不时将路边的街景送一些入他的眼。 “汤圆。” 一个随侍的圆滚滚的太监,连忙灵活地从车辕上爬了进来跪在车里,应声道,“督主!” “封谢元柏为指挥佥事的邸报可以出了。” “是!”汤圆应了一声,马车稍作停留,汤圆便跃身而下,一匹马牵了过来,他翻身上马,很快便策马离开,而马车依旧速度如常地朝着宫城驶去。 回到宫里,陆偃先去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衣服,大红彩绣麒麟袍穿在他的身上,他顷刻从一个翩翩世家公子变成了威名赫赫的东厂厂督兼掌印使,汤圆的事情也办妥了,低声回禀后,忙上前来服侍督主。 陆偃的眼眸幽深漆黑,宛若冬夜最遥远的星空,冰冷而深邃,遥不可及。 麒麟袍打理好之后,陆偃站在镜前,正了正衣冠,他侧目朝镜中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出来,门口,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一叠奏折,等他出门离开,也一小跑着,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边。 麟德殿正在当值的太监们看到陆偃来,头越发低了,李宝桢从里面迎了出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陛下正等着督主呢!” 身穿夔龙万字宋锦常服的皇帝,头上戴着一顶寻常的四方平定巾正坐在九思堂的炕上看一幅字。 陆偃一进门,哪怕没有看到字也能猜出,皇帝看的是什么?他的眼眸猛地一沉,但也几乎是瞬间便又恢复如常,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去。 皇帝抬起头来,看到陆偃,眼睛一亮,忙招手,“阿偃,你快过来,和朕一起再次品鉴这副字,沈芒这副《晚亭赋》素有天下第一狂草之称,朕真是百看不厌。” 寿康帝眉清目秀,面色清润,气质儒雅,看似君子如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爱书法,曾经亲自当总裁编过一部《寿康书谱》,收集了历代帝君中,书法精湛者。寿康帝也曾提议,要在科举考试中增加“画作”,但遭到了以谢眺为首的大臣们的反对,而不得不作罢。 尽管如此,寿康帝也不愿放弃这个想法,于一年前,在京中举行画试,前三甲可以入翰林院担任画师,可谓是千古奇举。 沈芒作为书画大家,一手狂草独步天下,曾被建元帝请进宫来,为皇子们开笔。这副字,曾被建元帝誉为“天下第一狂草”,后来由建元帝赐给时任太子的伪帝,伪帝被寿康帝兵围自刎之后,这副字便一直被寿康帝收藏,时不时地拿出来观摩,品鉴。 陆偃走到了案边,目光落在了左侧右下角的一枚小印上,眸光微深,很快便收拾了异状,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沈书圣的字,笔势飞动,神态自如,每个字往往一笔呵成;绝众超美,无人可拟,一泻千里的壮美气势。” 皇帝边听边点头,“阿偃的眼光独到,与朕曲意相通。” 皇帝将字推到一边,陆偃顺手接了过来,将字卷起来,仔细用丝绦缠好后,用明黄色的绫布袋子装起来,收进黄檀木雕龙纹地柜里去。 皇帝只扫了一眼炕桌角上的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道,“折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陆偃拣几件主要的事情一一说了,又把处置意见对奏了一遍后,将最上面的一个奏折拿起,放到了皇帝的面前,“陛下,祥符县的县丞奏上来的折子,据说又有村民在山上看到了白虎。” 自从上次遇袭之后,皇帝没想到,祥符县的县令还敢拿“白虎”说事,他眉头紧锁,不悦地道,“这是要再把朕诳过去的意思?” 萧恂才来奏报,说那白虎是前朝李二太子勾结朝中不知道是谁,布下的一个阴谋。 只是若真有白虎的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是仁君。 “事关祥瑞,臣不敢不奏。”陆偃从容不迫,道,“臣已经派人核实了折子里头说的事,当地的白石村不止一个村民亲眼看到过白虎,且是在青天大白日。臣以为,好事多磨,白虎之事,应当不是祥符县县令杜撰而来。” 白石村位于铁围山的南山脚下,村子不大,村民均是猎户。 祥符县县令第一次上奏,有人看见铁围山上有白虎,便是白石村的村民看见的。 白虎乃天之四灵之一,《淮南子》中记天之四灵与黄龙,又称为天官五兽。说白一点,白虎乃是天上的神兽,自古以来,神兽临世,均是因为人家有圣王。 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白虎者,仁兽也。虎而白色,缟身如雪,无杂毛,啸则风兴。 寿康帝也比较谨慎,祥符县的县令上奏有白虎后,皇帝也并没有兴师动众,而是带了几位近臣,微服私访去祥符县看个究竟,谁知,刚刚出城便遇到了劫匪,若不是陆偃挺身而出,寿康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驾崩了。 寿康帝怀疑有人故意用白虎作为幌子,引他出宫,行刺杀之事。 此事因陆偃受伤,一开始的调查,是由锦衣卫来负责,但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祥符县县令便畏罪自杀,吊死在衙门,行刺的那些人要么畏罪潜逃,难寻踪迹,被捕的也都服毒。 若非陆偃,寿康帝可以肯定现在自己对这件事还是两眼一抹黑。 照理说,县令已经畏罪自杀,一应亲眷全部下狱待审,县丞应当是避之不及,如何还会再次上折子坚持村民们看到白虎之事? 皇帝将折子一目十行地看完,未置可否,将折子扔到一边,问道,“阿偃,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第92章 举荐 “皇上,祥瑞的事,乃是大事。若有人利用这件事图谋不轨,一来陷害忠臣,二来好好的祥瑞将被化为乌有,恐惹上天震怒。依臣之见,皇上不妨委派人前往白石山,若真有白虎,则恭迎白虎还朝,若无白虎,也可彻底调查此事到底是何人为奸。” 皇帝深感惊诧,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迷惑之意,目光落在折子上,似在思考什么? 陆偃无奈一笑,“陛下,因为事关祥瑞,白虎乃王者仁寿,无论是锦衣卫和东厂,都不宜着手处理此事。” 陆偃说完,便躬身而立,似乎没有察觉皇帝猛然抬起来的眼,只静静地等待着。 “阿偃,你对朕这片赤诚之心,实在叫朕感动,也唯有你处处为朕想得周到。若朝中人人都如你一般,又如何会有这么多事?” “皇上,臣一身荣辱均系于皇上,臣对皇上的忠心不敢稍有怠慢。” 锦衣卫原本的职能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但自从伪帝自刎于宫门前,寿康帝登基,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多行阴诡之事。而东厂更是不必说,但凡进昭狱的,少有能活着出来。 这些均非仁君所为。 虽说锦衣卫和东厂所为,均是出自皇帝的旨意,但,事关仁君名声,寿康帝在这种时候才不会把厂卫作下的孽算到自己的头上。 皇帝认真地想了想,问道,“阿偃,派谁负责这件事比较合适?你可考虑过合适的人选?” 陆偃躬身而立,“皇上,臣举荐宁远伯世子薛式篷。” 这又是皇帝不曾想到的人,他愣了一下,手指头轻轻地敲在曲起的膝盖上,稍瞬,忽儿笑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朕瞧着,那薛式篷也是个机灵人儿,既然懂得投机取巧,办这件差事,应当不在话下。这旨意你寻个人去传达就是了。” 说着,皇帝起身下了榻,忙有小太监上前来帮皇帝穿鞋,整理了他身上的常服,皇帝背着手,朝外走,“阿偃,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陆偃将折子交给了趋身向前的李宝桢,朝他递了个眼色,自有李宝桢安排人去办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谢家的庆贺宴至晚方歇,酉时初刻,席散了之后,客人们才纷纷离开。 谢知微送走了大公主三公主和要好的手帕交后,也是累得浑身酸痛了。 她回到倚照院,左边的厢房里摆了满满三间房的贺礼,不由得愣了愣,“贺礼怎么没有归公中?” 今日紫陌和幺桃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院子便交给了雨晴,也有考研她的意思,此时,她忙上前来,“姑娘,老太爷发了话,宫里下来的赏赐都不归公中,姑娘自己留着。本没有这么多,今日襄王府送来的礼一共两车,三套头面首饰,一架金漆点翠琉璃屏风,一架紫檀嵌玉插屏,二十匹各色贡缎……” 雨晴还在念着礼单,见谢知微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百灵笑着在一旁道,“姑娘,这哪里是在送贺礼?奴婢瞧着,这分明是在送聘礼。” 谢知微倒也没有多想,毕竟,的确也没有人这么送礼的,可想而知,这礼一定不是襄王府送的,多半是萧恂自作主张送过来的。 萧恂那样的人也多半就吩咐一嘴,他手底下做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不打听打听,就胡乱把礼送过来了。 幸好,礼单是送到了她的院子里,要不然叫人看到了,真的是会笑话。 “浑说什么呢?”紫陌用手指头点了点百灵的额头,“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仔细叫秋嬷嬷听到,撕烂了你这小嘴。” 百灵也知道自己造次了,害怕了,吐了吐舌头,缩着肩膀在一旁不吭声了。 “还有陆大人的礼单,请姑娘过目。襄王府和陆大人送来的礼,大太太也都让拉过来了,说太太会用同等的去补上,让姑娘自己留着。” 谢知微接过了礼单,看到上面写着“珍珠一斛,宝石一匣,字画一副,,谢知微顿感兴趣,“是什么字画?” 见雨晴答不上来,谢知微道,“我去瞧瞧!” 画卷被展开,灯光下,只见画的留白处是好几位大家留下的墨宝印鉴,崇山峻岭,飞瀑流泉间,几间茅屋掩映在深山之间,屋前的庭院里有在洒扫的仆人,蜿蜒的山路上,一个道士骑着一头牛,手中拿着一卷书在看,另外一头黑牛上,一个妇人胳膊抱着一个襁褓,怀里趴着一个稚儿,背后坐着一个大童。 前后均有挑提行李的仆人,还有一仆人赶着一头羊正在上山。 这分明是失传已久的《稚川移居图》,描绘了东晋人葛洪携带家眷移居罗浮山修道炼丹的故事。 整幅画,从布局上看,多采用重山复岭,萦回曲折的体势,山高林密、涧曲谷深,一派宏深俊伟的气象,画面运用焦墨,间浅赭色,画面显得生动细腻,笔墨沉酣。 不愧是前朝山水画巅峰大师王蒙的扛鼎之作。 如此珍贵的画,陆偃居然送给了她,谢知微看着这卷画,心里头除了欢喜之外,还有深深的感动。 珍珠一斛是一等的南珠,颗颗都有拇指般大小,珠珠圆润,颜色粉嫩,珠层厚,晶莹剔透。 而那一匣子宝石,匣子是一个黄花梨嵌玉多宝匣,里头装了各色玉石、玛瑙和罕见的金刚石,匣子一打开,哪怕是在昏暗的烛火下也闪着璀璨耀眼的光芒,令谢知微震惊不已。 或许是前世受陆偃的恩惠已经受习惯了,陆偃送来的这些礼物,贵重固然贵重,谢知微倒也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只是,萧恂为什么也要送这么厚的礼来? 三套头面,均是用极品玉石、精湛的工艺打造而成,且每一套都是内造,精美不已,也同样价值不菲。 “先收起来造册入库吧!” 暂时,谢知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可能把这些给退回去。总归以后会少不了和这人打交道,但谢知微倒也不怕,她一贯秉承的是自己不惹事,事情来了也不必怕,该如何就如何。 第93章 事发 谢知微正要回屋里去,甘棠进来了,福身后道,“姑娘,二太太来了,正在屋里等着,非要见姑娘。” 终于来了! 烛火下,谢知微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扶了扶头上的珠花,原本有些疲色的眼睛一下子囧囧发亮,“走吧,去会会二婶。” 肖氏正坐在屋里不安地喝着茶,手边的斗彩团花果纹茶杯洁白细致,青花淡雅,色釉鲜丽,肖氏喝完一盏后,倒扣过来看到器底青花书“大周武德年御制”,乃是前朝皇室所藏的珍品,这小小的一只,要是拿出去卖的话,少说也要一千两银子吧。 肖氏素来都知道,家里这个大姑娘的所吃所用均是供养精致,却也没想到,她这里随随便便的一个茶盏都是前朝遗物。 她连忙将茶杯放到桌上,生怕一个不慎失手摔了。 “二婶来了?” 谢知微上廊檐的时候,就看到了肖氏,打了声招呼后,忙上前来行礼,“不知二婶来我这里,有什么吩咐?” 谢知微心知肖氏来这里所为何事,倒也不客气,她刚一落座,甘棠就给她端上了一碗茶,粉彩紫藤花鸟纹蓝地盖碗,碗盖刚刚一撇开,里面浮着绿叶红镶边的茶叶,清香浮动,和方才肖氏喝的不是一种茶。 “怎么这会子把这个泡来了?”谢知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享受地喝了一口。 紫陌忙上前来,“才雨晴那小蹄子忘了和姑娘说了,晌午后,陆大人又让人送了些这个来了,说是才到的。原先的不多了,就没有多给姑娘,以后姑娘想喝可以随便喝。” 极品大红袍也是她能随便喝的吗? 谢知微这才没有说什么。 今日她在宫里给陆偃诊脉的时候,汤圆公公上的就是这个茶,出宫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匆匆赶来,给了一个纸包给她,约有二两,她自然知道这大红袍有多珍贵,哪里舍得喝? “是什么好茶,给二婶也尝尝。”肖氏笑着巴结道。 谢知微盖上了茶碗,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道,“今日为了我的事,让二婶受累了。这大半夜的,二婶还没有说来是为了什么?” “大姑娘,二婶今日来,也是想问问,不知二婶那陪房媳妇金瑞家的,犯了什么事?我今日有事要吩咐她,让人寻了她好久都没有寻到,还以为这蠢物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寻思着要是找到了,定饶不了她,后来才知道,说是从前两日就被大姑娘押在了柴房,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 不等谢知微回答,肖氏就忙自己把话接上了,“想必她是怎么冒犯了大姑娘,大姑娘放心,她行事素来有些癫狂,我是知道的,大姑娘把她交给我,二婶一定为你做主,定饶不了她。” “二婶说这话已经迟了。”谢知微朝紫陌瞥了一眼,紫陌忙进了东次间的书房,拿了一张纸出来,递给谢知微。 谢知微扫过一眼,才递给了肖氏,“二婶,这是四宜阁里头被损坏的物件,后头我已经让人估了价,里里外外加上门窗要修葺,总共合起来要二万多两银子。这等刁奴,不知二婶准备如何处置?” 肖氏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看到里头有一对青花八仙过海葫芦瓶便估价五千多,一对粉彩菊花纹直颈瓶也要七千多两银子,不由得惊叫道,“这两对瓶就要一万多两,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谢知微朝肖氏方才用过的斗彩团花果纹茶杯扬了扬下巴,“二婶方才不是在看个斗彩茶杯吗?觉着是不是也值几钱银子?那天那四宜阁里摆的摆件均是从库房里调出来的珍品,哪一件都代表着谢家祖上的荣耀,不说别的,只说那一对青花八仙过海葫芦瓶,是谢家第三代老祖当年考中状元的时候,大邺朝的太宗皇帝所赐,传到如今,也有好几百年了,二婶觉得五千两银子是多了还是少了?” 肖氏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就两对瓶子,也不过是瓷器,碎了也就碎了,哪里想到,真是寸片寸金啊。 汤嬷嬷上前来福了福身,笑道,“大姑娘说笑了,这不过两对瓶子而已,摆在家里也就好看,哪里就值这么多银子?” 谢知微笑了一下,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将碗盖揭起来,让汤嬷嬷扫了一眼,“嬷嬷且看,我这碗里是茶叶,外头老百姓的粗茶碗里也是茶叶,都是茶叶,可嬷嬷若是去买我这茶叶,是买不到的。” 肖氏的脸色不好,方才她说让谢知微给她也冲泡一碗,谢知微没有说话,这会儿反而拿茶叶来说事。 “以后嬷嬷可别说这种让人贻笑大方的话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和那些破落户还是不一样,日常自己用,讲究个实用,可若是待客,一应的器具用度还是要讲究个精致,方显大气。” 她只差没说,这才是世家风范。 肖氏朝汤嬷嬷看了一眼,汤嬷嬷会意,忙道,“大姑娘,方才是奴婢见识短,着实不该说这样的话。奴婢是瞧着这银子也太多了些。” 肖氏在旁边道,“也不知道大姑娘怎么就如此笃定,四宜阁是金瑞家的破坏的?” “我不能笃定,不过,这也无妨,朝廷有专门的衙门来审问这些为非作歹者,若不是金瑞家的,衙门不会冤枉了她,若是她,朝廷自然会有法度来惩治。” 肖氏大吃一惊,“大姑娘的意思,还准备把她交给衙门?” “二婶觉得不妥?”谢知微也惊讶道,“难不成二婶觉得,家里应当对她私设刑罚?这可是违法的。” 汤嬷嬷脸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尽了,她可是听说那衙门里审讯犯人十个里头就有九个半是熬不住的,金瑞家的万一招了,那她岂不是也跟着倒霉了? 汤嬷嬷两股战战,浑身跟筛糠一般,求助地看向肖氏。 肖氏的手也在抖,她坐都坐不住了,“大姑娘,这件事非同小可,家里的事若是闹到衙门里去,岂不是让外头的人看笑话?要不,你还是把金瑞家的交给我,二婶会想办法让她说实话的。” 第94章 供词 “说不说实话都不是最重要的,四宜阁里的那些物什是我母亲调出来用的,若说下人们办事不小心磕了碰了,那是情有可原,可明明是有人专门捣鬼,若这件事轻轻揭过,以后家里岂不是乱套了?还有,家里的损失,谁来填补?难道是我母亲不成?” “按理说,若真是金瑞家的做下的,大姑娘就算把她杀了,她也填补不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 “汤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秋嬷嬷在一旁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真是金瑞家的做下的,衙门自然会有判决,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穷得一日三餐不继了,也该当遵守法度伦常,该如何还是如何。” “按照《大雍律》,蓄意破坏主家财物,超过一两银子以上十两银子以下,俱问发边卫永远充军;一百两银子以下,杖一百,徒三年;而今,一共是两万多两银子,当处以绞刑。” 噗通,汤嬷嬷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肖氏的脸也跟着惨白惨白,她有心想说,她来赔好了,可是事关两万多两银子啊,这是她手上全部的积蓄了,难道都要拿出来吗? “大姑娘,你果真准备把金瑞家的送到衙门去?事关内宅,岂不是会惹人笑话?” “二婶,谢家固然重脸面,可也不能姑息养奸。多少世家大族就是顾全颜面,这也不敢揭露,那也要藏着掖着,让那些宵小之徒有机可乘,而让端方君子忍气吞声。” 好久,汤嬷嬷才悠悠醒转,好在地上铺了地衣,这一跤并没有摔得太实,倒也饶了她这把老骨头。 从倚照院出来,汤嬷嬷扶着肖氏走在树影憧憧的甬道上,走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人声了,汤嬷嬷才忍不住道,“太太,这件事可要跟老太太说一声?” 肖氏已经特别混乱了,一会儿想着这件事跟老太太脱不开干系,一会儿后悔得要死,不该和老太太勾搭在一起,自己反而成了老太太冲锋陷阵的好手,一会儿又不得不想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肖氏回去就病了,是真起不来床那种。 肖氏前脚走,谢知微后脚手里拿着一张供词,她一目十行地扫完,看到最后血红色的手印,一点儿都不意外地问道,“她都招了?” 秋嬷嬷恭敬地点头,“都招了,说是二太太吩咐下去的,里头拣几样能打碎的打碎,她便把大太太让人搬进去的几样物件儿都打碎了,还有那些菊花想着也不值钱,也就一并打碎了,横竖那些高几板凳之类的,若是坏了也能修,也买就没有手软。” 谢知微坐在桌前,手指头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她在寻思这件事该如何了结? “人都捆好了?动手的两个婆子也都控制好了?” “都安排得好好的了,咱们的人看着,在柴房里头呢。只这事,是惊动老太爷还是怎么处置?” “打上灯笼,跟着我去老太爷的书房去,就说我有要事要禀报老太爷。”谢知微起身,这件事还是快点处置好。 今日虽然忙活了一整天,客人送走之后,人人都很兴奋,一时也睡不着,老太爷便留了三个儿子和大孙子在七谏斋说话,听到沉霜进来说,“大姑娘来了”,老太爷颇感惊讶,忙道,“请进来!” 谢知微忙走了进去,团团福身行礼之后,澄哥儿忙给谢知微行礼,问“大姐姐好”,后,姐弟俩方才落座。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有什么事明日说不得?”老太爷关切地问道,对这个孙女儿,老太爷是满意极了,今日那些宾客们临走的时候说了多少溢美之词? 老太爷此时看着大孙女儿,心里不由得有点遗憾,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儿,如今自己只怕死也死得了,不会放心不下谢家了。 “祖父,孙女儿今日怕是要扰了祖父的安逸了,二叔三叔四叔请安坐,澄哥儿,我与祖父有要紧的事要说,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上学。” 谢明澄连忙起身,朝祖父看了一眼,见祖父微微点头,他才告辞离开。 沉霜也出去了,回身将门关好的时候,听到谢知微的声音说,“事关家丑”,她一哆嗦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夹了。 七谏斋的庭院里,谢明澄脸色凄哀地看着紧闭的书房的门,他并不傻,若事关大伯母,大姐姐肯定会私下与祖父说,可见不是长房的事,那就一定是二房和三房,自己的母亲或是三婶了。 夜深露重,自己也决定不了什么,谢明澄站了一会儿,只得转身离去,他近日也有些累了。 况且,后院中的事,祖父一向不允许他们关心,哪怕事关母亲,上头也还有祖父祖母,中间有父亲,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能够对家族有所贡献,有能力为民立命。 书房中,谢知微从袖口里拿出了那张供词,她先双手奉给了祖父,并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孙女想着,做下这件事的人必定会时时关注四宜阁的动向,便安排人暗地里监视,一面也放出话来,里头摆着两对祖上传下来的前朝的梅瓶,每一对都价值万千,如今被人毁了,待庆贺宴的事过了,必定要请顺天府的人来帮着找出凶手,昨日夜里,想必是犯下那事的人想着今日是大日子,家里恐怕没有多少人关注那四宜阁,那人便偷偷地潜进去把碎片扫走,被孙女的人抓了个正着。” 这会儿功夫,谢眺已经一面听一面把那张供词看完了,他深深地看了老二一眼,将供词递过去。 此时,书房里的几个人大致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三和老四纯粹旁听而已,坐着喝茶,倒是老二,先扫了一眼最下面的供人,顿时一张脸就气成了猪肝色,之后将供词拍在桌子上,腾地站起身来。 “你去做什么?” “我,儿子,儿子要休了这个恶妇。”老二一向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肖氏这些年也还本分,一些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今大哥不在家,家里有了这桩喜事,肖氏不但不帮衬些,反而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蠢事来。 第95章 姨娘 “糊涂!”谢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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