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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失力而垂着头,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抬眼望向满脸都是泪水的李稚,眼前的画面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他从未见过李稚像这样掉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根本停不下来,令人能对他此刻的惊慌失措感同身受,谢珩想要说句话,但一时竟是提不起力气。 李稚眼见着他的眼神开始失焦,摇着头颤声道:“不!我还有许多话从未对你说过,我知道你也有很多话没有告诉我,你不能死在这儿!谢珩!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会活不下去!”他用力按住谢珩的伤口,眼泪不断砸落在谢珩的脸颊上,声音越来越抖,简直是在向他哀求,“大人!” 谢珩听着那凄厉的声音,右手轻轻动了下。 浑身是汗的萧皓用手按住伤口边缘,他也受到李稚情绪的感染,眼眶开始发热,飞快地对李稚道:“殿下千万按住他,我先想办法将刀刃取出来!”夏伯阳闻声连忙上前来帮忙,萧皓极力沉住气,手压在伤口处,猛地用力,用最快的速度将断柄的刀刃垂直拔了出来,伤口下方带出一抹殷红的血迹,他猛地松了一大口气,继续迅速处理伤口。 夏伯阳见谢珩全程闭着眼连闷哼一声都不闻,还以为他是疼得昏死过去了,下一刻却见谢珩重新睁开眼望向李稚,夏伯阳不禁又看一眼满脸泪水的李稚,他心中莫名震撼,却也来不及多想,只先低头帮忙将人按住。 李稚此刻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除了眼泪仍在掉,身体早已经变得僵硬无比,两条手臂紧紧环抱着谢珩,听见萧皓让他压住谢珩,他便立刻按住谢珩,简直要用上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不要……”他望入谢珩的眼睛,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了。 神啊!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带走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风雪覆盖的大庙中,火把斜插在陈旧的灯架上,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残破的神像。 李稚身上全是黑红色的血迹,坐靠在神龛前,神情空白木然,两条手臂仍是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谢珩,像是不允许任何人从自己身边夺走他。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闻讯赶来的谢玦迎面冲了进来,“哥!”他迅速上前蹲在谢珩的身边,看清他的伤势时,气息一滞,猛地回头朝门外吼道:“快点!大夫!” 尚在晋河战场的桓礼也已经收到谢珩重伤的消息,不由得心神剧震,但又因为必须亲自督军而无法赶过来,他立刻将自己军帐中所有的大夫都指派过来,西北各路人马全都往青州城外那座大庙赶去,深夜时分,暴风雪骤然变大,像是天公发了怒,降下无人能抵挡的严厉天惩,隐隐约约地动山摇。 谢珩的伤势很重,又因为失血过多而致身体冰冷,始终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所有大夫查验过伤口后都在感叹,今日最庆幸的是那金刀上并未淬毒,否则加之如此伤势,真是神仙难救,谢玦在一旁听得心中直发冷,着急喝道:“别净说些没用的!快救人!” 李稚则是垂着头一言不发,继续抱紧谢珩,他像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永远跟他待在一块,死也无所谓。 谢玦见谢珩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心脏剧烈抽搐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一抬头正好看清李稚的表情,莫名又是一停,李稚额前数缕碎发披落下来,遮盖掉脸上那一道道黑色血迹,他并没有回答谢玦的问题,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谢珩,谢玦带着怒意的质问卡在了喉咙中。 一旁的萧皓与夏伯阳同样神情复杂,萧皓在战场上见多了各种伤亡,不需要大夫交代,他深知这种伤势有多危险,他心中莫名有种直觉,倘若这次谢珩真的救不回来,李稚怕是也活不了了,他忽然迅速转身往外走,决意连夜去一趟青州府,将所有的大夫都找过来,一定要把这个人救活! 夏伯阳走上前去,他轻声对李稚道:“殿下,您身上的伤也让大夫看看吧。” 李稚没有出声,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夏伯阳见状也只得在心中叹息。 第140章 晋河之战(五) 等谢珩再次睁开眼时,一两缕金色烛光从空中飘落下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脸色苍白的李稚。 李稚见到他醒过来,瞳仁中终于冒出一簇光亮来,嘴唇动了下,却没能够发出声音,倒是一直守着的谢玦立刻喊道:“哥!哥你醒了?!” 谢珩循声看向谢玦,他发现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于是想要坐起身,李稚立刻扶住他。 谢玦守了谢珩整整一天一夜,此刻才猛地松了口气,“哥,你没事吧?你先别动!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动。” 谢珩低声道:“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收到消息立刻自晋河赶过来了!”谢玦连忙回头喊那群睡着了的大夫们过来查看伤势,一帮人这才意识到谢珩终于醒过来了,迅速起身围过来。 谢珩问谢玦道:“晋河那边局势如何?” 谢玦很快答道:“一切顺利!桓礼正在追击氐人残部,此战周国损失不可估量!” 谢珩看起来对这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看向一直支撑着他却没说话的李稚,谢玦正要继续说句什么,夏伯阳的视线在谢珩与李稚两人中转了一个来回,忽然道:“好在高热都退了,大夫们说过,只要今夜能醒过来,就说明暂时脱离了危险,当下最要紧的是好好歇会儿,正值外面风雪急促,无法行军,一切只等明日再商议。” 大夫们上来帮谢珩把完脉,又检查了伤口,互相商量一阵,能看出来均是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提醒谢珩道:“对,谢大人您先歇息静养,切不可立刻行军。”所有人从昨夜忙碌到现在,终于等到谢珩醒过来,又是惊喜,又是精疲力尽。 夏伯阳让众人先行退下休息,又对仍旧守在原地的谢玦道:“二公子,药想必快煎好了,你随我去取药吧。” 谢玦仍是紧紧地盯着谢珩看,余光扫见一旁的李稚,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好。”他起身跟着夏伯阳一起往外走。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庙中便只剩下李稚与谢珩两个人,风从瓦檐中吹进来,谢珩的视线重新落在李稚的脸上,神像前的火把已经燃烧了两个晚上,光芒渐渐弱起来,忽然从中心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一片昏暗中,有纤细的火苗如流星般坠落下来。 谢珩问道:“你身上也有伤,都仔细看过了吗?” 李稚终于用极轻的声音道:“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我祈求周天的神佛,用我的命把你换回来,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能不能见面,能不能在一起……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明知道谢珩已经渡过最危险的时刻,但只要一开口,眼泪仍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不得不停止说话。 谢珩仔细地听着这几不可闻的一番话,那声音又轻又哑,绵密地扎入他的心脏中,有温热的泪水一颗颗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轻声道:“别哭了。”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李稚的手腕,凑过去看他的脸,李稚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轻轻颤动着,紧接着浑身都颤抖起来。 李稚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想要得太多,是我害了你。” 谢珩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忍住,手中用力将李稚轻拽过来,往前吻住了他。 李稚猛的呆住,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却丝毫不敢乱动,一时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是一个极尽缱绻温柔的吻,缓慢厮磨却又逐渐变得暴烈起来,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深情,带着一触即溃的意味,到最后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吻着谁。 任是谢珩在那一刻也忍不住心悸,他本想安慰伤心的李稚,却也不禁沉沦在那个满是柔情的吻中,感受着那传遍全身的、前所未有的强烈战栗,他低声对李稚道:“别哭了,我不会有事。” 李稚不敢将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却也怎么都不舍得松开他,于是只用力抓着他的手臂,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肩,“别离开我。” 谢珩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李稚听见这句话时,浑身的血霎时间冲向脑海,眼前好似空白了一瞬,他从上至下一遍遍地抚摸着谢珩的身体,像是在反复确定他真的是好好的,忽然避开伤口抱住他,抵在他的身上痛哭出声。 谢珩还是没能忍住,稍微仰了下头逼了下眼泪,金色烛火在黑暗中寸寸纷飞,他的神情一时极为复杂,却还是忍耐着汹涌起伏的情绪,对李稚道:“没事了,李稚,”他低头轻轻亲了下李稚的侧脸,“没事。” 后背的伤口仍是传来阵阵疼痛感,但谢珩的思绪却全都集中在李稚身上,他小声地安慰着他,昏暗的大庙中,废弃的神像高坐轮台,在流星般的火光中垂眸俯视着他们两个人,在尘世间追求爱本就是一样伟大的证道,血肉终有一日会湮灭成灰,但爱永远不会消失,凡有人处,皆有爱慕。 庙外,谢玦取了刚煎好的汤药回来,夏伯阳本想拦他,还未等开口,谢玦已经在门口停下脚步,他从半掩的门缝望见里面的那一幕,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什么。 夏伯阳压低声音道:“谢大人昏迷时,殿下已经喂了些汤药进去,药不宜多服,还是待会儿再送进去吧。” 谢玦站了很久却始终没推门进去,算是默认了夏伯阳的提议。 另一头,晋河战场。 桓礼已追击氐人至明山岭处,下令让军队暂时停下,李稚那边遇袭的消息刚一传过来,他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氐人看他们在边境集结军队,猜中他们势必会主动出击,索性将计就计,一面勾引着且战且退,另一面却派兵潜入后方突袭李稚,所谓擒贼先擒王,氐人相当清楚,只要能敲断南国的主心骨,这所谓的十三州盟军立刻土崩瓦解。 西北将领对氐人的强悍实力已经多次领教,但骨子里却仍是轻视对方的头脑,桓礼心中十分感慨,若非谢珩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这份自以为是的傲慢将葬送掉整个南国,氐人早已不再是三百年前乱无章法的氐人,但还好,南国也并非是三百年前不堪一击的南国了。 既然氐人选择且战且退,那桓礼便决定剩勇追穷寇,他下令联军一路追击氐人,直到明山岭处才终于停下。 明山岭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南北分水岭,三百年前氐人抢占此处后,将其重新命名为铁勘木,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栅栏。若说晋河与雍阳关是西北的边境,南梁对其尚有七八成控制力,那从明山岭往上的土地则已经完全脱离西北三镇的控制,那是被蛮族占领多年的汉室故土,在明山岭上有一副木阿蒙亲手篆刻的碑文,意思是:日月光华灿照之地,汉人永世不得踏入天神的领土。 桓礼下令军队停在此处,一是猜到古颜势必提前备好退路,明山岭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退守之地,不可轻易冒进;二是这场暴风雪确实愈来愈大了,连蘸了滚油的火把都无法燃烧起来,漆黑的原野上到处皆是轰隆隆的雷鸣声,山地震动起来恐怖骇人,如此恶劣的天气自然难以继续行军。 当年木阿蒙看中明山岭自有其深意,即便是三百年前,此处也是公认的不可逾越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非当年汉室末代守将仓皇而逃,木阿蒙未必能白捡这个便宜。 从天空往下望去,皑皑白雪覆盖着古老的崇山峻岭,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不世的名将在此黯然折戟,往事已越千年,唯有山巅上陈旧的轮戍台仍旧空对着亘古的风与月,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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