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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軯 裴獗冷眼一扫,众将噤声。 “一并收押。” 冷冰冰几个字说完,在众将士错愕的目光里,裴大将军头也不回地往中军帐而去。 “砰——” 中军帐里传来沉闷的破响。 覃大金的痛嚎声,惊得帐顶的飞鸟展翅而逃…… 非战损兵,粮草尽毁,那是杀头的大罪。軯 众人替覃大金捏了一把汗。 也为冯家那个小娇娘捏一把汗。 大将军将她当女俘看押,明显没有笑纳美色的欲望,再加上她父亲冯敬廷的所作所为,只怕处境堪忧了。 唉大将军真是暴殄天物!不,尤物。 第4章 热盛伤身 看押女俘的地方,在大营最北面。宋 大雨过后,地面很是潮湿。冯蕴用油布垫在帐里唯一的草席上,神情平静地跪坐听风,恣态优雅闲静,不见慌乱。 裴大将军是什么样人,她很清楚。 任她美成天仙,他也不会动心…… 当然,如果她不做这些小把戏,又是暴雨示警又是自带米粮入营,那在裴大将军眼里,可能和前世一样,无非把她看做一个泄欲的花瓶,当金丝雀养起来罢了。 现在裴獗会更为谨慎。 为免半夜被枕边人抹脖子,不会轻易要她。 这一番冷遇,冯蕴很是满意,但一众美人却恨极了。宋 要不是冯十二娘多事惹恼了大将军,她们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之前冯蕴是郡太守家的女郎,高人一等,众姬对她有所敬畏,如今大家都是女俘,她们突然清醒过来。 在这狼烟四起的乱世里,女俘的命,是贱命。 她们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中军帐里那个男人的恩宠和怜爱。 低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盯着冯蕴,出声讽刺。 “慧娘,还不快离冯家贵女远些?小心一会子惊雷劈下,平白受那无妄之灾!” 二十美姬都是冯敬廷千挑万选出来的。宋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选美貌,不看出身。 说话的林娥是安渡城有名的舞姬,自忖色艺双绝,艳盖群芳,早就对冯十二娘那“许州八郡、姝色无双”的名头不屑一顾了,找到机会,自然要刺她。 被点名的文慧是个歌姬。她身世悲苦,刚被城中富绅赎身不到半月,就被献了出来。 闻声,文慧下意识叹气。 “阿娥,别惹事。” 林娥斜一眼冯蕴,阴阳怪气地笑。 “贵女自带米粮入营,怕惹事吗?贵女吃鸡蛋有分你一个吗?哦,现下贵女惹恼了大将军,害姐妹们连坐受苦,你怕惹事?”宋 几个美姬受她挑唆,蠢蠢欲动起来。 林娥看冯蕴稳坐如山,一副世家女子的矜贵模样,哼一声,扭着腰走到她面前。 “听说贵女幼时得过疯病,差点被人当邪祟烧死,是也不是?” 冯蕴一动不动。 “你的阿母是你害死的么?你说什么害死她的?你说你怎么就这样下贱呢?说啊,说来我们听听!” 冯蕴半阖眼皮,像是没有听见。 林娥按捺不住了,那种出自世族人家的贵气是她这样的舞姬天然厌恶的,变了脸色,伸手便用力抓扯。宋 “贱人也配坐草席?起身,滚一边缩着去!” 有人带头动手,气氛登时变得兴奋起来。几个美姬紧跟着林娥围上来,明显要仗着人多欺负冯蕴一个。 冯蕴偏了偏头,看向手足无措阻止她们的文慧,“你倒是个好的。” 又低头整理一下弄乱的衣袖,“可以打了!” “喏。”两个女郎从人群里挤过来,扯过林娥的身子便是大巴掌招呼。 两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 众姬猝不及防,吓呆了。宋 冯蕴看一眼,摇头,“这个菜太素了。给林姬来一点荤腥才好。肉捶得烂一点,好上色,也好入味。” 啪!一个,再一个! 一个接一个,巴掌声啪啪作响。 林娥白净光滑的脸蛋,红肿充血得好像涨大一圈,她大声呼救,但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美人们吓得怔怔退后,花容失色。 冯蕴环视一周,目光平静而温和。 “抱歉,让诸位误解了……” “我确实有病,却是那种不肯受欺负的怪病。”宋 冯敬廷再是不济,也是她的亲爹,是太守公,是家里养着部曲的世家嫡出。二十美姬里面,又怎会不给她安排两个得用的人手? 打人的大满和小满,是太守府管事的女儿,许州冯氏的家生仆奴,自小跟着她们的哥哥练武,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歌舞姬,绰绰有余。 “想骑到我们女郎头上,你当自己是根钗呀?” 林娥被小满恶狠狠踢跪在冯蕴面前,哭声格外悲惨。 “……都是大将军的姬妾……十二娘凭什么……凭什么打人……大将军不会饶过你的……救命……将军快来救妾啊……” 弱者就喜欢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欺负不了就开始哭,尽数可怜。 冯蕴惋惜地抬起林娥红肿的脸。宋 “丹凤眼生得不错……” 又半眯眼问,“不知吃起来可美味?” “你要做什么?”林娥吓坏了,惊恐得破了音。 冯蕴淡淡的,“鳌崽最喜欢吃漂亮的眼睛。你说我要是把你的眼睛剜下来,外面的守卫会不会来救你?” 营帐外静悄悄的。 守卫仿佛没有听见。 弱肉强食是裴獗喜欢的规则,整个北雍军在他治下见血疯狂,看到女俘自相残杀,他们说不定偷着乐呢?宋 林娥顾不得哭,整个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周遭安静一片,无人说话。许久,只有文慧弱弱地为她求情。 “十二娘饶了阿娥罢,都是可怜人。” 冯蕴嘴角扯扯,“我坐这张草席,诸位有异议吗?” “没有。” “不敢。” “贵女正该上座。” 帐里的气氛莫名和暖下来。宋 她们笑得讨好,冯蕴却不觉得快活。人家出手便是逐鹿天下,而她重生的第一仗居然是为了抢一张破草席。 “诸位抓紧时间休息吧,到了夜间,只怕没你们可歇的了……” 夜间? 难不成将军要她们侍寝? 众姬惶惶不安。 — 敖七被裴獗抓去陪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宋 他快练得瘫下了,裴獗才冷着脸回房,让他去请医官。 濮阳九是太医令的儿子,这次南征出任军中医官。 他是为数不多敢在裴獗面前畅所欲言的人,也算是裴獗的半个朋友。一看敖七求救的眼神,他就知道裴獗多半又犯病了。 安渡一战没有打起来,大将军血液里的暴戾无处发泄,想来是又难受了。 长年得不到满足的身体,除了靠药物控制,厮杀和打斗是一个发泄精力的好法子。 但…… “何苦?”宋 濮阳九切完脉便是一叹。 “阳气鼓荡,血脉偾张,精力远超于常人。大将军生来天赋异禀,顺势而为便可,何故为难自己?” “闭嘴吧!”裴獗身量极高,刚洗了个冷水澡,眉宇水渍渍的,五官神韵更显凌厉,整个营帐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克制多年,于他成了习惯,濮阳九却替他难受。 都说裴大将军残忍嗜杀,可这样极致的压抑,能不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吗?也只有战场上的厮杀和肆无忌惮,才能压制那入骨入心的叫嚣了…… 原以为他收下安渡二十美姬是想开了。 谁知,全给关押起来了?宋 濮阳九说得苦口婆心,“长久压抑,一遇反噬便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妄之啊(裴獗字妄之),热盛伤身,堵不如疏啊……” 裴獗仍是冷冷的,“开药。” 那张清心寡欲的脸,看得濮阳九很是想揍人。 其实裴獗这病只是某些方面超于常人,阳火过旺,阳锋过壮,算不得什么要命的大事,对身居高位的男子而言更是不算什么,姬妾要多少有多少,又无须克制,更不该受此困扰…… 换言之,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濮阳九又劝他:“敌国女俘罢了,你收都收了,找几个可心的纳入帐中,谁敢说你大将军的不是?” 见他不吭声,濮阳九再接再厉。宋 “我看那冯家娇娘就不错,一眼便知软媚得紧……” 裴獗转过脸,冷眸森森。 两人相识多年,濮阳九不像旁人那么怕他。 “看不上冯氏女?那物色几个别的姬妾也可,总有会侍候人的,别憋着自己,更别当这是什么天大的毛病。二十来岁的年纪,合该龙精虎猛……” “濮阳九!” 裴獗声音一冷,濮阳九便恍然大悟。 “妄之莫非在为人守身……”宋 铮!裴獗猛地拔出辟雍剑。 “罢罢罢了。”濮阳九看着那锋利的四尺剑芒,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看着他。 “我不说便是。开药,开药。” 第5章 赠送仆女 晌午刚过,营里便有命令下来。莄 大军即将拔营,离开燕子崖,但冯蕴并二十美姬要随辎重队伍,第一批出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辎重队的车马一眼望不到头,滚滚潮水般往前流动。 小驴车夹在中间,仍由阿楼驾着,鳌崽也美滋滋地躺在上面酣睡。 冯蕴坐上驴车,众姬步行陪同。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林娥很是愤愤不平。但她昨日挨了打,脸上还伤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凑过去转弯抹角地求看押的敖七,能不能也给她弄一辆代步的车。 敖七看不到美人们的委屈,恶声恶气地回应: “你们能跟冯家女郎一样吗?大将军对她另有青眼,对你们可没有。老实点,好好走路,别逼我用铁链拴了你们……”莄 阿楼低低嘁声,“那叫什么青眼?那叫瞎眼。” 他家十二娘那般神仙姿容,大将军愣是看不见,还把她当囚犯,跟那些歌舞姬看押一起,阿楼很不高兴。 敖七狠狠瞪他一眼,内心也有疑惑。 舅舅少言寡语,不善多谈,但昨夜详细询问了水患示警的事情,接着便格外开恩,允许冯家女郎使用她的小驴车,还特地派他来看守…… 此事很有古怪。 — 辎重队伍走得慢,夜里也不休息,众姬个个娇美也个个娇气,吃尽苦头才回过味来,想起冯蕴说的那些话……莄 “冯十二怎知,夜里就没法歇息了?” “我偷偷告诉你们哦,我好像听人说过,十二娘幼时开过天眼,聪慧绝顶,连太傅都称她为女神童,后来因为泄露了什么天机,害死生母,这才被老天收回了神识,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的,没了灵气……” “开什么天眼?人家说那是疯病犯了!” “嘘!小心让她听见。你看她像疯傻的样子吗?” “呜呜我才要疯了,有人可怜可怜我吗?脚磨破了,走不动了……” 众姬走得哭天哀地,冯蕴在颠簸的小驴车里晃晃荡荡,睡得也不是很安稳,一路做着颠三倒四的梦…… 梦里有绝情无义的萧三郎,也有她和裴獗纠缠的三年。莄 三年里,裴獗没给过她名分,她也没有存过希望…… 当她像个物件似的,被父亲送给裴獗的时候,还不知道生父和后母的好计,不知道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冯莹会嫁给她的未婚夫萧呈,不知道人家早起了心思,还当自己献身敌将是多么伟大的牺牲,成天盼着阿父和萧郎会打过淮水,夺回安渡郡失地,救她回家…… 说来可笑,上辈子自从阿母过世,她整个人就糊涂了,昏昏度日,噩噩不醒。一直到惨死在齐宫,惨死在冯莹得逞的笑声里,一直到被所有人抛弃,这才彻底清醒…… — 天亮时分,辎重队伍停下来休整,在原地生火做饭。 冯蕴再一次变戏法似地从她的小驴车里拿出炊具和食材。半袋干菌泡发好,煮出一大锅菌汤,再放上一点盐。 菌汤香透了整个辎重营。莄 现下的处境和前世截然不同,冯蕴有了真切的重生感,心情也好了许多。她给敖七盛了一碗菌汤,直美得他“滋溜”不停,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汤里煮的是何物,怎会如此美味?” 他从未吃过菌子,不由问东问西。 冯蕴也说不清楚她怎会知晓哪些菌子可以食用,哪些菌子有毒。 好像这些本事,是她打娘胎里便会的。只是后来生母过世,她饱受刺激后意识渐渐退化,再次重生,这些本领又突然间回来了。 “咳!某也来尝尝……” 覃大金背着双手,厚着脸皮挤过来要了一碗。莄 鲜汤入嘴,他神色猛地一变,大为吃惊。 “鲜美!瑶池玉食也不过如此吧?” 这人昨日挨了三十军棍,屁股差点打开了花,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但不妨碍他的嘴巴叭叭不停。 “营里食物紧缺,将士们成天糗糒麦团,胡饼就水,没油没盐没滋味,嘴里很是寡淡,要是可以采些菌子回来煮汤就饼,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眼下青黑一片,为粮草忧虑不安。 就冯蕴所知,北雍军将要面临的粮草问题,远比覃大金所说的要严重许多…… 冯蕴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莄 “我可以带人上山采菌,为贵军寻找食物。” 覃大金吓白了脸,一口否决。 “不可不可,大将军怪罪下来,某可担待不起。” 不论冯十二娘以前什么身份,未来什么身份,眼下她都是北雍军的女俘,大将军没有发话,谁敢让她离营? 冯蕴笑了下,“不如禀明大将军知晓,看大将军如何说?” 路面积雨,匆忙赶路的辎重队伍,很是疲劳。冯蕴一直没有见到裴獗,也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一直到队伍到达界丘山扎营地的时候,覃大金才带来好消息。 “大将军有令,女郎可从二十美姬中挑选四人为仆,并领伙头兵上山采菌。”莄 这个结果令人意外。 众姬更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同是女俘,大将军单独赏给冯十二娘四个仆婢,意味着什么?将军嘴上没说收她做姬妾,却当她是自己的姬妾在看待。 将军令到的那一刻,冯蕴明显感觉到周围押送的士兵对她态度有了变化,之前热辣辣的目光收敛了,有些不敢再多看她。 冯蕴没什么表情,美眸黑漆漆的,目光散落在众姬的脸上,淡淡开口。 “谁人愿意随我上山?” 乱世女子,身若浮萍。莄 冯十二娘自身难保,跟着她会有什么好前程?但跟着将军,从此就有了依靠…… 做姬妾,还是做仆役,对美丽的女子不是难题…… 最初只有大满和小满走到冯蕴的身边,他们是冯家的奴仆,奉命而为。 至于其他人…… 好半晌过去,才有两个人应声。 “妾愿随十二娘左右。” “还有我……”莄 一个是歌姬文慧,正是对负心汉死心的时候。 还有一个名叫应容,她是个绣娘,当初从万宁郡逃难到安渡郡来,投奔嫡亲舅舅和青梅竹马的表哥。 这次献美,亲舅舅用她从冯敬廷手里换了秋绢两匹,粟米二十石。 冯蕴点点头,从小驴车里取出弯刀挂在腰间,再把鳌崽丢入背篓。 “走。” — 几天的雨下来,山里菌子很多。莄 冯蕴看到可以食用的菌类,会停下来仔细教伙头兵辨认,再讲解食用菌与毒菌的不同。 一群人震惊不已。 时人会采摘桑、槐、榆、柳等树上长出来的木耳食用,但这些不明之物,营里是一概不碰的。 冯家女为什么懂得这些? 可不像世家大族娇生惯养出来的女郎…… 伙头兵们很是兴奋,采菌菇、挖野菜、打猎物,忙得不亦乐乎。 敖七和一个叫左仲的侍卫跟着冯蕴。莄 乍一看,他们像是冯蕴的侍从,而不是看守。 小满性子比大满活泼,大声说笑。 “大将军爱重十二娘。” “往后十二娘会有大福分。” “我等跟随女郎,也会有福享。” 小满很乐观。 大满对小满的乐观却悲观。莄 世上的儿郎大多薄幸,十二娘再是貌美,总会有迟暮的那一天。在这样的乱世,容貌好坏无非卖妻卖女时的价码不同…… 冯蕴一言不发,好像听不见小满的话。 她用弯刀将挡在身前的荆棘砍断,踩着湿漉漉的草丛速度极快地往大山深处走。 鳌崽不知何时从背篓里一跃上树。 小野兽似的,不过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片刻,它又从树的另一端窜出脑袋。 嘴里叼着一只小山鸡。莄 扑!血淋淋的小鸡跌落下来,在地上扑腾。 小满吓得花容失色,“啊——” 冯蕴嘘一声,“蹲下!有大货。” 双满立马紧张起来,靠在她身边。 冯蕴握紧弯刀,美眸坚定。 一片茂盛的大叶植物长在满是杂草的林间,就像是农人耕种过又废弃的田地,一头野猪原本在土里拱食,发现有人过来,撒丫子就跑…… 嗖!鳌崽从林中跃起便是一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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