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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萧恂朝谢知微看了一眼,深潭一般的眼底藏着一抹寻常人看不到的笑意,“承蒙谢大姑娘厚爱,给了一句芝兰玉树的评价,本王受宠若惊。听闻谢大人棋艺不凡,有其祖必有其孙,想必谢大姑娘也应当棋力不俗,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与谢大姑娘手谈一局?” 谢知微只听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谬论,她一点也不想和萧恂手谈什么,在没有探知对方的意图之前,谢知微一向都不会轻易与对方交锋。 正因了这份谨慎,前世,她才能熬到最后。 木香脸色大变,她颇为为难地看向谢知微,毕竟,奚嬷嬷交代过一定要把谢大姑娘带到大公主跟前。 萧恂不给谢知微说“不”的机会,他偏头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云胡,你去跟大公主说一声,就说本王把谢大姑娘带去南书房下棋!” 去南书房下棋?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事她想的那样吗? 谢知微抬头看向萧恂,对方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眼中的疑惑视若未见,转身就朝南书房走去,不怕谢知微不跟上。 木香别无选择,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谢大姑娘,寸步不离了。 云胡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眨眼功夫,萧恂已经在十步外了,谢知微心里挣扎了片刻,见萧恂停下了脚步,歪着头似乎在欣赏路边的一盆翠菊,瓣瓣紫色的花瓣上翘,如少女般娇俏,嫩黄的花蕊点缀其中,显得素艳相适,却不知,这花儿哪里惹着他了,他竟然踢了一脚。 花盆原地打了个转儿,便歪在旁边一盆鳞托菊上,两盆花相撞在一起,花瓣纷纷如雨落,谢知微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在疼,连忙小跑两步跟上。 萧恂头都没回,再次抬脚就走,他一路无语,步伐不紧不慢,目光随意扫过秋日里御花园的景致,似乎在闲庭漫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谢知微匆忙间,倒也能跟上了。 第22章 陷害 谢知微堪堪能跟上,饶是如此,走到南书房的时候,她的小腿也疼得一抽一抽,好在只比萧昶炫晚了约莫半盏茶功夫。 皇上刚刚到,正坐在椅子上,端了一盏茶在喝。 “你怎么来了?”看到萧恂,皇帝感到惊讶,特别是看到谢知微的时候,他都忘了手里还端着一杯茶了,一拂袖,差点把茶泼了。 “侄儿参见皇伯父!”萧恂行礼,朝身后也跟着行礼的谢知微看了一眼,对皇帝道,“皇伯父,侄儿在御花园遇到了谢大姑娘,约她手谈一局。” 这边,皇子们战战兢兢,一个个躬身立在皇帝跟前,另一边,萧恂与谢知微坐在南窗下的矮几旁。 矮几上,小太监快手快脚地摆了一个榧木棋盘,白瑶玄玉做的棋子,猜子之后,谢知微执白。 萧恂漫不经心地在东五南九置一子,挑眉朝皇帝那边看去,此时,大皇子正在背,“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 一段背完,皇帝问道,“作何解?” 大皇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解,“圣人所说的齐其家的缘由是能够修,修,修其身,世人难免对喜爱的人有所偏见,对不喜欢的人有……” 大皇子好武,不爱文,从不掩饰,满朝皆知。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猛地掷在桌上,满脸凝霜。 寿康帝不到四十岁,头戴二龙戏珠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四团龙袍,腰束玉带,应当是刚刚下朝赶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高寿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如雨,浑身如同筛子一般打颤,求饶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寿田是寿康帝于寿康六年为皇子们选的经书师父,先帝时,建元三年状元,当年二十岁中状元,曾轰动一时,乃博学多才之士,道德高尚、品格端庄、名声显赫。 谢知微两根纤细的嫩白手指捏着一枚白子,手比子白,她看了萧恂一眼,在西三北二处落了一子。 萧恂看都没看,随手捻起一子随便落了一处,再次漫不经心地看向皇帝。 四位年长皇子都跪下来了,皇帝怒声道,“老四,你来背!” 萧昶炫心头一喜,他这个大哥啊占了个长子的位置,又是贵妃所出,以为皇后无出,他就是最尊贵的皇子了吗? 萧昶炫连忙站起身,滔滔不绝地背起来,声调抑扬顿挫,头摇来晃去,颇有几分圣人的风范,之后,不待皇帝考校,便言之有理地将释义解出来。 皇帝边听,边点头,看得出,非常满意。 总算有个儿子能够为他争口气了。 萧昶炫松了一口气,“‘所谓‘辟’……’” 就在这时,他鼻端钻进了一缕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奇臭无比,顿时,他心慌不已,难道说今日一早更衣之后,他没有擦拭干净? 皇帝等人离萧昶炫近,也闻到了,甚至,大皇子等人闻得格外明显,只不过,刚才皇帝发火了,他们都不敢滋声,只一味地忍着。 三皇子有些受不了,他离萧昶炫最近,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萧昶炫的屁股,令他有种他在闻萧昶炫屁股的感觉,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四弟,你早起拉屎后没擦屁股吗?怎么这么臭?” 三皇子因性格耿直,最得皇上喜欢,说话毫不加掩饰,甚至都忘了,南书房还有个女子在。 萧昶炫浑身都在冒汗,臭味越来越重了,他惶惶不安,看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儿臣君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此时,他回过味来了,就算屁股没有擦干净,怎么半天都闻不到味道,非得这个时候,这臭味就越来越浓烈了呢? 萧昶炫微微偏头朝大皇子看去,除了大皇子,他不作他想,一定是大皇子刚才没有背出书,而自己背得流利极了,眼看父皇对自己满意不已,大皇子嫉妒生恨,才会不顾君前,对自己动手。 他胆子也太大了。 “父皇,儿臣,儿臣以为,有人要害儿臣!”萧昶炫满脸都是汗水,太丢人了,他一定要将大皇子碎尸万段! 太监们手脚利索地赶紧把窗户都打开了,风将屋子里的臭味吹散了一些,但气味依然难闻。 萧恂捻起一粒黑子,前前后后落了快二十枚子了,他似乎这时候才得空,看了一眼棋盘,“咦”了一声,吃惊地看向谢知微,眼中总算有了一抹慎重。 萧恂落下黑子,他困顿的局面稍解后,但随着谢知微紧跟着落下白子,萧恂再次失去了半壁江山。 而此时,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盏茶朝着萧昶炫当头倒下,二话不说,捏着鼻子就冲出了南书房,站在廊檐下,不停地换气。 陷害,这个逆子,当他是个瞎的吗?谁会在御前陷害他?他分明是想栽赃陷害同胞兄弟,小小年纪,这等居心! 谢知微二人坐在窗边,北面的隔扇全部都被太监们打开了,西北风吹来,将屋子里的臭味稍微吹散了一点。 谁也没想到,剧情会如此急转而下,皇子们和高寿田连忙跟了出去,再次跪在廊檐下。 只有萧昶炫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紧绷着在颤抖,可见被气得不轻。 也由不得他不气,丢人不说,今日实在是太臭了,他自己都差点被熏晕了。印象如此深刻,以后父皇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今天这场景,条件反射之下,哪怕他身上是香的,也会让父皇觉得很臭。 一个不得皇帝待见的皇子,以后还会有什么机会? 到底是谁,如此歹毒,要是让他查出来,他一定不会轻饶。 萧昶炫怀疑是大皇子,但他没有证据,贸然下手,让真正的凶手逃过一劫,不是萧昶炫愿意看到的。 “出去吧,没法下了!”萧恂落下最后一子,看向谢知微,谢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将白子落在东三南五的位置,一条黑龙被斩首。 萧恂看了棋盘半晌,狠狠地瞪了谢知微一眼,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谢知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 她摸了摸鼻子,都活了两世的人了,居然还沉不住气,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堂堂宸郡王让她陪着下棋,她应当受宠若惊才是,怎么能意气用事,争一时输赢呢? 皇帝看到萧恂臭着一张脸,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问道,“怎么,输了?” “臣下棋的时候,心情要好,环境要好,皇伯父一向知道的,今日实在不是下棋的好日子。” 这话的意思,他今日下棋输了,全是萧昶炫的错了? 第23章 故意 还有这样? 谢知微惊讶,这么说来,难道是她想多了,其实萧恂不知道自己对萧昶炫下手的事,他单纯觉得,自己应当和祖父一样,精于棋道,见今天天气好,让自己陪一陪? 若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了萧恂? 听说,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多少年的仇都会记在心上,有机会绝不会放过。 没有机会,他也会创造机会相报。 皇帝厌弃地朝屋子里跪着的萧昶炫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道,“把宸郡王和谢大姑娘对弈的这局,给朕摆到麟德殿去!” 皇帝说完,大踏步就走了。 萧昶炫听到了动静,扭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心如死灰。 若是父皇将他狠狠地骂一顿,他心里还会好受些。父皇就这么走了,证明父皇对此时的自己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到底是谁? 萧昶炫凶狠的目光看向大皇子,萧昶远正装模作样地向高寿田拱手,“老师,学生今日给老师丢脸了,学生这就回去好好学习,再去向父皇请罪!” “大殿下是该好好学习了,骑射固然重要,若殿下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不能无知人之明,也不能无自知之明。” 萧昶炫忍了又忍,直到门口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地起身,刚刚出门,他身边的小太监便忙迎上来,“殿下!” “滚!”萧昶炫怒不可遏,却不敢在这南书房发脾气,他若是胆敢,不到一盏茶功夫,父皇就会知道。 今日,他已经惹恼父皇了,他不能再火上添油。 谢知微朝后看了一眼,若是萧昶炫此时敢拿人出气,她或许还会高看一眼,但萧昶炫忍了下来,也难怪前世,他能笑到最后呢。 “在看什么?” 萧恂突然回身,谢知微猛地撞上去,她的鼻子撞在了他的肩上,就跟撞上一块铁板,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谢知微捂着鼻子,一双泪眼控诉地看着萧恂。 萧恂很无辜,他能不能说他不是故意的? “那个,我也不可能帮你揉揉,对不对?再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你在看什么?萧昶炫有什么好看的?” “郡王爷,您若是下棋输不起的话,以后还是别和人下棋了。”谢知微委屈地捂着鼻子,似乎一刻都不想再看到萧恂了,扭身就从一条小道上快步离开。 她走得飞快,身后好像有人在追她,落在萧恂的眼里,这是怕自己追上去? “云胡,本王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 云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低头不说话。 “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令一个本来香喷喷的人,突然变得比屎还臭呢?” 云胡更加不知道了,他偷偷地朝自家王爷看了一眼,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月下青竹,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不过,王爷本来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似乎做什么都不该让人感到惊讶。 谢知微小跑了一段路,扶住一棵苍松,朝后张望,见无人跟来,她方才松了一口气。今天让萧昶炫吃了一个闷亏,小收了一点利息,本来是应当庆贺的一天,可是惹上萧恂,就得不偿失了。 萧恂这个人,虽然是她前世的合作伙伴,可正因如此,她了解这人越多,就越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他太危险,与他同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挤入万丈深渊。 他算计人心,无往不利,手段狠辣,百无禁忌,简直是一尊走在人间的修罗。 真实的萧恂,远不是他给世人的这般“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美好形象,只能说,京城的贵女们都疯了,眼瞎得厉害。 谢知微慢慢地朝前走,木香也被她弄丢了,不过没关系,她对着皇宫非常熟悉,决定先去澄瑞亭看看,若是还寻不到人,那就只好去凤趾宫。 好在,刚刚靠近澄瑞亭,就听到了大公主和二妹妹的声音,谢知微忙喊了一声,两人一齐起身迎过来,“微妹妹,我们正要去南书房找你,听说父皇在那,我怕耽误父皇考校皇兄们,准备等会儿再过去。” 谢知微心说,幸好没有过去,不过她也考虑到了,大公主应当不会赶着这个时候去,她也怕皇上考校她啊! “元嘉姐姐,时辰不早了,我和二妹妹该出宫了,等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玩?” 时辰的确不早了,大公主也想早点回去看皇后,又舍不得谢知微,“你下次进宫,我们好好玩玩,这次没有让你玩好。” 大公主指的是皇后找谢知微有事,耽误了她玩。而谢知慧看到谢知微换了一身衣服,便猜测到,怕是大姐姐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如此的话,她也想早点出宫。 “好,下次我进宫,给你带我自己窨制的花茶,让元嘉姐姐尝个鲜。”谢知微这次进宫,实在是太匆忙了,空着手进来的。 “好,我等你!” 奚嬷嬷赶过来,亲自将谢知微两姐妹送出宫,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一盆兰花,“皇后娘娘说,大公主有谢大姑娘陪伴,性子松快了许多,皇后娘娘希望谢大姑娘以后多进宫走走,陪陪大公主殿下。”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一定多进宫陪大公主殿下。” 奚嬷嬷将花儿递给了紫陌,很满意地转身离开。 两姐妹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地前行,等离开皇宫后,谢知慧这才打量谢知微身上的衣裙,担忧地问道,“大姐姐,是不是二公主欺负你了?” 谢知微很惊讶,问道,“怎么会这么说?” 谢知慧抿了抿唇,对她来说,背后道人不是,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但对方是她的大姐姐,她还是说道,“我和大公主三公主一块儿玩的时候,二公主来了,她趁着三公主不注意,把三公主推进湖里。” “三公主没事吧?” “三公主会泅水,没受什么罪,太医也瞧过了,喝了一碗姜茶,应当无碍。”谢知慧依然担忧地看着谢知微,谢知微明白她以为自己也是被二公主陷害了,不由得笑道,“我没事,我是被一个宫女用汤污了裙子。” “宫里真复杂。”谢知慧嘟囔了一句。 第24章 天算 谢知微听到后觉得好笑,她抚了抚谢知慧的发,她这个二妹妹心地单纯,谢知慧进宫,纯粹是因为从来没有进过宫,以为宫里好玩,才会想要进去见识一番。 如今,见识了宫里的复杂,以后怕是再也不想进宫了。 “难道以后我再进宫,你都不陪我进去了吗?”谢知微逗她。 谢知慧皱着眉头想了想,“大姐姐要是一个人进宫害怕,我还是要陪大姐姐一起进宫的。” “那好,下次,我要是进宫,就再喊你陪我,我一个人进宫,会很害怕。”谢知微怕是不怕的,她只是觉得,二妹妹这样的性子,怕是会和前世一样吃亏。 二妹妹没有防人之心,但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害她之意,多见识一些,不叫人轻易就能害她,也能摆脱前世的命运。 回到谢家,袁氏和肖氏已经领着人在垂花门前翘首期盼了,看到谢知微从车上下来,不由得眼前一亮,谢知微这一身分明不是进宫时穿的那一身了,肖氏问道,“微姐儿,你这一身是皇后娘娘赏的?” 谢知微身上的衣裙应当是蜀地进上来的月华锦,听说每年也就百来匹,全部都进了宫,连皇室都不够分。还有她头上的粉色南珠珠花,也是新添的,为了配她这身衣服,一颗颗珠子约有小拇指大小,一共二十多颗,大小一般,颗颗珠圆玉润,闪着粉色的光芒,极为罕见。 自己的女儿和微姐儿一起进宫,好处都是微姐儿得了,慧姐儿却什么都没有,肖氏的笑有些僵硬,语气也不够好。 “皇后娘娘很喜欢大姐姐,让大姐姐有空了就去宫里玩。”谢知慧纯粹为谢知微感到高兴,丝毫没有嫉妒的意思。 肖氏非常惊讶,皇后对谢知微竟是这般看重,自己这个女儿啊,就跟个棒槌一样。 一起进宫,谢知微得了好处,她什么都没有得着,心里就一点儿感触都没有?真是不争气,叫人不省心。 肖氏没好气地道,“你陪着你大姐姐进了一趟宫,也没说讨皇后娘娘的喜欢?” 谢知慧格外震惊,看着肖氏,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想,“母亲这是说什么话?女儿有哪里好,让母亲以为女儿可以和大姐姐相提并论?” 肖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教了女儿那么多,还从未教过女儿妄自菲薄,女儿自攻的这门学问,竟是如此炉火纯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袁氏一心都在谢知微身上,拉了她的手,“湄湄,累坏了吧?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早些回去休息。” 老太太的屋子里,二房的庶女谢知莹和三房钱氏母女三人一起等着。眼巴巴地看着谢知微两姐妹进来,身后丫鬟们捧着二人得的赏赐,看她们满眼都是羡慕嫉妒。 “微姐儿,你这次带你二妹妹进宫,下次进宫,该带你三妹妹了吧?”钱氏不客气地道,横竖,二房和长房也不是多亲,隔层肚皮如隔山。 冯氏一向不喜欢三房,不过,有时候为了打压长房,她也乐意给三房面子,也惯得钱氏的心大了。 谢知倩一听母亲这样说,眼睛都亮了,盯着谢知微,只等她说一声好。 谢知微轻轻地瞥了钱氏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不失礼数地给冯氏行了礼,让人将宫里赏赐的捧上来。 皇后娘娘的赏赐,她已经穿在身上了,所剩的是那盆兰花,和其他娘娘们的赏赐。 首饰倒也罢了,看到那盆养得非常精细的兰花,冯氏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震惊无法淹掩饰,“皇后娘娘竟连自己养的兰花都赐给你了?”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嗜兰花如命,这些年来,除了赏过武安侯府侯夫人之外,还从未赏过任何人。 谢知微何德何能,得皇后如此厚爱? 这比赏赐金玉珠宝还要有脸面。 肖氏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谢知微的穿戴上,此时,看到兰花,也是震惊不已。 钱氏本来不高兴,谢知微居然没有搭理自己,可是,在这盆兰花面前,她除了巴结谢知微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若谢知微能偶尔带倩姐儿进一趟宫,还怕倩姐儿的名声起不来?若能像慧姐儿一样,从宫里得一两样赏赐,还怕将来不能议一门好亲事? 冯氏难以抑制心头的狂跳,也越发对谢知微不喜,非要和她的清姐儿闹矛盾,本来就是姑表姐妹,亲亲热热不好吗? 若非如此,这次进宫,表姐妹三人一起进去,凭她的清姐儿那份聪明伶俐劲儿,这盆兰花,兴许就是清姐儿的了。 真是便宜了谢知微。 “这些赏赐,你和慧姐儿就入自己的私库吧!”冯氏看到了钱氏眼中的贪婪,若只是谢知微一个人得了赏赐,让谢知微分出来,倒也罢了,可若谢知微分了,慧姐儿不把自己的赏赐拿出来分给姐妹们就不妥了。 冯氏当然不愿损了嫡亲孙女的利益,索性就都不分好了,横竖是宫里的赏赐,不拿出来分,也无可厚非。 钱氏的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她气愤不已,却也知道,事关慧姐儿,若她说点什么,婆婆一定不喜,只好拿谢知微发作,“微姐儿,皇后娘娘连最喜爱的兰花都赏给你了,这可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意思是,你得的那些手镯之类的,是不是应当拿出来分给姐妹们了? “三婶,您说对了,大姐姐得皇后娘娘赏赐,是谢家的荣耀。我、三妹妹,四妹妹,还有五妹妹,都应该向大姐姐学习,只要我们能够做到像大姐姐那样端庄守礼,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 谢知慧真心实意地道,“皇后娘娘喜欢大姐姐,大公主殿下也很喜欢大姐姐,与大姐姐姐妹相称,我自认为做不到大姐姐这般宠辱不惊。” 说完,谢知慧崇拜地看向谢知微,两眼都在冒星星。 谢知微被她逗笑了,冯氏和肖氏对视一眼,都很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恕她们眼拙,实在没有看出,谢知微哪里好? 冯氏实在是被气得够呛,她摆摆手,“你们俩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今日不必再过来了。” 谢知微求之不得,屈了屈膝,便转身离开了。 紫陌捧着那盆兰花,跟在她的身后。 袁氏也知道自己不受冯氏待见,二话不说地跟了出来,母女二人一同去了扶云院。 她去了一趟宫里,很担心弟弟。袁氏则是担心她,冯氏等人觉得能进宫是荣耀,可袁氏知道,宫里如龙潭虎穴,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陷进去,可谓危险重重。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谢明溪被拘在床上,看到谢知微,高兴得不得了,朝谢知微扑过来,谢知微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第25章 名声 谢知微顺势握住了谢明溪的手,手指头在他的脉上探了一下,不得不感叹,小家伙恢复得是真快,退烧之后,一夜一日的时间,居然好了个七七八八。 “姐姐,母亲说,姐姐同意,我才能下地去玩。姐姐,我今天可乖了,一直在床上等你回来,答应我出去玩,我才出去玩。” 看着活蹦乱跳,神色正常的弟弟,谢知微心里对上苍充满了感恩,她将弟弟搂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身体,“那你告诉姐姐,你想出去玩什么?” 谢明溪一时想不起要玩什么,那么多好玩的游戏,荡秋千,捉蚂蚁,斗蟋蟀……,这些姐姐都不玩的吧?可他想和姐姐一起玩,怎么办? 谢知微一看,就知道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她松开弟弟,点了点弟弟挺翘的鼻尖,“你生病了,要卧床静养,不能到外面吹风。姐姐就在屋子里陪你玩,好不好?” 虽然不能出门,谢明溪朝窗外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他的小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失望,反而很开心,“姐姐,外面其实不好玩,姐姐陪我玩的话,我就在床上待着。” 谢知微吩咐紫陌,“你去把我小书房柜子里,第三层第一格第三部《三字经》给我拿来。” “姐姐打算教我读书吗?”谢明溪也不傻,一听《三字经》,一张小脸就垮了,他不想读书啊! 玩,不香吗? 袁氏气得恨不得上前拧一把谢明溪的耳朵,儿女都是债啊,若说方才,她还在为肖氏幸灾乐祸的话,这会儿报应就到了她的头上了。 谢明溪是谢家的长房嫡孙,若是不好好读书,不会读书,公爹和相公会不会怪她袁家的血脉不好? 会不会后悔与袁家结亲? 袁氏气不打一处,“你大姐姐多忙啊,愿意给你启蒙,你还不乐意,你这孩子,让母亲怎么说你好?” 谢知微笑着朝袁氏看了一眼,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袁氏就有自惭形秽之感,忙闭嘴不说话了。 罢了,儿子就交给女儿头疼好了,横竖她也懒得管。 “溪哥儿不愿跟着姐姐读书吗?”谢知微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抿了抿唇,“姐姐还以为,溪哥儿很想跟着姐姐读书呢,姐姐还想教溪哥儿识字,比别人家的弟弟都要聪明,让别人都来羡慕姐姐。” 还能这样? 谢明溪原本有些沮丧,此时就跟一只斗鸡一样,意气昂扬,“姐姐,我想识字,想读书,姐姐,你教我吧!” 他也好想让满京城的人都羡慕姐姐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弟弟啊! 谢知微心头暖暖的,她无限疼爱地揉了揉弟弟的头,“等溪哥儿的病好了,姐姐送你一把小弓,姐姐再教你骑射。” “真的吗?”谢明溪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就想下床,他要是蹦几下,姐姐会不会觉得他的病好了呢? 袁氏看着姐弟俩亲热的样子,也难免感慨,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忍不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不想打扰二人。 “太太,酉时三刻了,该摆饭了?大姑娘的饭摆在太太这边吗?”田嬷嬷问道。 这话,若是以前,田嬷嬷问都不会问,也是最近瞧着大姑娘和这边亲近起来了,她才会问一嘴。 袁氏很犹豫,她一向觉着,自己对大姑娘好那是应该的,毕竟以前崔家做这门亲事的时候,条件就是她嫁过来,要把大姑娘待若己出;大姑娘待她不亲,那也是应该的,她毕竟只是大姑娘的继母。 她如今也不知道,大姑娘是怎么一个章法了。 谢知微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紫陌也过来问摆饭的事,她索性道,“把饭摆在太太这里吧,母亲,我肚子饿了,就在母亲这边吃了再过去。” 袁氏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道,“今日厨房准备了些什么菜?有没有大姑娘爱吃的,没有的话,就让小厨房这边做。” 袁氏的小厨房还是当年崔氏留下来的,这些年一直形同虚设,若大姑娘愿意在她这边用饭,以后,就可以用起来了。 扶云院这边其乐融融,春晖堂里却是愁云惨雾,去往薛家的婆子回来后,正在向冯氏说薛婉清的情况,那惨状,真正是令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二太太昨晚送姑娘回去,是在薛大太太跟前提了一嘴,说令拘着姑娘些,姑娘要跪三天祠堂,抄一百遍《女论语》,说是老太太为了姑娘好。薛大太太倒也没多往心里去,只让人把姑娘送到祠堂去了。” 送薛婉清回去的婆子,原是冯氏给女儿的陪嫁,姓孟,如今服侍薛婉清,抹了一把泪,“谁曾想,今日晌午后,宫里突然就派人来过问这件事,还去薛家祠堂看了,说薛家对姑娘太宽容,也难怪姑娘做出那等事来。” 孟嬷嬷眼见冯氏气得都快厥过去了,她没敢把宫里嬷嬷的原话说出来,那嬷嬷居然说,姑娘做出那等陷害姐妹,恩将仇报的歹毒事来。 一个姑娘家,被冠上“歹毒”二字,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于嬷嬷眼见冯氏被气得不轻,生怕她有个好歹,朝孟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劝解冯氏道,“大姑娘进宫也进过了,一时半刻也不会再得召见了,将来时日一长,宫里哪里还记得大姑娘。以后大姑娘还不得在老太太的手里,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即便大姑娘得了一盆兰花又如何?也只能代表,皇后之前对大姑娘还算满意,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亏得还是崔氏养的,也不过如此!”老太太气不打一处,十八子重新穿好了,冯氏一粒一粒地捻着,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她的清姐儿命苦,六岁就没了亲娘这些年,她捧在手心里长大,只要想到,清姐儿这会儿在薛家受磋磨,冯氏的心都在滴血。 “你过来的时候,清姐儿可用了晚饭?吃的什么?用的多不多?” 薛婉清不在了,冯氏的精气神都被抽没了。 孟嬷嬷不敢说,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都在打颤。 第26章 棋谱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她们把我的清姐儿怎样了?她们不会连饭都不给清姐儿吃吧?她们怎么敢!” 孟嬷嬷拼命地磕头,“老太太,您救救姑娘吧,薛家苛待姑娘,让姑娘跪祠堂,连垫子也不让用。奴婢回来前,薛大太太发了话,不许给姑娘送饭,可怜的姑娘啊,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冯氏泪如雨下,她不敢想,只怒道,“我还没死呢,她们就这样苛待我的清姐儿!” 她慌慌张张地从罗汉床上起身,“备车,我要去薛家!” 于嬷嬷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这么说来,宫里的皇后娘娘是明摆着在为大姑娘撑腰。但这话,她不敢劝,只好吩咐下去,“还不快去备车!” 冯氏也不让人搀扶,她脚不点地地朝门口走去,帘笼被丫鬟打起来,一道身穿石青色五福捧寿雕花漳缎长袍的身影映入眼帘,看到老太爷,老太太吃了一惊,身子往后倒仰,“老太爷!” 她着实没有想到老太爷这个时候会过来,可她眼下要急着出门。 谢眺似乎没有看到她神色不属的样子,径直朝屋内走去,自顾自地在罗汉床上坐下。 丫鬟们忙上茶。 老太太站着不动,老太爷也似乎才察觉,皱眉朝外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么晚了,你是要出门?” 冯氏只好折身回来,边走边落泪,“老太爷,我也才听说,清姐儿被送回薛家后,被她那继母磋磨,连饭都不许给她吃,我听着,心里实在是难过。” 谢眺挑起眼尾朝冯氏看了一眼,“我听说,今日皇后娘娘派人去宁远伯府过问过清姐儿的事,清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氏不觉得谢眺不知道薛婉清与谢知微之间的这点恩怨,谢眺看似不关心内院,可是这阖府之中,就没有一件事能够瞒过谢眺的耳目。 当年,谢元柏只有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来后院,她前脚安排了一个懂事又貌美的丫鬟,与谢眺在花园里偶遇,后脚,那丫鬟就被谢眺打发了,为此,谢眺整整一年没有搭理她。 “阿满,清姐儿跪祠堂,是你发下的话,此其一;其二,清姐儿把微姐儿推进池塘,这事本就不对,你送她回薛家受罚,这件事做得很好,若她能够因此反省自新,世人只会说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后娘娘今日既然过问这件事,若薛家不遵旨,那就是大逆不道,你是想将清姐儿陷入不忠不孝之地?” 冯氏惊骇地看着谢眺,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她就没有看透过谢眺,此时,谢眺愿意条分缕析地跟她说这些,是不是代表,谢眺还愿意听她说两句? 清姐儿是外孙女,微姐儿是孙女,对老太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太爷,清姐儿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头?自她来家里,我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我是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谢眺听闻之后,不声不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阿满,当年,我不同意你给我们的女儿订下宁远伯府的亲事,我说过,谢家的女儿不嫁勋贵,你不听。既然女儿嫁去了宁远伯府,就应当想开一点,没有哪家勋贵子弟不是三妻四妾,后院满满,女儿想不开的时候,你从来不劝解一些,反而兴波起浪,百般撺掇她夫妻不合。” 谢眺抬起眼皮子朝冯氏凉凉地看了一眼,冯氏只觉得一支利箭射向了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 “后来,我不反对你将清姐儿接到家里来,好好的宁远伯府的嫡长女不做,到谢家做表姑娘,你依然不听。怎么,你还准备伸手管宁远伯府教女的事?” 冯氏哆嗦了一下,果然,她没有猜错,老太爷对后宅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很多事,他只是不过问,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冯氏忍不住落下老泪,“老太爷,我就桃娘一个女儿,她年纪轻轻就去了,难道我要连她留下的这一点血脉都护不住吗?” 谢眺将茶盏猛地放在桌上,哐当一声,冯氏不敢哭了,惊诧地看向谢眺。 “阿满,这些年,你如何待微姐儿,我可有曾说过什么?崔家可曾做过什么?”谢眺深深地看着冯氏,眼神幽暗,似乎有头野兽在窥视她。 冯氏紧紧地抓住手串,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眺,心里头一阵冰寒,“老太爷,我怎么待微姐儿了?我是没给她饭吃,还是让她立规矩了?她一应的吃穿用戴比那些勋贵家的嫡女们差了什么了?老太爷这样说妾身,妾身真是百口莫辩。” 谢眺也觉得寒心,袁氏是怎么进门的? 当年崔家老太太来看外孙女,服侍外孙女的下人们,个个都是生面孔不说,微姐儿发着低烧,身边的奶妈子和服侍的丫鬟们没有一个发觉的。 崔家老太太把自己身边的嬷嬷留下来照看,隔日就请了他去,说是瞧中了一个姑娘,要说给元柏做继室。 若非崔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了,说不定元柏不得不娶姨妹做继室,偏偏,崔家给的理由,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得,只能看着武将家的女儿进门当了谢家的宗妇。 娶妻不贤祸三代,这话真是没有错。好在,崔家做的这门亲事,袁氏比起崔氏来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是,袁氏的品性好,这一点也抵了她别的不好。 而自己的老妻,先皇做的这门亲事,教谢眺一辈子防不胜防。 谢眺无话可说,他起身,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整个屋子里,一片寂然。 谢眺来到了外书房,看到南窗下的棋盘,上面还摆着一个残局。 今日他去麟德殿禀报公事,皇上正在摆弄一盘残局。他说完之后,皇上朝他招手,让他过去陪皇上下一局。 往日也有这样的事,谢眺也没有在意,皇上让他执白子,他看着棋局,略一思索,顿时觉得白子所布的局妙不可言,每一个落子都生生不息,后力不绝,非国手不能做到。 当时,皇上看到他震惊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倒也没有多想,直到白子赢了,皇上才问了一句,“可瞧出来,这执白子的人是谁吗?” 谢眺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局棋,居然是自己的大孙女和宸郡王下的一局残棋。 他手上的一个案子正在关键时刻,他本来今日是打算歇在衙门,是大孙女派人去衙门里通知他,说冯氏准备前往宁远伯府,他不得已才回家一趟。 谢眺从他的书柜里拿出一部书,翻了翻,不舍地递给沉霜,“给大姑娘送过去!” 沉霜是侍奉在谢眺书房里的侍女,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沉霜来的时候,谢知微还没有歇下,她小心翼翼地将书奉给谢知微,谢知微拿过来一看,顿时眼睛都睁大了,不敢相信地问,“这是祖父让你拿过来的?” 不会是沉霜偷来送给她的吧?但她与沉霜没什么交情啊。 “是老太爷让奴婢给大姑娘送过来的。”沉霜也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一部棋谱,老太爷平日里累了,心烦了,都会拿出来翻翻,别人用酒解忧,老太爷就靠这部棋谱解忧了。 第27章 送银 谢知微的困意一扫而光,《忘忧清平集》是前朝棋坛一代宗师李祎民所著,书名取自前朝亡国之君的诗“忘忧清乐在枰棋”。 书中不但记录了前朝围棋活动的盛况,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走卒贩夫无不好棋,还甄选前代及本朝名家弈谱五十余图局,其中包含“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晋武帝诏王武子弈棋局”等只闻其名,不见其图的图局,可谓珍贵不已。 而最为难得的是,谢知微手上这部,竟然还是李祎民的亲手所书的孤本,可谓价值连城。 祖父居然送给了她。 柔和的灯光下,少女披着一件夹袄,双手捧着书,手不释卷,美妙无比的侧脸上,神色宁静,唇角微翘,如同一副绝美的画卷,美好得让人不舍得挪开目光。 当今皇上好棋,萧恂小小年纪,棋力不凡,若她能赢了萧恂,必然能够引起皇上的重视。 果然,祖父也知道了这件事,才会把如此珍贵的孤本赏给她。 想想,当时的一时任性,也不是全错嘛!虽然得罪了尊贵的郡王爷,可是有了这孤本,谢知微觉得也值了。 “老太爷平日里可喜欢这部书了,每天都要看看呢!”沉霜笑着道。 谢知微从书里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沉霜姐姐,祖父刚才回府了吗?” “老太爷回来了,又去了衙门。” “劳烦更深露重还跑这一趟,紫陌,你替我送送沉霜姐姐。” 紫陌送沉霜出门,到了院子门口,嘱咐一个媳妇子给沉霜打灯笼,塞了一个重重的荷包给沉霜,“劳烦姐姐了,天黑,路上小心些!” 沉霜是老太爷书房里的人,便是老太爷屋里养的猫儿狗儿,谢知微也得喊一声姐姐。 这是规矩。 灯下,谢知微看着书,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祖父任大理寺卿,本来就公务繁忙,不但要指点四叔读书,前世,家里的几个哥儿,几乎都是祖父亲自启蒙,待几个孙女,祖父似乎就不那么上心。 可即便如此,前世,她的婚事也没有被拿捏在祖母手上,若不是皇上指婚,祖父原本给她寻的婚事是卢家的一位表兄。 紫陌过来将灯盏挑亮,帮她把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姑娘,夜深了,先歇着吧,明日您还要和二姑娘一起去逛街呢。” “我再看看吧!你们先去睡了。” 谢知微从头到尾将《忘忧清平集》翻了一遍,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时,已是二更天气了。 次日一早,春晖堂那边让人来传话,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今日不必过去请安了。 谢知微不敢赖床,睡到辰时时分就起来了。 扶云院那边,袁氏已经刚刚从听事堂回来,听说谢知微过来了,慌忙往里走,听到谢明溪和谢知微在里头说话,“姐姐,我也想上街玩。” “等你好了,姐姐再带你去。姐姐今日是去街上主要给你买点点心,顺便买点药材。” 原来姐姐是为了给自己买点心啊,谢明溪瞬间被治愈了,他对了对手指头,“那我可不可以吃桂花糕、豆沙卷、水晶凉糕……” 谢明溪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朝谢知微看了一眼,见姐姐眯着笑,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他胆子大了些,继续道,“我还想吃桃酥、芸豆卷、栗子糕、玫瑰饼……” 袁氏听不下去了,挑开猩红毡帘,进来,“你小小孩子,能吃多少?怎不叫你大姐姐帮你把州桥街买回来算了?” 谢明溪惊讶地问道,“娘,州桥街还能买回来吗?” 谢知微噗嗤笑了,起身,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发顶,“溪哥儿乖,姐姐保证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回来,等你病好了,姐姐带你上街吃个够。” 紫陌心说,自家姑娘从来不许愿的,遇到五少爷,就破功了,短短两日功夫,许了好几个愿望了。 袁氏陪着谢知微出了厢房,问道,“大姑娘用过早膳了吗?” “母亲一大早要去听事堂处置中馈,我就没有过来叨扰母亲,在绮照院已经用过了。”谢知微过来,一来看看弟弟,二来是要跟袁氏说一声出门的事,“弟弟既要启蒙,我要给弟弟备一份笔墨纸砚。” “前日我听说,州桥街新开了一家从南边来的铺子,卖的首饰好看又新颖。你难得上一趟街,别光想着你弟弟,你也该添些新衣首饰了。”袁氏上下打量谢知微,这下好了,以后自己就有借口给女儿添置新衣首饰了。 袁氏给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忙去了内室,很快出来,手里捧着个黑檀木雕花匣子,袁氏将匣子接过来递给谢知微,“今日一早铺子里送过来的,女儿家手上不能没有银钱用度,你拿着用,别省着。” 谢知微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厚厚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三四千两。 她这个继母啊,嫁妆丰厚,生财有道,待她一向大方。 “多谢母亲!”谢知微知道,若是拒了,母亲肯定会难过,不如大大方方地接着。 袁氏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多给一点啊,铺子里送来的上个月的收益,也不知道有多少,她担心女儿拒绝,原本只试探一下的。 既然女儿要,这点钱,能做什么用? 谢知微走后,袁氏进去看了儿子,才知道,今日,谢知微已经教了他两句话,“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家伙把书翻来覆去,得意不已,炫耀道,“娘,姐姐说这本书,是爹爹亲笔写给姐姐用来启蒙的,姐姐居然送给我了。” 是爹爹亲笔写的呢,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爹爹。 袁氏也吃了一惊,她忙拿起那本书看了一眼,虽然她读书不多,但当年,为了嫁进谢家,她下过一年苦功读过几本书,也临过几本字帖,还有两分眼力劲儿,看得出,这字的确与相公写来的家书上的字一般无二。 微姐儿竟然把相公亲笔写给她启蒙的书,拿来给儿子启蒙。 她待儿子,一母同胞也不过如此了。 袁氏眼眶都发热了,她越发觉得,方才才给女儿那么点银票,实在是不该。 “田嬷嬷,你说,我若是把州桥街上的那间铺子送给湄湄,她会不会觉得我瞧不起她?” 田嬷嬷沉思片刻,“以前的话,怕是大姑娘会这般思忖,如今,奴婢也不知道了,只那铺子进益不少,若太太拿给大姑娘练手,会不会可惜了?” “不可惜,一来我会在旁边看着点,二来湄湄这般聪慧,怎么会亏本呢?” 第28章 算计 谢知微怀里揣着四千三百多两银票去逛街,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是这般壕人。 上了马车之后,谢知慧喜滋滋地对她说,“大姐姐,我昨日夜里向母亲讨要了一百两银票,一会儿大姐姐想要什么,都算在我头上。” 紫陌缩在马车一角,目光深深地朝谢知慧看了一眼。 她越发把怀里的钱袋捂得紧紧的,方才,她说要把银票送回倚照院收着,大姑娘却说不必了,怕时间来不及,万一又让二姑娘等着了不好,现在好了,四千多两银票啊,万一被人抢了,她哭都来不及了。 马车从东角门出,慢慢地走远了。 从照壁后面转出一道身影,身量娇小,粉面含怒,她目光凶狠地看着空荡荡的仪门门口,唇瓣被牙齿咬出血来,“哼,大姐姐也太偏心了,平平都是姐妹,大姐姐什么时候把我这个三妹妹放在心上过?” 青衣丫鬟低声道,“三姑娘,这怨不得大姑娘,二姑娘也太会巴结人,昨日在老太太跟前,二姑娘都快把大姑娘捧成神了。” “别看她平常一副清高自持的样子,还不是个贱胚,把大姐姐巴结得这么紧,不就是看到大姐姐得宫里喜欢。” “三姑娘小声些,被人听到就不好了。明日,停了一个月的闺学里就要开课了,以后,二姑娘想和大姑娘出门都出不成了,姑娘且忍这一天。” 想到先生这次回乡之前,布置的作业,谢知倩眼睛一亮,让谢知慧这般得意,明日,有她哭。 谢家的马车到了州桥街,就行得非常缓慢了。 今日天气好,出门逛街的人很多。 街上玩杂耍的,卖糖葫芦的,挑货郎担的……看得谢知微姐妹俩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耳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嘈杂喧嚣,带着十足的烟火气息,与记忆在骨子里的那份冷宫的清冷,相去甚远,令谢知微恍然若梦。 “大姐姐,那边有一家书店,我们过去瞧瞧!” 谢知慧牵着谢知微的手,两人进了街边的一家名叫“集贤堂”的书坊,门口摆着一张大桌子,掌柜的不在桌子后面,里面的书架间传来争吵声。 “你说你这部《抱朴子内篇》是前朝的刻印本,要二十两银子,你有什么证据?” 谢知微一听《抱朴子内篇》五个字,便驻足。 这本书乃是一部道家经典,为道家老祖宗葛洪所作,虽然诸多道家炼丹方面的理论,但医道本就不分家。 谢知微手上有一部《抱朴子内篇》手抄本,是崔家老祖宗默下来的版本。其中有一句,她一直觉得有点问题,如果有不同版本的书,便可以核对一遍正误。 “公子,众所周知,前朝京城南迁之后,荣六郎书铺以专刻经史书籍闻名,其刻印发行的《抱朴子内篇》书后印有‘牌记’文字:旧日东京大相国寺东荣六郎家,见寄居临安府中瓦南街东,开印输经史书籍铺。今将京师旧本抱朴子内篇校正刊行,的无一字差讹。请四方收书好事君子,幸赐藻鉴。这部是刻印在绍兴壬申岁六月旦日。” 这一点,对于爱书的人来说,都知道。荣六郎书铺在前朝大名鼎鼎,南迁之后,壬申岁六月旦日一把火把书铺烧了个精光,虽然抢救出来了一些书,但寥寥无几,若这部《抱朴子内篇》果然是是幸存的话,二十两银子的确也值了。 “掌柜的说众所周知,这事儿小爷怎么不知道?” 说话的人慢条斯理,谢知微甚至能想象到这人,大冷天里兴许还摇着一柄折扇在说这话,能把人气死。 果然,掌柜的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可见被气着了。 “你就说吧,这部医书上,有没有那种可以把一种很香的香料,变得很臭的法子?” 谢知微的心咯噔了一下,理智让她应该现在就赶紧出门离开,不让里头的人发现自己来过。可是,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知道,这人是谁啊? 若不是自己闯进来的,她都要怀疑,这是一个专门等着她的局。 “这个,公子说笑了,小的虽然卖书,平日里不爱看书,看看话本子还行,这种医书,小的可看不懂。”掌柜的赔笑道。 “敢情说半天,你是在骗我买下?我又不是大夫,我买这医书做什么?” 掌柜的心里骂人了,分明是这位公子进门就问,他这里有没有医书,有的话拿出来看看,越有年头的越好,他才把这本镇店之宝拿出来,原以为还能挣个大钱。 “小的愿瞧着公子是个读书人,不是有句话说,不成良相便为良医吗?” “那是崔家的人说的,小爷可没这志向。” 声音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越是熟悉,谢知微越是应当早点离开,不能让里头的人出来看到自己。她朝二妹妹打着手势,正转身朝门口走去,里头的人已经一脚迈出门外,喊道,“谢大姑娘!” 谢知微全身一阵僵硬,她就知道是这人。 “怎么,一日不见谢大姑娘不认识本王了吗?” 谢知微只好缓缓地转过头来,朝萧恂道,“郡王爷,好巧啊!” “不巧!本王是来买医书的,听闻崔家世代出名医,想必谢大姑娘应当也略通医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有些香经过调制之后,会不会变得很臭?” 萧恂穿着一身蓝底如意云寸蟒织锦缎长袍,因未及弱冠,一头鸦羽黑的头发用一根亮紫色的缎带束起,甩在脑后,少年意气风发,如夏日旭阳,灼灼逼人。 谢知微对着这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欢喜来,目光朝萧恂的腰际扫了一眼,有点可惜,这人不爱佩戴香囊。 萧恂很应景地,也很夸张地在自己的腰上摸了一把,捏了一下悬着的汉玉,眉眼含笑,似乎在说,可惜了! “还有这等奇事?”谢知微惊讶地问道,她有点牙疼。 “是啊,是啊!”永新伯世子许良一身月白色锦袍,摇着折扇从里面走出来,谢知微两姐妹蒙着面纱,他也不好奇二人是谁,自顾自地说道,“两位姑娘不知道,昨日宫里出了一件奇事,四皇子殿下好好的香囊里面被人动了手脚,熏香居然变臭了,污了皇上的龙鼻。” 谢知微震惊地看向萧恂,微微眯眼,眼中神色危险,这不可能,她计算得非常精准,不可能留下痕迹。除非……,难道说,她动手的时候被萧恂发现了,萧恂通风报信了? 看到萧恂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眼,谢知微的脊背上突然窜起了一股凉意,她上当了。 这人,一叶落而知秋至,自己的反应落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打自招了。 好厉害的算计,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稍微诱导一下,她和许良便成为了他盘中的棋子,自发地按照他的意图,对弈了一局。 第29章 碰瓷 所有的解释、掩饰,在这个人的面前,只会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笑了一下,“郡王爷,虽然崔家世代出名医,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但也仅能做到照本宣科,不敢尝试。毕竟,天底下的药材,君臣佐使,四象平衡,错一不可,我虽年幼,也知性命攸关。” “谢大姑娘言之有理。”萧恂微微点头,一副非常赞同的样子,他欲抬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谢大姑娘想必是来买书的吧,方才,我们看到了一部医书,前朝留下来的,谢大姑娘不妨看看。” 谢知微道了一声谢,横竖她手上有钱,遇到了好书,当然会不吝金钱,忙不迭地进去了。 “哎呦!” 身后,传来一道痛呼声,谢知微还没来得及跨进门的脚缩了回来,扭头看去,见原本好好的许良靠在书架上,身子缩成一团,正朝地上委顿下去,似乎痛不可支,而二妹妹一脸煞白地站在一边,吓得浑身发抖。 “怎么回事?”萧恂皱着眉头问道。 “痛,痛,我要死了,五哥,我中毒了,她给我下毒,我要死了。”许良面色红润,却伸出一根指头颤抖着指着谢知慧。 “你,你,你胡说,我哪里来的毒?” 看起来,谢知慧这个施害者,比许良这个受害者的脸色还要难看。 碰瓷碰得如此肆无忌惮,如此熟稔,看来许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掌柜的缩在一边不敢说话,苦着一张脸,心里直呼倒霉,一桩生意都没有做成不说,还摊上这种无赖,他就说,天底下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是愿意好好读书的? 分明,这位公子,就是赖上这两位小娘子了。 看这些人穿戴气质就知道,不管哪一方,他都惹不起。 “谢大姑娘,你方才说你对医术略通一二,不如,你帮许良看看,这毒到底重不重?会不会妨碍性命?” 谢知微深深地看了萧恂一眼,她走过来,蹲下身,许良已经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腕,撸起袖子,露出了一小截手臂。 许良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养出了一身好皮肉,这肌肤比一些姑娘家的还要好,肤如凝脂。 谢知慧上前一步,从桌上捏了一块抹布搭在许良的胳膊上,许良吓得胳膊一抖,那破布落在地上,幸好没有沾在他的胳膊上。 这姑娘,居然想把抹布往他胳膊上搭,这是要害死他吗? “喂,你做什么?你看不见这布有多脏吗?”许良骂完,又用手捂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哎呦,我要死了,我中毒了! “大姐姐,他,他耍无赖,他分明就是无赖。” 谢知慧委屈极了,她算是长了见识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谢知微轻轻地拍了拍二妹妹的背,让她稍安勿躁,觉得今日带她出来见这个场面,也不是没有用。 “掌柜的,麻烦您借一根丝线给我。”谢知微道。 掌柜的忙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比绣花线稍微粗一点的线给谢知微,问道,“姑娘,可能用?” 原本就是个道具而已,谢知微点头道,“可以!麻烦掌柜的帮忙把这根线系在这位病患的胳膊上。” 萧恂背手而立,看着掌柜的将丝线的一端系在许良的手腕上,谢知微一手牵着丝线的另一端,另一只手,三根指头搭在丝线上,凝神屏息,一副诊脉的样子,倒像那么回事。 悬丝诊脉?许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真不是在耍他? 谢知微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约有十息功夫后,她深深看了许良一眼,这一眼,让许良的心头咯噔一跳,忍不住问出声来,“我,我不会真的病了吧?” 谢知微没有搭理他,而是慎重地对掌柜的道,“麻烦您帮忙给他换根胳膊。” 许良很配合地伸出另一只胳膊,掌柜的再次将丝线系在他的手腕上,这一次,掌柜的都有点紧张了,一不小心,把丝线打了个死结。 崔家的传人啊,哪怕只有十岁,也未必没有真本事。 崔家的切脉和针灸那可是享誉天下。 谢知微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眯眼,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许良浑身都要冒冷汗了,方才看到她叹了一口气,“少阴动甚,尺脉滑利,滑疾不散……此乃滑脉。” 掌柜的正蹲着,一听这话,一跤摔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什么意思?”许良这下子急了,跳了起来,“能不能说明白点,我真的得了重病?” 谢知微似乎对许良质疑她的医术很不高兴,没好气地道,“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如此明显的脉象,我怎么可能会诊错?此乃不治之症,若许世子不信,可另请高明!” 许良见掌柜的都吓成这样了,想着,掌柜的年纪大了,见识多,知道轻重,这才会受惊如此。他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碰瓷了,好好的,碰出这不治之症来,他年纪轻轻的,还没成亲,这要是死了,岂不是可惜? 许良倒也没有怀疑谢知微,对方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听五哥的意思,这谢大姑娘还与崔家有关,说自己对医术略知一二,应当只是谦逊的说法。 到底是谁在害他?莫非是家中的那些姨娘们?绝对有这个可能,他死了,世子位置就让出来了。 身为纨绔,天天逗猫遛狗,打听些奇闻八卦,权贵家里的那些腌臜事,他知道得太多了,自家有,也不稀罕。 “五哥,我怎么办啊!果然,坏事做多了,还是要遭报应的!”许良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 萧恂黑沉着一张脸,恼怒地看了谢知微一眼,掉头就出了门。 他丢不起这个人! 许良一见萧恂这架势,以为萧恂是听说他眼看没命了,心情不好,想到还有人怜惜自己,许良心情稍微好一点。 “五哥,你说,我家姨娘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我这世子之位不要了还不行吗?我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她们怎么还是没完没了呢?你说我爹,多大年纪大的人了,一个一个往家里抬,永新伯府多大一点地方,一个院子里都快住十个姨娘了,我爹每晚要睡哪个姨娘,还要同屋子里的姨娘让位置,何苦呢?现在好了,把亲儿子都要坑死了……” 许良把满腔悲愤都宣泄到了亲爹头上,萧恂被他絮絮叨叨地叨叨逼逼烦了,正好前面是回春堂,他冷着声音道,“前面就是回春堂,你要惜命,就去看看吧!” “多谢五哥,五哥提醒得是,谁还不怕死呢?”许良擤了一把鼻涕,往身上一抹,也不嫌脏了。 他都要死了,还穷讲究个什么劲儿? 第30章 不治 回春堂里,今日是小陈大夫坐诊。 看到萧恂和许良来,小陈大夫连忙迎了出来,“二位,里边请,请问哪里不舒服?” 许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才遇到个大夫,她诊出我得了不治之症。” 小陈大夫昔日是认识许良的,也知道萧恂和许良关系较近,许良这人虽然纨绔一点,但因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这一带都归他管,也很照顾回春堂。 一听这话,小陈大夫慎重不已,忙拿了引枕,搁在许良的手腕下边。 他挽起自己的袖子,细细地凭了一会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水平不行。 毕竟,一般大夫,怎么会随便下“不治之症”的断论呢? 许良看到小陈大夫这般模样,一下子心如死灰。如果说一个大夫说他得了不治之症,那有可能是误诊,可若是接连两人呢?难道都是误诊? 萧恂也有点重视了,他不信谢知微,悬丝诊脉什么的,故弄玄虚,一看就是忽悠许良的。 偏偏许良这个缺根筋的信了,若不让他找信任的大夫再诊一次,“不治之症”四个字说不定就会成为他的心病。 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要不然,萧恂哪来时间陪他玩? 可小陈大夫若是也诊出不治之症,那就不好玩了。 “许公子,换只手吧!”小陈大夫不敢怠慢。 换了一只手,小陈大夫又凭了快半盏茶的功夫,许良浑身都冒汗了,他才收回手,问道,“许公子,能不能把那位大夫的话,说一遍给小的听听?” “她那一堆掉书袋子的话,我哪里记得住?不会是真的吧?难道说,我真的得了绝症?”许良越想越怕,喊了一声“我的娘啊”,捂着脸就哭起来了。 萧恂的记性好,他沉吟片刻,将谢知微的话原原本本,一个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见小陈大夫的脸上的笑意绷都绷不住了,他才知道,果然是被那丫头给涮了。 “公子说,那位大夫还会悬丝诊脉?”小陈大夫问道。 “嗯。” 许良此时也觉察出异样来,止住了哭声,看着小陈大夫,眼中充满了期盼。 “若果真是滑脉的话,许公子就真的得了不治之症了。两位公子均未娶妻,也难怪没有听说过滑脉。” 萧恂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许良傻乎乎地问道,“滑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等证,又主妊娠。妇女无病而见滑脉,可判断为妊娠,也就是俗称喜脉。” 小陈大夫可以肯定,这位大夫一定是戏弄两位公子的。许公子身体好得很,而那位大夫又说“少阴动甚,尺脉滑利,滑疾不散”分明就是喜脉的脉象。 “喜脉?”许良跳了起来,他听不懂滑脉,难道还听不懂“喜脉”吗?“她,她,她真的在耍我,好啊,小丫头片子,我跟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看我下次遇到她了,我怎么收拾她!” 许良捋着袖子,急不可耐地要冲出去找回场子,好在他还有点理智,萧恂还在呢,他问道,“五哥,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所以,你为什么要找她妹妹碰瓷?” 小陈大夫让回春堂的伙计给二人上了茶,萧恂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问道,“我让你找她妹妹碰瓷了吗?” “五哥,天地良心,我也是想帮五哥。她死活不承认自己懂医术,我就故意逼着她露一手。” 谁能想到,那姑娘也太狡猾了,装模作样,差点没把他吓死。 “要去你去,我不去。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被她整狠了,你不许找帮手,也不许你伤害她,否则,我不依。” “不是吧,五哥,我不能伤害她,我还怎么报复回去?她对我下手可不留情,今日你也看到了,我冷汗流了一身又一身,今日不喝两碗鸽子红枣汤我都补不回来。” 萧恂不说话,只凉凉地看着许良,许良可架不住,拱手道,“五哥,我认栽总行了吧,以后我躲着她还不行吗?” 许良眼尖,他朝外看了一眼,看到谢知微两姐妹朝这边过来了,忙拉起萧恂,“五哥,快,快,躲一躲,我实在丢不起这人啊!” 让人知道,他居然信了那喜脉,还跑到回春堂来再诊,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萧恂也丢不起,他二话不说,端起茶杯就朝回春堂的里间去了,嘱咐小陈大夫,“不许说我们在这。” 小陈大夫也不傻,方才就听出来,捉弄两位公子的是位姑娘,看到谢知微两姐妹进来,他忙迎了上去,“两位姑娘是来抓药的?” 才花了二十两银子,淘到了一本前朝医书。 当年荣六郎书铺将《抱朴子内篇》刊印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售卖,临安便被攻破,一场战火,将荣六郎书铺烧得干干净净,《抱朴子内篇》连原本都被烧了,原以为这刊印本也要绝迹,没想到,居然还被她淘到了。 更重要的是,这部《抱朴子内篇》和崔家老祖宗写的那篇,竟然不差一字,想来是自己没有理解透彻。 得到这部书的喜悦,冲淡了方才被萧恂算计的郁闷,谢知微的心情很好,姐妹俩边说边笑地走进来。 谢知微将拟定的药方递给小陈大夫,“麻烦照着这个方子抓。” 小陈大夫接过方子,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这分明是一张药膳方子,配伍非常高妙。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可这药膳方子四象平衡,对人体没有半点危害,可以平心悸,壮肺气,对于一些中老年人来说,简直就是延年益寿的好方子。 小陈大夫一面让店里的伙计抓药,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敢问这药膳方子是何人所开?”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谢知微知道,回春堂是一对父子所开,眼下这人应当是儿子,老子老陈大夫曾受过她外叔祖指点,医术和医德都很不错。 “不,不,没有,没有!”小陈大夫连忙摆手,“这张药膳方子,高明之极,其中这味半边莲更是妙到了极致,不知姑娘能不能让我们借用这张方子?” “药方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若能于人有用,又有何不可?”谢知微笑道。 “多谢姑娘高义!”小陈大夫拱手行礼,“以后,姑娘但凡来回春堂抓药,一律免费。” “大姐姐,还有这等好事啊!” 谢知慧还是年幼了些,只看到了小陈大夫给出的好处,不明白小陈大夫这一招背后的深意,是以,只觉得好。 谢知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等在一旁。 第31章 周旋 小陈大夫内心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位姑娘看似年幼,却是个极聪慧的人,竟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愿上钩。 他送上门的好意,对方不愿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药材配好后,小伙计正要包起来,谢知微道了一声“且慢”,她上前来一一检查。 小伙计们等在一边,第一次看到这等细致的人,虽值得敬佩,但到底是对他们活计的不信任,彼此面面相觑,均有些不虞。 药膳方子虽然高明,谁也不会以为,这方子是谢知微开的。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哪怕娘胎里学医术,到了这个年纪,能够开一张腹泻伤风的方子已经不得了。 这药膳方子,也唯有小陈大夫才能看出其高明之处,他们这些小伙计,可看不懂。 谢知微从其中一包药中,捻出了一枝“半边莲”,举起来仔细看,“这药材,是不是不对?” 半边莲入药是用干燥全草,不需炮制,性辛、平,归心、小肠、肺经。 “这就是半边莲,姑娘放心,我们这回春堂已经开了一二十年了,从来没有卖过假药。”小陈大夫凑上去看了那半边莲一眼,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 “那可否再添一株半边莲给我?” “这,没问题,不过,一包药里不能随便添减药量。” “那没关系,我把这株拿出来就好了。”谢知微顺便要了一张纸,小心地将这株半边莲包起来了。 屋内,许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他看到萧恂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忍不住,翕动唇瓣,用气音问道,“怎么了?” 萧恂没有说话,外边,谢知微已经吩咐丫鬟结账了。 待结算完毕,小陈大夫还没有任何察觉,萧恂忍不住了,他虽然与这丫头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知道她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相反,聪明狡猾得紧。 萧恂从里面出来,他朝谢知微手上的半边莲看了一眼,问道,“谢大姑娘,敢问这株药有什么问题吗?” 谢知微看了他一眼,就像猫儿偷到了腥,笑得很开心,也很不怀好意,“郡王爷还是不要知道得好,若是知道了,我怕你气得睡不好。” “臭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刚才给我诊脉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我是滑脉,哼,天底下哪有男子怀孕的道理?” 许良一看到谢知微,气的七窍冒烟,哪里还记得住刚才是怎么答应萧恂的。 “天底下也没有男子找姑娘家碰瓷的,哦,原来你是个男子啊,我大姐姐看错了,以为你是个女的呢,看到你一言不合就往地上躺,才给你诊出了喜脉。”谢知慧冲上前去,将谢知微拦在身后,不许许良冲撞了大姐姐。 许良就跟一头斗鸡一样,要跟谢知慧理论个高低,萧恂抬手拦住了他,“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本王滚出去!” “嘎!”许良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他不敢! 萧恂继续盯着谢知微手上的药材,谢知微只觉得,老天爷真是长眼啊,她举着半边莲,在萧恂的眼前晃了晃,“很不幸,郡王爷,这其实是一株金青冰莲。” 金青冰莲与半边莲在未晒干的时候,虽然相似,但一般大夫都能分辨出来,是因为金青冰莲的叶片一圈呈金色轮廓。可晒干之后,颜色变成深褐色,那圈金边也跟着变色,隐藏在褐色中,想要再次分辨就极难了。 但也不是不能,原本金色的一圈轮廓,颜色相较叶面,要暗沉一些,不细看,看不出来。 此时,经过谢知微的提示,小陈大夫已经看出这的确是一株金青冰莲,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金青冰莲解百毒,而最重要的是,金青冰莲是治疗七星蛊毒的主药。 若父亲知道自己把金青冰莲当做半边莲卖出去了,买主再三提醒,自己都没有警觉,他会被父亲打死。 谢知微勾唇一笑,她显然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将药材收起来,用帕子擦了一把手,正要离开,萧恂问道,“姑娘可否告知,金青冰莲能解什么毒?” 谢知微再次警觉,若她说能解七星蛊毒,萧恂会不会杀她灭口? 而谢知微这么一闪神的功夫,萧恂的眼眸便沉了下来。他身中七星蛊毒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谢知微居然知道! 所以,萧恂身中七星蛊毒的事,她怎么能知道呢?还拿这件事威胁萧恂,谢知微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实,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只要不是萧恂的其他人身上,谢知微可以轻松应付,又或者,如果前世谢知微没有与萧恂合作,不清楚萧恂的为人,她也不至于会如此紧张。 萧恂是什么人?算无遗策,智近乎妖。 现在还给萧恂还来得及吗? 虽然她并没有想要霸占这株金青冰莲的意思,甚至,发现这株金青冰莲,她也是欣喜若狂。 金青冰莲生长在高山雪峰之巅,乃一年生草本植物,数量稀少,极为罕见。 前世,萧恂正是因为缺少这样一味药,一直到最后,七星蛊毒都解不了,蛊毒在他的体内作祟,他生不如死。 而她,也曾默默地在心里询问过上天,若有来世,她该如何报答萧恂? 是萧恂帮她报了仇,谢家满门被灭的血海深仇。 或许是她这番默默的祷告感动了上天,谢知微也没想到,她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金青冰莲。 萧恂的毒,有解了。若她能帮萧恂把七星蛊毒解了,她就不欠萧恂什么了。 从此,这个“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的少年,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佩剑温酒历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对上萧恂这双眼睛,谢知微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萧恂就不是人。 萧恂微微含笑,极有趣味地看着谢知微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她除了与萧恂周旋之外,也别无选择了。 现在金青冰莲在自己手上,除非萧恂不想要这条命了,否则,他应当不敢轻易对自己出手。 萧恂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中了七星蛊毒的事,而自己若是因为金青冰莲而丢了性命,一旦被追查,七星蛊毒的事便瞒不住。 暂时先把命保住,其他的,只能以后再慢慢图谋。 “金青冰莲解百毒。”谢知微笑道,“当然,也并不是非金青冰莲不可,据我所知,黄精芝就有这等功效。” 黄精芝虽然比起金青冰莲来说,用于解七星蛊毒的药效差了一点,但黄精芝对于解其他寻常的毒,完全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黄精芝易得,宫里就有一株。 萧恂笑了一下,这下,他是真的可以确定,谢知微应是知道他中了七星蛊毒的事,他也很好奇,她是如何知道的? 据他所知,崔桑朴近些年并未进京。 即便进京,以崔桑朴的人品,也绝不会将他中七星蛊毒的事告诉谢知微。 她太小了,才十岁。 她倒是个聪明的,还知道用黄精芝转移人的视线,只不过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着实不够看。 谢知微也知道不够看,眼下,多说多错。回春堂的小伙计们将药材包起来之后,她让紫陌提起药材,赶紧离开。 眼看谢知微离开,小陈大夫急了,欲追上去,萧恂抬手止住了他,“无妨!” 他敢肯定,谢知微知道他要金青冰莲,既然如此,谢知微就必定会为他好好保存这株草药。 第32章 遗物 接连出了两档子和萧恂有关的事,谢知微再好的兴致也没有了。 谢知慧自责不已,要不是她被许良碰瓷,也不会让大姐姐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 她也没想到,宸郡王生得那么好的人,就完全是个修罗。 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宸郡王盯上了大姐姐? 那人的眼睛是好看,那眼神那么吓人,谁敢看? 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两人兴致都不高了,逛了不远,谢知微看到一家名叫“一得阁”的墨店,便信步走了进去。 “大姐姐想买点什么?”谢知慧想说,大姐姐想买什么,她付钱好了。 “五哥儿要启蒙了,我想给五哥儿买点笔墨纸砚。” 掌柜的一看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寻常人家,忙殷勤地上前来,“姑娘,我们这有才从南边进来的好墨,拿给两位姑娘看看?” 小二连忙捧了一托盘各式各样的墨过来,谢知微一一看,并闻了墨香,这墨既不能差了也不能太好了,她选了两块上好的油烟墨。 墨香清雅而轻,墨色乌黑有光泽,墨质细而轻,上面雕着两个雄狮头,小孩子应当会很喜欢。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徽州的油烟墨,那边一向出好墨。这里还有有一方歙砚,姑娘不妨看看。” 上好的油烟墨可不便宜,这姑娘一买就是两块,掌柜的一看高兴了,连忙拿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松段砚拿出来。 这松段砚约成人巴掌般大小,形若松段,纹理如丝绸般旖旎,给人一种晶莹、素雅之美,石质优良,色泽曼妙,莹润细密。歙石素有有“坚、润、柔、健、细、腻、洁、美”八德,四大名砚中,谢知微恰好也很喜欢歙砚。 谢知微又选了澄心纸,一套宣州紫毫。 总共要五两多银子。 谢知慧看中了一块龙尾砚,要一两银子,谢知微索性买了,送给她。 “大姐姐,我屋里有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等我回去后,送去给五弟弟贺启蒙之喜吧!” 谢知微笑道,“他今日是启蒙之喜,就不知道过些天发现读书是件苦差事,还会不会觉得喜。” 谢知慧想象着五弟弟皱着一张小脸,坐在窗下临摹的苦闷样儿,也忍不住笑起来了,“自古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后我若得了空,我也会督促五弟弟好好学习,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这想得有点远吧,谢知微想到二妹妹一向说到做到,方正的性子想必是遗传自祖父,以后五弟弟有得苦头吃,她笑道,“好啊!五弟弟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买到了心仪的笔墨纸砚,谢知微和谢知慧的心情才算好一点。谢知微揣了一大把银票逛街,若不多买点东西,都对不住自己,两人便一起去逛锦绣坊,又去了珠翠阁。 珠翠阁便是袁氏介绍的那家从南边来的新开的银楼,因卖的首饰新颖,精美,生意极为火爆。 “什么时候京城又开了一家银楼,我都不知道呢。” “我也是今天听母亲才说的。” 看到门口的人进进出出,进去的人充满了期待,出来的人一脸满足,谢知微两姐妹也被感染了,觉得幸好来了,要不然,不知道错过多少精美的首饰呢。 女孩子就没有不爱美的。 姐妹俩被店小二迎了进去,一楼的大堂里一阵衣香鬓影,令谢知微有种满京城的贵妇贵女们全都聚集在这的错觉。 转了一圈,姐妹俩没有看到动心的,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二楼的人稍微少一点,一圈柜台,柜台里摆放的首饰比起楼下来,档次自然更加高一些,大堂的一端,隔了一些雅间,供客人休息,谈买卖。 两人沿着柜台看了一圈,看中了好几样首饰,店小二一面安排人取,一面将姐妹俩往雅间带,“请两位姑娘往里面坐一会儿,喝点茶,两位要的首饰马上送过来。” 两人也不急,相携着走过去,楼梯上响起了噔噔噔的上楼声,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也没看到什么好看的,还没有我头上戴的这根朱钗好看。” 谢知微扭过头来,一个身穿红衣裙的少女缓步走了上来,她的手扶在鬓边的朱钗上,那朱钗红若火,三朵连瓣花并排而列,花瓣呈晓月状,微微弯曲,露出细密的花蕊,徐徐如生,似乎能够闻得到花的芬芳。 东极扶桑,西极若木,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谢知微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全身紧绷,死死地盯着那少女头上的若木之华朱钗。 似乎感觉到了谢知微尖锐的目光,那少女惊讶地抬眼看了过来,微微扬起下巴,菱唇微抿,露出挑衅的一笑,“原来是谢家大姑娘啊,真是抱歉,谢大姑娘,本姑娘头上的这根朱钗可不卖。” 和少女一起上来的姑娘,身穿一件百蝶穿花玫瑰紫二色缂丝对襟褙子,葱黄底凤穿百花两色锦月华裙,头上一支八宝攥珠子飞燕钗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悠,听得这话,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朝谢知微看过来的目光中明显带着鄙夷。 红衣少女是薛家二姑娘薛婉霜,庞氏所出。和她一起的姑娘,谢知微也认识,前世的老熟人了,随王府华阳郡主萧灵忆。 谢知慧顿时怒不可遏,今日怎么回事,怎么尽遇到这些扫兴的人? 谢知微拉了她一把,自己走上前去,“薛姑娘,你头上这根朱钗,我的确想要,因为这是我母亲的嫁妆,也是她的遗物。” 薛婉霜双目圆瞠,气愤得全身都在抖动,她似乎看到整个二楼所有的人都朝她看来,“不可能!” “不可能?”谢知微讥诮一笑,“敢问薛二姑娘,你头上这根朱钗从何而来?名叫什么?” 谢知微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低,她一说薛婉霜头上的朱钗乃是她母亲的遗物时,已是语惊四座,很多雅间的人都出来了,一面假装看柜台上的首饰,一面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谢知慧想到了什么,脸色特别难看,死死地盯着薛婉霜头上的朱钗,愤怒不已。 可想而知,大伯母的遗物是如何到了薛婉霜的头上。 薛婉清在谢家住了近四年,仗着祖母的宠爱,这些年,没少和谢家的姑娘起矛盾。 第33章 朱钗 萧灵忆震惊地看向薛婉霜头上的朱钗,她第一次看到薛婉霜戴着这根朱钗,第一眼也的确惊艳了,这三朵朱色的花用一块极品红翡雕刻而成,是极为罕见的鸡冠红,颜色浓淡相宜,晶莹剔透,不见一点杂色。 萧灵忆还在想,这等宝物,薛家怎么会有? 薛家虽然还有个宁远伯的爵位,但这爵位是第一代宁远伯,薛婉清的曾祖父拿命换来的,与薛家后面几代子孙都没有太多关系了,家中没有一个出色的子孙,薛家当今伯爷薛式篷是个只知道斗鸡遛狗之辈,嫡妻死的时候,还差点为嫡妻的嫁妆与谢家对簿公堂。 薛家最辉煌的时期都不可能拿得出手这等成色的朱钗,更别说现在穷得都快要当裤子了。 萧灵忆不由得朝薛婉霜的头上看了一眼,难掩艳羡。但无论如何,薛婉霜与她是姨表姐妹,谢知微当着众人的面让薛婉霜没脸,也同样是让她没脸。 “谢大姑娘,这朱钗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也与你无关,朱钗就是朱钗,哪里还有什么名字,又不是人,还有父母帮忙取名不成?” 谢知微瞥了萧灵忆一眼,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她在离薛婉霜三步远的地方立定,“薛二姑娘,这根朱钗在我母亲嫁妆单上的名字叫‘若木之花’,取自《楚辞·天问》中‘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天下只此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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