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力第一,你凭什么去刺杀他?” 说得有些道理。 项羽闷笑道:“你跟我扯这么多, 不过是为了说服我留在咸阳。” “没错。”虞苋很干脆的承认了,说道,“可是我有说错话了吗?” 留在咸阳, 不一定最后能赢了刘邦,占据关中, 则的确掌握了主动。 狗男人有些不情愿:“关中可不是我打下来的, 当关中王亦不占据大义。” 女郎沉吟:“不如你先试探让人沛公当关中王,若是他识趣, 定会推辞,到时候大王便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了。” “若是他不识趣呢?” “大王, 他没得选,此时只能识趣。” 项羽原本只是试探的问问,却没想到虞苋竟随口就能给出解决方案,不亚于军中的顶尖谋士。 他更好奇了, 女郎究竟是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下, 才能生得一双洞察世事的本领。 狗男人瞥她一眼:“你这是干政。” 虞苋:“……” 她低下了头。 这人果然还是大男子主义的,自己哔哔两句不行么, 又没有强迫他做决定,算什么干政。 不说了。 项羽冷着一张脸,捏着她的脸颊:“说对不起。” 不让提意见就算了,还让她为此道歉。 什么人啊。 虞苋深吸一口气, 看着他皱眉, 不想和他再次做纠结,发出很小的气音:“对不起。” 项羽心里舒坦了:“下次还敢朝我翻白眼,骂我, 就不是只让你口头道歉这么简单了。” 作为一个男人,里子没有了, 面子还想装一装的。 虞苋:“……” 原来要她道歉的是这个啊。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项羽微微挑眉,“嗯”了一声。 真乖。 他继续道:“至于干政这件事,你这样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提出的意见倒还是能听听。” 虞苋:“哦。” 冷漠脸。 项羽说道:“往后商议政事,你便与我一起去吧。” 嗯? 刚才还在说她干政呢。 说得谁乐意去似的,不稀罕了。 女郎眨巴眨巴眼睛:“此时连大王都说我干政了,还不知道跟在你身边的诸侯将军们会怎么想,还是算了吧。” 阴阳怪气。 项羽道:“是否留在咸阳,需与众位将军商议。” 虞苋拿眼睛睨他。 这狗男人说道:“除了你,还有人跟我提议应留在咸阳,只是我还在考虑中。” 的确。 项羽历史上拿下关中之后,纵容手下在城中烧杀抢掠,阿房宫的大火烧了三个月,当时有人提及让他留在咸阳,他看见被焚毁的一座城,便拒绝了,坚决的回到了江东。 此时阿房宫未毁,历史又一次改变了。 或许项羽之后的决策会因为蝴蝶而改变。 虞苋眯眼,假惺惺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大王的。” 项羽看着眼前的女郎,这些日子风风雨雨,却看起来依旧香香软软的。 说话时,眼珠子圆溜溜的乱转,很是灵动。 他拿起案几上的竹简,把话绕了回来:“这些东西你看可以,不要大搞巫蛊之术,免得让人人心惶惶。” 虞苋老实点头:“我不搞巫蛊之术。” 从她穿越来的日子,便已经看过了许多次祭祀,可见此时之人有多迷信。 项羽又道:“也不准不睡觉,晚上点灯看。”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生气的。 女郎抬头,看见对方冷峻的脸。 狗男人十分淡定:“熬夜对身体不好。” 呵呵。 她倒是知道这人是打什么主意了。 虞苋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软乎乎道:“好的,我知道了。” 现下项羽站在了权力的顶端,自己自然也能借到他的光,若是顺利,许是有个一年半载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了。 到时候和人分开了,身边就没有了对方的体温。 她还有点舍不得,不如现下让他多陪陪自己睡觉。 至于就算借助对方的权势可能也找不到的回去的方法…… 算了。 还是不要去想这种晦气的事情。 项羽见她乖巧得很,心中好笑,搂着她的细腰:“你倒是很识趣。” 他不知道女郎乖巧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想法,脸上还冷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此时项羽还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已经想着如何离开他,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蠢。 就像是掺了砒霜的蜜罐,吃着是甜的,最后疼会绵延到五脏六腑。 红帐翻滚,又是一夜。 河内温县。 泥房中,许负正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咸阳。 外面来请她的,正是黎晟和其弟黎万里。 许负看着外面的二十骑,叹了一口气:“你们不必担心我跑路,我会乖乖跟你们前往咸阳的。” 黎晟冷笑:“你就像只泥鳅一样,原本前日便可启程,你却诓骗我,自己偷偷想要坐船离开,若非是我将你逮到,你就已经跑了。” 许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继续道:“当初是你给了夫人扳指,如今我拿了信物前来,你却要离开,究竟是何意?” 许负有点怵黎晟,只敢小声吐槽:“明明我给那女郎扳指时,是希望她来温县,我又没说自己要去咸阳。” 上次被召去咸阳,是嬴政还在位期间。 她已看出秦即将灭亡,进入咸阳之后装疯卖傻,这才被允许离开。 若是之前,许负是能看出项氏长久不了的,可如今却出现了变数。 天象上依旧是二皇争霸之相,究竟谁胜谁负,却变得越来越不明朗。 原本她坐船是可以走掉的,想了想,又没走,她准备会一会此“变数”。 就算不想去咸阳,也只能走一趟了。 黎晟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许负道:“放心,我真不会跑。” 彭城。 熊心时刻在关注着项羽的动向,得知对方已经进入了咸阳,他询问打探消息的阿离:“咸阳如今是什么情况?” 阿离跪地回禀:“项羽进入关中之后,约束了军中的将士,只对城中的贵族出手,且只要交出家财,也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 少年冷笑:“此子野心极大。” 当初项梁身死,他要挟项羽交出军权,对方表面应允,实际上早就心生怨恨了。 熊心不是什么蠢人,知道此时诸侯们都听从项羽的号令,就连打入关中的刘季都要避其锋芒,若是让他回到江东,江东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只有一个结果。 身首异处。 阿离闻言垂下了头:“王上,请允许我前往咸阳刺杀项羽。” 少年笑了:“项羽武力第一,你凭什么去刺杀他?”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可以离间他与虞夫人,让虞夫人动手杀了项羽。” 熊心摆手:“别想用你在阴沟臭水里学的下三滥手段,到时候不仅自取其辱,还丢了吾的脸面。” 阿离面色难看:“阿离不敢。” 她又有些不死心,继续说道:“王上可还记得虞夫人身边的黎晟?” 当初阿离便是假装成对方的妹妹黎芳华,这才混到了虞夫人身边,用药将人药倒带了出来。 熊心颔首:“说。” 阿离垂眸解释道:“当初黎芳华和我一起被卖成了奴隶,到了王上手下,因此我才会知道黎晟的妹妹手上有月牙胎记,从而接近于她。” “只要王上允许我前往咸阳刺杀项羽,我会以此为突破口,摸到项羽身边行刺。” 说起黎芳华…… 那还真是一个蠢人。 阿离早已忘记了她的长相,只记得对方性子极其怯懦,挨的鞭子却也是最多的。 当初她手上即便只有一点吃食,还是将掺杂着麦糠的饼子分了一半给奄奄一息的自己。 为何奄奄一息呢? 似乎是妄图逃跑,被抓回来,狠狠地打了一顿。 而最后。 黎芳华却是她杀的第一个人,血挂在手上,红艳艳的,怎么都清理不干净。 阿离陷入回忆里,整个人有些恍惚。 熊心道:“准了。” 此话将她拉了出来,她立即俯身:“属下绝不会让王上失望。” 少年摆了摆手。 其实他对此不抱什么希望,要是项羽这么容易刺杀,他早就这么干了。 如今他已经能感觉,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答应阿离刺杀项羽,不过心存一丝侥幸罢了。 万一呢。 不过还得想办法,阻止项羽回江东。 等阿离走后,武伯从一旁走了出来。 熊心吩咐道:“你将吾亲笔写的信,走一趟咸阳,想办法说服诸侯,让项羽留在咸阳。” 武伯稽首:“喏。” 少年头上隐隐有了一两根白发,眼神极其的阴冷:“此事吾能教给你办,能不能活,就在此一举了。” 他点头:“属下明白。” 在咸阳的虞苋,除了想办法让项羽留下来和研究怎么回家之外,还有闲心干另外一件事。 春耕了。 她得看看如今的农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顺便将后世依旧沿用的农具弄出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而在农耕社会,大多人都离不开地里刨食。 如今中原就几千万人口,地广人稀,只要出现更好用的农具提高种地效率,也就不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了。 只要人吃饱了饭,谁还会想着反她呢? 民为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虞苋若是穿不回去,还是得想好退路,总之项羽不能这么轻易被推翻。 多活几年是几年嘛。 第64章 “大秦已经亡了,世代基业也毁于一旦,但我知道,这天下终究不会姓项。” 当然。 交趾有双季稻, 一年能种植两季,亦可以提升粮食的产量。 不过要找到种子,许是要点时间。 等到时局安稳了, 倒是可以让人去寻寻看。 虞苋的画技不好,跟阿房宫里的工匠大致形容了一下曲辕犁水车等农具的样式之后, 匠人就能将其制作出来拿到她的面前。 二月, 咸阳的暖风吹拂在脸上,还有些凉意。 春季多雨, 气候湿润。 虞苋站在阁楼上,双手叉腰, 眺望着眼前的城池。 行色匆匆的宫婢,巡楼的士兵,还有乱窜的小动物们。 从高处往下看,的确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还有些飘忽感。 站在阁楼上的人, 看到的永远是壮美的河山,而身处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依旧过得很苦很苦。 仗似乎是打完了,可只要上位者还有自己的心思,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 苦难不绝。 项羽走在回廊上,抬头便看见的女郎穿得单薄, 风吹来, 墨黑的头发和身上的玄衣融在一起,仿若是传说中的玄鸟,展翅欲飞。 他往阁楼上走。 “想什么这么入神?” 虞苋回神, 朝着项羽行了一礼:“大王。” “你今日倒是规矩了不少。”他走到女郎身侧,“听说你最近在鼓捣着新农具?” “没错, 正找你呢。” 打好的农具正在一侧放着,虞苋扬了扬下巴,示意农具的位置。 项羽拿起一个铲子,底部为铁,一寸长,高三寸,往上是中空的,用木头嵌在里面,大致有半人高,微微弯曲,在木头上有装有把手,下面镶了脚踩的小木头,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 在春秋末,秦国人便已经使用铁器作为农具,出现了铁锄、铁犁等。 不过此物倒是和他见过的农具都不一样。 虞苋说道:“这个是用来翻土的,你看此物与地面接触不多,只有一寸,两只手扶在把手上,脚踩在旁边的小木头上,会让整个身体发力,就能轻松将坚硬的土层轻易破开,翻土会比锄头要省力。” 毕竟锄头锄地,发力的只有两只手,劳作时还要弯腰,时间久了人就会很累,效率也不高。 项羽又指着曲辕犁道:“此物呢?” “也是破土的。”她清了清嗓子,“它叫做曲辕犁,与其他铁犁相比,不需要掉头就能直接绕回去犁地,能更加的节省力气和耕地的时间。” 除此之外,虞苋还让将匠人制作出了龙骨水车,能够将地处的水引入高处灌溉。 用来割草的割刀。 …… 等等。 虞苋是将自己能想到的农具,都让匠人给制作了出来。 毕竟跟着项羽也算是暂时站在了权利巅峰了,资源享之不尽,避免麻烦,自然是将自己能想到全部都拿出来了。 项羽道:“这都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对啊。” 女郎脸不红心不跳。 她建议道:“大王,不如你召集大臣们前来商议,寻出适合的农具将其推广出去,帮助农人春耕,你觉得怎么样?” 项羽点点头:“想法不错。” “是吧。” 虞苋眨眼:“那就这样决定了。” 项羽一把手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入怀里,脸上带了一个笑:“你现在都会替我做主了?” 虞苋闻言一愣。 她委屈道:“刚才你也说主意不错的,我才没有替你做主呢。” 虞苋眼神懵懂,脸上似有些委屈。 对哦。 人家可是项王,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得从人家的口中说出来,她先开口就成了越权,人家不乐意了呗。 虞苋从狗男人的怀中挣脱,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既然大王心中不悦,下次我就不多事了。” 这凶巴巴的样子。 项羽闷笑:“我错了,别生气。” 虞苋:“我没有生气。” 狗男人戳了戳她的脸,软乎乎的,又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此时一束日光破开乌云,正好打在了阁楼上。 项羽道:“当年楚国国灭,项氏衰落,我跟着叔父四处游历,当个游侠,见过很多饿死的人。” “即便我不懂如何种地,却也知道粮食不是凭空出现的,若有农具能够节省气力,农人便有时间开荒,种出更多的粮食。” 虞苋仰头,微微挑眉。 他的想法竟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女郎在狗男人怀中,双手抱胸,眺望着远处山河,轻哼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破碎的河山,还需要修修补补。 由于春耕在即,项羽便立即召诸侯前来商议此事。 臣子们听说虞夫人弄出了新的农具,心里并不意外,毕竟之前她已经拿出了马具和制盐的法子,如今拿出农具,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农事对于古代的士大夫而言,是顶顶的大事,因此听说制出了新农具之后,皆不敢怠慢,来到了议事的大殿。 大殿上项羽和虞苋都不在,等人来齐了,宫婢便带人来到了一块荒地。 范增走来,见有人在犁地,轻易就破开了土地,询问道:“此物便是新制出来的农具?” 他可太知道农具之于农人的重要性了。 虞苋解释道:“这是曲辕犁。” 范增抚摸着胡须,看了一眼项羽,心道还真是给他捡到了一个宝贝疙瘩。 项羽朝他看来,眼中有些得意:“亚父,你觉得此物怎么样,适合将其推广吗?” 亚父走上前,细细打量了曲辕犁,上面大部分是木质结构,只有需要破土的地方嵌上了铁器,大大减少了用铁的成本。 他正要说话,便听到桓楚的大嗓门:“来来来,让我来试一试。” 便有人笑道:“桓将军,你会种地吗?” 桓楚跟着项梁起义之时,是个勇武的游侠,闻言道:“谁说我不会了?” 他说完让宫人让开,自己搓了搓手。 原本准备用力去推,没想到轻易的就推了出去,将土破开,且破土的深度估摸着有五寸。 诸侯们见状:“此物乃是开荒利器啊。” “的确。” “没错没错,应将此物推广,农人便有能力种植更多的土地。” 众人目光落在了虞苋的身上,此女拿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恰好落在了实处。 听说这位虞夫人是当年项王在长江捡到的商户女,可见识、谈吐与胆气实在让人不敢小觑,难怪能笼络得项王的独宠。 将农具的用法都演示了一遍之后,众人又重新移步回到大殿议事,探讨应该怎样将农具推广。 一直商议到了傍晚,这才得出了个章程。 由于嬴政当年设立了郡县制,更有利的监管地方,是集权的政治手段,也方便了政令的下达。 项羽便将推广农具这件事交给了韩信去办。 他可不想对方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晃荡。 吃醋。 诸侯知道上次的粮食,亦是虞夫人出的主意,让韩信去办成的,都知道韩信此时是虞夫人的人,因此都没有意见。 虞苋更不会有意见。 她既然拿出农具,自然希望是自己的人去办,不然农人怎么会知道谁为了他们着想? 韩信上前道:“末将定会在春耕之前将农具推广下去。” 天色已晚,朝会散会。 外面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没有星星,月光洒在神州大地,将四周照得亮堂。 等众人散去,韩信单独求见虞苋。 项羽还在她身边,闻言面上不悦:“有何事在殿上时不说,非得单独与你说,是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吗?” 虞苋小脸一皱:“你要想听,便跟我一起接见他便是了,何必阴阳怪气的。” 项羽:“我没有。” 话是这样说,却稳稳坐在女郎的身边,一起接见了韩信。 韩信走了进来,朝着项羽和虞苋行礼,开口说道:“大王,虞夫人,我之前受命整理宫中藏书,发现里面的户籍有问题。” 项羽原本还防备着韩信,见他说的是正事,立即敛容,询问:“户籍有什么问题?” 韩信低头道:“记载户籍的竹简,上面一字也无,是空的竹简。” 项羽皱眉:“全部都是?” 韩信解释道:“只有放在最外围的户籍是有字的,大概有三千竹简这样,宫人整理了好几天,才发现后面的是空的。” 虞苋冷笑一声:“去看看吧。” 若是户籍被转移了,究竟是谁做的,自然显而易见。 藏有户籍的阁楼修建得十分的气派,有三层高,占地面积几百亩,宫人宫婢穿行其中,见到项羽和虞苋皆是止步行礼,等他们走过,便不卑不亢的离开,十分的规矩。 韩信将二人带到一楼,说道:“当时宫人是从一楼整理的,上面记载的人名,都已经是五十年前的,我询问过管理户籍的小吏,超过五十年的档案已经可以销毁,免得占用位置。” 他指着楼上:“楼上则全是空的竹简。” 虞苋随手拿起一卷竹简,五十年前的档案,秦国当时的文字还是小篆,是嬴政在位之后才推广隶书的,她能认识上面的字才有鬼了。 她递给项羽:“大王,上面写的是什么?” 项羽:“……” 虞苋乐了:“对哦,你是楚国人,大抵是认不得秦国的文字。” 项羽一头黑线:“你知道就好。” 众人正准备上二楼,便听见楼上一阵喧哗。 “相国,如今他们并未说要杀你,保全性命要紧,何至于如此啊。” 相国? 虞苋与项羽对视一眼,走上了阁楼二楼。 却见子婴拿着火把,橘黄的火光打亮他的脸颊,面上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大秦的根基,全毁了。” 夜色下看不清楚,鼻间却闻到了桐油的味道。 子婴见到了项羽和虞苋,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里面曾藏有大秦的户籍与律法,现在全都没有了,项王啊项王,你说还能是谁带走的?” “是沛公啊。” “大秦已经亡了,世代基业也毁于一旦,但我知道,这天下终究不会姓项。” “你总是晚了一步。” 项羽淡淡道:“看来你还不死心,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挑拨我与沛公的关系。” 不管他今后会与刘邦走到何种地步,都不是他人能够挑拨的。 子婴面上带笑:“你要不要看看,他留给你的是什么?” 虞苋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摸到了上面的竹简。 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她递了一卷竹简给项羽,声音压低:“果真什么都没有,档案全部被空竹简掉包了。” 项羽接过,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子婴继续道:“听闻项王曾在鸿门设宴款待刘季,看来你是放过了一个劲敌。” 他叹息一口气,转身用火把点燃了身后的架子,竹简原本就易燃,又被破了桐油,火势瞬间蔓延。 原本劝说子婴的宫人站在他身后,仰头看着冲天的火舌,亦是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项羽没有叫人救火,跟韩信说了一声“从二楼窗台跳下去”,便将愣神的虞苋揽住,带着她稳稳当当的落地。 黑夜中,火光冲天。 咸阳城中的百姓,亦都见到了这一场大火。 子婴引火自焚了。 他以自己的死,去挑拨项刘之间的争端,试图为死去的先人复仇。 而秦王宫里依旧效忠于秦的宫人赶来,一开始想要用水救火,可那火却一直烧一直烧。 救不了了。 见状,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水桶,猛扎了进去。 “大王,我们下去陪你了。” 有人开了头,便有宫人一个一个的冲入了火中求死,被火舌吞没。 里面的哀嚎声格外的凄厉,就像是一个末世王朝,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 宁玉石俱焚也不愿意苟活于世间。 就像是一场巨大的祭祀,而这一次,是以活人为祭。 而这一场大火,无疑烧到了所有人的心间,刻在了脑海中。 如此的震撼。 虞苋深吸一口气,仰头询问项羽:“阁楼上户籍,是不是沛公调换的?” 项羽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子婴调换了户籍,嫁祸给沛公。” 西汉建立之时,不少的律法是在秦律的基础上制定的,比如汉律的《九章律》便是其中代表。 虞苋忍不住道:“若户籍便是刘季趁你未入城之时掉换走的呢?” 若是项羽按照历史说的那样,进入咸阳后便开始屠城杀人放火,或许就不会有人发现,里面最有价值的东西早就已经被人搬走了。 项羽一脸无所谓:“没了就没了吧,难不成我还能用秦人的律法治国?” 虞苋都快气死了,咬着嘴唇,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真的傻。” 项羽:“……” 第65章 “许相师难道不清楚吗?” 户籍为何如此重要? 只要谁掌握了户籍, 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亲缘关系,姻亲关系,从而又能推断对方社会关系。 这对于这个时代而言, 是多么重要的信息啊。 若是户籍到了刘邦手里,对他简直是犹如神助。 虞苋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那红红的火舌似乎要将整个黑夜都吞没,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转身,说道:“大王, 你相信命运吗?” 项羽低头,看着女郎冷漠的眼神, 就好像是曾浸泡在三尺寒潭之中。 他一沉,沉声道:“我可不信命。” 女郎双手抱胸,转身往回走:“我也不想相信。” 可事实上自己看似改变了什么,又什么都好像没有改变。 她黑色的玄衣融入在了黑夜之中。 咸阳的这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将整个藏书阁都烧尽了。 子婴在阿房宫自焚的消息, 很快就传到了大江南北。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新农具面世的消息。 百姓们都在嘀咕, 子婴到底是真的自焚,还是被项王所杀。 不过春耕在即,种植粮食要紧,自然没有时间八卦其他, 更关注新农具究竟好不好用如何用。 项羽写信询问刘邦, 是否知晓户籍的下落,并在子婴死前的话转告他。 沛公收到信后,立即回信喊冤:“子婴乃是前朝余孽, 对我等恨之欲死,此人此言不过是为了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项王万万不可信了这小人信口雌黄之言。” 项羽看着刘邦的回信,心中已经清楚对方的打算,只是要讨伐他,还需要出师有名。 毕竟他在明面上,的确还是功臣。 加上如今春耕,亦不适合开战。 项羽倒是要看看,刘季此人,究竟敢不敢反了自己。 而另一边,许负越接近咸阳,心中越乱。 她与黎晟等人骑马到郊外,看见农人在拿一个她没有见过的农具在翻土,看上去是曲面的,很轻易的就将土地给破开了。 许负见状立即下马询问:“老人家,此物叫做什么?” 老农脚步没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这叫曲辕犁,最近才出现的农具,很是好用,如今春耕了,很多人都在铁匠铺子排队,也想打一个曲辕犁呢。” 许负又道:“老人家可知道此物是何人所做?”竟然如此好用。 他又抹了一把脸:“是项王身边的夫人所做。” 黎晟看见许负耽误时间原还有些不满,得知曲辕犁是虞夫人弄出来的农具,亦是下马走了过去,忍不住询问:“此物比起其他的农具如何?” 农人道:“那是好太多了,若是往年,我要犁这一亩地,得需要一天,现在半天就能犁完了,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黎晟:“怎么说?” 他道:“往年我家那小儿子还能来帮我种地,今年回来时,打仗没了一条腿,索性还捡回来了一条命,做些轻的活计倒是还行,下地就难为他了,我还担心今年一个人,家里的地不能在春耕前开垦完,有了此物,家里的地我一个人也能干完,可不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吗?” 许负闻言:“此物果真有大用。” 黎晟如今在虞苋手下做事,对于这位虞夫人自诩是有些了解,说道:“夫人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实用的。” 许负道:“你倒是对虞夫人的评价很高。” 黎晟不欲与她多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请许相师不要耽误时间,先进城见过了夫人,此后你便想去哪便去哪,不会有人再拦你。” 许负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和农人告辞之后,许负便与黎晟等人进了咸阳。 进城之后他们先寻了一个地方落脚,沐浴更衣了之后,准备前往宫中觐见项王与虞夫人。 此时阿离也到了咸阳。 她瞥见了黎晟等人,看着她身边的女人皱眉,嘀咕道:“此人是谁?” 难不成黎晟这个蠢人,又认错了妹妹? 见黎晟的目光往她扫来,阿离立即警惕的避过,随后找了个住处先落脚。 阿房宫。 大火烧掉了小部分宫殿,只是巨大的阿房宫的其中一角,完全不影响居住。 虞苋知道户籍早就被搬空之后,心里便一直闷闷不乐。 她做什么都没有什么心情。 就在这时,项羽走了进来,单手将趴在案几上蔫巴巴的女郎给提起来:“试试婚服。” 宫婢拿着托盘,将婚服拿了进来。 虞苋伸手软乎乎的抱着项羽的腰,用气音道:“我知道了,我会试的,你不用亲自来催我。” 项羽挥手,让宫婢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他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宫婢让你试婚服,你都拒绝了,我还以为你要我亲自服侍你穿上呢?” “也不是不可以。” “嗯?” 虞苋阴阳怪气:“错了错了,当然是我服侍大王,我哪敢让尊贵的项王服侍我呢?” 项羽冷笑着松开她的下巴,手往下,钻入了女郎的衣领,揉捏着她的后颈,见她浑身舒服得眯眼,便将她捞在怀中,往床上抱。 他道:“你选择了我,现在怕死不想嫁我,已经晚了,现在你是不想嫁也得嫁。” 虞苋嘴硬:“我没有不想嫁。” 项羽将她压在身下,面容冷峻,嗤笑道:“你这些日子闷闷不了,不就是和亚父一样,觉得我会输给刘邦这样一个奸猾之人,会带你赴死?” 她咬唇:“我没说。” 项羽说道:“那你为何拒绝试婚服,难道不是因为不想与我成婚了?” 虞苋:“我可不敢。” 是不敢不嫁,而不是想嫁。 项羽心中恼怒,气得揉着她的脸,说道:“你别忘了,若是没有我在巨鹿打败了秦军主力,刘邦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能入咸阳?” 他咬牙切齿:“否则他如何能拿走户籍和律例?” 说完,狗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冷漠询问:“为何你与亚父,还有叔父,一个个都觉得会是刘邦取走我的性命,如此的忌惮于他。” 甚至不惜背叛他。 虞苋感觉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项羽闭嘴了:“没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入函谷关后,是项伯偷偷给张良报信他要杀刘邦,才会促使刘邦前来鸿门献宝赔罪。 见对方不想说,虞苋便没问了,小声说道:“我不是觉得大王的实力不如刘邦,是我心疼失去的户籍和律法,感觉便宜了刘邦,他野心极大,大王不得不防备。” 她是真的心疼啊。 若是重新做人口普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呢。 她将头抵在男人的怀中,又闷闷说道:“放心好了,无论未来怎么样,我都会陪在大王身边的。” 项羽低头,摘取她的唇瓣,唇齿缠绵了许久,他鼻子碰了碰她的脸颊,说道:“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项羽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了她,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跟女郎黏在一块,希望从她口中听到“对他不离不弃”这样承诺的话。 哄一哄自己,心情就能好了。 他揉着女郎的小手,凑到她耳边说道:“我伺候你试试婚服?” 虞苋瞬间清醒,声音高了一度:“你不会想骗我白日宣淫吧?” 项羽:“嘘,你声音再大一点,就要被外面候着的宫婢听到了。” 虞苋赶紧闭嘴,她还是要脸的。 项羽见状心情立即就舒坦了。 他摸摸女郎的细腰,摸摸她的大腿,解开了挂着的腰带,慢慢的帮她解开身上的束缚。 虞苋脸上有些害羞,也就忘记了烦心的事情。 不是,都已经做过了很多次很多次了,她到底还在害羞什么呢? 她心一横,女郎瞬间翻身骑在狗男人的身上,眯眼打量他。 项羽身材很好,衣裳下的肌肉紧绷,看上去非常的有爆发力,她的手忍不住捏了捏。 看起来都好好吃的样子,要从哪里下口呢? 要不要给他吸一吸? 女郎想到那个画面就有些脸红,正骑虎难下之时,外面传来宫婢禀告声:“大王,夫人,黎晟带人求见。” 黎晟? 虞苋立即想到应该是许负来到了咸阳,眼睛一亮,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 下一刻,她又被人搂在了怀里。 狗男人声音沙哑,朝着门外的宫婢冷声呵斥:“没空,让她去偏殿候着。” 宫婢:“喏。” 虞苋仰头看他。 此时项羽的下巴正搭在她的肩窝处,脸色有些冷,嘴巴紧抿,将她牢牢的勒在双臂之间。 女郎的背贴在对方的胸膛上,男人的身体很烫,她甚至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她有些站不稳,正要说话,狗男人扶着她的脸,凑过来亲她。 项羽闷哼道:“先试完婚服再说。” 虞苋被人直接亲软了,乖乖点头:“好的好的。” 项羽解开了她的外衣,规规矩矩的给她穿上了婚服。 玄色的婚服,将原本就白皙的女人,显得肌肤更是如雪花般的白。 虞苋走到铜镜前,看着穿着古装的自己,一点不违和,看来她早已经融入了其中。 她又走到狗男人面前,抬手转了一圈:“大王,好看吗?” 项羽挑眉:“人衬衣服。” 虞苋凑上去:“那便这一套?” 项羽指着其他衣裳,骤然沉下了语气:“还有这么多都没有试过呢,这般快做了决定,是不是急着见你的许负阿姊?” 虞苋:“……” 她眼睛一转:“没有。” 项羽不悦:“说实话。” 女郎上前抱着狗男人的腰,仰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说道:“婚服晚上睡觉前也能试的,我去去就回,大王莫要生气,好不好?” 项羽原本就不喜欢许负,加上如今虞苋又突然开始迷起古怪的东西,生怕她跟嬴政一样沉迷长生之术,若是这样,整个天下都不够她糟蹋的。 他面色不悦,拿开她的手,冷哼道:“行,我不管你,你去见她吧。” 虞苋假装没发现他的不悦,笑眯眯地道:“那我去了,你不许生气。” 话落,她便整理了衣裳,拉开门往外走,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项羽:“……” 气炸了。 虞苋关上房门之后 ,咬了咬嘴唇,想到自己找许负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寻回家的方法,又觉得有些对不起项羽。 特别是刚刚她还骗他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和他在一起的。 算了。 让他长一个教训,得让他知道,漂亮女人的话多数是骗人的。 虞苋让宫婢带路,往偏殿走,黎晟身边果然站在许负。 见她前来,两人朝着她行礼。 许负:“虞夫人,又见面了。” 虞苋微微一笑:“坐吧。” 许负第一次见到虞苋之时,只觉得她身上违和,才会给她留了扳指,如今才隔了一年再见,女郎身边如同历经沧桑洗去铅华般,更加的光彩夺目。 她开口:“不知夫人召我前来咸阳,是所谓何事?” 虞苋端起茶杯,淡淡一笑:“许相师难道不清楚吗?” 许负:“……不清楚。” 她提醒道:“第一次见面时,长江出现罕见的天象,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此为二王争霸之相。” 许负睫毛颤了颤:“不过是民女口出狂言罢了。” 虞苋微眯着眼睛,轻轻一笑:“许阿姊莫要自谦,我倒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说这二王争霸,谁是赢家谁是输家呢?” 她闻言尴尬一笑,默默地抹了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夫人口中的二王,是谁?” “项王,和沛公。” “夫人,容我算上一卦。” 虞苋颔首:“允了。” 许负是以哭笑断吉凶而闻名,她打量虞苋许久,沉吟道:“夫人,想必我今日无论是算项王和沛公谁是最终的胜利者,夫人皆会让人传出,是项王天命所归之语。” 她面色不变:“我如何跟人宣扬暂时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许阿姊算到了谁能登临天下。” 许负道:“若是我回答不能让夫人满意,可否饶我一命?” 虞苋:“我非嗜杀之人,你大可直言不讳。” 这本就不是自己寻许负来咸阳的重点,只是一个试她真实水平的开胃菜。 许负这才稽首道:“夺项王天下之人,正是沛公,他将成为天下之主。” 虞苋轻笑了一声:“是么?” 许负立即跪趴在地上,头发散落下来,透过散落的头发缝隙,偷瞄虞苋的神色。 等一下。 这位虞夫人不会出尔反尔,一气之下准备将她给砍了吧? 虞苋道:“起来吧。” 她继续说道:“听闻许阿姊能以哭笑断吉凶,可我非项王,亦非沛公,你如何能断定夺取天下的是谁呢?” 许负不敢隐瞒,起身解释道:“我的确不是以夫人的哭笑裁断谁赢谁输,而是经过半年夜观星象而得出的结论。” “星象?”她手拖着下巴,“原来如此。” 许负说:“只是如今天下出现了变数,未来会不会有变,我不敢妄言,此时的星象所指,的确显示天下尽归沛公。” 虞苋起身:“未来之事如何还犹未可知,不过刚才算得不错,无论你今日算了谁将是天下之主,传出去都会是你认为项王才是天命所归,你既已来到咸阳,我便不可能再让你去投靠刘邦。” 许负:……果然够狠。 第66章 “哭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你哭了,我就会对你退让。” 许负心里清楚, 往后到了沛公面前,自己若是说沛公才是天命所归,她在他人眼中就成为了墙头草。 她说道:“天下的相师无数, 夫人为何就看中我。” 虞苋想了想说道:“可是天下的相师,能被嬴政召见的, 可没有几个人。” 许负喝茶:“原来如此。” 虞苋见对方的确有真才实学, 于是让人将几卷竹简拿了出来:“许阿姊,寻你来咸阳, 其实是我有一事相求。” 许负:“哦?” 她拿起竹简,念出声:“齐国有一商贾, 李氏,原本是撑船给人渡江的船夫,一日江中起风,天上乌云密布, 一个年轻女子掉落在江边, 被此人所救。询问之下,得知女子为魏人, 在地里割草时被一阵怪风卷到了此处,以离家数百里。后来女子与船夫的结为夫妻,转而开始沿江做起了生意,积攒了巨额财富, 后代也在一次狩猎活动中被当时的齐王看中, 在齐国做了官。” 念完,许负瞟了虞苋一眼,又拿了一卷竹简, 往下看。 翻了三四卷之后,都是这等奇闻轶事, 她抬头询问道:“这是……” 虞苋道:“这是我从阿房宫中翻到的记载,都是一个人原本待在一个地方,莫名出现在离家遥远的异地。” “的确。” “许负阿姊走南闯北,见识多广,可否见过如此怪事?” “这我倒是没有见过。”她好奇,“不知道虞夫人研究此事为何?” “好奇。” 她又拿出几卷竹简给许负,说道:“这是去岁的年历,许负阿姊既然对星象研究颇深,便是连天下大事都能推算,不如为我看看这去岁的四月十五,天上的星象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话间女郎一直关注这许负的神色,见她眼神后缩,神情似乎有异样,随后手指不自然扒拉着碎发到耳边。 虞苋立即道:“看阿姊的神色,似乎是知道什么。” 此时许负心里清楚,自己就是虞苋手中的蝼蚁,对方若是想,随时可以将她给碾死,于是不敢隐瞒。 “回夫人,我每晚都有观测星象记录的习惯,那日的天气不错,我观测星象之时,发现原本紫薇星身边只亮了右弼星,那一日左辅星点亮,也就是左辅右弼星都伴在紫微星身侧。” 虞苋:“不懂。” “此为吉兆。”许负叹道,“亦是变数。” 因此她才对于这一日的天象记忆深刻。 紫薇星为帝星,所谓独木不成舟,需要左辅右弼辅助,才是吉兆,就像帝王再厉害,也需要臣子出谋划策,如此才会相得益彰。 虞苋询问:“没有五星连珠,七星连珠,九星连珠?” “嗯?” 女郎又询问:“那你觉得你口中出现的左辅星,与我刚刚给你的奇闻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许负看着虞苋,眉头轻蹙。 在她看来,这位虞夫人的出现,就是星象所指的化身,是其中的变数。 如左辅星一样,在辅助着身边的王者。 而对方给她看的奇闻异志,却都是有人因为异象,从一地到了另一个地方。 难道此事跟她的来历有关? 许负疑惑:“莫非夫人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虞苋:“这你就不必过问了。” 其实她跟许负提及此事,就有被对方猜到自己是穿越的风险,可猜到了又如何,高位者都喜欢编纂些与常人不同之处来显示自己的不凡,就算许负传扬了出去,不过是给她身上填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毕竟现在掌握话语权的人是她。 不过她也不会坦白,换了一个说法:“我只是好奇这等奇事究竟跟星象有没有关系。” “这样啊……” “如今你来到了咸阳,不如先留下来小住些时日,不久我将与项王成婚,还请许负阿姊观礼。” 许负知道虞夫人的话不过是对方还不想让她离开咸阳的借口,而她正好也想留下来看看对方究竟还能弄出什么事情来,于是顺势答应了。 虞苋道:“甚好,若是许负阿姊有空,便帮我一起找找典籍,这世上有没有穿越之事,倘若有,又是何原理吧。” “穿越?” “就是书上说的,一个人从一个地方迅速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就定义为穿越,不然太难以用词形容了。” 许负:“穿越一词,倒是贴切。” 虞苋接见了许负之后,便让黎晟给人安排住处。 人离开之后,偏殿冷清清的。 她坐在阴影处,好似整个人都被暗色包裹,融入进了黑暗之中。 看来穿越之事太过少见,即便是许负都没有听说过,若非阿房宫藏书丰富,否则她也不到类似的记载。 若是连历史上盛名的女相师,都不知道穿越之事,难不成她真的回不去? 还是说…… 她要在四月十五这一日,重返故地,或许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让自己穿越回去了? 不管了。 就算许负不清楚,天下相师无数,难不成就没有一个人遇到此等事情?她都要成为王后了,届时她广纳方士,全都给她研究此事好了。 回家。 这是执念。 虞苋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和许负聊了什么?脸色这么难看?”项羽走进偏殿,见女郎浑身郁气,不由发问。 “没什么。” 她赶紧收拾收拾郁闷的心情,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往项羽身边蹦了过去。 而项羽已经拿起案几上的竹简,目光快速的扫过上面的文字:“看来你对上面记载的事情还挺执着。” 虞苋见他看见了,丝毫不慌:“你不觉得上面的事情太过神奇了吗?” “然后呢?”项羽反问,“你召许负前来咸阳,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啊。” “若是上面记载的为真事,能将人从一个地方快速传送到另一个地方,打仗都不需要护住粮道了,还能迅速的增援,那多方便。” 项羽冷哼:“你倒是想得挺美。” 虞苋拿掉他手上的竹简,仰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嬴政后来会坚信这世界上会有长生药,他一个灭了六国的男人,有什么人能轻易糊弄他呢?” 项羽:“……” 他脸色铁青,双手背在身后,深邃的眼睛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还想着长生药的事情呢。 呵呵。 虞苋感觉到气氛不对,默默将竹简放了回去,上前扯了扯对方袖子:“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 项羽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废话。 她委屈巴巴的跟在后面,边走边保证:“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举个例子,没有吹嘘嬴政的意思……” 项羽倏地转身:“我并不是因为此事生气。” 虞苋跟着止住了脚步,脸上还有些不解:“那是因为什么生气啊?” 项羽轻嗤:“跟你说有什么用,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说来也是无用。” 不是吧不是吧。 这是真把人搞生气了? 虞苋见他继续走了,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手不敢扯他的衣裳了,就像是受气包一样。 到底谁才是被气到的啊? 走到寝殿,项羽气不过,挥手让伺候宫人全部下去,转身提起女郎的腰,搂着她进了房间,顺势将房门给一把关上。 虞苋被压在门上,惊慌地仰头,却发现自己被男人的身体抵住,完全动弹不得。 狗男人咬牙切齿道:“能不能不要研究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他最近有一股不妙的预感,且越来越强烈,让他心十分的慌乱,神经也不由的紧绷。 虞苋张了张口。 她原本想要跟以往一样,说说谎话骗骗他的,可是看着男人红了的眼尾,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可在许负身上寻不到有用的信息,她也正难过呢。 “你,你凶我。” 女郎的眼泪就像线一样的往下掉,大颗大颗的眼泪划过脸颊,汇聚在下巴,滴落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 她心中藏着事,却无人可述说。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知音,看到的只有杀戮,是权欲的争斗。 她想回家,有错吗? 可是现在她回不去了,只是想要寻一个念想,一个缥缈的念想,仅此而已。 项羽见她哭了,说道:“哭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你哭了,我就会对你退让。” 虞苋抹掉眼泪,想要去扒拉开他,此时狗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卸力,手臂纹丝不动。 她抿嘴:“此事我也不会退让。” 项羽眼神凌厉,双瞳若隐若现,下一刻直接将她提起,双腿凌空,对方的手从下往上摸,一把扯掉了她的腰带。 他面色冷峻,手揉在她身体酸胀的部位,拨弄着经。 虞苋有些受不住:“你做什么?” 项羽冷嘲:“你有事瞒着我,告诉我,你研究那些东西,不求长生,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不瞎不聋,会听会看。 从刘邦献长生药开始,到后来召见子婴和许负,以及收集的典籍,研究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对方却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即便是他开口询问也都是搪塞。 他心中莫名的恐慌,一点点的蚕食他的心脏,已郁结于心。 见虞苋沉默,项羽深吸一口气,又舍不得下重手,对她无可奈何,只能和她僵持着。 女郎此时被狗男人的大手捧在了高位,低头便能看见对方在仰视她,心中蓦然一痛,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道:“大王……” 项羽看了她水润的眼睛,立即打断了女郎的话,脸上失望:“算了,我不想听搪塞的假话,不想说便别说了。” 哄不好了。 难搞。 第67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房间昏暗, 呼吸绵长。 可若是项羽知道自己的打算,定然会记恨上她的,她当然半句话不敢透露自己的来历, 面对着对方恼怒的质问,虞苋心里心虚得不行。 即便现在她还没有半点穿越回去的思绪。 她闭上眼睛, 呼出一口气:“关注这些事情, 不过是我的一个念想,至于这个念想具体是什么, 恕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项羽看着女郎认真的表情,知道自己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 他点头:“好。” 这么好讲话? 不对劲。 虞苋忍不住抬头, 却见他眼神幽暗。 “我不问你,我去问许负。”项羽继续说,“想必她不敢隐瞒我。” “她告诉不了你什么的。”说到这里,她颔首, “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小模样瞬间变得很得意。 项羽:“……” “这么说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哪里。”女郎皱眉, 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大手,“现下我不是被你掌控着吗?” 项羽轻哼:“严肃点。” “我心里这个秘密的念想, 不过是虚妄的,不切实际的。”虞苋眼珠子一转,手抚在狗男人的胸膛,“可是现下我和大王在一起是真实的, 是真切能感觉到的。 “是大王追问那些缥缈的事情重要, 还是与我一起试婚服重要?” 狗男人心知在她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被她拨弄了心弦,此时迫切的想要将她绑在身侧, 于是将她抵在自己身上抱着,好半天才松开了她。 “行, 先试婚服。” 婚服的款式和饰品都很多,项羽没有找宫人进来帮忙,自己亲自服侍女郎穿衣。 虞苋将一件件漂亮的衣裳穿上,腰间挂着一长串的玉珏,另一旁挂着香兰,宽大衣袖和裙摆拖在地上,此时女郎累得正侧躺在榻上,殿内的烛光打在她瓷白的脸上,照亮了她美丽的容颜。 她询问:“大王,好累,身上穿了好多的衣裳,都喘不过气了,可不可少穿两件?” 项羽没有说话,看来是不行的。 这一晚上女郎将衣裳试完,最后终于选到了令两人都满意的婚服。 累瘫。 而狗男人却依旧精力旺盛,他将虞苋身上的婚服拆掉,身上只留了一件薄衫。 他说道:“你出汗了。” 虞苋气道:“穿这么多的衣裳,当然会出汗的。” 项羽:“去沐浴。” 虞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感觉自己被对方凌空抱起,稳稳当当的走到了汤池,随后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温暖的水中。 水面撒上了花瓣,周围雾气朦胧,她微微撩起眼帘,便感觉比水还要火热躯体贴了上来。 她被迫张开嘴巴,对方火热的吻落下,带着她缠绵,男人坚硬的手臂固定着女人的细腰,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对她侵略。 虞苋被亲得受不了,胸口的两团涨涨的,水下的腿巍巍颤颤地抬起,环住狗男人的身体磨蹭。 水中很温暖。 很舒服。 她好像要溺毙在这该死的温柔之中,男人的手指灵巧的攀附在肌肤上,指腹带着温度,划过之时,很是痒痒的。 虞苋道:“你这是报复。” 男人声音暗哑:“没有。” 女郎恨声道:“绝对是报复。” 项羽:“对,我就是在报复你不跟我实话实说,可是你不觉得,我的报复是如此的幼稚,不为我觉得可悲吗?” 虞苋闻言一愣。 项羽亲亲她嘴角,舀了水淋在她的肩膀,水从光洁的肩膀划落,留下了晶莹的水珠。 他低头,含住了肩膀,将她肩膀上的水珠舔干净,随后抬头看她,道:“别离开我,好吗?” 女郎还没有回答,他便已经沉在了池中,水面上只有交缠的头发。 她双手触碰到了对方的肩膀,水下,男人在对她索取着。 虞苋仰着头,身体触觉是如此的真实,却感觉到脑袋浑浑噩噩的。 下一刻—— 狗男人抱着她破水而出,水面出现了巨大的水花,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女郎被搂在了怀中,背后贴在池子旁镶嵌了暖玉的壁沿。 身体很是契合,虞苋已经完全清醒了,感觉自己动弹不得,而又有一阵悸动,从身下传到了心间,让她的脚背绷直,而脚趾和手指蜷缩着,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掌舵的人已经得心应手,稳固如山,加上心中澎湃的占有欲,完全没有怜香惜玉,到了最后已经完全不知道两人身上往下流的是水还是汗。 后面虞苋完完全全的坐在了对方身上,周围很颠簸,头很晕,嗓子很渴,掌心攀在狗男人胳膊的肌肉上,能感觉其中隐藏的爆发力。 她又抬起头,看着男人冷峻的脸,发狠的眼睛,又感觉到一阵暖流划过全身,嘴巴微微张开,一口咬在了对方的下巴。 “嘶——” 项羽不悦:“会破相的。” 虞苋又用牙齿磨了磨,眼睛水润:“没咬呢。” 项羽心中的不安倒是在无比的亲昵间消散了许多。 他捏捏女郎的胳膊小腿,下巴抵住她肩窝,声音暗哑:“小骗子。”都破皮了。 …… 过了几天。 三月初八,正是吉日,天上万里无云。 初晨的日光洒在神州大地,生发的草木舒展着腰肢,草木之间的昆虫在舒展着羽翼,在原野上飞舞。 从远处飞来的鸟,一排排的立在阿房宫屋顶的瓦片上,又或者停靠在树上。 十几个人抬着巨大的木头,撞击着亭中的大钟,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咸阳城,悠扬厚重。 诸侯们皆立于两旁,目光低垂,当倩影走过之时,周围盈满了馨香,耳中听到了玉珏清脆的声响。 项羽立于大殿之上,看着穿着礼服的美人朝着他一步一步的走来。 有风吹来,将远处刚开的桃花花瓣卷来,漫天的花瓣翩飞。 与花瓣一起的,是楚人的歌声。 虞苋仰头看着立于高台之上的男人,他亦是穿着玄衣,与平日的冷峻不同,嘴上含着一抹笑,似乎很是高兴。 她才走到了一半,项羽不顾礼官的阻挠,已经步履从容的往下走,然后牵她到了最高处。 殿下的百官们跪了一地,离得越远身影越小,越像是一只蚂蚁。 礼官端着托盘而来,项羽拿起上面的头冠,在天下诸侯面前,给女郎戴上了属于身份的头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了。” 虞苋咬唇问道:“只有我一个人?” 项羽:“只有你一个人。” 她小声道:“就算我要是死在你前头,你也不娶别人?” 项羽牵着她的手,有点被她气到了:“这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别说晦气的话。” 虞苋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项羽:“……只有你。” 虞苋心里舒坦了,于是牵住了男人的手:“你以后就是我的丈夫了,我也会只有你,不会有旁人的。” 之后,又经过了不少的步骤,随着礼官的一句“礼成”,虞苋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有完。 项羽拉着虞苋一起坐于高台,礼官拿起一个长长的卷轴,开始念: “暴秦已灭,诸位都是有功之臣,今趁吉日分封天下……刘邦封为汉王,据汉中;章邯封为雍王,都废丘;英布封为九江王……” 许负原本便在观礼,听到项王分封天下,心中叹息了一口气。 秦国好不容易才统一,项王此举,莫不是又将天下四分五裂? 她抬头看向了坐于高台的王后,却见她面上平静,对于此事并无意外。 莫非是自己高估了她。 虞苋的确不意外,项羽在政事之上,并没有对她隐瞒,她一早就知道了对方的打算。 在历史的角度来说,分封天下的确是历史的倒退,项王分封不久,天下就出现了叛乱,可是汉初也出现过叛乱,可见这是必要走一遭的。 不过她提出了一个小小变动,让诸侯们留在咸阳为官。 人心的欲望是无限大的,众人心中亦是清楚,无论诸侯们前往封地,还是留在咸阳,都有发生叛乱风险,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让他们出去乱窜要好。 众人商议之后,范增、桓楚、韩信等人都答应了。 项羽看着跪着的诸侯们,冷冷地说道:“这几百年来,各国之间相互战争,死了多少人,秦之暴政固然令人厌恶,却有一事,众人都能看到好处,那便是天下一统的十几年间的,因为战争死的人的确少了。” “当初我们起义,便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而如今的百姓们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你们若是选择留在咸阳,封地上的税收,依旧是你们的,由你们来支配。” “如何?” 诸侯心里清楚,项王能在此时提出来,定然是项王和范增、英布等人商讨的结果,倘若是自己不愿留在咸阳,回去定会被清算,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能先留下来了,之后再看情况。 见众人面面相觑,虞苋提醒道:“诸位别忘记了,在北边,匈奴还对着我们虎视眈眈,想要蚕食中原的土地。” 闻言,他们心中一惊。 匈奴的确是中原的心腹大患,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呢? 于是他们不再犹豫: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 这一日结束,诸侯散去,时间已经是黄昏过后。 残阳挂在天边,虞苋脱了繁重的礼服,站在阁楼上看鸿雁飞过。 项羽走到她身边:“看什么呢?” 虞苋摇头:“没什么。” 她想。 若这是一本以项羽为主角的书,接下来天下没有发生叛乱,此时就是这本书最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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