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人的身侧,虎视眈眈地看着…… “大兄?” 冯蕴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而是看到了他紧紧握在手心的一把环首刀——斩蛟。 那是温行溯的生父留给他的,他很珍视,从不离身。 冯蕴呼吸一紧,“阿楼,来搭把手。”旨 阿楼看女郎表情都变了,这才反应过来地上浑身浴血的高大男子是冯府的大郎君,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把人翻过来。 “大兄!”果然是温行溯。 冯蕴摸了摸他的颈脉,“阿楼,小满,快把大郎君抬上驴车,回城找个大夫……” 不等阿楼回应,她又自顾自摇头,“不,不行,我和小满把大兄带到庄子上去。阿楼,你去城里,想办法找个大夫,切记,不可说太多……” 城里的医馆早就关门歇业了,大夫不好找。 温行溯是信州守将,在安渡郡出现,又身负重伤,若是落入北雍军手上,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冯蕴不希望温行溯落得那样的下场。旨 这个大兄对她很好。 温行溯与她同病相怜,是陈氏和她的亡夫所生,跟着陈氏改嫁到冯府后,两头受气,日子很不好过。在年少时那些黑暗的岁月里,二人常常抱团取暖…… 后来温行溯投身行伍,说要挣一个前程,护她周全,一去便是多年。 而冯蕴随着冯敬廷到安渡赴任,从此与他分隔两地。 不算前世,他们今生也有三四年没见了…… 温行溯已不是少年时的模样,他身量更高大了,骨节长开,俨然变成了他想要的大人模样,只是脸颊过分地清瘦了,身上露出大片的瘀青和伤口。 冯蕴打开小驴车里的小药箱,不停催促驾车的小满。旨 “快着些,再快着些。” 小满在外面喊,“女郎,不能再快了,车要飞起来了。” “那你稳着些。” “喏。” 在北雍军破城前,冯蕴其实做好了各种的应急准备,包括逃荒、受伤,因此她的驴车里不仅有食物,也有常备的伤药。 但冯蕴不是大夫,她能做的只是简单地敷上金创药,包扎止血…… 她将温行溯仔细检查一遍,得出结论。旨 伤口有好几处,都不浅,但幸运的是没有刺中要害,最严重的一处伤在大腿根部,很大可能就是这里失血过多,造成了他的昏迷…… 冯蕴划开他的单衣,处理好身上的伤,对腿上的伤犹豫了。 伤在男子私隐处,她是女子,不很方便…… 可驴车颠簸间,那伤口不断渗血,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大兄,得罪了。” 冯蕴吸一口气,拉开温行溯的裤带…… “嘶!”布料贴在伤口上,有些地方已经凝固了,撕开的疼痛不在自己身上,但冯蕴也忍不住抖了一下。旨 她很小心,还是将温行溯痛醒过来。 “腰腰?”温行溯声音沙哑,眼神有些恍惚。 “是我,大兄。”冯蕴看着撕开的伤口迅速冒出血水,伸手便将伤口捂住。 鲜血从女郎白皙的指间渗透出来,触目惊人。 冯蕴的眼睛微微发红。 “大兄,你坚持一下,我让阿楼去请大夫了。” 温行溯唇角微抿,眉头因痛楚而蹙了起来。旨 他知道请大夫意味着什么,但没有反对,只是做梦一般看着冯蕴,颤歪歪地伸出一只胳膊,似乎想触碰她,确认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然而,手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腰腰,可受委屈了?” 冯蕴坚硬得仿佛上了盔甲的心,因这一句话突然抽痛,眼睛仿佛被划了豁口的水囊,瞬间被潮湿占满,视线模糊。 “我没事,我好得很。”冯蕴笑着说。 怕温行溯不信,她又仔细地说:“冯敬廷走后,我去了北雍军营,他们没有那么狠,也没有那么坏,裴獗他……对我也很好。他给了我庇护,让我主事将军府,还把冯家仆从都赏赐给了我,冯家在安渡的田地庄子,如今也都在我名下……” 本想安慰别人,可自己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旨 她有太多的情绪积压在心底,一直没有机会宣泄,而温行溯是唯一一个,曾经在她和冯莹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她的人,拥有她全部的信任。 只可惜…… 上辈子的温行溯死得太早,死在了她的一厢情愿里。为了萧呈的江山和野心,为了她的皇后之位,温行溯倒在了齐国伐晋的战场上,后来兵败被俘,不肯投诚,被裴獗下令五马分尸…… 第34章 前尘旧怨 上辈子,冯蕴不知道温行溯在立秋前,曾经偷偷来过安渡。娵 那时候,冯蕴没有要什么田庄,一直在将军府后宅里默默等着齐军的好消息,温行溯没有办法见到她,她也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萧呈立秋称帝,淳于焰牵头促进齐晋两国和谈,温行溯代表齐军将领到安渡郡登门拜访,兄妹二人才得以相见。 当时冯蕴看到他身上有伤,走路瘸拐,以为战场上伤的…… 温行溯什么也没有说,冯蕴不知道他来过安渡,不知道他伤得这样重,更没有多问他一句。 她一心只想早日回到齐国,回到萧呈的身边去,为此几乎急得发疯。 然而,冯莹已在萧呈称帝的前一天,以许州冯氏幺房嫡次女的身份入住竟陵王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竟陵王妃…… 当温行溯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只顾着自己的伤心欲绝,不仅憎恨冯莹和萧呈,也憎恨劝慰她想两边说和的温行溯……娵 她对温行溯说了许多狠话,将他赶出将军府,表示此生再不相见。 但大兄好像从来不会怪罪她。 只要她需要,大兄就会在她的身边—— 哪怕是后来,她回到齐国,满朝文武包括他的父亲都站在冯莹那边,揪住她曾在裴獗身边侍候三年这一点不放,不同意萧呈册立她为皇后,也是温行溯站出来,对她说: “谁说你没有靠山?大兄就是你的靠山。” “萧子偁敢不册你为后,大兄便掀了他的龙椅!” 这两句话冯蕴至死都记得。娵 大兄是萧呈年少的知己,是助他夺位的大功臣。 是温行溯站出来力挽狂澜,怒斥群臣,说她为齐国立下的功劳,说她是杀得裴獗败走平城的最大助力,萧呈才册立她为后。 她又悲又喜,踩着大兄的军功上位,想要做一个好皇后,做孩子们的榜样。 温行溯的一生,都在践行这个诺言,为萧呈和南齐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只为护她的尊位,保护她那个从出生那天便被质疑父亲是谁的儿子…… 可惜,大兄死在了她的前头。 那样一个君子端方,正直温雅的儒将,他死了,死在对晋的战争中,死在裴獗的手上…… 她不知裴獗有多恨,会下五马分尸的命令,但任何时候想到那样场景,就止不住的惊恐……娵 温行溯死后,她再无倚仗,一个身处后宫的女子,身边没有半个得用的人,侍仆宫人全是冯家的眼线,她很想不辜负大兄的牺牲,很想靠自己立起来,保护她的孩儿,却束手无策。 她连苟活都难,最终落入冯莹的圈套,给裴獗写了一封血书。 “齐国大皇子……是将军血脉。” 这封信到底落入了萧呈手上,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呈将她关入冷宫,任由她哭诉哀求,不复相见。 一直到死,她才从冯莹口中得知,从她被裴獗驱出中京,他们便有了引诱她抗晋的计划,一直到她入宫为后,她都只是他们恶心的计划中,一枚可悲的棋子…… 冯莹当年被人毒坏了身子,不能生育。娵 “要不是为了借你的肚皮,生一个我和他名正言顺的嫡子,以便巩固我在朝中的地位,你以为萧郎会碰你吗?” “阿姐,你可知萧郎有多厌你?他说,只要一想到你被裴獗压在身下整整三年,他便觉得恶心想吐,每一次都要想着我的脸,才能跟你同房……” “从来没有人喜欢你,大伯、阿父,冯家上上下下都因你而羞耻,无人不当你是冯家的耻辱。” “只有我那个可怜的大兄,他为你而死,你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吗?” “阿姐,你放心去死吧。” “你死后,我会好好抚养予初。” “予初不会记得你,只会记得我这个母后……”娵 “哦,还有一事忘了告诉阿姐,你跟裴獗那个孽种,被锁在昭德宫里,就快饿死了呢。你猜他亲爹,来不来得及救他?” 那一声亲爹,让濒死的她痛得肝肠寸断。 她的一生,亲族抛弃她,裴獗逐离她,萧呈更是辱她欺她骗她厌她,唯一疼爱她的长兄惨死在裴獗的手上,她的一个儿子会跟着她死去,另一个儿子会认贼为母,生生世世的忘记她…… “裴獗打过来了,不是吗?” 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虽然用裴獗来刺激冯莹并不那么光彩,但她庆幸,还有一个可以让冯莹失态的人。 杀死温行溯再一马平川杀入台城的裴獗…… 那时和她已多年不见。娵 冷宫中的弃后,也见不到敌国将军。 她闭上了眼睛。 说来也是奇怪,临死前,她看到了裴獗满身满脸鲜血杀入台城的样子,整个人邋遢得很,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安渡城外的燕子崖行营初见,胡子拉碴,眼神凶戾,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斩于刀下…… 他是骑着马闯进来的,冷宫那样的地方,门楣太低,显得他着实伟岸,身量那般高大,眉目那般锐利,气息那般粗重…… 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她的面前,提着滴血的辟雍剑,看着冯蕴咽下最后那口气。 “腰腰……” 冯蕴不知道那是不是死前的幻觉幻听。娵 裴獗唤她了。 她一直大张着嘴巴,想告诉他,“救救大皇子,渠儿是我们的儿子……” 她张嘴无声,裴獗也听不见。 裴獗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不过,即便她有机会说出口,裴獗应当也不会相信吧。三年无孕,一离开就怀上,他那样精明谨慎的人,岂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信她? 她后来回忆,甚至也怀疑过,那些幻影,只是她濒死前的渴望,是她太期待有一个人来救她的渠儿,才会有了裴獗领兵杀入宫城闯入冷宫的错觉…… 也许,裴獗根本没有来过,从来没有……娵 如果那是裴獗,怎会有那样痛不欲生的眼神? 裴獗痛恨她的,是她听信了冯敬廷和萧呈的鬼话,是她害得北雍军战场失利,死伤无数。是她导致了裴獗一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场败仗,这个男人应当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才是…… 可惜,他报复到了温行溯的身上。 “腰腰?”温行溯察觉她的异样,“眼圈怎么红了?” 冯蕴忍住眼里的酸涩,吸了吸鼻子,才算稳住情绪,抿着嘴一笑,“这不是心疼你受这样重的伤吗?你看我,这么笨……” 布料贴在伤口上,她撕开一角,就撕不下去了。 那腿上白皙的肌肤被伤口迸出的鲜血染红,看上去极是狰狞——娵 冯蕴眼若滴血。 上辈子她没有看过温行溯的伤,也没有亲眼看到温行溯的死。 这辈子再见,那种疼痛便承载了两倍的力量。 她不能让温行溯死…… 上辈子犯过的错,此生不会再犯,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宿命,也要改变大兄的命运…… 第35章 大兄疗伤 冯蕴垂目看着温行溯身上的伤,从小几里拿出一块肉脯,塞到他嘴里,“痛就咬它。”使 然后才静下心来,一点一点将粘在伤口上的衣料剥开。 这个过程十分的漫长,她动作很轻,可越是轻,温行溯越是煎熬。 比起疼痛,他更难忍受冯蕴在他腿间这样细致温柔的动作,那种潜意识生出来的反应,让他窘迫难堪,又无可避免地涌动出一丝可耻的愉悦…… “大兄再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冯蕴看他眉头紧蹙,双眼闭紧,好像承受着巨大痛苦,禁不住双手颤抖。 越想快点撕开,越是下不得手。 “腰腰……”温行溯后腰发麻,喘息着,满脸都是汗水,从下腹迅速窜上的温度快要把他烤化了。痛并快乐,还要保持冷静不生遐想,很难,很难,他从没这样难过。 “不怕,大兄不痛。”温行溯声音沙哑,说得艰涩:“你用点力,一下,一下子撕开便是……”使 冯蕴看一眼他的脸。 温行溯是个守旧老派的人,骨子里十分的传统,所以哪怕现下民风开明,他也不会像那些世家公子一样骄奢淫逸,大兄就是清流,就是敦厚,就是君子端方…… 冯蕴不忍他受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按住他的腿,拉住粘在伤口上的布料,狠狠用力一扯…… “唔……”温行溯的闷哼声,带着鼻音传入。 冯蕴脸颊也淌下汗来。 方才她闭着眼,拉扯伤口的动作很是用力,可温行溯凝滞片刻,居然一声没吭,那表情看着也很是怪异。 “痛吗?”冯蕴注意力全在温行溯的脸上,没在意他下腹的异常,以为是他痛得很了,赶紧拿金创药洒上去。使 “不痛……”温行溯喘着气,额头冷汗淋漓,不止是疼痛,还有一种在极限中来回拉扯,又不敢有太大反应的煎熬。 冯蕴在伤口洒上药粉,一面包扎一面问他,转移注意力,“你不是该在信州带兵吗?怎么会到安渡来的?” 温行溯眉头微皱,“我来接你……回家。” 很简洁的一句话说明来意。他又道:“不料……渡河时遇上巡逻的北雍军,差点要了性命……” 冯蕴:“太冒险了,你怎能单枪匹马到北雍军的地盘来?” 温行溯沉默一下,“不是单枪匹马,我带了四个侍卫。他们……阵亡了。” 冯蕴心里一跳,眼眶潮潮的。使 温行溯看她的表情,沉默片刻才道:“子偁他刚刚走马上任,诸事烦杂,眼下又要备战,暂时顾不上你这边……” 冯蕴轻笑,“大兄不用为他解释,更不用顾及我可怜。我在萧三眼里是什么人,他萧三又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温行溯沉默看她。 她很平静,没有以前说起萧呈时的埋怨和伤心,提起这个名字就像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温行溯有些诧异,但没有问。 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被亲爹献给敌将,面对那样难堪的处境以后,怎么可能还像往常那般天真无邪…… “腰腰,往后兄长护着你。”使 温行溯说得板正而严肃。 “回齐后,你不想回冯家便不回了,就留在兄长身边。” 冯蕴微微一笑。 若是上辈子有这么一天,她见到了来接他的温行溯,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跟他离开安渡,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 可现下,她不是那个冯蕴了。 “大兄,我不回去了。” 温行溯很是不解地盯住她,“你不回齐国,你能去哪里?”使 冯蕴道:“大兄难道没有听说吗?我现下是裴獗的姬妾。妾随夫主,天经地义……” 温行溯眼里露出一丝痛色,“不许你自贬。你是许州冯氏幺房嫡女,岂能与人为妾?阿父不为你作主,大兄为你作主。你是萧三郎的正妻……” “不是了。”冯蕴平静地告诉他,“我出城乞降那天,已经和冯敬廷断绝了父女关系,与许州冯氏也再无瓜葛,自然也不必联姻萧家!” 又笑一声,她盯住温行溯。 “冯莹什么时候去竟陵王府,他们商定好日子了吗?” 温行溯面对这双澄清的美眸,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母亲和妹妹打得小算盘,温行溯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他不赞同这件事情,却没有办法左右长辈的想法,尤其那边萧三郎不清不楚的,让他左右不是人……使 “腰腰,大兄对不住你。”温行溯知晓冯蕴对萧呈的感情,很是愧疚。 “这是我的选择,大兄对我并无亏欠。” 冯蕴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这个傻兄长! 冯莹不仅仗冯家的势,也仗他的势呢。 冯家在朝堂上是有话语权的,不仅长房大伯冯敬尧贵为尚书令,二伯三伯都是朝中重臣,不然也不会让最不争气的幺弟冯敬廷做上郡太守。 但南齐立国才二十多年,已换了三任帝王,对外战事不断,对内世家林立,皇族互相倾轧。温行溯是冯家继子,能领兵打战,是南齐难得的将才,各方都很看重,而温行溯和冯莹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妹。使 当然,冯蕴不准备在温行溯面前说这个。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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