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他,径直洗漱,换了衣裳,回来便看到桌上摆放整齐的账簿。 她打个哈欠,将账簿收在抽屉里,又去拿裴獗搭在橼上的外袍,原是想拾缀一下,不料一个小瓶从里面掉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来看。 没有标识,不知是什么药。 她眉头一皱,望向裴獗。帹 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身子壮得跟一头牛似的,何须吃药? 冯蕴把小瓶放在木案上的显眼处,轻手轻脚地爬到里头躺下,生怕惊扰到他,而裴獗平常是极为警醒的,稍有动静就会睁眼,今夜却全无反应。 冯蕴侧着身子,手撑着脑袋,观察他片刻,困意袭来,躺下去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裴獗不在身边。 木桌上的小瓶子也不在原位,想来是被他带走。 冯蕴沉吟一下,决定找机会问濮阳九。帹 - 腊月初八,宜嫁娶。 许是老天赏脸,为敖七的婚事应景,大清早起床,太阳便露出了红红的脸庞。 因是嫡亲,冯蕴和裴獗会早一些去敖府,帮着裴媛张罗一下。涂伯善夫妻约好了淳于焰同行,去赶黄昏时的喜宴。 冯蕴差人把要送到敖家的礼品装车,等了许久不见裴獗,便转身去了膳房。 仆从刚将早饭上桌,裴獗便提着辟雍剑迈入了院子。 大冷的天,他满头大汗。帹 冯蕴看小满一眼,备好了温热干净的帕子,端过去给他,笑道:“恰恰好,要吃饭了。” 裴獗瞥一眼:“我洗冷水就行。” 他说着便回屋去了。 冯蕴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心下略略一怔。 这是哪条筋又抽了? 难道是嫌她昨天夜里回去得太晚? 早饭是他二人单独用的,相对而坐,冯蕴特地观察了一下裴獗的表情。帹 话少,但很平和,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深不可测的男人…… 那她就要测一测了。 “大王。”冯蕴伸手,搭在裴獗的手背上,眉头蹙起,“可是身上哪有不适?” 裴獗抬头,察觉到她的情绪,神态放松一些,摇头。 “我没事。快吃吧。” 他的声音与平常没有区别,冯蕴沉吟一下,道:“我昨夜看到你身上带着药丸……”帹 停顿一下,又故作纠结地道: “你要有什么不治之症,要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冯蕴。”裴獗连名带姓地唤她,脸色难看,“盼我早死,你再改嫁?” “啧啧……” 这种酸话可就不太像是裴獗说得出口的了。 冯蕴不跟他那刀子似的眼神对视,慢条斯理地接过小满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明亮,笑容温婉。 “吃罢,夫郎,别让长姊久等。”帹 第441章 鸳鸯叠被 装点一新的敖府,空气里仿佛也弥漫着喜气。蠿 冯蕴和裴獗到达的时候,敖家人在供奉祖先的家祠里祭祀,只有裴媛在外面张罗…… 崔稚跟在她的旁边,忙前忙后。 冯蕴观察,崔稚在裴媛身边的地位,半点不比常在身边侍候的几个仆女低。 她肯定是更合裴媛心意的…… 只不过,官奴之身,再怎么喜欢,也顶多能抬一个妾室了…… 崔稚以前就不是太多言语的人,如今更是沉默,默默地弓着身子上前,跪在木桌边,为裴獗和冯蕴奉上茶水果点,又默默端着托盘退下去,看上去十分恪守本分。 当然,她越是如此懂事,裴媛便会越心疼她,越对她内疚……蠿 冯蕴突然侧目,问裴獗。 “这个崔四娘子,你怎么看?” 裴獗不知在想什么,淡淡抬眼。 “没看。” 冯蕴半眯眼扫他一下,“那你快看一看。这般光景是要如何?你大外甥方才娶妻,难道就要纳妾了不成?” 裴獗道:“那是他的家事。” 对男子来说,娶一房小妾当然不是事儿。蠿 冯蕴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轻忽忽一笑,“你也不想你大外甥家宅不宁吧?” 裴獗看过来。 他似乎不明白,这个崔稚和家宅不宁有什么关系。 一个无关紧要的仆从。 出于同情,给她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冯蕴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想笑。 男人似乎永远也辨不清女子的情绪。坏女人也往往比好女人吃得开,更容易让男人倾心,从而轻易拿捏他们,为所欲为。而一味付出的好女人,往往只能得到一个悲惨下场,还被那些被坏女人伤害的男人,啐一口“没一个好东西”……蠿 她眼睛盯着裴獗,脑子里想着萧呈和冯莹,低低嗤笑一声。 “反正我是不信,这般境况下,她的内心,没有埋怨和嫉恨……” 裴獗:“嫉恨又如何?” 嫉恨就会搞事情啊。 冯蕴看他不以然,“当我没说吧。” 像裴獗这种男人,目光自然看的是远方,而不是家宅,他大抵很难放低视线去看一个小女子,会在一座大宅子底下掀出多大的风浪…… 恰好阿左和阿右跑进来,冯蕴转身招招手,唤他们过来,便陪孩子说话,不再理会他。蠿 裴獗:…… 他摸不着头脑。 说崔稚,与他何干? 怎么就挨了她眼刀子…… “舅母,我大兄来给你和阿舅请安了。就在后头……” “快看,来了来了。” 两个小孩子跑得快,这才入了厅堂,敖七很快便跟过来了。蠿 脚步沉重,冯蕴抬眼望去。 一身喜服,将敖七衬得更为沉稳,严肃。 褪去少年气,他已是个高大俊朗的年轻将军了。 时下的世族婚礼,较之以前简单,婚礼的仪制也因为人口的迁移,变得多式多样,屏弃了许多传统,甚至有人将婚服做成纯白无瑕的颜色,以追求自然、返璞归真,渐渐盛行…… 但敖家仍遵循旧礼,喜服为玄纁之色。 黑配红,很衬敖七。 很俊。蠿 敖七走到冯蕴和裴獗的跟前,拱手行礼。 “阿舅,舅母。” 裴獗嗯声,看着他。 “良缘缔结,从此就是大人。勿妄言,勿妄思,勿妄行。”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见厉色。 敖七垂眸,“多谢阿舅指点,外甥自当铭记。” 冯蕴微笑端坐,没发一言。蠿 敖七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扫过,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左胸下竟是痉挛般微微一抽。 痛。 还是会痛。 敖七眼皮微动,没敢再看她,拱起手揖拜告退。 “阿舅和舅母稍事歇息,外甥去听父母训话。” 裴獗抬抬手:“去吧。” 敖七是今儿天亮才赶回家的,也就只换了一身衣服,就跟着敖政去家祠里祭拜祖宗,很多事情还来不及交代。蠿 大婚之日,新郎官自然是最忙的。 他匆匆而去,走得很快。冯蕴端着茶轻抿一口,抬头便只看得到一个背影了。 她蓦地发现,敖七清减了不少。 瘦了。 又长个子了。 从此真的是个大人了。 冯蕴露出一个笑脸。蠿 也不知为何,想到敖七,她脑子里每次出现的,都是那个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手上用草绳拎鱼的少年郎…… - 明媚的太阳从木窗里飘过,渐渐消失。 黄昏将至,敖府里欢声笑语,冯蕴再不能像之前那般静坐小憩了,她这个当舅母的人,得出面帮裴媛招待宾客。 裴媛和敖政和离后,在人前始终有些不对付。 裴媛待敖政冷淡,敖政便处处小心,时不时要看一下她的脸色。 冯蕴看着他们,居然很得乐趣。蠿 红尘俗事里,百家有百事,各有无常。 淳于焰是和涂伯善夫人一起进来的,男宾被迎到前厅,冯蕴便将涂夫人带到了招待女宾的小花厅。 两个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外头便有仆女急匆匆跑进来,面带喜色地道: “来了来了,新娘子的喜轿抬过来了。” 马合大酋的女儿名叫阿米尔,冯蕴站在人群里,看着她落轿,看着她执扇遮面,款款走来。 新娘子长什么样子…… 大家都很好奇。蠿 冯蕴也看不到全貌,只看到了团扇后的一半张侧脸。 她的肌肤,没有中京和安渡的女子白皙,是健康的颜色,鼻梁高挺,眼窝很深,眉色很浓,走路的姿态也不像中原女儿那样步态轻盈,即使身着喜服,也藏不住那一股浓浓的异域风情…… 很美的。 敖七有福分。 冯蕴在心里由衷地叹。 现在的她,越发喜欢这种略带野性的美。 这才叫纯粹自然,返璞归真吧?蠿 宾客们嘻嘻哈哈,不时传出小孩子的尖叫声,又很快被大人制止。 阿左和阿右一直跟在冯蕴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双眼满是快乐。 “我们的嫂嫂好好看。” “我都看不到脸……” “看不到也好看。” “嗯,我们的阿嫂,肯定是好看的。” 小孩子天真的言语很暖人心,不知道阿米尔是不是听到什么,脚步略略一顿,似乎想回头看来,身侧的喜娘扶她一下,她控制住自己,略略低头,用团扇将脸掩住。蠿 “肃静,肃静。” 要拜天地,还有人吵吵嚷嚷,便有人前来制止。 喜堂上安静下来。 “天德相合,明堂吉期。羣祥既集,配尔夫妻……佳偶天成,鸳鸯叠被。子孙绵延,显耀光辉。德修宗祠,千古传承……” 一个身着黑色宽衣的老者,应是敖家的长辈,拿着喜帛念了长长一段祝词。 堂上庄重,肃穆。 等祝词说完,长者合上喜帛,昂首挺胸看着堂上的新人。蠿 “跪!” 敖七率先屈膝,跪倒在地。 阿米尔迟疑一下,也默默跪在他身侧。 “拜!” 敖七双手交叠,左手按在右手上,掌心向内,慢慢叩下,头一直低到碰上手背才停下来,动作缓慢。 拜天地祖宗,是九拜中最重之礼。 阿米尔再一次犹豫,好似隔着团扇在观摩敖七是怎么拜下的,然后才依葫芦画瓢,稽首而拜。蠿 “再稽首……” “三稽首。” 如此反复三次,再拜父母高堂。 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礼仪不算繁琐,但到夫妻对拜时,两个人好似都有点耐心用尽,草草表示一下,便直起了腰杆。 “礼成!” 大婚之礼,庄重肃穆。蠿 长者一声长吆,敖七缓缓吐口气。 这时有人将新娘子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敖七面无表情地握住,当着众人的面,在哄堂而响的欢笑声里,牵着阿米尔往洞房走去。 新郎新娘吸引了堂上无数的目光,大家都在笑声里感受喜悦…… 只有敖七知道,自己不快乐。 就像空气里弥漫的香火味一样,他整个人有一种迟暮的,钝然的麻木。 不是太痛苦,也没有太消沉……蠿 鬼使神差,如邪魔的召唤,一点点收回,又一点点泛滥…… 他有时候不能接受,过往美好竟会如此短暂…… 他不该长大的。 少年敖七停留在了花溪村的阳光里,而他,是那个身上负着重担的敖将军,在逐渐成熟的认知里,迫使自己去做出痛苦但正确的选择,慢慢割裂年少时那一份最纯粹也最热烈的单相思。 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就那么淡淡地远去,如浸在一池冰水里,死不了,也活不成…… “阿米尔……” 冯蕴听到一声低泣。蠿 她侧目,是一个穿着长袍外罩的妇人,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毡帽,是从遥远的黑背峡谷陪嫁来的。 冯蕴之前看过陪嫁人员名册,猜她可能是阿米尔的奶娘。 方才大家祝贺新郎新娘的时候,她一直在笑。 此刻,大抵是忍不住了,泪如泉涌,哭得很是伤心…… 两个仆女模样的人走上前,与她一样红着眼睛,说了几句冯蕴听不懂的方言,然后擦干眼泪,跟着人群往洞房的方向流动。 冯蕴幽幽叹息一声。 裴獗问:“要去闹洞房吗?”蠿 冯蕴抿一下嘴,“我不去了吧。” 裴獗嗯声,“那入席吧。” 他伸出手来牵着冯蕴,稳稳的,十分有力。 冯蕴抬头看他,莞尔一笑,一起携手走到花厅门口,然后与他分开,去了女宾席。 第442章 媚眼如丝 院子里嘈杂声不断,外面酒宴上有人行酒令,声音穿透过来,听得冯蕴耳朵发麻。辢 涂夫人坐在她身边,看她表情。 “阿蕴昨夜没睡好?” 冯蕴道:“还好的。” 涂夫人笑道:“得了闲到涂家坞堡来耍子吧。就当过年过节,串门走亲戚。” 冯蕴点头,“我定会来的。” 两个人聊得很是投机。 很快,天彻底黑透了。辢 不等酒宴结束,涂夫人便起身告辞。 “我得先行一步了,再晚些走,天气更凉。” 冯蕴诧异地道:“急什么?酒罢同我一起回去,花不了多长时间……” 涂夫人摇摇头,笑着拒绝:“阿蕴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日便不留了,两个小孙子在家中,我放心不下。等下次得闲,我带他们到长门来……” 冯蕴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留。 “那路上要仔细些,此去涂山,可有得走……” “不怕,有老涂在呢。”涂夫人笑着说完,又拉冯蕴的手,怎么看怎么舍不得。辢 “你记得来坞堡找我。” 冯蕴微微一笑,“会的。” 涂夫人道:“你阿母留下的札记,我暂且保存在你那里。等你什么时候看完,再给我不迟。” 冯蕴温声称谢,也道:“夫人要是有喜欢的书,也大可以拿回去……” 涂夫人道:“还叫夫人吗?这么生疏。就论我和你母亲的情分,要你叫我一声蓉姨,不过分吧?” 冯蕴低低笑开,“求之不得。我也想改称呼呢,是怕唐突了蓉姨,这才不敢。” 涂夫人当即笑逐颜开,“你阿母不在了,阿父又是个死的。往后,涂家坞堡就是你的娘家,谁要是欺负你了,派人来说一声,蓉姨替你报仇……”辢 冯蕴连连嗯声,晃眼看到濮阳九从不远处走过,唇角笑意更甚了。 等将涂伯善夫妻送上马车,她没再回宴席,而是迈开步子朝濮阳九离开的方向,默默地跟了上去。 - 濮阳九从便房里小解出来,猛地看到冯蕴立在面前,吓一跳。 “嫂,嫂夫人,这是做什么……找我?” 冯蕴道:“这里还有旁人吗?” 濮阳九看看自己的小厮,再看看冯蕴背后不远处的两个仆女,摇摇头。辢 “没有。” 冯蕴行了一礼,“濮阳医官,我冒昧候在此处,只因厅堂人多,说话多有不便……” 濮阳九嗐地一声,失笑,用手抚了抚衣裳的褶皱,“嫂夫人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我跟妄之是兄弟,嫂夫人无须与我客套……” 冯蕴笑道:“若我问的,正是大王的私事呢?” 濮阳九表情一僵,明白了。 裴獗有什么事,是需要冯蕴来找他的?还找得这么偷偷摸摸,一副怕人看到的模样? 肯定是那个药呗。辢 说也奇怪!裴妄之宁可吃药,也不碰嫂夫人,是不是这夫妻二人有什么猫儿腻? 濮阳九自己脑补了很多,不等冯蕴开口便叫苦连天,添油加醋的将裴獗的病情和服药情况和盘托出。 “嫂夫人可好好劝劝他吧。说八百遍了,是药三分毒,少吃为妙,这现成的解药就在面前,何苦找我这个庸医?对吧?” 裴獗说他是庸医,他也自己调侃上了。 冯蕴略略有些吃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裴獗在婚后,仍在服药…… 就这样她都受不了,要是不服药该当如何?辢 冯蕴脊背微微发麻,觉得濮阳九的眼神就像刀子似的,有毒。 于是不再逗留,只微微一笑。 “我会好好劝解他的,往后不要让濮阳医官操心。” 濮阳九看着她离去,抬高下巴笑嘻嘻的。 “好好劝啊,好好劝。可别说是我说的……” 冯蕴没有回头。 濮阳九嘿地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就像被什么野兽盯住似的……辢 条件反射地转头,对上一双幽黑沉寂的眼,吓得他啊了一声。 “裴妄之,你要吓死我?” - 裴獗去花厅的时候,钱三牛迎了上来,笑吟吟地拱手。 “大王,娘子说,她身子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回花溪,让您这边忙完,自己回去。” 这场婚礼,不仅安渡郡有头有脸的来了,还有不少从西京和中京赶来的亲朋。 裴獗这个做舅舅的,走得太早不合时宜。辢 他沉默一下,点头去了花厅。 又耐着性子坐了两刻钟,陆续有宾客告辞离去,裴獗这才站起身,跟敖政和裴媛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去。 裴媛很快便跟着出来。 “留步!” 她身边跟着崔稚,手上拎了一个食盒。 “弟妹没吃什么东西,离开时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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