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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道虞梓桐的性子,哪敢反驳,咕哝一句“不?成?体统”作罢。 姜离听得失笑,待上了三楼,便?见简思勤正在雅间门口候着,而当?日段霈出?事的那一雅间,竟然也灯火通明接待了客人。 简思勤见她?目光所?至,将几人迎进门后?道:“那苏掌柜本来?要把那雅间封了的,可谁想仙楼重开后?,有客人专门要定?那雅间,不?仅不?嫌晦气,还想看看段世子出?事的地方是何种?模样,一来?二?去,那雅间反倒成?了抢手处。” 众人所?在为地字一号房,与段霈出?事之地隔了两间,虞梓桐一听此言,讶道:“还有这等事?这些人为了寻欢作乐,真无一点儿敬畏之心了,外头但凡死过人的宅邸,卖都难卖出?去……” 简思勤招呼几人落座,也道:“可不?是,倒是这仙楼已把目莲救母取消了,咱们今日只能看看神仙索、黄龙变之类的旧幻术。” 虞梓桐耸了耸肩不?慎在意,“不?看也罢,咱们多少得忌讳些,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近日陪着父亲看宅邸,可是不?敢不?信这些。” 幻术还未开始,姜离问?:“为何看宅邸?” 虞梓桐叹道:“我哥哥年岁大了,这两年要准备相看成?婚的,父亲便?有了置办新宅之意,年后?便?寻了庄宅牙人相看。月初本看定?了一处安仁坊的大宅,可后?来?才?知那家主人之所?以低于市价典卖宅邸,乃是因那宅邸不?吉,还曾死过人,父亲知晓后?颇有些犹豫,只怕得重新再找。” 简思勤一边为几人布茶一边道:“死过人怎么了?哪家哪户不?曾死过人?” 虞梓桐无奈道:“不?是寻常的死过人,哪家哪户都有人病亡过,哪怕是意外而亡都不?算什么,这一家却是怪异,他们本是三进宅邸,大抵十二?年前,家中添新妇,又得了孙儿,三进的院子逼仄起来?,这时,他们隔壁有一三进院落出?售,他们也未多想便?将院子买了下来?,将两院打通重建后?,宅中顿时宽敞起来?。” “然而他们没想到那宅子买的很是不?该,因屋宅格局变化,风水也随之大变,第一二?年还无事,从第三年起,府里主人仆从先后?生t?病,当?年新得的小孙儿也重病一场夭折了,起初还以为是被人害了,可连官府都请过,硬是没搜出?什么古怪,后?来?请了得道高僧去看,便?说他们不?该买那院落——” 虞梓桐唏嘘道:“然而已建好的院子也难复原,经那高僧做法事后?,府中上下安宁了些,然而没过两年,府里人病的病,死的死,主家的生意也磕磕绊绊做不?下去,后?来?他们干脆搬了家,那宅邸空置了几年,至去岁才?下定?心思典卖,可卖了一年也未找到买家,大家知道前后?因果之后?,都十分介怀。” 付云慈听得玄乎,“莫不?是隔壁的院子有何不?寻常?” 虞梓桐一摊手,“这就不?知了,他们应当?仔细搜查过,但也未发现什么,后?来?经那位高僧一算,便?只能相信是宅邸改的不?该了。” 姜离是医家,奇怪道:“他们府中人生了何病?” 虞梓桐回忆道:“那位小孙儿不?知怎么夭折的,但后?来?,府里有人生了癔症,日日说见了鬼,又有人小产,还有人好端端的眼睛看不?见了,反正极不?安生。” 饶是姜离也难辨缘故,这些病风马牛不?相及,难用同?一医理解释,付云慈更?是惊道:“这听起来?……似乎是这府里生过什么事端,与宅院有何干系?” 富贵人家多是非,付云慈怀疑的也不?无道理,虞梓桐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人家也不?愿意详说,多得也不?好打探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称奇,虞梓桐见状笑道,“都是些异闻了,真真假假谁知道,好了好了,幻术快开始了——” 演台之下舞乐有变,确是幻术即将开演,众人心神一转忙往底下看去。 姜离此前为了断案已看过,今日虽无“目连救母”,但神仙索与黄龙变仍然精彩,再加上“鱼龙曼衍”等戏法,大半个时辰看下来?,说说笑笑颇有趣味。 待看完最后?一道戏法,虞梓桐忍不?住道:“那位雪娘姑娘何时献艺?” 简思勤道:“我已打探过了,那位姑娘三五日才?登台一回,下一次登台乃是后?日酉时,若想看她?还需得赶早,平日里她?并?不?接客,除了她?,此番遴选的姑娘皆是头次挂牌的新人,都是三两日才?献艺一回。” 虞梓桐不?禁赞道,“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看不?见越是记挂,又都是新面孔,这仙楼的东家真会做生意。” “毕竟是广陵苏氏——” 简思勤应一句,众人也觉有理,眼见时辰不?早,大家过了瘾再无久留之意,纷纷起身出?门,待走上廊道,姜离又不?禁打量这座楼阙,继而目光落在了廊道尽头的楼梯口处。 简思勤走在姜离身边,问?道:“妹妹想上楼?这仙楼的四五楼可不?是好上的,楼里有些名望的姑娘们都在楼上有各自的绣房,比起底下,听闻上头才?是真正的登仙极乐处,咳,要一掷千金得了哪位姑娘青眼方才?能上楼。” 姜离眯起眸子,“要一掷千金……” 简思勤轻声道:“就算最没落的姑娘,也得百两银子才?得见一面,莫说是寻常人家,就算是王侯府邸,也难在此为所?欲为。” 姜离了然应是,只等离开仙楼各自上了马车,她?方才?沉下脸来?。 怀夕见状不?对,关切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姜离揽住自己双臂,幽幽道:“我只在想,这登仙极乐楼乃是千金不?足的销金窟,当?年林瑕如何能时常出?入此地?若没记错,当?年我是在顶楼遇袭的,仙楼第五重住着的乃是当?年的花魁怜娘,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花魁……当?时她?难已逃生吗?” 姜离沉沉道:“那场火起势迅猛,很不?寻常,她?若不?会武功,的确难逃出?去。” 她?边说边仔细回忆,可话音未落,太阳穴突地猛跳几下,额侧青筋都抽疼起来?,她?轻嘶着轻揉痛处,憾然道:“得想法子探一探那楼才?是。” - 登仙极乐楼虽是青楼酒肆,可广陵苏氏家大业大,其?楼内人多眼杂、守卫森严,并?不?好贸然前往,姜离这夜睡得极不?安稳,第二?日起身额际仍在抽痛,心口旧伤处也隐隐不?适,她?便?让吉祥往前院告了病,正好在盈月楼躲着静养。 听闻她?抱恙,午时刚过姚氏与薛沁便?来?“探望”。 母女二?人上了楼,见姜离果然散着墨发靠坐在窗前,关切一番后?,姚氏遗憾道:“哎这可怎么是好,庆阳公主下了帖子邀你和沁儿明日去莳花宴,可你病的突然……” 明日莳花宴,那帖子必定?不?是刚下的,姜离听得心中冷笑,轻咳一声道:“姨娘不?必操心,就让三妹妹去玩吧,我如今病了,总不?好去了再染人。” 她?说着又咳起来?,姚氏身子往后?趔,薛沁更?是掩住口鼻生怕被连累,没再说两句,母女二?人便?以不?扰她?养病为由告了辞。 怀夕将人送走,回来?便?道:“真是看不?惯这惺惺作态,薛大人是不?是就喜欢这一套?简夫人病在那囹圄小院,倒叫她?们母女得道升天,等那薛湛再得了功名,这府里真是要倒反天罡了,姑娘,您真要继续找薛姑娘?” 姜离又咳两声,叹道:“自然,这府里再如何乱,至少她?母亲还在,她?父亲也到底是亲生的,当?年我不?知情,否则早有机会——” 怀夕轻拍她?背脊,“您那时也还是小孩子,哪里知道她?是薛氏大小姐?若非后?来?琢磨回长安的门路,也不?会知晓旧日有此等机缘。” 微微一顿,怀夕又咕哝道:“若当?年的事,真是与薛氏有关,您与她?还隔着一层仇呢……” 姜离摇头,“这说不?上,她?自幼离家,哪能与她?有关?” 怀夕撇撇嘴,“但只怕您这份好心难了,这一年多都没消息。” “不?急这一时半刻,我先替她?治好她?母亲的病也是好的,咳……” 怀夕不?再多说,心疼道:“眼看着天气暖和起来?,姑娘却在这时病倒,若是阁主知道定?要怪责奴婢……姑娘平日里多紧着自己才?是。” 怀夕满脸怜惜,姜离自己倒是豁然,“知道了知道了,全当?在躲清静了。” 有在沧浪阁的两年,这点儿不?适姜离并?未放在心上,但她?不?曾想到,要得这份清净并?不?容易,翌日傍晚时分,吉祥与如意抬着个半人高的箱笼上了二?楼。 姜离瞧着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吉祥道:“大小姐,裴老夫人知道您病了,这是片刻前派人送来?,说是给您补身子,外加养病解闷玩的……” 姜离大为意外,“裴老夫人?老夫人怎会知道我病了?”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吉祥道:“只怕是今日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闹出?去的,三小姐今日午时去公主府赴宴,也不?知怎么,两个时辰不?到便?气鼓鼓回来?了,长恭和三小姐的车夫打探了一番,听说是莳花宴上连庆阳公主都关心大小姐病况,待三小姐并?不?热络,三小姐受了冷遇,又只怕不?曾见到自己想见之人,这才?早早回来?了。” 姜离敏锐道:“她?心思可是在德王殿下身上?” 吉祥和如意纷纷点头,姜离摇了摇头懒得多言,只看向那巨大的箱笼,直觉告诉她?,这箱内之物绝不?可能是裴老夫人所?赠。 “打开箱子瞧瞧是什么。” 吉祥应是,待掀开箱盖,禁不?住轻“咦”一声,“这……裴老夫人这般有玩性?” 姜离也上前来?看,待看清箱内之物,一时哭笑不?得,“裴老夫人……是极体恤小辈的,行了,放在这里吧。” 吉祥与如意云里雾里退下,怀夕盯着箱子里的一堆物件也意外道:“九连环、鲁班锁,泥人、皮影、象戏,哈,还有纸鸢,这是把姑娘当?成?了小孩子不?成??不?对,还有胭脂水粉锦缎呢,好香……是林下春堂的东西?。” 箱子里琳琅满目,要么是逗趣的小玩意儿,要么是女子常用之物,虽说姜离早没了从前的顽性,可只看这些礼物,也能想象备礼之人扎耳挠腮想花样的好意。 她?失笑道:“是宁珏送的,若觉有趣,你拿去玩吧。” “是宁公子?”怀夕一愕,再仔细看看箱内之物,也登时恍然,“是了,也只有他会这么送礼了……” - “师兄——” 裴晏正在公案之后?看卷宗,一抬头,宁珏愁眉苦脸闯了进来?。 裴晏无甚好脸色道:“何事?” 宁珏疾步走至公案前,“师兄,我又要请你t?帮我周全了——” 裴晏毫不?留情道:“若是上次的事,你可就此打住了,薛姑娘的担忧你应该明白,她?所?言也不?错,我祖母身体如何瞒不?了多久。” 宁珏诚恳道:“师兄放心,不?是此事。” “旁的事我也爱莫能助。”裴晏拒绝的干脆,又垂眸继续看卷宗。 “可是……可是我已经做了,我给薛姑娘送礼了,用老夫人的名义……” 裴晏拨弄书页的指节一紧,缓缓抬眸,定?定?地望着宁珏。 宁珏见他面色趋冷,只当?他不?满自己先斩后?奏,连忙求饶道:“师兄息怒,是薛姑娘病了!她?只怕——” “你说什么?” 裴晏倏地打断宁珏,宁珏加快语速道:“没听错,薛姑娘病了,只怕还病的很重,庆阳公主的莳花宴她?都未来?,薛氏只有她?那妹妹来?了,虽说她?医术高明应不?碍事,可都说医者不?自医,还是很令人担心的——” 裴晏“啪”地合上卷宗,“病情如何?” 宁珏叹道:“她?那妹妹说的不?清不?楚,就说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我心想着,不?管是不?是风寒,她?帮了宁家,我也得表表心意不?是?她?是医家,薛氏又不?缺药材补品,我便?搜罗了些好玩的送给她?——” 喋喋不?休之语左耳进右耳出?,裴晏望着窗外尚未落下的夕阳拧起眉头,待回神,便?见宁珏忧心地看着他,“师兄,你说我送的到底好不?好?薛姑娘行走江湖,又不?是重利之人,让她?高兴应该是最紧要的吧?” 裴晏微微狭眸,平静道:“你做这些……是为了感激她?救治小殿下吧?” 宁珏一愣,略有艰涩道:“这是自然!” 裴晏颔首,“礼物送的极好,她?行走江湖非寻常贵女,礼物自然也需出?其?不?意。” 宁珏瞬间精神大振,“我就知道我没选错!今日我可是绞尽脑汁,下次我依葫芦画瓢,那就简单许多了——” 裴晏欣然点头,“今日饶你一次,祖母的名头岂是随随便?便?就用的?” 宁珏大松一口气,“我就知道师兄不?会生气……哎,师兄要做什么?” 裴晏从书案后?走出?,又抄起一旁的斗篷,明显有出?门之意,闻言他头也不?回道:“说起祖母,想起今夜要陪她?用晚膳,时辰不?早,不?得耽误。” 宁珏还想再说什么,闻言只得意兴阑珊道:“也好也好,改日我去给老夫人请安。” - 姜离在窗前坐至二?更?天,在怀夕催促到第五次之时,终于耐不?住念叨地合上了医书,“罢了罢了,听你的就是了。” 怀夕见状忙来?收书,姜离看的好笑,起身往浴房走去。 然后?刚走出?两步,东北方向的窗棂外,一道极轻微的窸窣声落入了她?耳中,几乎是同?时,正把书册放回书架的怀夕也猛然顿足,随即目光如剑一般盯了过去。 比起她?的警惕,姜离稍稍一愣后?反应了过来?,她?快步往窗口处走去,又轻声道:“别?怕,是小师父——” 第138章 无量道 单更 清夜无尘, 春月如银,窗外屋脊上,果然站着道漆黑身影。 “小师父, 我就知道是你!” 姜离抄起手边斗篷披上, 正?要?跃窗而出, 沈渡闪身到了窗棂前, 又一抬手阻她出来,姜离系好斗篷, 失笑道:“就这么说话?那也好。” 怀夕闻声, 在?屋内灭了灯火, 又至正?门窗后, 随时戒备有人过来。 隔着窗沿,沈渡仔细打量姜离面容, 很快眸生疑色,这时姜离轻咳起来, 又解释道:“不知怎么染了风寒, 但不要?紧, 小师父今日来可是有事?交代?” 沈渡先是默然, 又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比划。 姜离明白过来, 道:“三?娘把?消息给小师父了,是我在?桐儿那里偶然听?闻的,只是襄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还不知齐悭知道多少。” 沈渡又比划两下, 姜离了然, “若他?能来长安,那是再好不过的,但小师父传信给曲叔, 曲叔又去襄州寻人,这一来一回少说两三?个月,小师父可是要?久留长安?” 沈渡轻轻点头,姜离先觉欣然,后又有些担忧道,“近日拱卫司在?查段国公府,但姚璋在?长安一日,小师父还得当心才是,这一月,段霈之死闹出了好些动荡,大理寺也忙于此事?,我还没机会与?裴晏聊沈家的案子,齐悭之事?也尚未告知。” 沈渡并不忌惮姚璋,但听?闻此言,他?一反此前不想让姜离操心自家案子之态,颇为郑重地比了两个手势,姜离看在?眼里,愣了愣道:“小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请裴大人帮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他?或能猜到你我多有干系。” 话虽如此,姜离想了想也道:“不过我们的时间都不多,前次他?又帮我救了怀夕,倒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且他?处事?周全,并不会探问过多,倒也不会有太多麻烦,我还听?三?娘说,小师父在?多年?前就曾让他?们关照裴氏,那我便更无需顾忌了。” 沈渡微微颔首,又往她心口处看去,姜离拍了拍胸膛,笃定道:“小师父不必担心,我自己便是医家,近日一切都好。” 沈渡默了默,只得信了她。 今日来的比前几次时辰更早,薛府前院后院仍有下人执灯走动,且姜离身在?病中不好受凉风,沈渡便不好多留,他?又作?手势叮咛两句,随即告辞而去。 姜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待合上窗户,心底莫名泛起两分?古怪来,待回到怀夕近前,她不由?道:“小师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派人去找齐悭了?来得快去得快,奇奇怪怪的……” 怀夕对这位阁主?敬畏更多,闻言缩了缩肩背道:“阁主?定是怕姑娘牵挂此事?,咱们也不好老是往三?娘那里跑不是?您别想了,快歇下吧。” “也是,眼下的确安心了。”姜离不做他?想,只道:“你也快去歇下,咱们明日走一趟大理寺。” - 翌日巳时过半,姜离乘着马车到了顺义门外。 待入大理寺,九思得了消息早早来迎接,一见姜离便问:“听?闻姑娘染了风寒,怎么今日还过来了?” 姜离意外道,“你如何知道?” 九思嘿笑一声,“昨日宁公子来过,是他?说的,他?去了庆阳公主?的莳花宴,遇见了府上三?小姐,这才知道。” 姜离了然,又道:“我没大碍了,你家公子可忙着?” “不忙不忙,姑娘请——” 姜离进值房时,便见裴晏正?襟坐在?书案之后看着公文,听?见动静抬头,先上下打量她两眼,“说你在?养病,怎出来的这样快?” 屋内并无外人,姜离近前道:“宁珏怎什么都寻你说?” 想到昨日,裴晏神容暗暗道:“说十分?担心你,还说为你准备了不少礼物,如何,你可喜欢那些礼物吗?” 姜离想到那些小玩意儿,无奈道:“他?似乎将我当做宣城郡王了,堂堂宁氏二公子,也不知送些宝贝珍玩——” 裴晏一阵无言,又不动声色道:“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姜离往门口瞥一眼,再近前两步,“裴少卿——” 她郑重其事?开口,可越是如此,越显故作?讨好之色,裴晏撇开目光,颇有些不习惯。 “前次我们说过十三?年?前沈家的案子。”姜离开门见山道:“倘若能找到证明当年?沈侍郎那笔‘赃款’有异的人证,是否能为沈侍郎翻案?” 裴晏肃然问:“确定是人证?” 姜离摇头,“尚未确定,只是我想到此番段霈的案子牵扯出来不少渎职枉法之事?,多半对你此前力?主?核查旧案有帮助,我还记得我们在?段国公府时,段霈有些私物账册被段国公藏匿,当时我便有过怀疑,后来果然如此……这些真正?枉法贪赃的王公贵戚难受惩处,沈侍郎当年?的案子却定的那样不留余地,这岂不令人心冷?” 听?她说至此,裴晏看着姜离问:“就这些?” 姜离眼瞳微瞪,“还需说什么?” 裴晏看她片刻,颔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本就从未放弃查这旧案,只是不能露在?明处罢了,若真有人证,我自尽力为沈氏伸冤。” 见他?态度分?明,姜离心底微生动容,又忍不住问:“你不好奇我为何想调查沈氏的旧案?就算猜到我与?沧浪阁有关,总也得明白内情为何啊。” 裴晏定定道:“我若问,你可说吗?” “当然不,至少现?在?不会。” 姜离答得飞快,裴晏不禁气笑,“你倒是坦诚,既是如此,我又有何好问?” 姜离暗松口气t?,见裴晏面黑如锅底,她一时看的莞然,“若真能为沈氏伸冤,你早晚也会明白,更何况你本就记挂着沈家……” 姜离想来只觉很是不易,不禁问:“你当年?和沈家那位公子情谊极深?” 裴晏一默,思绪也悠远一瞬,“同?为朝廷子弟,初入江湖,与?武林世家子们并不投契,并且我在?武学上的天赋并不算高——” “怎么会?”姜离是真的惊讶,“你当年?年?纪轻轻便于师门比武大会夺魁了。” 时至今日,姜离与?裴晏论起往事?,才有了几分?旧日熟稔之感,裴晏望着她,眼底似有慨然,便索性道:“那皆是苦练而来,比起我那位师兄,我的禀赋只能算平庸,否则,当年?便不会身受重伤要?你为我医伤了。” 裴晏目光有若实质,一字字更是深沉有力?,似不由?分?说地将昔日旧事?摆在?姜离眼前,姜离心腔重重一跳,“但……但你即便伤势还未愈,也还是夺魁了。” 显然在?姜离心里,裴晏本就是文武双绝之辈,他?听?得弯唇,“那一年?虽是夺魁,却也是惨胜,这还是多亏了我那位师兄当初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力?。” 沈渡虽未提过年?少旧事?,但裴晏这一席话却是解释了一切。 姜离也心生慨然,“但你如此尽心还是十分?难得。” 说至此,姜离心弦忽而一紧,“你说过,陛下是猜忌多疑的性情,若他?知道你这些年?来有此心,那……” 见姜离这样快便担心自己安危,裴晏眉目越是舒展,“不错,陛下不仅猜疑之心重,更对他?深恶痛绝,在?没有证据之前,此事?只能在?暗处。” 景德帝为帝四十年?,在?那至高之位这样久,帝王威仪自是雷霆万钧,而这些年?来,武林与?朝廷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两方?暗地里多有角力?,而沈渡不仅去江湖上自立门派,还接连诛杀多位朝廷命官,在?景德帝眼中自是罪该万死之辈。 “我明白,不打草惊蛇才是最好。” 话音落定,见裴晏案牍之上公文堆叠,姜离便告辞道:“今日也没别的事?了,就不多留了——” “公子,信回来了——” 姜离话没说完,九思忽然大步而入,他?手中握一信筒,快步走到裴晏跟前道:“两刻钟之前信鹰到的府里,府里人快马送过来的。” 裴晏起身接过,姜离不知是什么紧要?之信,便道:“我先走一步。” 一言刚出,裴晏面色一变,“慢着——” 见他?如此,姜离自然暂留,而裴晏剑眉越皱越紧,待看完信笺所言,赫然看向姜离,“你确定在?济病坊厨娘家中看到的神像与?冯筝书中所见一模一样?” 姜离这才明白信从何来,点头道:“那神像我记不清了,但那些凶兽纹样我一定不会记错,怎么?知道是哪方?神佛了?” “并非神佛。”裴晏沉声道:“你看到的四方?凶兽纹样,极可能与?百年?前一个武林魔教有关,此魔教覆灭后,余孽逃入北齐,在?北齐建了一个名叫无量道的邪教坑害百姓,祸乱朝纲……” 第139章 死灰复燃 单更 “大抵百多年前?, 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个魔教名唤无量神教,其本源是从西域巫毒教传来,传闻是由叛逃的巫毒教大祭司建立, 后于中?土武林发扬迭代, 其教义融合巫毒、魔功、邪典、扶乩以及中?原本土的上古诸神崇拜, 打着无量千秋、一统江湖的名头, 又笼络了一帮心?术不正之辈,以邪功神道为祸武林, 后经数年风波才被名门正派诛灭。” “魔教虽灭, 但有?部分余孽带着他们的教义逃去了北齐, 到了北齐后, 他们先蛰伏了十来年,后来, 借他们教中?以邪术修炼长生的分支,建立了无量道, 这个无量道抛却江湖上的魔功、巫毒之术, 只以邪神崇拜蛊惑百姓, 敛财牟利, 后来一度发扬光大, 甚至与北齐朝廷中?人勾结,其首领名唤无量圣主,还当过北齐国国师,其人以当时?的皇太子为傀儡谋反, 后被北齐皇族和几大世族诛灭。” 信笺之上所言简明扼要, 裴晏一口气说完前?情,又凝重道:“这些江湖旧事,我?在师门中?有?过耳闻, 但已?过了百多年,大家也?只当奇闻轶事来说,比起魔教,后来的无量道距今只有?六十来年,长辈之中?听过的或许更多些,当年北齐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我?朝正值永昌帝在位,她十分警醒此事,并未使邪道传入大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邪道之物竟出现在长安内外,这不得?不令人心?惊。” 姜离也?听得?背脊发凉,“这无量道如何蛊惑民心??” “他们信奉一个无量天尊,此尊者并非佛家道家的天尊,而?是他们本源巫毒教中?的邪神,并且他们还传言,说这个无量天尊过三五十年便会转世为人,此人是人间的无量圣主,只有?跟随此人修行,方才能求得?无灾无厄,无量长生——” 裴晏拧眉道:“惯常用的法?子,不外乎是传播邪道教义,用坑蒙拐骗之术诱哄百姓入教,成势后谋取钱财与名利,若未记错,这无量道还推崇男女双休的阴阳相和之术,借此牟色害人,而?那无量圣主,则是比帝王更神通尊贵,普通教众可为期赴汤蹈火,除此之外,这邪道虽不推崇魔功,却仍大行扶乩祭祀之术,甚至常有?活人主动献身祭祀,凡信教着,不仅人财两失,还常常死于非命。” 姜离忍不住道:“济病坊那位大嫂身患重病,病危之时?仍未就医,我?记得?她房中?的神像被香火熏得?发黄,一看便是日日供奉的,但当时?我?并未多问,若要确定真假,只怕得?再走一趟那位大嫂家里?才是。” 裴晏看了一眼窗外,“此事非同小可,事不宜迟,现在出城你可方便?” 眼下还未到午时?,姜离想了想道:“出城无碍,但最好带个济病坊的孩子去那位大嫂家里?,她夫君早逝,如今只有?年迈的公婆和一双儿女,我?们贸然上门,或许会吓得?他们不敢直言。” 裴晏颔首,“那便先走一趟济病坊。” 如此一拍即合,裴晏立刻吩咐备马,二人正走出值房,迎面却见宁珏一身锦衣走了进来,瞧见姜离在此,宁珏一惊,“咦,薛泠?你不是在病中?吗?” 裴晏眉头微皱,宁珏已?快步迎上来,“师兄,你们这是去做什?么?薛泠,你的病可好了?” 姜离也?没想到宁珏天天往大理寺跑,只好道:“我?的病无大碍了,我?和裴少卿正打算出城去……” “出城?出城做什?么?” 宁珏一脸好奇,裴晏道:“我?们要去办正事,你有?何事等我?回来再说。” 裴晏利落表态,宁珏一听立刻道:“我?今日休沐,你们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啊,薛泠能帮师兄,那我?更能帮了,不是医道上的事吧?” 宁珏眼巴巴望着裴晏,裴晏拒绝道:“此事人多反而?碍事,你若实在无事,不如去东宫陪陪宣城郡王……” 裴晏说着已?迈步朝外走,姜离自然跟上,宁珏见状,也?忙不迭跟来道:“师兄,你就带上我?嘛,薛泠,你们要去哪里??难道我?不值得?信任?” 姜离本不想让宁珏掺和进来,一听这“信任”二字,姜离脚步一缓,又看一眼裴晏背影道:“我?们要去城外济病坊寻个人——” 宁珏忙道:“相国寺济病坊?济病坊我?虽没去过,相国寺我?可是常客,那也?不算远嘛,我?同你们一起去吧师兄,就当我?是去打马散心?,实在不成我?去相国寺一趟,不妨碍你们办差,也?能与你们同路,师兄——” 裴晏行在前?,一听姜离话意便知她已有让宁珏同去之心?,又见宁珏今日属实是一副狗皮膏药模样?,他只好冷声道:“去可以,不要聒噪。” 宁珏喜出望外,朗声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 - 姜离乘马车,裴晏与宁珏各自带了随从御马而?行。 等队伍出了城,宁珏便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发现神像画像那日他在,再加上他也?是凌霄剑宗中?人,自然听说过无量神教之祸,当即吓道:“这都多少年了,魔教余孽怎还跑到了大周来,这也?就罢了,冯筝可是从四?品的官身,若连他都成了邪道中?人,那长安城中岂非邪道成灾了?!” 二人并辔催马在前?,裴晏道:“冯家之事回城后自然要查,眼下先去看看城外那位厨娘家中?的神像是否真与无量道有?关。” 宁珏应好t?,又不禁回头去看,“也真是幸好薛泠心细,若那一日咱们只看见冯筝书中?掉出来的小像,只怕还不会当回事,若如今真是那无量道跑来长安祸乱百姓,此事少不得要报给陛下——” 宁珏所言不无道理,可这非要夸赞姜离的模样?却令裴晏面色趋冷,他马鞭重落一下,马儿瞬间尥蹄急奔,宁珏见状下意识想跟上,可看一眼姜离的马车,又匆匆勒马,“师兄你慢点,薛泠的马车没咱们快!” 裴晏握缰的指节倏地收紧,待回头看去,便见宁珏不仅没跟上来,甚至还放慢马速去姜离马车旁与她说话,二人絮语声断续而?来,宁珏称得?上喜笑颜开。 裴晏眯起眸子,马鞭高高扬起,下一刻,轻轻地落了下来。 赶到济病坊已?是午时?过半,慧能与惠明两位师父听到消息连忙来迎,待进了院门,便见前?院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正在用午膳,阿彩、阿秀和青生都在,却不见阿朱。 惠明道:“宋婆婆又病了,阿朱在那里?照看她用饭,贫僧去把?她叫来。” 姜离一听忙道:“罢了,今日也?并非十万火急,我?去看看宋婆婆,两位师傅先去用膳便是。” 姜离熟悉路径,又对裴晏二人道:“你们等我?片刻。” 话音落下,她脚步如风往宋婆婆处去,穿过敬慈斋整齐的屋舍,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宋婆婆和阿朱说话,姜离快步而?入,“阿朱,宋婆婆——” 进了门,便见阿朱手?里?的碗已?空,只在和宋婆婆闲话。 她万分欣喜,“薛姐姐来了!!” 姜离前?次救过宋婆婆,宋婆婆也?忙招呼她落座,姜离利落道:“今日是有?事要请阿朱帮忙,惠明师傅说婆婆病了,我?来看看是何处不适。” 阿朱将宋婆婆病情道来,姜离再一请脉,便确定是胃脘受了寒,她快速写?个方子,与婆婆做别后带着阿朱往前?院来。 “去程大嫂家里??她已?经下葬了,去她家里?做什?么?” 二人走出敬慈斋,姜离便道明了来意,闻言她答道:“有?些事想问她夫君,但怕吓着他们,便带着你同去,今日还有?两——” “两”字刚出,姜离话语一断,阿朱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又顺着她目光往前?院檐下看去,这一看连阿朱都觉奇异,“咦,那位公子竟看得?懂阿彩在说什?么!” 前?院正房檐下,吃完午膳的阿彩手?中?拿着小副画,正望着裴晏比划,宁珏在旁一脸不明所以,但裴晏看着她凌乱的手?势,竟能与她对答。 姜离心?底很是惊讶,聋哑之人无法?言语,其手?势虽有?迹可循,但只有?与他们相处日久之人才能看懂个大概。 姜离这时?低声问:“你们从前?可见过这位公子?” 阿朱摇头道:“没有?印象,难道我?们应该见过他?” 姜离温声道:“这里?出去的许多孩子,都在他们府上的产业里?做学徒,他和他祖母是那些孩子的大恩人,你们将来离开这里?时?,若没有?更好的出路,或许也?能去他们铺子上做活。” 阿朱惊讶道:“惠明师傅说过,说有?位大善人会管我?们离开此处的生计,原来便是这位公子府上吗?” 姜离轻“嗯”一声,待走近些,便见裴晏直起身子往她们这里?看来。 姜离看看他再看看阿彩,“你看得?懂阿彩比划的意思?” 裴晏一本正经道:“看不懂,但能猜个七七八八。” 姜离看向阿彩的画儿,便见她笔法?线条虽稚嫩粗糙,却十分生动,画的是她们两姐妹冒雪而?行的场景,姜离怜爱地摸了摸阿彩发顶,“今日我?们还有?事,改日再来与你们好好的说话儿,你们乖乖听两位师傅的话哦。” 阿彩几个不住点头,姜离便牵着阿朱道:“我?们走吧。” 出了济病坊,阿朱跟着姜离上马车,一行人往数里?外程大嫂家中?赶去。 今日车马行的更快,一炷香的功夫后便近了程大嫂家,几人绕过田埂经过杉木林,到了小院门口,由阿朱上前?叫门。 没多时?门扉打开,是姜离见过的程大嫂的长子于铭在门内。 “你们这是——” 阿朱近前?道:“于铭,薛姐姐你可记得??她在你母亲下葬之前?来过的,她今日有?些程大嫂的事想问问你,请你莫要哄骗薛姐姐。” 于铭认得?阿朱,也?记得?姜离,但见后面还跟了两位锦衣公子,他便有?些戒备起来,犹豫片刻后,才将众人让进了院子。 姜离和声道:“你别怕,我?今日来是想到了你母亲病危时?不愿就医之事,我?记得?当日在你母亲卧房内看到过一张神尊画像,不知那画像可还在?” 于铭眉头紧拧起来,“那画像已?被我?烧了。” 姜离几人面色一变,于铭道:“我?母亲从去岁三月开始,不知从何处得?来了那副神像画儿,买香烛的钱比买药的钱还多,说什?么拜了那位神尊,那神尊就一定会保佑她无病无灾,一开始我?也?劝过,可母亲不听,我?看她整日辛苦,也?不愿拗着她,未曾想反而?害了她,母亲下葬之后,我?立刻把?那神像烧了……” 于铭眼底多有?悔痛,不似作假,姜离忙问:“那你可知那神尊像由来?” 于铭纳闷道:“由来?我?母亲在济病坊帮工,又常去相国寺卖些小玩意儿,那神像难道不是从相国寺得?来的?我?问过母亲是不是相国寺的师傅给的,母亲当时?没有?答话,我?便默认就是相国寺的东西了。” 众人远路而?来,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这时?裴晏从怀中?掏出一幅小像,“你看看,你母亲当初拿回来的可是这样?一幅画像?” 于铭刚一看便认出来,“一样?的!一模一样?!就是这八卦图一样?的画里?,有?四?方神兽,又有?神像居中?,因这画像和相国寺平日里?见的神仙画儿不一样?,我?当初还觉得?有?些古怪邪性,每次进母亲卧房都要多看两眼。” 虽未见到原画,但于铭此言已?证实了邪道猜测,裴晏与姜离皆是心?中?一寒。 裴晏又问道:“你可在别处见过这样?的画儿?” “从来没见过——” 裴晏略作思索,“你母亲是去岁三月拿回画像,那你可能将去岁三月你母亲去过何地、见过何人与我?们道来?尤其去过次数繁多之地。” 于铭目光扫过众人,怯怯道:“隔了快一年,我?其实记不清了,我?努力想想……当时?我?母亲已?经病的有?些重了,时?常痛得?睡不着觉,但她犯病时?还是愿意看大夫的,还去长安城中?看过,因她说我?们年岁太小了,她还不敢死。” “去岁二三月里?,我?记得?她大半时?间在济病坊帮厨,偶尔去相国寺卖自己做的祈福香囊,再便是去山上采药,或去镇子上看大夫,有?时?也?去做些零碎的活儿,她拿回神像的那日,我?记得?她也?去看大夫了,因为和神像一起拿回来的还有?一包药,但自那以后,她便不再去医馆看病了,只凭几道土方自己采药医治,发病之时?,便整夜整夜地在那神像之前?祷告,好像真能给她祛病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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