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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陛下!太子是有预谋的?谋反,薛中丞已跟着?太子去了,就看宁公子知不知此事了!” 宁珏红着?眼,三魂去了七魄,见景德帝看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又一路膝行上前来,“陛下,陛下我不知情的?,我、我父亲,我姐姐,我们都不知情,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宁氏世代忠良,我们当真不知也不敢啊!” 德王李尧这时道:“父皇留了宁尚书镇守长安,如今——” 景德帝并未带走所有官员,内宫由?高贵妃坐镇,朝中则由?宁尚书和几位老臣坐镇,如今太子谋逆,高贵妃多半早已知晓,而?若宁尚书也是配合的?一环,那长安的?境况可想而?知。 景德帝死死盯着?宁珏,片刻道:“长安如何先不去想了,眼下要紧。宁珏,你?说你?不知情,好,那你?可能替朕守住祭宫?” 宁珏一愣,黑洞洞的?眼瞳又亮了起来,“能!陛下,微臣能!” 太子谋反,宁家?势必牵连其中,但?如今祭宫岌岌可危,与?其此刻惩罚宁珏,还不如让宁珏发挥作用,他连忙站起来,一把握住腰侧剑柄道:“陛下,宁氏忠心可鉴,今日太子若想谋害陛下,那也只能从微臣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拱手一拜,转身大步而?去。 景德帝见此,便也信了他两分,这时,他又看向姜离,“你?……你?本来叫什么?” 姜离复又跪地,“陛下,臣女姜离,臣女有罪,臣女适才所言,虽是为制造混乱吸引太子注意,但?每一字皆发自?肺腑,陛下要治臣女欺君之罪,臣女无话可说,但?请陛下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伸冤,如今人证物证不够,但?太子今日谋反,正是怕旧事暴露。” 姜离言辞切切,又将当年之事再度细细复述一遍,后道:“紫苏的?身份早晚要引起注意,太子知道他的?时日不多了,这才铤而?走险。” 事到如今,已是事实胜于雄辩,想到太子竟是谋害皇太孙的?最大凶手,众人不禁背脊阵阵发凉。 庆阳公主叹道:“太子他,就因为翊儿分走了父皇的?宠爱,就因为害怕父皇传位给翊儿,便能下这样的?狠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话说至此,她又问?:“那你?和鹤臣是如何发现他们要谋反的?呢?” 姜离默了默,“因……因臣女手中证据,乃是靠护送郑良媛逃出?祭宫才讨得,这动?静惊动?了裴大人,他追踪我们而?去时,正好撞上了山顶的?私兵。” 姜离将细节隐去,也不隐瞒郑文薇出?逃之事,如今祭宫不保,也不会有人去追一个太子逃妾,景德帝面色难看起来,淑妃也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陛下,娘娘,臣女没有办法,这是如今唯一的?实证,臣女若不答应,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查清旧事,臣女改颜换面,可谓九死一生,废了这么大的?努力,却连这份物证都拿不到,臣女死也不甘心……” 姜离句句含泪,淑妃想到她殿外为父为母诉冤所言,心中亦觉动?容。 她道:“我倒是听说江湖上有种换颜之法格外痛苦,你?当年……哎,罢了,你?们歪打正着?提前报了信,若我们毫不知情,真不敢想眼下是何场面,陛下,万事皆言功过,她此番也算立了大功,这些日子她替陛下看诊也很?是不易。” 这便是为姜离求情了,景德帝正要开?口,殿外喊杀声忽地震天,那山摇地动?之感,震得殿内烛火都晃动?起来—— “叛军杀上来了——” 有人惊叫起来,女眷们畏极而?泣,朝臣们也惊慌失措,景德帝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地坐倒下来,淑妃连忙拿过地上蒲团,姜离也上前来问?脉。 景德帝面上虽强撑着?,内里却早已是怒急攻心之状,姜离请了脉,正不知如何看诊时,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几个皇家?祭师近前了来。 淑妃见状忙道:“师父们可有药在身?” 祭师们常年苦修,亦多会巫医之术,淑妃话音刚落,便有人掏出?了随身银针,淑妃见状便道:“泠……不,姜离,你?来吧——” 姜离为景德帝施针,殿外的?喊杀声愈发欺近,千军万马的?动?静,离得老远,也仿佛即将闯入祭宫一般。 这时殿门忽地打开?,直吓得有人尖叫,却是章牧之回来。 他近前道:“陛下!叛军到宫门外了,他们准备充分,这注定是一场死战,陛下,末将留下二十人在殿内护卫,其余人等?末将都要带去应战了,请陛下紧闭殿门,若……若末将们守不住,这殿门还可阻挡片刻——” 章牧之已抱必死之心,景德帝也生动?容。 言毕,章牧之躬身而?起,快步而?出?,他出?门后,留守的?羽林卫按他的?吩咐,将殿门死死闩了上。 女眷们恐惧地哭泣起来,庆阳公主本照顾在景德帝身边,此刻大吼一声,“哭什么哭!哭有何用?已去调神策军了!等?着?神策军来救驾便是!” 众人哭声一顿,有人怯声道:“若……若等?不来呢?” 庆阳公主气得胸膛起伏,左看右看,忽然走到近前的?羽林卫身边,一把抽出?了羽林卫的?长刀来,寒芒乍现,将她妩媚的?眉眼映得雪亮。 “等?不来?!等?不来本公主便亲自?出?门杀敌!就算被乱刀砍死,也是本公主首当其冲!这是李氏宗庙,自?有李氏英灵护佑,尔等?为臣为眷效忠李氏,我李氏一族,绝不会弃你?们任何一人,我们一起安心等?待便是!!” 庆阳公主素爱享乐,众人未想到她竟有如此坚韧一面,一时都精神大振。 女眷们哭声停了,朝臣们也纷纷赞赏公主大义之姿,又相互安慰鼓励,如此,殿中绝望的?死气消散了不少。 - 施针后,景德帝气色恢复了些。 淑妃扶他安坐供台下,听着?外头的?喊杀声,静静等?待。 等?待最是磨人,更不要说,外头应战的?诸位武将们的?妻女还留在殿中,她们殷殷望着?窗外又忧又怕。夜色如泼墨,窗外却是灯火通明,偶尔一支着?火的?冷箭落至宗庙附近,吓得她们又落下泪来。 焦灼之间?,更需转移注意力,淑妃便问?起姜离为何成了薛氏大小姐。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策和李同尘走了过来,他们注视着?姜离良久,此时再也忍不住地近前,更远些地方,付云慈与?虞梓桐也到了跟前,还有堂下曾经与?姜离打过照片的?朝官与?夫人们,纷纷落来疑问?的?目光。 既已至此,姜离便也不再遮掩,只粗略将幼时在济病坊之事道来。 淑妃看着?这几个小辈,无奈道:“兜兜转转,你?入了薛氏,这怎不算造化弄人?罢了,你?去和他们说会儿话吧,夜还长,让陛下养养神。” 景德帝才失李昀,如今太子又谋反,眨眼功夫,他便似苍老了十岁。 他安坐蒲团,微闭眸,像还在为天下百姓祈福。 然而?再如何强撑镇定,也多少有几分心有余力不足之态,见他安然入定,姜离便随虞梓桐几人往远处角落而?去。 - “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对皇太孙的?案子如此热心,却原来——”t? 刚走到东窗下,虞梓桐便已泪流满面,付云慈亦噙着?泪道:“怪道你?初回长安我便觉得熟悉,却本就是故人相逢,阿离,我始终不信你?死了。” 李同尘也瘪嘴道:“你?何以要冒名呢?你?但?凡回了长安,无论你?想报仇还是想伸冤,我们都会帮你?啊——” 虞梓桐切切道:“我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骂你?,一直在恨你?,却、却也没有一日放下过你?,可我没想到你?回来了,你?还独自?做了这么多事!” 自?姜离承认身份,已过小半个时辰,虞梓桐回想这半年多来点点滴滴,又哪里还能对她有任何一点儿恨意? 她握住姜离的?手泣不成声,“阿离,怎会这样?你?的?容貌怎会大变?当年你?去了登仙极乐楼,那场大火那样骇人,你?如何出?来的??” 故人相逢却不敢认,心酸的?又何止一人。 姜离红着?眼替虞梓桐拭泪,只说自?己被江湖侠客所救,因烧伤,不得不用江湖奇门医术改换容貌,自?隐下了沧浪阁和裴晏种种。 姜离被她们三人又哭又笑的?盘问?,李策站在一旁始终不曾开?口,好片刻,姜离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他,“小郡王,久违了——” 李策深深看着?她,“自?你?回来,长安城无一故人知你?身份,可对?” 姜离眼睫轻颤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李策便了然道:“看来裴鹤臣已经知道了,如此,这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他说着?,有些受伤道:“姜离,这么久了,你?太狠心了,你?忘记我们当年——” “小郡王——”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姜离速速打断了他,“当年你?请陛下指婚,乃是情急之下为了救我,我一直感激不尽。如今,我已不是当年的?姜离了,回长安亦只为了替魏氏伸冤这一件事,事了之后我会不会留在长安都难定,这些旧事……请小郡王放下吧,时过境迁,小郡王当珍重自?己。” 姜离一字一句,郑重中又有些歉疚。李策望着?她欲言什么,但?窗外杀声此起彼伏,他终究只是道:“你?说的?不错,当年确是为了救你?,过了今夜再从长计议吧,无论如何你?还活着?,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姜离松了口气,虞梓桐和付云慈嘴上不停,又细细问?了许多,论起她冒名欺君之罪,景德帝虽未发难,她们却替她担忧起来。 漫漫长夜,殿外的?喊杀声似乎在一点点欺近,殿中众人各个神情委顿,皆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至后半夜,姜离几人也找了角落安坐下来。 夜已极深,殿中灯烛也暗了五分,但?所有人惊惶地听着?窗外,无一人敢睡去。 - 殿外是一夜的?厮杀与?血腥,殿内则是一夜的?恐惧与?煎熬,就这般捱到天明时分,忽然,靠近殿门的?一人喊道:“听,杀声似越来越近了——” 又有人道:“连刀剑相击声都听得见了!” 此两言若水入油锅,顷刻间?惊得所有人醒过神来。 仔细听时,外头的?喊杀声果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巨大的?惊惧似潮水般蔓开?,所有人齐齐站起来,又一同往北面挤来,仿佛那门外就是叛军带血的?刀剑,留在殿中的?羽林卫不敢大意,纷纷挡在殿门口抽刀以待。 有人泣道:“怎么办,神策军怎么还没来啊?叛军会如何待我们?” 又有人道:“忠臣不事二主!我们和他们拼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里,景德帝也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意识到禁军终究抵挡不住,他沧桑的?眉眼间?现出?两分憾色,“尧儿,待会儿殿门破了,你?带着?余下的?羽林卫奋力突围吧——” 德王惊道:“父皇!儿臣怎能弃您而?去?儿臣便是死也会留在您身边!” 淑妃也颤声道:“陛下,叛军数万,如何好走的?脱呢?臣妾倒觉得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处也是好的?,也不知长安如何了,皇后娘娘如何了——” 她说着?话,扶着?景德帝的?手也发起抖来,景德帝一把握住她的?手,色若寒霜。 不远处,宜阳公主一家?也戚戚地倚靠在一处,庆阳公主和驸马宁烁站在一起,神色也是严峻,她看了一圈,忽然挽起袖子,大步走向殿门,又抢过一羽林卫手中长刀,虎虎生风的?守在殿门口。 见此景,景德帝忍不住道:“庆阳,你?——” 庆阳公主头也不回,怒道:“岂有此理,若他们杀将进来,儿臣正好多年没拿过刀了,我倒要看看谁能从我尸体之上踩过去!” 殿内皆意外,这时淑妃依稀想起来,“臣妾记得,当年庆阳殿下箭术极好,刀法也能与?羽林卫们过招,这么多年了,竟走到了让她亲手杀敌的?这一步——” 德王见状,也动?容的?红了眼,他走下两步,拔剑挡在了景德帝和淑妃的?身前。 “父皇,儿臣不走,儿臣护您和母妃到最后一刻!” 德王不弃父亲母亲,庆阳公主更挡在所有朝官与?女眷之前,这等?孝义与?大义,不免令所有人精神振奋,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女眷们纷纷拔下了顶上发簪,朝官们也抄起了近前的?烛台与?灯盏,所有人屏息以待,静等?着?叛军破门时拼个鱼死网破!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朝殿门而?来,庆阳公主握紧长刀,其余人也咬紧了牙关! “砰”的?一声砸门重响,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援军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章牧之!非是叛军!而?是援军?! 满殿众人未有反应,生怕自?己听错了。 “陛下!开?殿门吧!袁将军和裴大人带着?援军来了,叛军虽攻入行宫,但?已被两面夹击难逃败局!陛下!我们等?到了——” 庆阳公主惊喜难定,“援军!援军来了!快,开?门——” 羽林卫打开?殿门,便见晨曦之下,殿外尸横遍地,一片血腥狼藉,章牧之浑身浴血站在外,脸上尽是劫后余生之色。 是真的?!援军真的?来了!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更有人相拥而?泣。 景德帝也喜出?望外问?,“怎来的?这样快?!” “神策军这几日在长安西北的?赤火原上演武,裴大人去时正好撞上他们,一听行宫有难,他们立刻启程赶来,如此,竟只用一夜功夫便到了!” “叛军本以为此番必胜,为了保存力量夜里进攻的?十分保守,适才神策军一到,他们立刻乱了阵脚,眼下两道内宫门已被夺回!” 章牧之难掩激动?,哑声道:“陛下!真是上天垂怜,大周正统命不该绝!” 东窗之下,姜离也红了眼,她直直看出?殿门,想看到裴晏归来的?身影,但?她知晓,叛军者?众,这一场血腥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 援军已至,章牧之重新回宗庙镇守,只不时来报外头进展。 或是叛军大乱,三千人丢盔弃甲而?逃,或是定西侯见势不妙往山下败退,或是太子中了流箭,已与?定西侯往敏州方向逃—— 直至日暮西垂,这一场祭宫乱战才落下帷幕。 袁兴武和裴晏肃清祭了宫外所有叛军余孽,一同来宗庙面见景德帝。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了——” 袁兴武身着?甲胄,满身是血,因拼杀太猛,鬓发微散,肩头一道伤口亦血流如注。 “陛下,微臣回来了,陛下受惊了。” 比起袁兴武,裴晏身上便整洁的?多,他来前专门回寝处换了一件衣衫。 但?姜离一眼看出?,他身上也添了新伤。 景德帝有些激动?道:“起来,都起来,鹤臣,此番多亏你?提前洞悉太子之行前去调兵,袁卿,你?来的?太及时,再来晚片刻,祭宫便守不住了。” 待二人起身,景德帝道:“叛军余孽还剩多少?” 袁兴武道:“陛下,此战叛军战死八千余人,万余随定西侯和太子而?逃,还剩下三四千人被俘,如今都在行宫之外的?山林中待命,另有少量逃窜各方,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行宫内余孽已清完了。” 一旁章牧之沉声道:“陛下,羽林卫战死过半,五千禁军也只剩下两千人了。” 虽是四千换了敌方八千,但?这伤亡仍是惨重,尤其那些御前羽林卫,本为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可一当十,如今因太子之故,竟折损了半数。 景德帝沉默片刻,“牧之,一切战死军将的?善后抚恤由?你?亲自?来安排,务必丰厚,参战的?所有军将,皆要重赏。还有叛军余孽,速速追讨,袁卿——” 景德帝本有心让袁兴武去追伐定西侯和李霂,但?见他肩头伤重,t?便又点了虞槐安与?另外两名武将,“朕予你?们三万神武军兵符,速去追击定西军余部!” 微微一顿,他道:“若拿住太子,将其活着?带回来吧。” 虞槐安几人应是,不敢耽搁片刻,领兵符而?出?。 默了默,景德帝又道:“长安城中还不知情形,还要派人回长安一探,一切叛军,有降者?网开?一面,但?有抵抗,格杀勿论!” 袁兴武拱手道:“陛下,微臣愿请命回京——” 景德帝颔首,目光一晃看向德王,“尧儿,你?随袁卿回京!” 大局虽定,长安城情形如何还未可知,如今肃王与?太子皆废,德王也该担起责任,他忙应是领命,待袁兴武简单包扎了伤口,二人即刻领兵返回长安。 安排好这一切,景德帝已几乎虚脱,他目光扫了一圈,看向章牧之和裴晏几人,“祭宫余下善后事宜,牧之,鹤臣,还有庆阳,你?们看着?安排吧!” 说完这话,景德帝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淑妃着?急地命人将他送回寝处,于世忠和姚璋随护在侧,此行只姜离一个医家?,她忙也跟了上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与?裴晏四目相接,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目送景德帝一行离去,裴晏正要与?章牧之商议善后安排,但?一转头,却对上了李策意味深长的?视线,李策近前来道:“鹤臣,这么多年了,你?果然没变。” 裴晏云里雾里,这时九思和十安自?外头走了进来,战乱开?始后,他二人也在外杀敌,一天一夜下来,水米未进,身上尽是灰土血渍。 裴晏有事吩咐二人,便迎上几步,但?刚到跟前,十安便道:“公子,姜姑娘昨夜被太子揭破身份,她已承认自?己乃魏氏之女。” 裴晏归来便是平乱,尚不知此事,此刻心头一跳,总算明白了李策那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放心,又道:“仔细说来——” - 祭宫主殿寝房,姜离给景德帝施针完,他总算精神了几分。 躺在榻上,他沉沉看着?姜离,道:“你?虽立了功,但?欺君之罪难抵,你?要为广安伯伸冤,即便太子谋反,旧案的?人证物证却还不足。” 淑妃在旁道:“陛下,这孩子冒名他人,也是凭着?一片孝心为父伸冤,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比孝道更难得?更何况,总算是查清了翊儿过世之事。” 前有肃王下毒,今有太子谋反,淑妃这话可谓十分诛心。 景德帝轻咳两声,又道:“若非体念你?一片孝心,又因医道积了不少福德,朕不会轻饶于你?,但?旧案未查清前,你?也是戴罪之身,就暂留祭宫,跟着?淑妃听她安排吧。” 景德帝说完闭上眸子,淑妃一喜道:“陛下果真心软,孩子,还不快谢恩?” 将她托给淑妃,便是不打算立刻治罪了,但?这“戴罪之身”四字也并不轻松,姜离忧心忡忡,听淑妃的?话先谢了恩,见景德帝欲要歇下,方退了出?来。 战后善后,无外乎是收敛死去的?士兵,安排战俘、医治伤兵。 姜离出?主殿时,前夜还巍峨肃穆的?祭宫满目疮痍,天边正有晚霞似火。 各处死尸被清理大半,负伤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靠坐在各处石阶上,正互相包扎伤口,而?那些伤重之人,则都被抬往西偏殿。 姜离连忙往西偏殿去,到了地方,便见祭师们正在给或断腿或中箭的?伤重者?医治,因伤者?太多,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带领一众女眷帮忙。 见她来了,庆阳公主连忙招手,“薛……啊不,姜姑娘,你?快来,祭宫里药材颇多,但?我们实在不擅这些,你?快教我们如何做——” 包扎外伤并不难,姜离挽袖上前,先教她们如何敷药如何打布结,教完了,也赶到祭师们身边,帮他们给伤重者?止血施药。 这些祭师皆是宗室戴罪之身,在此苦修多年,便也似遁入空门一般,他们皆会医术,在一位鬓髪皆白的?老祭师带领之下有序地施救,而?姜离在宫门口见过的?那位伤疤脸祭师也在人群之中,相比旁人,他的?手法更为利落,令姜离有些意外。 “姜姑娘,请来这里——” 姜离的?医术可救命,便只给那些性命垂危的?伤兵施治,如此这般,一忙便是两个多时辰,等?她满头大汗地回过神来时,外头已是深夜,帮最后一个断臂的?伤者?止血包扎后,她直起身长出?口气,一转身,裴晏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他显然来了多时,姜离神容一振,快步近前,“你?怎么样?” 裴晏深深望着?她,“我没有失约。” 殿中还有不少人忙碌,姜离心中慨叹万千,也只能道:“我知道你?定能赶回来。” 见她额上汗意津津,裴晏忍不住抬手为她拭汗,放下手时,他面色严峻了些,“你?还得随我去看看宁珏——” 姜离一愣,“他受伤了?!” - 在祭宫外破损的?军帐中见到宁珏时,他锦袍褴褛,鬓发散乱,浑身灰尘血污,正抱着?血淋淋的?手臂,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里。 见裴晏和姜离一起过来,他像急眼的?兔子一般猛地坐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们。 姜离近前来,“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受伤了——” 她正要查看伤势,宁珏一把将她的?手挥了开?,姜离一个趔趄退开?,裴晏面色难看地在她身后一扶,“宁游之,你?真要是非不分吗?!” 这一扶的?亲昵彻底刺痛了宁珏,他不是笨人,早已想通了前后一切。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气得胸膛起伏,眼眶愈猩红起来,“你?们……师兄早就知道你?是谁,却始终瞒着?我,而?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可笑?!看我信任你?,欣赏你?,甚至为了你?,怕旧案牵连薛氏,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你?们二人分明早就有情……我、我如此信任你?们,可你?们竟这般骗我?!如今太子谋反,宁氏已成罪族,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们怜悯?!滚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宁珏负伤之后,自?诩有罪,不接受任何人帮助,裴晏一边善后,一边找了他一下午,天黑之后才知他躲在这里。 他找过来时,宁珏便是如此六亲不认之势,裴晏心中歉疚,自?然忍了他,可见他对姜离也如此怒火难消,他实难看得下去。 “宁游之,你?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是太子,你?怨我恨我便罢,可你?唯独不该怪她,你?可知——” 姜离握住裴晏手臂,制止他解释下去,她只看着?宁珏道:“宁珏,当初我插手此事时,便已说过我不是为了帮你?,也不是为了宁家?,是你?自?己不信的?。在我心里,你?与?我并无区别?,你?做舅舅的?,多年来一直记得皇太孙之仇,那我这做女儿的?,难道便能忘记义父义母的?冤屈?皇太孙金贵可怜,广安伯府四十三口便命贱该死吗?” 姜离深吸口气,“我初识你?时,你?坦荡赤诚,豪爽侠气,更是我回长安以来结交的?第一个新朋友,我和裴晏从未轻视于你?。至于你?说的?,为了我所为之事,宁珏,那不过是你?没有认识真的?我,我远非你?所见的?薛氏大小姐——” 宁珏听得惨笑起来,“你?如此说,倒显得我更可怜了,我……我为了保住太子,保住宁氏的?尊荣,最后到底是改了意志,这还不够让你?们轻视于我?” 他说着?,面色愈发痛苦,一把捂住脸低下头去,“可终究……终究什么也没保住……连我自?己的?本心也没保住……” 听他语声带上了哭腔,裴晏叹了口气,“你?为了宁氏为了你?姐姐并不算错,昨夜为了陛下,你?不曾随太子而?去,又为了守住祭宫死战一夜,这难道还不算你?的?本心吗?宁珏,只要宁尚书在长安能像你?一样没有走错,那宁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你?此刻便自?厌自?弃,是不管你?姐姐和小殿下了吗?” 宁珏身子一僵,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呜咽起来。 - 从军帐出?来,姜离怅然地沉默了片刻。 没一会儿,她驻足看向裴晏肩头,“你?的?伤可看过?” 裴晏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姜离哪里能信,“昨夜你?离开?之前便受了箭伤,后来平叛刀剑无眼,你?连甲胄未着?,怎会无大碍?所幸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你?的?住处让我看看。” 不等?裴晏答应,她已经先他一步往祭宫走去。 裴晏定定看着?t?她,恍惚之间?,想到了当年她替她疗伤的?场面。 姜离走出?两步回头,“站着?做什么?” 裴晏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来,等?回到厢房,九思和十安正等?在那里,见他们一同归来,二人面面相觑一瞬,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门紧合上,裴晏不知怎么有些作难,“其实真的?无需——” “在书院时你?想瞒着?我,如今我都已经知道了,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姜离没好气地道,又纳闷地盯着?裴晏,裴晏苦笑一瞬,只好侧过身将衣袍褪了下来,便见他除了肩头,肋下也果然添了新伤,然而?这时,姜离见他有意避着?背脊,还是鬼使神差地往他身后绕去—— 等?在他背后站定,饶是姜离已知晓他背脊遍布伤疤,可等?她亲眼看到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晏知道她在看什么,当即想穿起衣袍,“别?看了——” “别?动?——”姜离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上前半步,生着?薄茧的?指尖轻抚了上去,她一寸寸地触,从后颈至腰际,直至裴晏难耐地按住她的?手才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姜离眼底泪光闪烁,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些痛楚。 裴晏拉起衣袍将她揽入怀中,姜离亦紧紧回拥住他。 她们这一路行来,苦痛中离散,绝境处逢生,终于换来这一刻呼吸相闻,心跳相合。却原来,从年少至如今,从江湖至长安,他伴她生死相随,从未别?过…… 第221章 大结局(四) 平乱·骸骨·自戕·活祭…… 翌日?天明时分, 长安的消息传回了祭宫。 德王身?边的亲信都尉张扬来报,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将军到长安后, 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报, 便?发现, 巡防营上将军徐钊已然叛变。” “二十六夜里亥时半, 徐钊调了最亲信的五千兵马入城,先控制各处衙门, 又闯入禁中, 将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来, 宁尚书?惊闻之下, 立刻传信金吾卫与四方守城军,与巡防营兵马在朱雀门之前恶战对峙——” “宫中贵妃娘娘, 同?样在二十六夜里发动宫变,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带出长安的一千龙武军, 宫变刚发动不久, 皇后娘娘得知消息, 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门出宫, 以皇后御令调集了禁军北营的五千人马, 双方在宣武门恶战一场之后,北营禁军控制了贵妃娘娘,内宫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东宫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处宫禁, 明显她知道?太?子的计划, 本?来是等?太?子大胜回朝的,却不想太?子已经败了,倒是宁侧妃, 得知消息后派人联系宁尚书?,暂时稳住了东宫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龙脊山谋反,她已经白身?待罪了。” 张扬说完喘了口气,又道?:“巡防营那五千人本?就不够坚定,袁将军昨夜带兵入城后,两?个时辰便?捉住了徐钊,巡防营死伤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为俘,神策军这边只伤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胜,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几?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宁尚书?稳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仅景德帝长出一口气,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气。 景德帝道?:“好好,长安未生大乱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宫大乱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宁尚书?和宁侧妃显然不知内情,还请陛下宽宥。”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t?” 姜离看着裴晏,心底那股子奇异之感又浮了起来,“从前在书?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来我?竟认你做了师父,我?唤你‘小师父’时你做何感想?嗯?小师父~” 裴晏望着姜离促狭的眉眼,只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离,只有眼前这样的,活泛灵慧,又胆大不遵礼训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师父”三字还在回荡,一颗心也无可抑制地急跳起来,他坦诚地道?:“很受用,很好听。” “好啊,没想到你裴鹤臣看起来谦谦君子,却爱占我?这种便?宜。” 姜离嗤之以鼻,可对上裴晏双眼,面上却生薄热,她忙转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适才就是你最后一次听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来,待要找补两?句,却见姜离忽然驻足,又转过身?,往他们身?后远处看去。 裴晏也停下来,往后方一看,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根本?无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蹙眉道?:“也不知是祭宫里还有些混乱还是怎么,这两?日?我?总有一种被人盯视的感觉,难道?大家?都知道?我?冒名?顶替的事了?” 知道?自然是都知道?了,可被盯视还是过于奇怪。 裴晏默了默道?,“怀夕不在你身?边我?还是不放心,今日?开始,我?让十安守着你。” 姜离正想拒绝,裴晏道?:“拒绝也无用。” 姜离撇嘴,只好应了下来,这时,裴晏不知想到什么,也迟疑道?:“说来那夜我?去调兵之时,也有几?分古怪——” 姜离还未听他说那夜详细,忙道?:“如何古怪?” “神策军在赤火原上演武,倒也算常事,但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好拔营,说是准备天亮之后回长安,就这样巧,刚好可以立刻出发来龙脊山救驾,因?此一夜功夫便?赶到了,结果虽是极好,但总觉得太?巧了——” 姜离沉吟道?:“两?地之间相隔大半日?路程,他们没道?理提前知道?太?子谋反,这只能解释为上天保佑了,我?还担心此前因?那袁焱之事,你去调兵之时他会不配合,却也没想到会如此顺遂。” 早前书?院命案中,袁焱虽死,其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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