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自是读过这本书。 “臣不敢说倒背如流,也是烂熟于心。”厉尚书自信地说道。 《天工记》也是一本闻名大景的奇书了,在场其他官员就是不曾翻阅过,那也有所耳闻,知道这本书从农物栽种、纺织染色、制盐制糖、砖瓦陶瓷,铸锻冶炼、造纸榨油等等皆有涉及。 著书者是前朝一名姓宋的举子。 吏部尚书霍晨若有所思地拈须,蓦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虞衡。” 虞衡曾任工部右侍郎,擅水利,因为不擅写八股文,四十岁才考中了进士。 虞侍郎熟读《天工记》的水利篇,还曾著笔谈加以注释。 莫不是新帝是想录取类似虞侍郎这般对各种营造工程有所长的人才? 霍晨再次以眼神询问徐首辅,徐首辅点了点头。 吏部尚书霍晨若有所思地拈须,再次以眼神询问徐首辅,徐首辅点了点头。 顾非池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萧燕飞脸上,柔和一笑:“燕燕。” 萧燕飞对着知秋使了个手势,知秋就拿出了萧燕飞昨夜与顾非池一起商量着起草的试卷。 “这上头的试题只个初略的设想。”萧燕飞落落大方地说道,“还要各位大人一起看看。” 那张澄心堂纸先被传到了徐首辅手中,待他看完后,就被传到了翰林院大学士手中,再一一传了下去。 看着看着,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话,交头接耳,似是在商议工科是否可行, 顾非池并不着急,也不催促。 他接过内侍奉上的汤盅,吹了吹,又试了试汤盅的温度,这才送到萧燕飞手中,小声与她咬耳朵:“我让御膳房做的姜汁撞奶,你试试。” 萧燕飞抿唇笑,舀了勺温热香甜的姜汁撞奶送入口中。 一股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御书房内,与此刻严肃的气氛实在是有种莫名的违和。 当这盅姜汁撞奶喝了一半,山海从外头进来了,表情不太自然。 “皇上,”山海恭敬地呈上一份折子,“于大人、冯大人、宫大人、刘大将军等十几位大人联名上折,为驸马请命。” 折子被呈到了御案上。 顾非池随手打开,萧燕飞也凑过去看。 折子上书,十二年前,向驸马为了帮先帝求仙丹,仪惠大长公主因而折了一个孩子,为先帝的丹药做了药引。 先帝心怀愧疚,感慨长姐如母,从此对仪惠大长公主恩宠有加,哪怕她已出嫁,依然许她可以随意出入宫廷。 向驸马偏袒公主,确有过,但无罪。 有道是,子继位,三年不改父志。 这是先帝对长姐的恩典,是先帝依着乾元帝临终嘱托,照拂嫡长姐。 折子的最后写着:驸马与大长公主固然有过,小惩即可,何必小题大做,令九泉之下的先帝寒心。 十几个官员都在折子上落了款,盖了印。 顾非池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折子上头的名字,对萧燕飞低低一笑,意味深长道: “点一把火,熏上一熏。” “蠹蝝就自己出来了。” 番外6 顾非池看过那道折子后, 就干脆地合上了折子,吩咐梁铮道:“让龚磊按这上面,有一个算一个, 抓。” 好几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皇上!”梁铮恭敬地俯首作揖, 心里为折子上落款的这些人掬了把同情泪:这下,新帝手里的刀是要落在这些人身上了。 一旁的礼亲王端起白瓷浮纹茶盅喝了口茶,一言不发。 徐首辅在心里暗暗摇头,骂了一句:蠢货。 内廷司腐败至此, 连这宫里的鸡蛋都要一两银子一个, 这绝不是向驸马一个人摆布得开的。 这种贪腐是从上到下,一环扣一环的, 几乎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会牵涉其中。 不止是宫中上下的用度, 内廷司管的还有殿宇、行宫、皇陵的修缮, 皇家狩猎出巡,丧葬, 以及宫宴等等, 很多事与外朝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工部、礼部、光禄寺、鸿胪寺等等的一些官员也会参与其中。 新帝分明就是等着他们自己跳出来呢。 徐首辅眼角抽了抽,朝旁边的萧燕飞瞥了一眼,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新帝是怕他的皇后累着,才点了这把火。 以新帝雷厉风行的作风, 本来可以令刑部或者锦衣卫收押向驸马, 再着三司彻查内廷司,可他没有这么做, 而是模棱两可地让向驸马在外头跪着。 就是为了让向驸马和其他观望的官员们心存侥幸之心。 这是一个饵,诱他们自己冒出来。 一旦跳出来一个人, 就能顺藤摸瓜地从一人身上再挖出来十个。 这一次,整个朝堂怕是要震上一震了。 吏部尚书霍晨迟疑了一下,谨慎地提醒顾非池道:“皇上,如今朝中官员紧缺……” 若是新帝一次性把官员撸得太多,这朝堂上怕是要忙不过来,甚至可能会导致一个部门因此停摆。 顿了顿,霍晨又道:“虽说春闱在即,可是这新科进士还需磨炼。” 新科进士要么通过朝考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要么就外放到各地任知县、县丞,想要成为能够风风光光地站在金銮殿上的京官,快则七八年,慢则几十年,从六七品小官一步步地升迁上去,甚至很多人终身都跨不过五品这个坎。 为官看的不仅是资历,还有能力,并不是光会写文章,就够的。 若是新帝一意孤行,接下来,怕是朝中各部各司各院全都要找吏部讨人了。 只是想想,霍晨的太阳穴就开始一抽抽的疼,忽然间就领会了礼部尚书裴谨前段日子被新帝折磨的痛苦。 顾非池哂然一笑,反问道:“新科进士用不上,那往科呢?” “青州沂县知县何康阳带县中百姓制笔,令县中百姓从食不果腹到现在衣食无忧,沂笔虽不如湖笔名满天下,但如今在那些寒门子弟中也颇有些名气。” 何康阳只是个寒门子弟,在朝中没有门路,也不会讨好座师,更没有向上头贿赂,所以,在一个小小的县令上一待就是十几年,三年一次考绩永远是“中中”,中中者不升不免。 “荆州汉杨郡通判秦于风六年前治水有功,令当地百姓免于水灾之害,却被当时的布政使黎庆阳揽了功劳。” “益州推官于载……” “……” 顾非池连续说了七八个名字,听得霍晨满头大汗,心惊不已。 他不由想到从前先帝在世时,因为忌惮卫国公府的兵权,不愿顾非池随卫国公镇守西北,总是打发他天南地北地四处征战,生怕他长驻一地就会伺机收买人心。先帝何曾想到,他防着顾非池,却反倒让他把各地的官员都给摸透了。 就像上次自己举荐了扬州同知梁远志继任知府之职,新帝当下就提起梁远志曾在凉州任过通判。 很显然,新帝对这大景上下官员的了解怕也不比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少。 顾非池道:“有的人啊,在高位上待久了,就认不清自己了。” 他甩了甩折子,随手就抛给了梁铮。 “大景人才济济,也没谁是必不可缺的!”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音调并不大,字字铿锵,冷冰冰的目光巡视了周围的其他人一圈。 分明是说给在场所有臣子听的,他视线所及之处,众臣纷纷低头,做出俯首帖耳的样子。 霍晨以及好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是了。 自去岁万寿节后,顾非池开始代君摄政,到如今继位为帝,也有四个月了,这段日子,顾非池并没有怎么大动朝中的“老人”,多少让某些人有些懈怠了,以为新帝只擅战,不擅政,登基后还要靠着他们,他们可以安枕无忧。 可结果,顾非池连替换的人选,早已经考虑清楚了。 霍晨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这不止是要把朝堂像个布袋子似的翻过来,还要抓在手里抖上一抖吧。 他们这位天子还是这般心狠手辣啊! 众人皆是心惊,唯有户部尚书王寅眼睛倏然一亮。 王寅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来,暗道:这抖啊抖的,肯定能从这些个贪官的口袋里抖出不少银子。 真是好事啊。 王寅不由眉开颜笑。 这段日子,哪里都需要银子,他最近对着空空的国库简直头发都要愁白了,真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使。 这下可好了,有钱了。 开源了! 王寅搓着手,笑开了花,乐呵呵地问道:“皇上,这抄出来的银子,能不能给户部九成?” 其他人的表情登时变得很是微妙,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王寅。 这还没抄呢,王尚书就惦记上别人家的银子了吗? 太狡猾了! 工部尚书厉子期立刻也反应了过来,忙接口道:“皇上,豫州堤坝需要加固,时间紧急,还请皇上拨银修坝。” “皇上。”兵部尚书魏源不甘落后,连忙也站了出来。 御书房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为了这还没影的银子,几位大人争得不可开交,恨不得锦衣卫赶紧去抄,他们也能赶紧分赃……不对,还归于民! 里头众臣互不相让的争执声含含糊糊地传了出去,跪在外头的向驸马只能听到有人在争执,却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御书房的大门,不一会儿,就看到山海从里头出来了。 怦怦! 向驸马不由心跳加速,心如擂鼓。 刚刚送进去的那道折子是他保命的关键。 法不责众。 新帝的确兵权在握,在军中也很有威望,可这朝堂上下,想要摆布开来,还是得仰仗臣子的。 这两个月,新帝已经因为宁王案撸了不少人,要是再革下去,朝廷可就要没人了。 先帝也曾言:水至清则无鱼。 这是天子御下的手段。 新帝年轻气盛,从前是卫国公世子时,眼里一向容不下沙子,但如今,他坐在了大景天子的这个位置上,应当会明白这一点。 向驸马死死地盯着山海,以为对方会唤自己进去,不想,山海匆匆地从自向驸马身边走过,并没有叫他起来。 向驸马只能继续跪着,感觉膝盖下的地面冷硬得好似冰块般,寒意透过衣料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骨肉。 他一跪,就从午后,一直跪到了黄昏太阳西下。 整个宫廷一盏盏地亮起了烛火和灯笼,星罗密布。 向驸马已经跪得双膝都已经麻了。 可依然没人传唤他。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 直到远处传来一更天的梆子声,里头才传来了脚步声。 耷拉着脑袋的向驸马连忙抬头,就见徐首辅、阁老们、礼亲王等人陆续出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疲惫之色。 向驸马暗淡的眼眸又闪现了一丝希望。 他在朝中二十载,与这些文官虽然没什么交情,可也总有几分面子情。只要新帝露出一点轻轻揭过的意思,定会有人跟他透露一点,彼此结个善缘。 然而,没人看他,几位大人交头接耳地凑在一起说着话。 “老厉,皇后娘娘说的那什么飞梭,说只要滑槽两端装上一种名为‘弹簧’之物,就可以让梭子来回穿行,提高织布的效率……你觉得可行吗?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应该可行。我回去就找王阖先画一份图纸出来。” “这飞梭听着确实厉害,从前织布要两人配合最佳,有了这飞梭,一人就可,还能织出比以前更宽的布。” “娘娘说的那种新型纺纱机一次可以加八个以上的纱锭,那以后纺纱的速度岂不是可以快上八倍?” “术业有专攻,看来朝廷是该加开工科了。” “对对对。” “虞家人不是善工科吗?老厉,不如你去他们家先透个口风,没准就能赶上今科了……” “王祭酒,你们国子监可有这等人才?” “……” 他们说得很是投入,甚至没多看向驸马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向驸马最后望向了礼亲王,指望礼亲王能念着宗室的情分,提点自己一二,然而连礼亲王也没看他,笑眯眯地只顾着与首辅说话。 他们三三两两地从他身边走开,嘴里说着一些向驸马根本没听明白的话。 仿佛当头有一桶冰水倾倒在头上,向驸马的心瞬间直坠而下,陷在了一片冰冷的泥潭里。 他感觉到这件事很可能超出了他的预期,有了种前途莫测的危机感。 向驸马只能继续跪在那里,耳闻后方众人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只余下寒风呼啸声萦绕在耳畔。 又过了一会儿,顾非池与萧燕飞终于并肩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燕燕,夜里风大,小心着凉。”顾非池自知秋手里接过了一件镶貂毛的斗篷,亲自给她披上了,还给她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不冷的。”萧燕飞一边说,一边勾住了他的手指。 觉得自己约莫有手控的潜质,光是看着他这双好看的手,就有一种“她可以”的愉悦感自心头升起。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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