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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脸上,半边脸暗,半边脸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深不可测。 他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句话: “梁公公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他这句话可谓平铺直述,听不出喜怒,声线淡淡懒懒,但语气明显意味深长。 顾非池竟是完全不避讳他的意图,他的野心在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中昭然若揭。 梁铮的心脏猛地一颤,鼻翼急速地翕动了两下,身子僵直地呆立原地,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非池迈开步伐,信步继续往亭子外走去。 既没有诱之以利,也没有挟迫,更没有威逼,顾世子真就这么走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梁铮的预料。 “阿池。”萧燕飞步履轻快地走在亭子外的鹅卵石小径上,一把捏住了顾非池宽大的袖口,晃了晃,“刚刚上山的时候,我看到山脚的婆婆在卖花环,待会儿下山时你买给我,好不好?” 看着她带着几分撒娇的样子,顾非池不禁露出笑容,低低地回了声“好”。 此时还不到未时,烈日灼灼,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顾非池那大红色的直裰上,宛如覆上了一层华丽的金箔,反射出耀目的光芒,刺得梁铮两眼发涩。 眼前的顾非池明明离他也不过一丈开外,却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感,让他感觉自己此刻似乎站在那华丽恢弘的金銮殿大门口。 从龙之功。 这四个字猛然浮现在了梁铮的心口,胸腔中的心脏随之跳得更快、更猛。 “从龙之功”这四个字,不在于“功”,而在于“从龙”。 顾世子真的非他梁铮不可吗? 当然不是。 没了他梁铮,顾世子还可以找王铮、李铮,宫里多的是内侍任他挑,愿意接受他的扶持。 是自己,非顾世子不可。 是自己想要活下去! “顾世子。”梁铮又喊了一声,坚毅的语调比之前拔高了三分。 这一次,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凉亭。 他望着正前方顾非池颀长的背影,缓缓地撩开袍角,屈膝跪在了那满是鹅卵石的小径上。 七八步外的顾非池收住了步伐,回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梁铮,勾唇一笑。 阳光下,青年举手投足之间,显得矜贵、洒脱而又肆意……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 梁铮被他慑人的气势所压倒,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顾非池淡淡道:“那梁公公就让本世子看看你的诚意。” 丢下这句后,顾非池再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 而梁铮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再次抬起头,静静地目送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山风习习,自树梢吹落了几片残叶,叶片落在了梁铮的肩头,可他似是浑然不觉。 渐渐地,他急速的心跳平复了下来,心里不似刚刚的不安、迟疑、忐忑。 此刻的他眼神十分平静,十分坚定。 庆云观的上空,一头白鹰展翅飞过,紧追着顾非池与萧燕飞离开了。 出了观的萧燕飞早就把梁铮抛诸脑后,与顾非池一起有说有笑地下了山。 到了山脚,两人找寄存马匹的那位老妪取了马,又买了两个手编的大红花环,一人一个,戴在了手腕上。 然后,就骑上各自的马回了京城, 他们回到殷家也就申时,太阳才刚西斜。 “姑娘,您回来了!”殷家的门房婆子一看到萧燕飞回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自打殷婉与武安侯萧衍义绝后,殷家的下人们就全都开始改叫萧燕飞姑娘,把她当成了自家主子,而不是寄居的表姑娘。 “世子爷。”当婆子看到萧燕飞身后的顾非池时,又肃然起敬,完全不敢直视他,甚至还在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连退了几步。 等顾非池也进了门,把两人的坐骑交给了门房婆子,萧燕飞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今天不仅仅是送她回来而已。 “不走?” “不走。”顾非池一把牵起了她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五指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她柔嫩的掌心。 顾非池垂眸看着女孩,双眸熠熠生辉,轻轻地笑了一声:“蹭饭不行吗?” “好啊!”萧燕飞落落大方地应了,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拉着他去正院找外祖父。 两个年轻人的归来让整个正院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 “外祖父,阿池来蹭饭了。”萧燕飞进门的第一句就逗得老爷子乐不可支。 “好好好,这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老爷子殷湛连声道好,笑着拈须。 殷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亲热地招呼顾非池道:“阿池,你以后常来家里蹭饭。” 殷太太一句话吩咐下去,廖妈妈就乐呵呵地下去厨房传话。未来姑爷来家里用膳,那自然不是多一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 “来来来,阿池,我们去下棋。”殷湛一看到顾非池就棋瘾发作,拉着他一起到棋盘边下棋。 萧燕飞也兴致勃勃地去给老爷子当场外指导,外祖孙俩合力对战顾非池一人。 “祖父,下这边……对,就是这里。” “这边啊?燕儿,你确定?” 外祖孙俩亲昵地头挨着头凑在一起,每一子都落得磨磨蹭蹭的。 过了一炷香,棋盘上才断断续续地落了二十来枚黑白棋子,稀稀落落的。 顾非池并不着急,端起茶盅闻闻茶香,再浅浅地呷着茶水,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等老爷子终于拖拖拉拉地落下第十一枚黑子后,萧燕飞眼瞧着这棋盘上的局势好像不怎么好,就对着顾非池指挥着道:“你别下这里,下那边去。” “对对对。”殷老爷子半点不知道客气,“那边好。” 顾非池听话地拈起白子,“啪”地落在榧木棋盘的角落。 完美!祖孙俩相视一笑。 顾非池莞尔,闲话家常般道:“外祖父,我想问您借几个账房。” 账房?沉浸在棋局中的殷湛惊愕地抬头,拈须的动作也顿住。 “给柳家盘账。”顾非池坦诚地说道,“柳家的账目实在太多太乱,十几个账房已经清点好些天了,但有几本账怎么也算不清。” 柳家自柳皇后上位后,就屹立朝堂,盘根错节,光是那些明面上的账现在也才理到七七八八,还有那些暗地里的账没理。 尤其是那部分“特别重要”的。 萧燕飞在棋盒里随意地摸着棋子,发出清脆的棋子碰撞声,骄傲地炫耀道:“你要算账,就找外祖父呀。” “外祖父可是比十个账房加起来,还要能干!” 萧燕飞见识过老爷子算账查账的功力,那绝对是数学天才,这要是在现代,就是妥妥的一个搞金融的人才啊。 听外孙女这般推崇自己,殷湛笑得眼睛都成了两道眯缝,一脸得意的模样。 他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从前各种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也不知道听过多少了,但此刻听外孙女这么真心实意地夸上一句,让他心里非常受用,这可比那些管事夸上一百句都甜。 顾非池相当识趣,顺着萧燕飞的话道:“那就烦劳外祖父帮着瞧瞧。” 老爷子矜持地拈须点头:“就看在你陪我下棋的份上。” 殷太太笑得前俯后仰,抬手指着他身后,直接拆他的台:“你们瞧他得意的样子,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笑声止不住地萧燕飞唇间逸出,小姑娘把头歪在了殷太太的肩头,满面红晕,眉眼弯弯,殷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外孙女红润的面庞。 顾非池推开了旁边的一扇窗户,屈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下一刻,停在庭院里一棵树上的白鹰就展翅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窗槛上,那尖锐的鹰喙、冰冷的蓝眸以及锋利的鹰爪,近看之下,极具威慑力,屋内服侍的小丫鬟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非池随手执笔写了张条子,吹干墨迹后,就将条子绑在鹰腿上,拍了拍它道:“去找沈竞。” 白鹰低啸了一声,就展翅飞走了,一眨眼间,就直冲云霄,看得殷老爷子也赞叹不已:“阿池,你这鹰养得真好。” “外祖父,雪焰可聪明了!”萧燕飞心有戚戚焉,就跟殷家二老说起了今天白鹰给她抓了只彩雀玩的事,说到那只彩雀在她掌心装死时,殷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 殷湛与顾非池则继续在一旁下着棋,清脆的落子声时不时地响起。 当黑白棋子占据了半边棋盘的时候,廖妈妈匆匆来禀:“老爷,太太,烁少爷和一位沈参将一起来了,说是奉世子爷之命来送账册的。” “烁哥儿也回来了啊。”殷太太眉目一喜,吩咐丫鬟去准备萧烁喜欢的碧螺春与点心。 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大丫鬟领着萧烁与一个二十来岁面瘫脸的小将一前一后地进了宴息间,那小将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 自上回万草堂一别,萧烁就回了军中,后来又跟着沈竞当差抄家,好些天没回来了。 十来天不见,少年的身姿似乎又挺拔了一些,像是那鞘中之剑,隐有锋芒。 见过礼后,沈竞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顾非池,恰看到顾非池投子认负,心里有些惊讶:咦,殷家老爷子的棋艺这么好?还能赢世子爷? “承让承让。”殷湛开怀地哈哈大笑,瞧着神清气爽。 “世子爷,账册拿来了。”沈竞行了一礼,随即就打开了木匣子,露出两本黑色封皮的账册,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往棋盘上瞟。 这一看,那张面瘫脸差点没绷住,眼角抽了抽。 这黑子下得也太臭了,连他都不如。 就这样,世子爷还得输得如此自然,佩服,实在是佩服! 沈竞一个古怪的眼神朝自家世子爷飘了过去,对上了顾非池波澜不兴的眸子,登时敛容,老老实实地呈上了那两本账册。 “外祖父。”顾非池接过两本黑封皮账册,亲手递给了殷老爷子。 殷湛心知这几本理不清的账必然不会是简单的账目,也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歇了下棋的心思,翻起了那两本账册。 第一遍翻得很快。 一页接着一页,没什么停顿,似乎仅仅是在翻页般,很快就把两本都翻完了。 殷太太看时辰差不多了,强势地招呼他们去用晚膳。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后,殷湛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那两本账册。 第二遍略微慢了一点,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天都暗了下来。 到第三遍,殷老爷子捏着账册就没松手过,一直看到了大半夜,翻翻,写写,算算。 顾非池也没有走,就陪在一旁给老爷子伺候笔墨。 本来看完第二遍后,顾非池是让老爷子明天再接着看,但是老爷子专注投入起来,谁都拉不住。 “噼噼啪啪”清脆的珠算声与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回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夜愈来愈深…… 寂静的凌晨,外头传来了五更天的打更声,一慢三快。 比之更响亮、更振奋的是老爷子的拍案声。 “在这里!”殷湛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兴奋得两眼放光,精神矍铄。 顾非池一晚上都没走,就在一旁,一手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镇纸。 而萧燕飞听着那“噼噼啪啪”的珠算声,人已经有点晕晕沉沉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此刻听这一下响亮的拍案声,瞬间清醒了,“腾”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孔似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可爱得像只慵懒的小奶猫懵懵懂懂。 “阿池阿池,快来看。”老爷子急切地对着顾非池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第二本账册的某一页,“你看这里。” 这是二十几年前的账册了,书页早已泛黄,但保管得很好,漆黑的墨迹没有任何褪色。 “这第一本账册上,先是多了八百万两白银,可到了第二本上,这笔白银就又不见了。” “记账之人试图用粮草、军备的支出来掩盖。” “但二十年前的粮价是,两百五十文到三百文一石……”说着,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利落地拨动了一番,以狼毫笔在纸上写了两行数字,“应该是这两个数之间。” “可你看,账册上记的却是两百万两,多了近一倍。” “还有这里……” 老爷子如数家珍地在账册上指指点点,侃侃而谈。 这么一笔莫名来历的八百万两白银竟然在短短的九个月内,就全数花完了。 有趣。 殷湛笑得神采奕奕,瞧着像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 萧燕飞眉眼柔和地看着老人,自打中风后,老爷子养得再好,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重击,人多少有点萎靡了。 但是现在,若非他还坐在轮椅上,哪里还有一丝病态。 萧燕飞没去打扰两人,独自起了身,步履无声地走了出去,外头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萧燕飞亲自去给他们准备早膳,迎面就看到了刚起身的殷太太,外祖孙俩相视一笑。 “好了,你们两个,先别说了,过来用膳。” 殷太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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