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纾妍越想心里越难过,眼眶微微发热,正打算同他说自己想要离开,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根子底下响起。 “还疼吗?” 纾妍不觉得耳膜一震,下意识地扭过脸,对上便宜前夫冷白俊美的脸庞。 他洁白修长的指骨抚上她的额角。 许是因为他常年握笔的缘故,指腹有些粗粝,抚弄得伤口有些痒。 心里本就伤感的纾妍闻言,乌瞳渐渐起了一片水雾,眼角的那颗泪痣映着雪白的肌肤,愈发娇艳欲滴。 她偏过脸错开他的手,“大人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裴珩的手再次落了空,仿佛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问:“我怎奇怪了?” “还说不奇怪,”她瞪着他,“大人明明纳了喜欢的女子为妾,偏又走来哄我,这难道不奇怪吗?还是说天底下的男子皆是如此?” 不对,七哥哥就不会这样。 他只喜欢她一个,也绝不会哄旁的女子。 思及此,她认真道: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待她一心一意?” 裴珩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话来。 她从前从不在他面前提“情爱”“喜欢”之类的话,如书墨所言,她待他的好全都在一些不易察觉的生活细节里。 每日晨起时的参汤,搭配得当的衣裳,有助于睡眠的香料…… 两人哪怕在床衹间,亦从不曾涉及此类话题。 情迷意乱时,那样柔婉的女子也只会哭泣着唤他“官人”。 极简单的称呼,却又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从不喜欢向人解释的男人道:“她并非我心仪之人。” “为何?”纾妍不理解,“是因为大人后来与我两情相悦,所以才不喜欢她了?” 裴珩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时,深沉锐利的眸光睨了一眼一旁的淡烟与轻云。 两人完全没想到自家小姐竟会当着姑爷的面说出这四个字,生怕姑爷拆穿这个美丽的谎言,紧张得直冒冷汗。 片刻后,裴珩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小妻子,“自然不是。” 这话算是默认两人两情相悦。 淡烟与轻云松了一口气,悄悄地退出屋子。 这时外头天已擦黑,暝色涌入屋内,渐渐屋子里没了光亮。 纾妍望着眼前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澄澈水润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那大人想要纳什么样的?高的矮的?白皮的还是黑皮的?” 未等裴珩说话,她恍然大悟一般,“我懂了!我常听人说女子要丰腴些才能生小娃娃,大人定是觉得她身子太瘦,所以才不愿意。不如我明日多让人送些好吃的过去,让她好好养一养,也好早些给大人生多——” 话音未落,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巴。 纾妍:“呜……” 这只可恶的老狐狸! 第17章 他人前持重端方,人后使坏 纾妍没想到堂堂一国首辅竟然捂自己的嘴巴。 许是常年握笔的缘故,他温热宽厚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磨得她娇嫩的口鼻有些不适。 她呜呜两声,对方已经松开手掌。 她不满,“大人为何要捂我嘴巴?” 眉目若雪的男人慢条斯理,“方才有一只蚊子飞到你唇边,我见它张开嘴咬咬你。” “胡说!”她瞪着他,“蚊子那么小,屋里这么黑,大人怎就瞧它张开嘴?” 他斜她一眼,“我说有就有。” 纾妍:“……大人简直一家之言!” 他道:“一家之言用在此处不恰当。” 纾妍:“……” 她恨不得咬他两口,谁知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甜丝丝的。 是糖葫芦! 她忙伸手去拿,却被他一把摁住,“用了晚饭才许你吃。” 纾妍每回听到这样的话,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从前在家时父兄管制自己时的话语,她心底既觉得亲切,又下意识反驳,“我凭什么听大人的?” 他未回答,却连她的手与糖一并握在掌心里。 他握得不算紧,纾妍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 老狐狸果然人前端方持重,人后心眼坏得很! 正在这时,淡烟举着烛台入内,一抹暖光逐渐地填满屋子,纾妍生怕淡烟瞧见老狐狸握着自己的手,用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吃便是。” 他适时在淡烟走到跟前前松开她的手。 纾妍松了一口气,不觉得掌心一片湿腻。 淡烟并未察觉到异常,只觉得自家小姐脸红得厉害,以为是屋里太热的缘故,向她说道:“小姐现在去用些饭食可好?” 被人威胁的纾妍闷闷地应了一声“好”,裴珩起身告辞。 纾妍忙叫住他,“今日晌午我用了大人的钱,理应归还。” 裴珩望着灯下神情再认真不过的小妻子,沉默片刻,颔首应了声“好”。 纾妍吩咐淡烟去拿钱。 淡烟面露难色,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纾妍闻言,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震惊来,又见老狐狸正盯着自己,颇有些难为情,“我待会儿再命人送去。 原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谁知他只是说:“不急,几时方便几时送来。”言罢,大步出了屋子。 纾妍见他走远,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成婚时难道没嫁妆?怎连三四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她爹总说,自她出世就开始攒嫁妆,十几年来不知攒了多少。 淡烟道:“娘子成婚时确实有不少的陪嫁,只不过大部分充入公中,只留了一小部分在自己身上。这两三年又断断续续的又借出去千两银子。” 晌午小姐买东西时,她本想要提醒来着,只是小姐好久不曾那么高兴,一时就给忘了。后来姑爷突然出现救急,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谁能想到小姐又将钱给还回去。 纾妍对于这三年的事情实在半点印象也无,眼下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我现在还有多少钱?” 淡烟迟疑:“还有不到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纾妍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把自己的嫁妆充入公中,可眼下指定拿不出来,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问:“我都把钱借给谁了?” 一旁的轻云幽幽道:“借给姑爷最小的弟弟三公子。” 纾妍想到上回向自己求助的少年,诧异,“我同他有那么好的交情?” “三公子待小姐也算敬重,”淡烟解释,“所谓长嫂如母,三公子爱闯祸,小姐所以难免帮衬得多些。” 纾妍压根不能理解过去三年的“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过一码归一码,欠人钱总得还。 她吩咐,“你先拿二百两银子还他,剩下的待我要回帐来再给。” 淡烟应了声“是”,将银子包起来,提着灯笼出了院子,向听雨堂走去。 她到时听雨堂里早已亮起灯来。 是书墨出来应的门。 淡烟将装钱的匣子递给他,并原封不动地转述自家小姐的话。 书墨一脸惊诧,“公子怎可能要?” 淡烟也不懂姑爷的想法,朝旖霞园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书墨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抱着钱匣子折返回书房去。 正在处理公文的男人似是早有预料,“她派人送钱来?” 书墨应了声“是”,又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纾妍的话,并打开钱匣子。 裴珩盯着里头的二百两银子,缓缓问道:“我记得她成婚时带了不少嫁妆。” 书墨迟疑,“听说是娘子嫁进来那一年底下庄子收成不好,老家又大肆修建祠堂,以至于公中有些吃紧,娘子便主动将自己的大半嫁妆充入公中。县主特地交代莫要为这些内宅之事烦公子。”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我还听说三公子只要闯祸就会去寻娘子求助,娘子应该是怕县主知晓后难过,所以私下里没少贴补三公子。娘子又兼顾着管家的责任,平日里少不得要打赏底下人,我瞧着娘子连新衣裳都做得少,孙娘子跟二娘子衣着光鲜得很。” 裴珩闻言,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洗上,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半晌没有作声。 当初他南下归来后,就连一向挑剔的母亲同他说沈氏也算持家有道,他并未多想,当晚顺理成章地与她圆房。 却没想到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只是庄子即便收成不好,以母亲的性子也不至于要动用新妇的嫁妆,更何况修建祠堂是大婚前就有的事情。 他吩咐,“去查清楚她的嫁妆因何充入公中。” 书墨应了声“是”。 裴珩又问道:“我的月俸呢?” 书墨道:“每月都送往正房。” 裴珩吩咐,“以后不必再送去。”顿了顿,又道:“明日一早去母亲处支取两千两银子。” * 纾妍并不知晓因为要归还银子一事儿竟惹出那样大的风波来。 她活了十几年从未为银子发过愁,如今为着欠着前夫那一百多两银子犯难。 好在便宜前夫不缺钱,也未向她催债。 这日晌午醒来,她正想着要不要让淡烟去“催债”,云阳县主派人过来请她去正院用饭。 那婢女传完话便离开,淡烟知晓自家小姐不记得事,解释,“裴府各房的人平日里都是各吃各的,只有每月吃一十五才会一起用饭,今日恰逢十五。” 原来如此。 纾妍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就算是去用饭,哪里就要这么早?” 轻云撇撇嘴,“还不是县主让小姐过去张罗饭菜。她们都不干,就让小姐一个人干。” 本就不愿意去的纾妍一听这话,把帕子搭在脸上,“不去。” 淡烟其实也不想自家小姐去受累,可眼下小姐还顶着长媳的名头,若是不去便会落个不孝的罪名。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姑爷入了院子,喜道:“定是姑爷来接小姐了!” 纾妍闻言,下意识望向窗外,果然瞧见几日未见的老狐狸穿过门前那棵如同粉色巨伞一般的海棠树,朝这边行来。 她立刻收回视线,背过身装睡。 裴珩一入房内就瞧见背着他躺在紫檀木贵妃榻上的蜜合色窈窕身影。 他径直走过去在榻上坐下,往里瞧了一眼,只见侧卧着的女子像是熟睡着,但浓密卷翘的眼睫却微微颤抖。 兴许今儿未出门的缘故,她满头乌泱泱的青丝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素玉簪子固定,白皙圆润的耳珠光秃秃的。 他又瞧瞧她的手腕,只见细得仿佛一掐就折的皓腕亦洁白如霜雪,未有半点点缀之色。 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去年做的,款式过分老旧,十分不符合她稚嫩的年纪。 裴珩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发丝,道:“今晚要陪母亲用饭。” 纾妍很想假装没听见,谁知又听他道:“母亲还不知你要同我和离一事,怕是要委屈你同我做几日戏。” 再也装不下去的纾妍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乌黑澄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不解,“为何?” “在你病好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裴珩如实相告,“我怕麻烦。” “既如此,”纾妍听得他说自己是“麻烦”,心里很是不舒服,“大人为何还要留着我这个麻烦?” 裴珩温和道:“你是我的妻子。” 她立刻反驳,“前妻!” 他不置可否,“你放心,有我在,往后无人敢对你不敬。” 纾妍没能体会他话中的意思,正犹豫,想着这些日子老狐狸待自己确实不错,勉为其难地点头。 * 两刻钟后,穿戴整齐的纾妍随着裴珩出现在正院。 此刻还未天黑,院子里亮如白昼,远远地就听见花厅传来极热闹的声音。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有,一听就知有很多人。 纾妍一听这动静就心生悔意,扭身就要走,突然听到老狐狸道:“沈家六姑娘就这点胆量?” 纾妍闻言,停驻脚步,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傲慢,“谁说我胆小了,我们沈家的人浑身是胆!” 他颔首,“现在瞧出来了。” 淡烟等人皆捂着嘴笑。 老狐狸! 纾妍在心里暗暗骂一句,随他一同入了灯光通明的花厅。 这还是她醒来后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裴家人。 除却见过的赵氏,孙氏,李素宁,沈星移外,还有两个成年男子与一未及弱冠的美少年以及四五个孩子。 左手边与孙氏坐在一起,年约三十,生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武将的郎君应是孙氏的夫君——裴家大房的庶出五子裴珙。 他看着有些木讷,身边规规矩矩坐着两男一女,两个男孩约八九岁大小,女孩十岁左右。 她听淡烟说,孙氏未育,膝下的三个孩子皆是妾室所出。 右手边与赵氏挨着坐的应是云阳县主的次子裴瑄。 他生得与裴珩有一两分相似,眉目俊朗,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他与赵氏孕有一子一女,大儿子七岁大小,生得眉清目秀,小大人似的端坐在云阳县主跟边,显然很受祖母疼爱,小的則坐在他怀里撒娇,咯咯笑个不停。 至于那个眼含桃花,左耳戴一水滴型翡翠耳铛,格外招摇惹眼的美少年应该就是她的借债人——云阳县主的幼子裴钰。 那日她只瞧见模糊的轮廓,没想到他竟然生得那样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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