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就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流言总归是流言,你不要妄自揣测!” “我此时所言,皆出肺腑。” 冯玉典却站起身来,对着郑鹜与蒋牧两个作揖又道:“我曾做过东宫詹事,这是抹不去的事实,皇上要揣测,便揣测我一个人好了,我冯玉典绝不能牵连二位!” 他说着便要走,蒋牧连声唤他也没让他停下开门的手,外头大片的秋阳笼罩进来,冯玉典一脚踏出去,又忽然停住,回过头来:“今日我出去了,往后无论我老冯做什么,都不与二位相干!” 蒋牧看着他离开,外面廊上日光明亮又刺眼,他心中忽然突突地跳,嘴里喃喃了声:“这个老冯……” 过了秋分,便是寒露,东南来的消息如雷霆炸响整个燕京朝堂。 “白若卿手里握着整整十万兵力,怎么还能让萧祚那些人攻破了南州?” “庆元巡抚的奏报上不是说了么?是那萧祚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财力,一路走,一路撒银钱收买那些灾民一块儿跟着造反,要是有不愿意的,他就动手屠戮乡里,南州城边上的村镇中凡是老弱,都被他屠尽了,年轻的也都跟着他造反了,如今他们的人数哪里还是原先的七万呢?” “难道不是那白若卿轻视萧祚,贪功冒进,才入了人家的套,弄丢了南州城么!” “我就说那白若卿没有领兵的本事!如今竟让反贼踏平了南州城,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百官吵吵嚷嚷的,坐在龙椅上的姜寰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薄红,他还发着热症,但因为出了这样的大事,便不得不强撑着过来上朝。 起初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任由百官去吵,直至听见杂声中这样一句,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蓦地开口:“你们早知白若卿没有领兵的本事,如今南州城被萧祚攻破,皆怪朕用人不明是不是?” 一时间,金銮殿中鸦雀无声。 百官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跪,声音此起彼伏:“臣不敢!” 有人抬起头来,说道:“是那白若卿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用心!此人当杀啊皇上!” “是啊皇上!白若卿竟然让那帮反贼破了南州城,他这是罔顾朝廷颜面,辜负陛下圣心,当杀!” “白若卿当杀!” 姜寰一手撑在膝上,底下的臣子们都在说着白若卿辜负圣心的话,他脸色稍霁,沉声道:“白若卿的确当杀,朕要卸了他的总督之职……” “大樊急报!” 外面忽然传来这样一道嘶喊的声音,那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刘吉赶紧令宦官将人带上殿来,那军士风尘仆仆,嘴都干裂了,一身陈旧的血污,屈膝跪下去:“大樊急报!逆贼姜變在大樊举事,以,以……” 金銮殿上百官无不闻之变色,郑鹜眉头拢起,而御座之上,姜寰更是一下倾身,那双眼睛紧盯住那传信的军士:“什么?” “以为先太子姜显讨回公道为由,讨伐,讨伐今上……” 那军士战战兢兢,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脱了口。 “什么?那逆贼怎敢用这样的名义?”王固往前迈了几步,“莫非是听了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便随便拿来利用?” “不是……” 那军士吞吞吐吐。 冯玉典却忽然上前几步,他步子太快,蒋牧一时没有拉住他袖子,便看他走到那军士面前,低着眼睛注视那军士,沉声:“讲!” “逆贼手中有先太子密信,逆贼声称先太子背疽复发,并非偶然,而是陈宗贤与……” 军士实在不敢说出那两字,他抖着嘴唇说不下去。 ……什么密信? 姜寰瞳孔微缩,他撑在膝上的手猛地一攥。 “胡言乱语!” 王固冷声道:“这不过是逆贼谋反的借口罢了!先太子早有背疽之症,若他背疽复发并非偶然,难道太医院看不出吗!什么密信,我看都是那逆贼伪造的!” 冯玉典却看着那军士:“你可还有话没说完?” 军士俯身叩头:“大樊总督谢宪已归附逆贼,大樊巡抚,布政使皆为谢宪所杀,如今整个大樊……已落入逆贼手中!” 谢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满朝百官俱惊。 谁都知道,此人原先乃是先太子身边的人,先太子去后,谢宪伤心过度几欲辞官,但先帝念在他对先太子的忠心,便将他派去大樊做一省总督。 那可是大樊,就在崇宁府的边上,隔开永西边境,是地处崇宁府的燕京对西北方向最大的一道防线。 若密信是假,那么谢宪怎会归附那逆贼姜變? 一时间,百官心中各有各的惊惧,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御座上的那位永嘉皇帝,而姜寰看着那一双双望向他的眼睛,总觉得他们眼中充满怀疑。 他脸上因热症而起的薄红消散,变得青白交加。 “那谢宪定然早有反心!先太子不过是他与逆贼姜變的借口!”王固朗声道,“他们居心不良,本不能取信于天下!” 一时间,诸多附和之声响起。 但姜寰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似的,他垂着眼帘,唤了声刘吉,那刘吉立即会意,上前几步,扯着尖利的嗓子道:“来啊,把人拖下去!” 外头的禁军进来,立时将那从大樊千辛万苦过来传信的军士制住,那军士惊慌极了,嘴上又开裂,满是血口子:“皇上!皇上饶命!” 郑鹜眉心一跳,正要上前一步,却听冯玉典忽然高声:“陛下!” 冯玉典压住禁军要将那军士拖走的手,抬起头来:“此人好不容易将消息传回燕京,不知陛下因何要处死他?” “冯阁老,此为圣意!” 刘吉拧眉提醒。 冯玉典却没有松手,他根本不理那么个阉货,而始终望着皇帝:“他传信有功,没有罪,陛下为何要处死他?” 金銮殿上,除了他的声音,其他人几乎死寂,谁也不知道这位冯阁老为何在这个当口顶撞皇上,郑鹜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要上前去拉冯玉典,却忽然被冯玉典抬手指着:“郑阁老!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出身东宫的谢宪早有反心,” 冯玉典看郑鹜不动了,他又将手按回那军士肩上,“那么做过东宫詹事,又与谢宪相熟的我到底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反心!” 蒋牧眼睑抽动,他头皮发麻:“冯秉仪!你失心疯了么!谁疑你了?这金銮殿上,到底谁疑你了!” 此时,御座之上,那道看似没有多少波澜的声音忽然落下:“你何不自己说,这反心,你是有还是没有?” 蒋牧连忙站出来作揖:“陛下,冯玉典他病还没好……” “我病好没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蒋次辅来说!”冯玉典冷冷地打断他,随后他对上姜寰的目光,说,“陛下,臣没有反心。” 蒋牧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冯玉典道:“可陛下信么?” 蒋牧的心一瞬又吊到了嗓子眼。 冯玉典明明他一贯是个急脾气,可今日蒋牧看他却不一样,他的神情平静极了,殿外逐渐有了淡薄的日光,点缀在他那身绯红的官服上:“陛下怎么肯信呢?您总是有十二万分的疑心,平叛罗州的钦差,臣定的人选您不满意,一定要韦添裕去做那个钦差,可是韦添裕做了什么?罗州百姓至今还在水深火热当中,东南原本不止这些兵力,是皇上您一定要抽调兵马去安隆,是皇上您一定要临阵换将……” “住口!冯玉典!” 王固几步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如今是在怪陛下吗?难道不是那些人有负圣恩?是他们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王固就是这样,总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攻讦他们这些人的时刻,一抓住话头就会干劲十足地扑上来,不撕咬得满嘴是血,绝不回头。 但冯玉典却一反常态,并不与他呛声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王固,这样的神情令王固脸上表情一僵,连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没那么用力了。 冯玉典想起那日内阁廷议上胡伯良说过的那番话,他拿住王固的手,一把拽开,缓缓道:“我这些天想了想,在你们很多人眼中,百姓似乎真的跟狗没什么两样,哪怕不用肉汤,只用根骨头钓着,他们就算饥肠辘辘地活,但只要能活,他们便不会有任何反心。” “可你以为,你王固就不是狗了吗?” 冯玉典看着王固陡然难看的脸色,他笑了一声:“百姓纯良,而你才是那种会咬人的狗,但你今日在这里为你身后那个人冲锋陷阵,可能想过你自己又能是个什么下场?” “冯玉典!”王固怒声道,“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如今非但侮辱同僚,连皇上你也想怪罪?怎么?你还想参皇上不成?” 冯玉典却重重一声:“是!” 蒋牧浑身冰凉,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冯玉典,仿佛此刻终于明白那日他推开值房的槅门时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初那则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不是我冯玉典传的,也不是臣的门生郭汝之,汝之服罪身死,乃是无妄之灾,是替臣担的无妄之灾!” 冯玉典直视御座之上:“满朝文武,竟然找不出一个敢说真话的,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我等身为人臣,又在内阁当中,本该为陛下分忧,但陛下不肯听,仍要选出那些人去做他们做不了的事,出了事,是他们辜负圣恩,总之与陛下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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