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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李稚啪一下合上书,“我马上去送!”他起身就走! 正好李稚的上司华恩这会儿不在,也没人提醒李稚这活不能接,众书吏略震惊地看着他点完书一阵风似的跑了,哇!现在的年轻人一听见能和谢家打交道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上赶着巴结的劲儿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啊。 众书吏对李稚没啥看法,只是抱着看后辈笑话的念头彼此默契地对笑了下,年轻人日子太顺了,总要经点风浪栽些跟头,才懂得什么叫谦卑恭顺。 李稚是被骂回来的,他被人堵在谢家侧门外骂了整整四个多时辰,从早到晚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双脚都感觉踩不到实地。暂居在谢府修《金陵实录》的国子学学士大多心高气傲,一般不会同这种小人物计较,然而在看到李稚送来的书时,他们终于出离愤怒了。 书全是错的,要么是破损了,要么就是干脆找不到了,没有哪本是没问题的。众人不由得想问,这些年你们府库究竟是怎么保存古籍的?按着名单去找,找了一个多月,就送来这堆东西?第几次了?学士们一本本翻过去,从一开始的脸色阴沉到最后直接把书摔在李稚的脸上。 李稚伸手抱住书,他被骂得有点神志游离,主要这事一直也不归他管,他这忽然一下子被骂有点反应不及,他拿着对方给他的单子,重新核查一遍书籍,确实如他们所说。他也没辩驳,只合上了名单抬手说:“诸位大人息怒,明日一早我再将书送过来。” 学士们听都不听,转身就走。 等李稚匆忙回到府库已经是傍晚了,书吏们大多已经回家,李稚从抽屉中取出钥匙直奔三楼的库房,他从袖中抽出那份书单,啪一声压在烛台下。 他看着眼前一排排看不见尽头的书架,沉住气闭上眼睛,按照记忆迅速搜索着书的位置,脑海中凭空迅速搭建起浩瀚的书海,书名一一划过眼前,找到对应的就刷得一亮,书海越来越亮,李稚在库房中迅速跑起来。 次日,早起没精打采的书吏们来到府库,李稚正在堂前埋头装书,他显然是一夜没睡,嘴里还咬着支笔,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箱,他拿下笔迅速在名单上划了一道,一抬头便看见迎面走进来的书吏,他抬手简单行了个礼,话都来不及说,随即就大步跑到外面去找马车了。 书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满地的书箱,他走过去打开一只,挑出一本翻了翻,有点傻眼,库房中古籍堆积如山且管理混乱,之前他们一大群人找了小半个月才勉强凑到这个数,这人是怎么办到的? 李稚很快带着书再次来到谢家,同门房说明来意后,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两个学士出来取书,看见李稚时脸上明显还有不快。 李稚抬手道:“回大人,除却明确已失佚的,其余书都已找齐,其中部分古籍因年代过于久远难以保存,纸张出现破碎腐坏,我临时补缺不及,诸位大人放心,我会尽快对照其他书籍内容补上。” “可担不起这句大人,央你们找齐就谢天谢地了!”那学士不冷不热地回了他一句,随手拿起名单核对起来,看了十几本后,脸色慢慢缓和起来,又扫了眼李稚,扭过头对跟上来的小吏道:“先搬进去吧。” 那学士问李稚:“你是府库新来的书吏?” “是。” 那学士也没继续说话,转身往回走了。李稚这才直起身,他看向不远处谢氏府邸的正门,轻轻吐了口气,将折好的书单塞进自己的腰封中。 幸亏他从小记性好,记东西过目不忘,早在他刚来国子学府库当差时,他就已习惯性将四座库房的格局、书藏全都记过一遍,否则这还真不知道得折腾多久,看来为谢府当差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刚把书找齐,没过两日,国子学又派人送来新的书单,几个书吏拿到那苦差事正皱眉商量,角落里抄着东西的李稚刷的一下竖起耳朵,众人正犯难推诿,李稚不声不响地走到他们身后,几个人一回头就看见他精亮着眼睛亟待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样子。 众书吏:“……” 李稚全盘承包了为国子学送书的苦差事,众人也乐得把这个雷丢给他,而他只要能往谢家跑,你让他做什么都行,好像那谢家有什么宝物,能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众人都觉得……你开心就好。 李稚活干的相当不错,书找的又快又对,腐蠹损坏的书他会想办法找到其他版本补上,渐渐的,暂居谢府的那些学士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观,不再冷言冷语,不时见他送书送的满头大汗还会给他拿些茶水。 这一趟趟跑下来,谢家的门僮与侍卫也都眼熟了李稚,每次见他过来就很默契地去琼林苑通报。 谢珩这一日要出门,出乎意料的在自家门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裴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情有点意外,“那不是那晚清凉台外的小吏吗?” 李稚正在配合学士们核查书单,看起来并未注意到这边。 跟在一旁预备着收拾车驾的管家徐立春道:“他原是金匮府库的书吏,后来调到国子学的府库,时常跑来送书,跑的很勤。” 一旁的谢家二公子谢玦也看过去,他今年十四岁,穿一身利落的骑射劲装,右手卷握着一支鞭子,他这身打扮是因为约了朋友要去演武场,正好与兄长一起出门,他随口道:“那是挺勤的,我都在门口撞见过他好几次了,还道是来做什么的。” 谢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波动了下。 李稚正低头仔细核对书单,忽然他面前的学士回身对着来人行礼,他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眼神猛地直了,他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撞见对方,一时有点愣住。 谢玦觉得这小吏直勾勾的眼神颇为无礼,皱了下眉头。 也不知道是谁轻咳了一声,李稚这才反应过来,忙收了书低身行礼,“见过谢大人。”五个字声音挺轻的,一旁刚刚咳嗽提醒李稚的学士闻声有点纳闷,这小吏平时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怎么这会儿没头没脑的,这失魂落魄的干什么呢? 谢珩问李稚道:“你是国子学府库的书吏?” “是……我奉国子学学丞之命过来送书。”李稚不自觉攥紧手。 谢珩又打量他一眼,回头对管家徐立春道:“天气热了,收完书请他们进来喝杯茶,歇上一会儿再走。” “是。” 李稚一直低着头,“多谢大人。” 谢珩今日确实有要事在身,他没有多加逗留,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谢玦不紧不慢地卷着手里的鞭子跟上兄长,离开前他回头多看了李稚两眼,李稚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半跪在地上一直没动。 谢玦心道这个人倒是很奇怪,说话时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好像再多说两句就要断气了,他们谢家人又不会吃人,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一群人走后,李稚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旁的学士皱眉道:“你干什么呢?” 李稚明白他的意思,“对不住。” “这大早上的你还没睡醒啊?在清凉台办事学机灵着点!” “是。”李稚低头继续核对书单。 谢珩登上马车,谢玦与兄长顺路,他也收好鞭子利落地翻上了车,双脚自觉叉开与肩同宽,标准的武将坐姿,忽然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不好如此放肆,慢慢整理衣襟老实地坐好。 梁朝尚文抑武,谢家人大多温文尔雅,唯独这位从旁系过继来的谢家二公子性子有点偏,说话做事爱直来直去,不时还有点毛毛躁躁的,为此他挨了家里长辈不少批评。 说来也怪,他不怕家里那些不苟言笑的长辈,反倒最怕眼前这位从来没说过他的兄长,每次在他面前总是老老实实收着脾气,他感觉到这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尝试着开口道:“哥,刚刚那个小吏好像很怕你?” “他不是害怕。” 谢玦不大懂,“那他一直低着头?我看他话都要说不上来了。” 谢珩看了眼十四岁的幼弟,谢玦有点不解。 马车迟迟地驶过了长街,谢珩一直也没有再说话。 谢玦点了下头,心想待会儿还是赶紧下车去找朋友吧,也就不再多说话了。 第8章 李稚今日心情相当不错,傍晚回家时他给杨琼捎了点梅子荷叶糕。杨琼上回在他的极力推荐下也品尝了那家小店的糕点,一口咬下去,原本有点怀疑的眼神瞬间变成震惊,从此两人就都成了那家店的忠实主顾。 李稚提着糕点推门进去,忽然他愣住了,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头高大的青牛,牛也注意到李稚,瞟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继续歪着嘴咀嚼着草叶。 李稚:“……”果然是每天推开家门都能有新发现! 杨琼正在后院卷着裤脚扎篱笆,砍成半人高的竹子堆在一旁,他抬手抽出一根,用力地插进土中,再举起铁锹咚咚咚敲进去,他将竹子用麻绳固定住,一点点往外围扎,看起来这工程已经快要竣工了。 满头大汗的杨琼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哟,这么晚才回来啊?” “今天府库事有点多。”李稚将糕点递过去,“给你买了点糕。”这阵子他在红瓶巷当差,那地方不成文的规矩很多,多亏杨琼不时的指点他才能这么顺利地接手各种活计,后来为表感谢,他经常给杨琼带些好吃的,杨琼也把他当朋友,想吃什么就大方地和他说。 杨琼一看见那包装,立刻说:“梅子糕!” 李稚点了下头。杨琼打了半天桩正好也累了,索性放下手头的活,两人来到院子中,在石桌前坐下,杨琼懒得洗手,在大腿上拍了两下,直接拿起一块糕就往嘴里扔,“好吃。” 李稚看了眼院子里那头牛,“这是……” “文尚书家的牛。” 文尚书李稚是知道的,吏部尚书文晏,杨琼的顶头上司,“他家的牛怎么会在这里?” 杨琼就跟聊“今天天气怎么样”似的随意说:“御史台今日刚下发的谕令,他被罢免下狱了,朝廷抄了他的家,金吾卫来来去去跑了几十趟,我正好路过看见他家的牛在大街上没人要,顺手给牵回来了。” “……”李稚被震惊了。 杨琼看他这副表情,笑道:“没事!一头牛而已,没人会管。” “不是,我是想问文尚书怎么会被罢免下狱?” 杨琼吃着糕点的动作一停,“哦,好像是他玩忽职守办事不利,上面的事情谁知道呢。”杨琼一副已经看破红尘的样子,吏部这两年换了二十多个尚书,平均一个月不到换一个新的,所谓的清凉台走马灯早就声名在外,他们这些底层官吏早都习惯了,纯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稚有些匪夷所思,“这么频繁的调动,不会出事吗?” “出事又能怎么样?”杨琼笑着给李稚也递了块糕点,“天塌下来自有高人顶着,砸不到我们头上,何况这些年吏部本就清闲,事情都在三省那儿办完了,一个空架子倒了就倒了。”杨琼完全没有操心生计的自觉,关心这些破事还不如多关心这头无家可归的牛,“你瞧这牛多漂亮,这水灵灵的眼睛像不像个小姑娘,大家闺秀!” 李稚望向那头啃着草皮的大家闺秀,“你要把它养在后院吗?” “是啊!” 李稚想了下还是闭上了嘴,算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杨琼对自己顺手牵回来的这头牛那真是越看越满意,他走上前去摸了下那两只油光水滑的角,牛低低地哞叫了一声,杨琼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着个小姑娘,“你若是会开口说话,你会说什么呢?眼见着他起高楼,眼见着他宴宾客,眼见着他楼塌了,真没意思是不是?”他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没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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