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另一人?道:“小人?王群,冬月十?二?那日,得小姐之?令去玉真观打听寿安伯府大小姐当日与下人?走散的事,探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来,回府禀告之?后,小姐又让我们二?人?一起去散播私通之?事,我们跑了西市和城南几处热闹地,后来听闻大理寺在调查此事,小人?们也十?分心虚,本以为躲去庄子上便没?事了。” 二?人?供认不讳,众人?都朝付云慈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徐令则也万念俱灰地看?向?付云慈,可付云慈面若冰霜,哪里还会看?他一眼? 虞梓桐愤然盯着屋内,“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如今让她遂了愿了,却不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老天爷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最相配,徐公?子一定很心痛吧,这可是你们徐家的骨血……” 徐令则脑袋低垂,只恨不能遁地而去,这时裴晏摆了摆手,两个小厮皆被带了下去,他转身看?向?屋内,只听见?余妙芙的痛呼声渐渐弱了下去。 有人?惊道:“不会出事吧,可是流了不少血。” 又有人?道:“不会的,薛家大小姐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孩子说不好,但一定不会让大人?出事,等?等?便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众人?皆目光凝重地盯着门口,今日看?戏是看?戏,但若真出了人?命,却极是不吉,无人?真想看?余妙芙落个一尸两命。 等?了片刻,门扉半开,庆阳公?主在门内道:“血已止住了,余妙芙人?也醒了,余家人?来了没?有?” 裴晏道:“还未来。” 庆阳公?主眉头?皱起,又看?了一眼徐令则,无奈道:“令则,你本为年轻一辈翘楚,为何偏偏走了这么一条路?事到如今,你回去之?后可得好好想个妥善之?策。” 徐令则脑袋快垂去地上,“我……是,令则遵命。” 其他人?没?做声,可看?着徐令则的目光已极是轻鄙,正说着话,外间快步行来四五人?,九思上前来道:“公?子,徐家来人?了,徐家离得近来的也快。” 众人?望过去,便见?未看?到大将军徐钊,来的竟是个年长老妈妈领着三个仆人?,待人?被带到跟前,那老妈妈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大人?,消息传回府上,我们将军和夫人?不在家,老夫人?又病重,没?法子,只好派了奴婢前来应话,余姑娘虽是我们府上表亲,但姑娘和公?子的事长辈们并不知情,若有错处,请公?主殿下和大人?责罚便可。” 这话说的中肯,却惹得庆阳公?主一笑,她素来纵情恣意,此刻也快人?快语道:“余妙芙刚才可是说你们知道内情呢,你们和付家退婚也得要长辈拍板吧?要本宫看?你们此事做的极不地道,徐钊这两年升得快,可只怕一门心思用?在官场上,却耽误了教导孩子。” 她这话颇为严厉,老妈妈吓得跪倒在地,庆阳公?主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事到底不是本宫能管的,只是本宫从前还算喜欢这两个小辈,如今却是失望。” 屋内已清醒的余妙芙听着门外所言,只能咬牙流泪,这时,她目光一转看?向?床边净手的姜离,想到好歹是姜离救了自己,她犹豫一瞬,轻声道:“听闻薛姑娘常去寿安伯府看?诊,那想来与寿安伯府的关系更近,可刚才姑娘为何要帮我?” 姜离擦着手转身,“姑娘认为我是在帮你?” 余妙芙红着眼道:“你说徐家能退付家的婚事,便不会容名声尽毁的我t?,这难道不是说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让我抓住表哥的心吗?” 姜离唇角噙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那姑娘便当我是在帮你吧。” 余妙芙有些莫名,姜离一边披斗篷一边道:“姑娘好自为之?。” 她说完抬步朝门口而去,余妙芙看?着她清秀笔挺的背影,却忽觉一股子凉意漫了上来,适才惊恐之?下六神无主,姜离所言似是唯一希望,然而此刻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哪怕她有孕之?事露于人?前,可好歹姑祖母早认定她,她只要怀着徐家的骨肉,姑祖母绝不会弃她不顾,而徐家在御前炙手可热,便是姑祖母也将徐家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而她却将此弥天丑事揭于人?前,若坏了徐令则父子的前程,她即便逼得徐令则纳了她,那姑祖母和徐家人?又会如何待她?! 余妙芙禁不住发起抖来,眼看?着姜离要走去门口,她哑声道:“为什么……你、你是不是有意的……” 姜离脚步微顿,回头?看?她,“姑娘忘了适才是我替你保住了孩子吗?” 姜离的目光分明清凌凌的并无情绪,可余妙芙却被她看?的心口发窒,她语难成句道:“可、可是如此一来表哥他只怕……” 姜离微微一笑,“姑娘受了惊吓实?在多思了,如今姑娘身体欠安,多思一瞬,腹中胎儿便危险一分,姑娘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抬步而去,只留下余妙芙躺在榻上又惊又怕。 出了门,姜离看?向?徐令则道:“徐公?子,余姑娘需保胎半月,方子我已经开好,待会儿庆安伯府的人?来了,用?或不用?全?在你们。” 怀夕跟着递上方子,徐令则看?着那薄薄一张纸,却觉似烫手山芋一般,迟疑片刻才接了过去,这时其他人?上前来,纷纷感叹起姜离医术来。 “没?想到流了那么多血,还是被薛姑娘救了回来……” “薛姑娘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医,那余姑娘,哎,说一句品行卑劣都是好听的,姑娘却仍能施以援手……” 姜离坦然道:“案子官府自有定论,是非曲直诸位也有公?断,我既为医者当有医德,除非是即将行刑的死囚,否则不好见?死不救。” 她言辞沉静有力,听得众人?信服,庆阳公?主便道:“医者仁心,若薛姑娘今日真袖手旁观,那以后可没?人?敢请姑娘看?病了。”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这时不远处又进?来一行人?,当首一人?是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其后跟着四个手抱锦被的老嬷嬷,几人?急匆匆小跑而来。 “小人?余庆拜见?公?主殿下,拜见?裴大人?,我们伯爷和夫人?近日身染风寒实?在不能出门,今日之?事伯爷和夫人?已经知晓,二?人?愧责不已,眼下命小人?们先将四小姐接回看?诊,明日官府有何处置,伯爷和夫人?绝不拦阻,还请公?主殿下和裴大人?开恩。” 庆阳公?主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们两家商量好了似的,鹤臣——” 到底是大理寺在调查此案,庆阳公?主便看?裴晏之?意,裴晏道:“你府中人?证已经捉拿归案,业已招认主犯,但余姑娘眼下的情形也的确危险,便容你们将人?带回,明日自会再行传召。” 余庆千恩万谢,带着几个嬷嬷进?了门,不多时,便见?四人?用?锦被裹着余妙芙抬了出来,余妙芙头?埋在锦被之?中,自是在无脸见?人?,裴晏这时看?向?徐令则,“徐公?子也去吧,关于寿安伯府小姐的案子,明日自会诏你问?证。” 徐令则早恨不得消失,应声后跟着余家人?一同离去。 待两家人?走远,众人?面面相觑一瞬又议论起来,今夜闹剧虽暂且落下了帷幕,但可以想见?明日起,余家与徐家的腌臜事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届时长安世家又不知有多少热闹可看?…… “大人?!找到分尸之?地了!” 一片窃窃私语里,卢卓忽然从前院跑来,裴晏一听忙向?前院走去,众人?面生犹豫,又不时看?向?庆阳公?主,庆阳公?主摇头?道:“算了,就在这里等?消息吧,不扰他们当差了,今夜也真是让咱们受累了,不过薛姑娘,早前你怎知道如此多案情?” 此疑问?盘桓在大家心底已久,付云慈闻言正想帮忙答话,姜离抢先一步道:“我在寿安伯府替付姑娘诊病时遇见?了裴大人?,彼时正遇上裴大人?有一仵作难解之?事,我便自请相助,裴大人?信任我之?医术,便让我参与一二?,由此才知案情。” 庆阳公?主目光微深,“薛姑娘还会这些……” 姜离应是,庆阳公?主转头?又把付云慈叫来身边安抚。 同一时刻的前院中,裴晏正沿着卧房内的机关暗道走入一处地窖中,凛冬寒日,地窖也冷的滴水成冰,然而即便如此,窖内仍恶臭难忍,一眼看?去,地窖五丈见?方,内有三张案台,五斗香柜,每一柜阁上皆摆满了香料与制香器物…… 卢卓道:“大人?,难怪康家没?有一点儿痕迹,他杀人?分尸都是在这里,这里虽然被清理过,但南边有三个木箱,里头?血迹斑斑还有尸虫残骸,应是此前存放尸块之?地,西面的柜阁上发现了五六把香刀,柜子底下有两把斧头?一把锯子,都有卷刃,应是分尸之?用?,东侧的柜子里有几个特殊的瓷瓶,里头?有腐烂污物的残留,最新的一个里头?剩余少量肉泥一般的污物,已结霜冻住,依小人?看?,是死者被磨碎后的心腔。” 裴晏一一看?过,吩咐道:“都带走。” 从地窖出来后,卢卓又道:“前院西厢房发现了大量女子之?物,怀疑是康韵的遗物被他搬了过来,我们的人?正在清点——” 裴晏点头?:“先回喜阁审问?。” 带着证物回到喜阁,卢卓上前将康景明下颌复位,缓得片刻,裴晏在他面前站定,“说吧,你姐姐和翠竹是怎么死的?” 知道自己插翅难逃,康景明只痴痴地看?着满屋红烛喜帐,仿佛还在回味与姐姐的冥婚之?礼,裴晏见?他如此作态,沉声道:“你姐姐最后一次出现在下人?眼前,乃是在六月初一,自六月初二?起,你姐姐隔着窗扇对人?说她要闭关研香,自那以后整月未出门,再出现便是七月初二?一大早,有人?看?到你姐姐穿戴齐整自角门而出,她的背影说要给临近的闺中密友送香;翠竹是在六月初二?最后一次露于人?前,那之?后,你对众人?说她要贴身照顾你姐姐,直到六月末,她因偷盗被赶出府,彻底消失……” 裴晏语声沉定,自有一股子迫人?之?感,但康景明眼下油盐不进?,还是那副三魂去了气魄之?态,裴晏便又道:“按此前京畿府衙的口供时间推算,你姐姐应是在六月初一遇害,六月初二?,翠竹发现你杀了你姐姐,又被你杀人?灭口,你连着害了两人?,连相依为命的姐姐也死在你手中,使?得你性情大变。而后,一来你有制香执念,却天分不足屡屡受挫,你欲行邪魔歪道证明自己于香道并非全?无建树,二?来你需要想法子掩盖谋害你姐姐和翠竹之?行,于是你将错就错,定下了连环杀人?计,而汪妍与你姐姐相识,也是你最容易接近的待嫁新娘,于是你于六月初七,第一个对汪妍动了手——” 裴晏分析的有条有理,喜阁外众人?也听得专注,但康景明似乎打定主意不言语,令场面有些焦灼,裴晏剑眉微拧,忽而道:“翠竹也就罢了,但你为何要谋害对你恩重如山的姐姐呢?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对她生出不伦之?情,而她对此深恶痛绝,眼看?着她即将出嫁,你因爱生恨,只想杀了她让她以尸体的形式永远陪在你身边,你穷凶极恶,你根本不爱你姐姐,你只是不愿被她抛弃——” 康景明发起抖来,至最后一言落定,他像被针刺一般骤然抬眸,“我不爱她?!你可知道我们姐弟二?人?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遇见?姐姐的时候,她七岁我四岁,族中仆从辱骂责打我,她为我拼命,后来那些老匹夫想夺凝香阁,恨不能放火烧死我们,是我背姐姐出火场,后来姐姐为研香中了毒,是我用?自己的血做引子为她解毒,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愿把性命给姐姐,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那么早定下亲事,我们明明说好了相依为命一辈子在一起,可她怎能食言?!” 康景明越说越癫狂,面皮都扭曲起t?来,“我们是这世上血脉最亲之?人?,明明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这世上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对她性命相付,除了她,也不会再有第二?人?为我拼命,她明明说过永远不会抛下我,我记得的,这些年她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可、可是她却要嫁去广陵,她要离我而去,我一想到她为别人?十?里红妆,为别人?生儿育女,我便难以忍受,那是我最好的姐姐啊,凭什么我要看?着她委身他人??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可以一辈子只陪伴她,只哄她高兴,可她凭什么失信?!” 像为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康景明凛然大笑起来,“世人?都求忠贞不渝,都求天长地久,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我,我只是想一辈子与她长相厮守,我有什么错?我那么爱她那么珍视她,我有什么错?!” 疯魔一般的话语传出喜阁,回荡在无边寒夜之?中,喜阁内外众人?皆听得毛骨悚然,而这时,卢卓自前院快步跑了进?来,“大人?,从妆奁暗盒中搜出来的!” 卢卓递上一封未写完的书信,其上墨色深浅几变,足见?写信之?人?颇多停顿与犹豫,但最终,这封信正文写完唯剩落款与日期,裴晏一目十?行扫过信纸,端严如他,此刻也不禁流露出惊疑与震撼来,见?康景明仍是毫无悔痛,裴晏定声道:“你以为你姐姐抛弃了你,可倘若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以你为重呢?” 裴晏将信纸展在康景明眼前,他人?虽被押制,可一眼便认出这是康韵的字迹,他表情微僵,狂乱亦渐渐褪去,很快,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瞳,一股子更为悲怆的恐惧从他眼底溢了出来…… 他不住喘气,不住发抖,某一刻,如绝望困兽一般哀嚎起来,“不,不是这样,她不可能为了我退婚——” 第23章 噩梦 …… “这是你姐姐亲笔字迹, 就藏在她妆奁暗盒之?内,应是她写好藏起,打算寻个万全之?法?退婚, 但?可惜, 她还未来得及送出, 便死在你刀下。” 裴晏目若寒剑, 康景明哀哭道:“不,我不是有意的, 是她, 是她发现了我的香谱, 斥我染指邪魔歪道, 若是往日,我怎会因香谱与她争执?可她就要离我而去, 浮香斋也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等?她一走?我还有何依仗?我不愿给她香谱, 我甚至以死相逼, 那把刀是我用来伤自己?的, 我怎么忍心?伤她……” 康景明痛不欲生, 裴晏定声问:“什么香谱?” “是我派人从西?梁寻来的香谱, 只?是、只?是传言其上记载多为百年前魔教修炼邪功所用,会令人误入歧途,姐姐正?是得知?这些后才勃然大怒……” 康景明哽不能言,裴晏道:“那香谱如今何在?所以你姐姐是被你误杀?” 康景明点头:“我与她为了抢夺香谱拉扯起来, 后被地上火笼绊倒, 等?我反应过来时,便见随手抄起的香刀已刺入她胸口,那本香谱也掉在火笼中烧毁大半, 后姐姐就此断气,我悔不当?初,却不敢叫人知?晓她已殒命,只?好先将她的遗体藏了起来,旁人还好说,翠竹却瞒不过去,第二日她发现了破绽,于是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翠竹死后,我惶然无措,康青为我所救,对我忠心?不二,也只?有他知?道我对姐姐的旖念,后来他便说,何不让姐姐真的死去,再用其他人的尸体替换?这时我记起香谱所言,说用有情女子?的心?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能令本不爱你之?人回心?转意,姐姐虽死了,我却想让她陪我更久些,于是我在康青所言之?上,想到了从待嫁新娘身上取心?之?计,我知?道第一个死者的亲属会格外受怀疑,再加上尸体腐烂程度不同,于是,我必须让我姐姐做第二个死者,康青出身戏班,自小会模仿他人声音的口技,我与他正?好利用此技杀人。” 康景明心?防溃败,有问必答,裴晏又道:“你如何以心?入香?” 康景明目光呆滞道:“在制香最后两步,加入磨碎的人心?,刚好为了造出奇货可居之?势,一颗人心?也制不了多少香,于是,我定下了那限量发售的法?子?,却不想此举果然令浮香斋的名头一日千里……” 裴晏朝外间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所有限量之?香皆加过人心??” 康景明木木点头,又一错不错地看着?裴晏拿着?信纸的手,这时裴晏将信交给卢卓,走?出喜阁道:“公主殿下和诸位疑问可解了?时辰已晚,更细致的问证也暂不便公示,公主殿下和大家都请回府歇下吧。” 此时早过了二更天,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最为关心?的也是哪些香脂加了人心?,如今有了定论,有人松了口气,大部分人则都骇然作呕。 庆阳公主青白着?脸道:“也好,眼下也确无留下必要,若还有何乱子?与香膏有关,鹤臣,你得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实不想被耍弄的不明不白。” 裴晏应好,庆阳公主这才当?先离去,她一走?其他人自是跟从,薛沁本有意等?着?姜离,却见姜离与付云慈几人站在一起,而裴晏道:“付姑娘请留步。” 众人闻声只?以为是为了余妙芙污蔑诽谤的案子?,皆不以为意,薛沁见付云慈驻足,虞梓桐与姜离也未动,轻哼一声后先一步转身离去。 等?其他人走?远,裴晏道:“再审问下去,康景明必将交代玉真观之?行,按此前对寿安伯之?诺,此事我不会记录在案,你们可安心?,余妙芙的案子?大理寺会按章程办,但?案子?呈报御前后有何论断,尚难保证。” 付云珩一听?便明白,“鹤臣哥哥你放心?,我们府上虽不比徐家在御前得脸,可送几封弹劾折子?还是容易的。” 裴晏颔首,目光一转看向姜离,“此番幸有姑娘相助,待案子?初定我再登门致谢。” 姜离敛着?眉目,“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不必在意。” 裴晏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正?要再说什么,一旁付云珩道:“姐姐先回府,晚些时候我回去再与你说这贼人如何交代的。” 付云慈便道:“此番多谢裴少卿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裴晏应是,付云慈三人一道朝浮香斋的方向走?去,虞梓桐边走?边感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对狗男女在害你,也幸好退了婚,今日又当?众揭了丑,往后再没人敢拿此事欺负你,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 付云慈苦笑道:“这么些年,终究是看错了人。” 说着?她又握住姜离冷冰冰的手,“薛姑娘,此番最该感激的人是你才对,我知?道你连日奔波,如今这案子?水落石出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正式拜谢你。” 姜离失笑,“何须如此?我为医家,治病救人本是应该。” 付云慈摇头:“救人是你医家之?责,可帮我查案子?呢?” 问至此,姜离语声深长起来,“今次虽有官府查证,可大抵我来自江湖,对官府并不尽信,何况这世上公道与真相从来难得,越是难得,我越习惯靠自己?去求证,所幸裴大人秉公严明,如今一切有了定论,也还了你清白。” 虞梓桐听?得不住点头,“薛姑娘所言极是,不过今日我没想到裴鹤臣竟能当?众审问那二人,事情牵扯庆安伯府和徐府,但?凡换个人都求个大事化小为重,免得为自己?惹来祸端,且他往日从来恪守规程,今日也算破了例。” 姜离听?得若有所思,付云慈道:“你回长安也没多久,与他交集亦少,不知?这几年裴少卿已变了许多,再不似往日白鹭山书院的他了。” 虞梓桐耸耸肩,语气漠然几分,“是嘛,不过他变的再多,我也不会忘记他欠魏旸。” 付云慈想说什么,可看一眼姜离,到底止了话头,“好了,改日我设宴答谢薛姑娘,你也同来,薛姑娘刚回长安,往后咱们就是她在长安的依仗!” 虞梓桐一笑,“那是自然!我说了,救了你便也是我的恩人呢。” 三人说笑着?找到了自家马车,一番道别后,姜离方上了薛氏马车,车厢内一片漆黑,姜离紧靠车璧,平静许久的心?腔又窒闷起来,马车之?外,长恭正?要扬鞭,浮香斋内却忽然跑出一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九思。 九思一路小跑过来,“薛姑娘,这是公子?吩咐为您送来的风灯,说您下午去了义?庄,回去的路上多半害怕,这盏灯为您照亮使。” 姜离掀开帘络,果然看见九思举着?一盏油灯,她微微一愣,怀夕连忙探身接过,t?“谢谢裴大人了,有灯是再好不过了!” 九思笑道:“姑娘回去路上仔细些。” 姜离点头,“多谢。” 马车走?动起来时,车厢内满是昏黄暖光,怀夕看看姜离,再看看手中灯盏,轻声道:“姑娘不怕义?庄也不怕死人,但?今日起火连奴婢都心?有余悸,裴大人送来的这盏灯很?是时候。” 姜离盯着?油灯,点漆似的瞳底映出跳跃的烛火,胸口那股窒闷也淡了些许,然而看着?看着?,她秀眉拧起,熟悉的怪异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回到薛府之?时已近子?时,管家薛泰正?在门口候着?,“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姜离早有所料,拢了拢斗篷往薛琦书房而去,走?过两道曲折回廊,便到了薛琦的明理堂,待进?了门,便见薛沁和姚氏皆在,见她回来,姚氏起身行礼,薛沁则是红着?眼,她换了新衣鬓发半散,一副沐浴过,还刚刚哭过的样子?。 姜离欠身请安,“女儿?见过父亲。” 薛琦面沉如水,“泠儿?,你这几日早出晚归,我原以为你是去寿安伯府给那姑娘治病,却不想你竟然是去帮着?大理寺查那新娘屠夫案?!” 姜离点头,真真假假道:“在寿安伯府给付姑娘看诊之?时见过裴大人,裴大人请我为他分辨一样香药,后来又帮他验看了两具尸体。” 薛琦一愕,“尸体?大理寺有仵作何需你验尸?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你是堂堂薛氏大小姐怎能去做那样的事?更别说会沾染晦气令家宅不宁。” 姜离轻愕道:“父亲是御史台之?首,是天子?近臣,天威泽沐,何等?晦气能令薛氏不宁?我虽非仵作,却是医家,医家不光能治活人,亦能看死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着?父亲和大理寺多打交道,能帮便帮了,倒未多想。” 如此一言薛琦反而哑口,又听?她提大理寺,便问:“这案子?是裴世子?主审,是他亲口请你相助?” 姜离想了想,裴晏的确开口过,她便点头,“不错。” 薛琦轻嘶一声,“若是他开口,倒的确不好拒绝,你刚回来不知?他的厉害,他此番去大理寺不过是陛下想令他多些实绩,将来定不会止于此。” 姜离听?得认真,薛琦郁气也散了不少,这时又语声微凝道:“自永昌一朝后,女儿?家沾染朝堂公差便易惹非议,父亲倒不是不愿你悬壶济世,实在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需得处处谨小慎微,你弟弟明岁入科场,凭他的才学,是必定高中的,届时咱们还要更引人瞩目些,所谓登高跌重,你务必牢记行事谨慎四字——” 顿了顿,他又道:“今夜叫你来,除了叮嘱这些,还要你做做准备,明日午时随我入东宫拜见你姑姑,她这两日身子?安泰了,这些年也时常惦念你。” 姜离心?腔一跳,敛眸道:“是,女儿?明白。” 见姜离礼数周全,姿仪绝俗,薛琦看来看去,也挑不出别的错,末了只?得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太晚了,回去歇着?吧。” 姜离应是,又行一礼转身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听?薛沁嘟囔道:“这就是父亲说的教训,女儿?也想给姑姑请安,父亲何故只?带长姐……” 姜离无动于衷,待走?远了,怀夕低声道:“终于等?到见太子?妃了,不是薛大人说起,奴婢都要忘记咱们大周也是出过女帝的,女学正?是那时兴起的……” 近八十年前,大周传至永隆一朝,永隆帝李尧帝后感情甚笃,奈何膝下子?女缘薄,待临终时将皇位传给了当?时二十岁的镇国平阳长公主李妗。李妗继位后改元永昌,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创永昌盛世,彼时民风开化,大兴女学,公主甚至能与皇子?一般上朝问政,眼看着?即将开女子?恩科,永昌帝却一病不起,皇位终被次子?李琇所夺。 李琇在位时年号德兴,民风退至永隆年间,女子?虽可入私学,女子?恩科却绝无可能,到了如今景德帝李裕登基,其在位三十九年,可称雄才大略,但?在其治下,女学渐少,后来只?有贵族女子?为求美名才入私学受教。 怀夕这时又问:“今夜虞姑娘说裴大人亏欠的那位,可是魏氏公子??” 姜离眉眼晦暗道:“是。” 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怀夕抿紧唇角不敢再问,待回了盈月楼,怀夕独自侍候姜离沐浴更衣,待躺在榻上之?时,已近四更天。 姜离实在累极,几乎沾枕便入了梦。 梦里依旧是纷扬的大雪,她隐在人群里,目眦欲裂地望着?朱雀门前阔达的刑台,在那刑台之?上,广安伯府四十三口,被五花大绑压跪着?。 魏阶与虞清苓伤痕累累,辨不出人样,魏旸拖着?残废的双腿,懵懂地抬起了头,他神智已坏,不晓得待会儿?是要做什么,目光逡巡时,却竟敏锐地看到了姜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挣扎着?往前爬,又撕心?裂肺地朝她大喊—— “妹妹不要来——” “好痛好痛,妹妹快跑——” 姜离心?如刀绞,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梦境吞噬,她奋力向魏旸靠近,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变换,她竟正?在逼仄狭窄的漆黑楼梯上疾走?。 身前是看不清的黑色背影,身后是辩不明的低沉脚步,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追还是在逃,却只?觉恐惧没顶,如芒在背。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耳边,楼梯转过一道又一道,人也似陷入茫茫迷雾,直到热浪袭来,妖异的火舌闪着?焰光,似灵蛇一般攀延而至,朱栏彩槛被火光吞噬,巍峨的楼阙在浓烟中摇摇欲坠,她断然驻足寻求逃生之?路,但?诡异脚步倏地欺近,一股子?大力自后袭来,她一个趔趄朝无边无际的火海扑了下去。 雪夜中的盈月楼寂然无声,姜离在烈火焚身的梦魇中痛苦地呜咽起来…… 第24章 求子 二更合一 姜离着玉色绣辛夷折枝纹堆花袄裙, 披月白碧竹云纹斗篷,沉静端庄地坐在?马车里,薛琦坐在?她对?面, 怎么看怎么满意, “泠儿虽在?江湖长?大, 可这通身?气韵, 却与在?长?安城长?大的世家姑娘们别无二致,你师父将你教养的极好, 可惜她归隐养病, 否则真该接她来长?安享福。” 姜离牵唇, “师父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也不习惯长?安繁华,父亲不必牵挂。” 薛琦本也没有几分真意, 闻言笑笑不再提,掀开窗帷朝外看, 见朱雀门遥遥在?望, 他便道:“你姑姑这些?年?在?东宫不易, 待会儿见了她, 可得谨守规矩。” 姜离似疑惑, “姑姑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怎会不易?” 江湖中人哪懂天?家利弊,薛琦不以为奇, 解释道:“这一切都要从子嗣说起, 你姑姑十六年?前?嫁与太子殿下,当年?便有了身?孕,可一年?之后孩子出生却是个女儿, 虽一早得封安乐郡主,可女儿家在?天?家有何?用?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太子妃有过一次身?孕,可怀胎三月时孩子未保住还伤了身?子,这些?年?再未有过子嗣。” 姜离面露遗憾,又道:“但姑姑太子妃之位并未受影响,只要太子殿下与姑姑恩爱,难道还有人敢指摘姑姑的不是?” 薛琦苦笑:“傻孩子,皇家哪有不变的恩爱?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只你姑姑一个,如今除了一位并无子嗣的良媛受宠以外,有位侧妃宁瑶是你姑姑最大的对?手?。” “这位宁侧妃是兵部尚书宁胥远之女,她比你姑姑晚两年?入东宫,却一举得男生下了皇长?孙李翊,这位皇长?孙天?赋绝佳,三岁习文,五岁做赋,当年?极得陛下宠爱,刚满五岁就被立为皇太孙,陛下在?位年?久仍是龙马精神,太子彼时也立了十多年?,皇太孙受宠,太子地位更是稳固……” 说至此,薛琦意味不明地叹道,“不过好景不长?,后来一场大变,皇太孙过世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宁侧妃在?皇太孙故去之前?还诞下了一子李瑾,这次子虽远不及皇太孙的天?资,但这几年?陛下为了弥补皇太孙的遗憾对?他宠爱颇多,一早便封宣城郡王,还时常令他伴驾御前?,亲自教他骑射弓马,与当年?的皇太孙相?比也不遑多让,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因?为先后两个儿子,宁家得了陛下看重,宁侧妃也极得太子爱重,你姑姑这些?年?担着贤德之名稳坐太子妃位,可将来如何?却说不好了。” 薛琦说着再笑不出来,“你今日入东宫除了知晓你姑姑的处境外,若遇到了太子殿下和t?宁侧妃,也需谨慎守礼,并且,与皇太孙有关的一切皆是禁忌,不可说不可问,便是听?到了别人议论,也万万不敢接言。” 姜离面生疑惑,“皆是禁忌?是因?太子殿下和宁侧妃丧子之痛?” 见她目光澄澈并无杂念,薛琦索性道:“不止如此,还因?为当年?皇太孙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 姜离佯做惊色,薛琦继续道:“六年?前?,也就是景德三十三年?,长?安城生过一场延续了半年?的瘟疫,彼时长?安死伤数千人,皇宫内外严防死守,身?处东宫的皇太孙却不知怎么染了病,为给他治病,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御医皆常驻东宫,可用药两月眼看有了起色,皇太孙却于那年?的除夕夜暴病而亡,陛下和太子震怒,一时间在?此事中得利之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姜离凝声道:“首当其冲便是姑姑?” 薛琦点?头,“你姑姑,还有与太子殿下不睦的肃王殿下,甚至是东宫内因?伺候不周而被责罚过的宫女太监,都多少引得怀疑,但幸好彻查之下,查出是当时身?为太医令的广安伯魏阶用错了医治之法,致使太孙殿下暴亡。” 姜离迷惑道:“用错了医治之法?” 薛琦点?头,“你是医家,当知道即便病症相?似,但不同病患治法也不同,而这位广安伯有一门独门针法名唤‘伏羲九针’,这套针法更是千变万化,乃魏氏绝技,而其中最要紧的一套医理,便是针法除了依据病患病症而变之外,还依四时而变。” 见姜离眉眼肃穆,似听?得十分认真,薛琦又道:“父亲不懂医道,但大意是说,同样的病在?春天?用的针法,在?冬天?便不可用,用的不对?甚至可夺人性命,而他行针走穴刁钻奇诡,甚至与通用医道相?悖,也因?此这套绝技外人极难学会,当时给皇太孙用药乃是众人会诊,施针却是他一人,出事后,所有御医皆被禁足严查,本来外人也不确定他针法有何?错,但幸好,当时不止他一人会伏羲九针,他有个小?徒弟也会。” 姜离呼吸微凝,薛琦唏嘘道:“那小徒弟是她夫人所收,听?说当年?她夫人很想要个女儿,可也在月份尚小时小产了,同年?遇到了那个孤女,便将其收在?身?边学医,后来那孤女性情极得她喜欢,二人便将其收做义女求个儿女双全,当时那孤女医术有所成,也知伏羲九针之理,事发之时,她正在看顾皇后娘娘的旧疾,被叫来查问时不知东宫出了大乱,于是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只以为陛下在考较她的医术。” 薛琦嘲弄道:“同样的医理,那小?徒弟所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施针法,其他御医一合计,发觉广安伯那夜施针似乎刻意忽略了他们此前会诊的几点?结论,再一琢磨,那不就是广安伯激进?贪功用了铤而走险的法子,从而害死了皇太孙?” “如此真相?大白,广安伯一家被下狱治罪,你姑姑和肃王也得清白,不过,广安伯在?狱中并未认罪,反说自己是被人陷害,还捏造了根本不存在的脉案。宁侧妃做为太孙殿下之母,也不信从未失手的广安伯会平白害死自己的孩子,她当年?严词指控广安伯定是受人指使,只是寻不到证据,随着广安伯一家被问斩便不了了之了,但这个心结却是埋下,这么多年?,她和你姑姑面上和气,暗地里数次争锋相?对?,因?此你碰见她需得格外小心。” 姜离惊疑不定问:“那广安伯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呢?” 薛琦轻啧一声,否定道:“自然不是,当年?案子是父亲与三法司同审,那广安伯一直在?喊冤,说的是陷害,可没交代任何?人出来——” 姜离又问:“那万一他所言不假呢?” 薛琦脸一板,“你这孩子,有谁闯了弥天?大祸还能自己承认的?他们伯府上下四十三口人呢,满门抄斩的重刑,你说他敢松口吗?” 他眼睛眯起,凉声道:“太孙殿下的死也是陛下的心病,谁敢牵扯其中?何?况当年?的案子是钉死的,他那徒弟当时可不知东宫之事,她所言难道还能有假?有这份证供,再加上太医署其他御医说他性子清傲,素来喜欢剑走偏锋,以及三月来的脉案诊断等人证物证,总之广安伯的罪无可辩驳,就是他施针有误。” 薛琦说的斩钉截铁,又道:“父亲给你说这些?,是要你不出差错,当年?的案子已经钉死在?广安伯身?上,你适才所问对?父亲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对?旁人胡言,因?为你姑姑的缘故,薛氏的立场也曾存疑,所以你尤其不能说错话。” 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紧攥,面上仍是沉定,“是,女儿明白的。” 薛琦舒出一口气去,只觉这个女儿明明面上温婉守礼,却又时而透出几分不驯,仿佛这份规矩娴静只是她伪装而出,薛琦仔细看姜离片刻,见她一双眸子清凌凌尽是坦然,只得将这份不驯归结于她长?于江湖,骨子里多有不羁。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时,早有东宫小?太监在?外等候,见着二人快步迎上来,“拜见中丞大人,拜见大小?姐,请随小?人来——” 小?太监在?前?带路,姜离跟在?薛琦身?后,自朱雀门步入禁中,再沿悠长?宫道步行一刻钟方至嘉福门,又过崇明、嘉德二门,再沿嘉德殿以东的宫廊入崇教门一路往北,又足行一刻钟后至太子妃薛兰时所居的景仪宫。 景仪宫在?储宫以东,殿阁画栋雕梁,殿内珠帘锦绣,姜离刚入正殿,便见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数盆幽兰,满室清香怡人,太子妃薛兰时与安乐郡主李嫣坐在?西窗之下的贵妃榻边,手?执铜剪,正打理盛开的墨兰花枝。 小?内侍上前?通禀:“太子妃娘娘,中丞大人和大小?姐来了。” 薛兰时年?已三十六,今日梳如惊鸿翅翼般的高髻,饰以珠钗琳琅,转头看来时,方见其面施丽粉,双眉如黛,一袭品红牡丹花开宫裙衬的她雍容明艳,她唇角噙着淡笑,目光却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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