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是他们刻在石亭里的诗句,也是他们对彼此的誓言。 积雪渐渐没过了她的小腿,她的膝盖…… 嬿婉一遍遍告诉自己:良时定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等一等,他一定会来的。 戌时三刻早就过了,子时也过了,不再是二十八日,而是二十九,一年的最后一日。 雪停了,天亮了。 嬿婉冻得失去了知觉,远远看着有人朝她走来,冻裂的唇嗫嚅着:良时哥哥…… 可瞳孔里映出的,却是她长兄的脸。 心头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刀,疼得她不能呼吸,喉口更是翻滚着什么浓郁的味儿。 猛然呕出一口血,她歪倒在雪里,失去了意识。 半月后,长兄送来一封信,说就放在门房那里,是给她的,但不知是谁寄来。 嬿婉打开,心头一颤,随即脸色唰地白了。 是良时的字迹。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字: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门未关严,冷风吹入,冻得她打了个寒战,不禁猛然咳嗽起来。 这一场病,从除夕生到了春三月。 推开窗,桃花灼灼,春意盎然,可那个爬树想要摘最美桃枝送给娘亲和良时哥哥的嬿婉却死了。 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子,将刻刀和石头锁进了放置旧物的箱笼,又随手将钥匙扔了。 春闱早已结束,结果如何,她也不再关心。 暮春荼蘼花开,她嫁进了定远侯府,如父亲和哥哥的愿,成了光耀门楣的世子夫人。 …… 日子过得死气沉沉,傅启淙的新鲜感维持了不到半年,便又过上了眠花宿柳的浪荡日子。 柳嬿婉从不管这些,随他去。 可他却非要跟她闹,某次喝醉酒吐露实话:“要不是看在你家有钱,本世子才不会娶你这个低贱的商户女!” 原来如此。 看上她的容貌是真,想把柳家当侯府的银袋子更真——大房花的银两,都是柳家贴的,连傅启淙逛青楼的钱也是。 她只觉得讽刺,原来父亲所谓的攀高枝,便是用柳家的钱搭一座金梯子,让她爬上去献祭柳家和自己。 就这样吧,反正自己早就陷在泥潭里爬不起身了。 一直到两年后的中秋。 她去娘家送节礼,却意外在街上遇到位故人。 是越州沈家老宅的忠仆郑伯。 往年秋日,都是他送螃蟹过来。 那时柳家和沈家比邻,关系很好,她喜欢吃螃蟹,年年都盼着郑伯来。 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沈良时考上了秀才不久。 郑伯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老奴可算见着你了!柳家小姐,少爷交代老奴,一定要将东西送到,老奴不负所托啊!” 说罢,颤着手取出一个圆形的竹筒,郑重递给嬿婉。 嬿婉却摇头:“我已嫁人,不好再收男子礼物……” “这是少爷临终前所作,少爷说是幼时好友的回礼,请小姐一定要收下啊!” 嬿婉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临终’是何意?” 郑伯抹着泪:“少爷三个月前没了……两年半前他回到越州,就断断续续一直病着,吃多少药也不见好,大夫说是心病……” 秋高气爽的天,嬿婉只觉得浑身冻得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岁末雪夜,她被埋在厚厚的积雪里。 郑伯见她脸色惨白如纸,不敢再说下去。 半晌,嬿婉伸出颤抖的手:“他……给了我什么回礼?” 郑伯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幅画来。 嬿婉缓缓打开。 桃林云蒸霞蔚,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左右手各拿一枝桃枝,天真烂漫地朝春光最明媚处奔跑。 “良时哥哥,我送你桃枝,你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一幅画!要比静姝哥哥画得还要好的画!” 静姝的哥哥是画师,画的静姝惟妙惟肖。 静姝在嬿婉面前炫耀,惹得嬿婉又生气又羡慕。 她踮起脚尖拍拍少年的肩:“良时哥哥可比静姝的哥哥厉害,我一定能比过静姝的!” 少年脸上无奈的笑里带着几分宠溺:“好,一定画一个最好看的小嬿婉。” 那些被掩埋的记忆,如同墓门被撞开,猝不及防地重见了天日。 嬿婉呆呆地看着那幅画,耳边传来似很遥远的声音:“少夫人,您怎么哭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柳家。 只是看到那鲜艳的牌匾,神志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些曾不敢细看的伤疤,如今揭开,却愕然发现,里面的伤痕并非想象中的模样。 她神色如常地跨进院落,与父母兄长嫂嫂问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其乐融融样。 用过了饭,嬿婉找了个托词,去了趟哑婆婆住处,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那封信,你没有送出去。” 第34章 替亡魂讨债 哑婆婆手中的竹篮落在地上,随后急急摆手,支支吾吾。 “你把信交给了大少爷。” 哑婆婆用力摇头。 “你们就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在大雪里等了一夜。” 嬿婉的神情冷静得像疯子,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一根根冰锥,往人身上戳。 她想起来了,那页纸上的密语,大哥看得懂。 因为她的字,是他教的,她所谓的“密语”,源自幼时写得丑不堪言的千字文。 而这些在旁人眼里的鬼画符,大哥却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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