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阎王给了他时间,让他能为自己刻。 有了碑,便不是孤魂野鬼,也能长眠在父母坟边。 生前无法相聚,死后能够团圆也不算太差。 短短五个字,他耗费了一晚的时间才刻好。 天边微亮,陆翊璟抱着木碑静静躺在床上休息,数日来第一次觉得心安。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倚梅园。 棠苑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挂在梅树上的那些祈福牌也该收走了。 白雪皑皑,满园梅花傲立枝头,一个个红丝带挂着的檀木祈福牌随风摇曳。 陆翊璟走过去,从前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祈福牌,如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到。 轻轻一扯,红丝带断裂,一个祈福牌落到了他手中。 陆翊璟眼里黯然,又扯下一个祈福牌。 一段又一段被岁月风蚀过的文字,让陆翊璟眼眶忍不住泛红。 “姑姑,从前你说,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可寒风不止,那些该凋零的最后还是会离去。” 如同落下的花,离开的我。 “花还有再开之时,可我只有七天了。” 陆翊璟看了很久很久,才将树上剩余的祈福牌一一取下。 祈福牌上有两人一同写下的祝福,也有他曾偷偷写下的相思。 一个个祈福牌,如今变成了一把刀,捅进了他的心里。 陆翊璟将所有祈福牌全都装进锦袋内准备离开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下意识躲到树后,看到墨琉璃和许鸣琛十指紧扣地缓步走入梅林。 许鸣琛顿住脚步,俯身轻吻了墨琉璃的脸颊后,面带笑意问道:“琉璃,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想不想看?” 墨琉璃拂过他耳畔的碎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我想不想看。” 许鸣琛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扔到了地上。 霎时间,无数蝴蝶从他的衣服里飞了出来,纷纷扬扬地飞到了梅花丛中。 “蝴蝶采花,我这朵花也愿君多采撷。” 许鸣琛声音如勾,拉着墨琉璃的手放在自己的下腹处。 两人相拥,依着梅树唇齿相缠。 很快,荡落一地梅花和雪霜。 不远处的陆翊璟看着这一幕,只觉呼吸不畅。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可摇晃的梅树犹如尖锐的钩子骤然钩住了他的心脏。 从前在他心里最为神圣的地方已经被风花雪月之事污浊。 但这倚梅园,本就不属于他…… 陆翊璟深吸一口气,慌不迭的离开了倚梅园,再出了王府,寻了个地方将所有的祈福牌一把火全都烧了。 直到看见火焰升腾,一切变成灰烬,他那咚咚乱跳的心才逐渐平复。 日落之时,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王府。 刚到棠苑,便见墨琉璃和许鸣琛在他的院子里。 陆翊璟心下一颤,连忙走去。 见到他,墨琉璃拿着手中的木牌,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做这晦气的东西作甚!” 陆翊璟看到她手里正是自己做的墓碑,正欲解释,一旁的许鸣琛已经红着眼开口。 “翊璟,是不是王府里多了一个男人,你生气了才做些这种东西泄愤。” “若是如此,我便离开,你也不用作践自己。” 闻言,墨琉璃将许鸣琛护在身后,看向陆翊璟的神色怒意更甚。 “去了军营几年越发无法无天了,以后这种东西不许出现在王府!” 话落,她握住木牌的手高高抬起。 “不要——” “嘭!” 刹那间,碑牌落地,四分五裂。 第6章 寒风呼啸,整个棠苑好似都被冰封。 直到墨琉璃带着许鸣琛离开,陆翊璟才僵硬的蹲下捡起断裂成好几截的木牌。 一片又一片捡起来,再拼凑到一起,却始终都无法复原。 这一刻,他只觉三魂六魄都随之一同破碎。 “我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最后却沦落到连一个墓碑都没了!” 这是他亲手为自己刻的墓碑,要插在他的坟头,长眠在大楚的黄土之上啊。 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啪嗒” 泪水无声滴落到了破碎的木块上,晕染成水痕。 陆翊璟将破损的碑收好放到了自己的盔甲身边,一遍又一遍拂过每一道裂痕,就好像是在轻抚自己心脏的裂口。 一连三天,墨琉璃没有再来棠苑。 陆翊璟掐指算了算,自己只有最后四天就要离开人世。 许是时间不多,他的身体也虚弱了不少。 月悬天幕之时,陆翊璟恍惚间听到了隔壁的静幽阁传来一阵琴声。 犹记得十岁那年,他常被噩梦惊扰,整夜难眠。 墨琉璃听闻用金丝楠木为身蚕丝做线的古琴,可以让人安息凝神。 便翻山越岭,寻遍整个华夏大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寻到了极品金丝楠木。 随后,她又去了昆仑雪山寻天蚕,采集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取出天丝。 那时候的墨琉璃,双手磨出了无数血泡才将制作出一柄古琴。 “能让翊璟日日好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不犹豫。” 后来的后来,陆翊璟舞刀弄枪,墨琉璃则日日为他抚琴作伴。 回忆戛然而止,可是隔壁的琴声却未停。 陆翊璟不自觉地顺着琴音走到了静幽阁的庭院之外。 月下清影,墨琉璃轻抚琴弦,许鸣琛在一旁吹箫。 琴瑟和鸣,宛若神仙眷侣。 陆翊璟的心尖随着每一道响起的音律而颤抖,眼眶渐红了起来。姑姑曾对他独一无二的偏爱,已经全都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没关系,只有最后四天,我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陆翊璟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棠苑。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昏昏沉沉,早上起来时还一阵头重脚轻。 刚要出寝房,却看到许鸣琛站在屏风后的书柜前,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 只一眼,陆翊璟脸色忽的一白。 他曾在这本书上写下过的对墨琉璃的爱慕。 只是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许鸣琛手中? “陆翊璟,你居然对将自己养大的姑姑动了这种龌龊心思!” 许鸣琛紧紧盯着陆翊璟,眼底的情绪带着审视和嫌恶,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直接。 “这些年若你死在战场,别人还会觉得你是个英雄,但眼下你还赖在王府不走,对自己姑姑依旧痴心妄想,你真是丢尽了你们陆家十代英魂的脸!。” 陆翊璟心尖一哽,一时任何解释都变得苍白。 “那都是过去……”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许鸣琛打断。 “你敢说你对你姑姑已经没了想法?如今看着这书上的情话,再想到你对琉璃的心思,真叫人恶心!” “若你还要些脸面,就去九泉之下寻你爹娘,跟他们磕头认错!” 话落,他直接将架子上的长剑抽了出来,朝着陆翊璟直直捅去。 “姑父……” 陆翊璟下意识夺过剑刃,许鸣琛眼中却暗芒一闪,径直往剑撞去。 刹那间,他的胸前就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翊璟,你竟然想杀我?”他凄惨一叫。 这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墨琉璃大步奔了进来。 “鸣琛!” 她伸手将许鸣琛搀扶住,抬手止住他胸前的血。 许鸣琛虚弱地靠在墨琉璃怀里,沙哑开口:“琉璃,我只是想来关心翊璟,没想到他回对我下如此狠手。” 听着许鸣琛颠倒黑白,陆翊璟连声辩驳:“姑姑,我没有……” “够了!” 墨琉璃扶着许鸣琛,阴沉着脸睨向陆翊璟:“伤了人还不承认,陆翊璟,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但凡还有半分良知,便自刺一刀,对鸣琛请罪。” 第7章 陆翊璟心口的抽痛一阵高过一阵。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在掌心划了长长的一道,鲜血淋漓。 “这道伤,还不够对姑父请罪吗?” 墨琉璃定在地,瞳孔骤然凝紧。 她身前的许鸣琛凄然开口:“翊璟,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不该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法。” 墨琉璃的脸上骤然冷了几分。 “摄政王府有你这样歹毒之人,真是家门不幸!” 说完,她扶着许鸣琛大步离去。 女人的话字字戳心,化作冰刃砸在陆翊璟的心上。 他原以为死过的人不会心痛,不会流血。 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蜿蜒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他低声呢喃:“姑姑,只有最后三天了,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也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大雪纷飞,陆翊璟随便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便抱着自己破碎的墓碑和染血的盔甲缓步朝陆家的坟山走去。 这条路,他和墨琉璃曾走过数次。 墨琉璃曾对着他爹娘的墓碑说:“陆将军,陆夫人,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翊璟受委屈。”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委屈,都是她给的。 陆翊璟垂着眸不愿再想。 那些过往,都是他悔不当初的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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