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帘络,半刻钟后,马车在寒山寺外停了下来。 年后的?寒山寺常常半月不见一个香客,今日忽然有客来,寺内主持在内的?五人皆来迎接,姜离带着长恭二人入山门,只和气道?:“师父们不必客气,听说寺内的?素斋极好?,我为了久病的?母亲而来,打算在寺内抄经斋戒两日,怀夕——” 怀夕自袖中掏出一袋银钱,当首的?知客僧悟明师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将?姜离请去西面的?斋院。 主仆几人刚从白鹭山回来,如今又上了山,倒也?习惯山上的?清净,用完素斋天光已昏暗,因只有她一位香客,姜离得以?独自在药王菩萨殿礼拜诵经。 大殿内灯烛幽幽,药王菩萨顶戴宝冠,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注视着众生万象。 姜离双手合十跪于蒲团,深深叩首,三跪拜后,她目视着药王菩萨慈悲的?眉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师父,你曾让我跪地起誓此生永不得用医道?谋害他人,但惩治恶人,当不算害人罢……” 第178章 救我的是沈公子 二更合一 “我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仲春时节, 惠风和畅,但?若是在午后金灿灿的?暖阳之下走上两个时辰,还是会晒得人身上热汗淋漓。 高晖身着囚衣, 墨发披散, 肩负枷锁,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镇,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裂口。 负责押送的?衙差头?领宋毅苦着脸道?:“二公子别急, 侯爷和小高大人交代了?小人们?, 说您的?事陛下都清清楚楚, 这一路上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眼下咱们?才走出了?三十?里地,只能等到了?前面的?清河镇方才能上马车。” “废物东西?, 这四野寂寂,哪有?人盯着?你们?这、这是故意磋磨小爷, 等小爷到了?晋州, 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宋毅心中发苦, 面上只能陪着笑脸道?:“二公子再坚持坚持, 就?还有?十?里路了?, 等到了?地方,马车上什么都有?,到时候便可松快了?。” 高晖咬牙切齿道?:“那?不能把枷锁卸了??” 宋毅回望一眼,官道?之上虽无人跟着, 但?偶有?车马经过, 他抹了?一把额上薄汗,还是陪着小心道?:“二公子,这路上说不好有?什么人经过, 咱们?这副模样太过打眼,还是谨慎为好,好容易从长安城出来了?,咱们?路上别出岔子才好。” 怕高晖不愿,宋毅又低声道?:“您安心,也?就?是这头?一日辛苦些?,过了?明天便一切都好了?,前头?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晋州您更是能高枕无忧了?。” 高晖狠狠刮宋毅一眼,“水——” 宋毅闻言连忙递上自己的?水囊,猛喝了?两口水,高晖又提起沉重的?腿脚往前行,望着看不到头?的?黄泥路,再想到从前长安城中的?繁花似锦,他有?些?失控地叱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 “不过是烧了?一点儿书册,人都没烧死,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卑贱货,也?值得我赔上这样多,等着吧,都等着吧,等太t?子登基那?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宋毅在旁听?得满头?大汗,“公子,省些?力气罢,就?快到了?。” 高晖错了?错牙,忍着气性不再多说,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宋毅说的?清河镇,一行人入了?镇子,只往一处偏僻的?破败寺庙行去,待到大门之前,果然看到一辆青帷马车和两个灰衣侍从候着。 宋毅与那?侍从说了?句什么,又忙给高晖卸下枷锁,高晖疲惫地活动一番手脚,扬手便是一耳光。 宋毅被?扇的?侧过脸去,面上火辣辣痛,“二公子?” 高晖呲了?呲牙,“赏你的?,你也?不能白白享受押送小爷的?爽快不是?” 宋毅唇角溢出一丝腥甜,但?他身份低微,除了?伺候后这位小爷别无他法,便只能一拱手,“是,二公子说的?是,请上马车罢——” 高晖嫌恶地看一眼马车,一掀帘,见马车里头?备着不少吃食才满意了?些?。 待高晖上马车安顿好,宋毅擦了?擦嘴角,这才招呼几个一脸惊惶的?属下继续走,“脚程得快些?,待会儿还得爬山,今日是过不了?出云岭了?。” - 沿着明华山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第一道?山脊便唤出云岭,宋毅带着一行人至山梁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高晖不耐地在马车里斥责,“到底还有?多远?!这荒山野地的?哪有?能住人的?地方?小爷今夜必须沐浴,必须!臭死我了?——” 宋毅心底叫苦不迭,“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山梁上,是这山上唯一的?客栈,专门给过路的?商客们?住的?,有?沐浴之处,有?的?。” 客栈也?名?唤“出云”,马车停在客栈外时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伙计们?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已是见多识广,瞧见几个衙差与一个锦衣乱发公子,心底已经明白了?几分,待进了?客栈门,自是把最好的?上房给高晖住。 跟着的?侍从二人乃是高家派来照顾高晖起居,见高晖进了?屋子,其他衙差一路步行而来更是累计,自去要了?吃食歇下。 高家的?侍从吩咐伙计道?:“先送热水来给我们?公子沐浴,再准备最好的?酒菜,最软和的?锦被?——” 侍从说着扔来一粒银锭,如此财大气粗,无人敢怠慢。 掌柜一路小跑去厨房,“快快,先送热水去西?上房,再把最好的?三月春装一壶,其他人速速杀鸡启灶——” 客栈今日拢共只两路客人,另一路行客囊中羞涩,掌柜的?自把高晖一行当做了?财神爷照应,他一声落定,一人出后院杀鸡,一人装酒,又有?两人往桶里打热水,没多时,掌柜与装酒的?伙计同跟着去送水。 夜幕已至,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上无星无月,深林间狂风呼啸,忽闻一道?窸窣响动,一抹漆黑的身影自檐下潜入,眨眼功夫又翻上了?屋顶。 忙活片刻,高晖便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松快下来,前后换了?三次水,半个多时辰后,高晖换上干净衣裳,对着掌柜亲自送来的满桌酒菜露出了满意之色。 “公子先将就?将就?,等十日后到了晋州一切便好了?,老爷交代过,这两三年公子受点儿委屈,陛下如今身体不好,距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届时殿下大赦天下,公子回长安又有谁敢说什么?” 当首的?侍从名?唤高营,乃高从章新派来的?心腹,高晖听?见他所言,轻哼道?:“知道?了?知道?了?,父亲不恼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高营道?:“亲生父子,老爷怎会真的?恼公子?” 高晖从前的?小厮因替他隐瞒与柳元嘉之情?,皆被?杖杀,如今的?亲随既是侍奉,也?是监督,高晖仰头?饮下一杯酒,有?些?怅然的?叹道?:“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你们?自去歇下吧,待会儿唤小二来收拾便是——” 高营迟疑,“公子,小人们还是守着为好。” 高晖又仰头?饮下一杯,横眉问:“怎么?怕我跑了??前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衙差吗?我想跑他们?也?不会让我跑的?,赶紧滚!” 这客栈依一处岩壁而建,坐北朝南,他住在西?侧回廊尽头?,走廊两侧的?屋子皆是衙差所住,高营见他面生厉色,满眼不快,也?不想初来便惹他忌讳,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高晖盯着门口,直到听?见脚步声进了?隔壁的?屋子方用起膳食来,待四五杯酒下肚,他心底怅然越是沉重,这短短半月,他便从长安城中人人艳羡的?小高公子沦为了?阶下之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寒门士子。 高晖咬了?咬牙,想到如今长安城世族不知如何谣传自己与柳元嘉,他愈发烦闷,又连着数杯酒水下肚。 这酒乃农家陈酿,本算不得性烈,然而一壶酒尚未见底,高晖便觉心跳如鼓,四肢发麻起来,身上更着了?火一般,再看屋内锦绣布置,只觉那?画上雀鸟走兽皆活了?过来,而他心底躁乱愈盛,连日来的?愤懑、愁苦也?愈发喷薄而出。 高晖扯了?扯衣领,又连饮数杯,直到那?酒壶见了?底。 他倾倒酒壶,见壶内一滴不剩,便踉踉跄跄起身欲唤伙计,可忽然间,呼呼风声里,一道?极轻微的?异响从窗外传了?进来——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隔着窗扇,在风声掩盖之下忽远忽近,高晖猛地转头?,目光迷离地盯着窗户,又听?得一声响后,他眼底泛出奇异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的?刹那?,长风灌入,“噗”地吹熄了?灯烛。 房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可越是漆黑,高晖的?感官愈是灵敏,他听?出来了?,这是畅春楼铃钹的?声音,他与柳元嘉多年来的?隐秘皆藏在这铃钹清音之间,一时之间天玄倒转,他竟分不清身在何方,他呼吸急促地望向窗外黑暗,很快,他像收到了?某种?刺激与召唤,手脚并用地从齐腰高的?窗台上爬了?出去。 窗外是芳草萋萋的?木林,也?不知怎地,林间狂风大作,令他脚步愈发许软,可那?铃音自木林深处而来,令他似行尸走肉一般入了?林间。 距离他不远的?古松梢头?,怀夕一袭黑衣隐在枝芽之间。 她手中握着一只铃钹,十?多步之外的?木林尽头?,另一只银色的?铃钹正挂在摇曳的?野树枝上,眼看着高晖着了?迷一般的?走过去,怀夕轻轻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落地,另一道?黑影自树荫下走了?出来。 - “高晖——” 来人黑衣黑面,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听?得出是个女子。 此声一出,被?铃钹吸引的?高晖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散音,而他眼前光影浮动,刺耳的?风声与四周摇乱的?树影在他眼底皆扭曲了?形状,他摇晃着身子,不知把来人当成了?谁,又痴痴地一笑。 见他不做声,黑影走近两步,待闻到了?风中酒气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没有?报应!” “幸好我来了?——” 树上的?怀夕瞪大了?眼睛,她听?了?出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八日前来过府上的?虞氏大小姐虞梓桐,这般深山老林她竟会来! 她刚落下的?心又迅速悬起,只见林间寒光一闪,是虞梓桐拔出了?剑来,然而几乎是同时,客栈方向亮起一抹灯火,两道?影子如离弦之箭急掠而来! “二公子——” “叮”的?一声脆响,虞梓桐手中剑锋被?挡偏去,期力道?之大直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刚退半步,一道?身影扑向高晖,另一人则向她挥刀砍来,刀锋夹裹风势,虞梓桐心头?大骇,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来者何人?受何人指使?!想对二公子做什么?” 刀锋随着话?语连砍而来,虞梓桐勉力抵挡,却只能步步后退,树梢上的?怀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按上盘龙鞭的?刹那?,心却迟疑起来。 她早在崔赟截杀姜离那?夜便露过功夫,当夜瞧见之人不少,眼下一旦用起盘龙鞭,岂非立刻暴露自家姑娘?! 怀夕心急如焚,犹豫的?刹那?,林间高营已冷笑起来,“竟然是个姑娘家,那?这一刀有?你受得了?,你不若束手就?擒我饶你性命!” 怀夕心头?大震,再顾不得其他,可就?在她要飞身而下之时,林间不知怎么又出来一道?身影,t?来者身手利落,三两下便挡住高营刀光,直令高营大为骇然,“还不止一人?你们?到底是谁?!” 来者拖着受伤的?虞梓桐且战且退,另一侍从见高晖只是喝醉了?酒,忙也?抢上前来帮忙,高营冷喝道?:“想走?!没门!” 他二人一刀一剑猛攻而来,来者既要护着虞梓桐,又要应付这武艺不赖的?二人,一时应接不暇起来,怀夕心揪作一团,目光一转,却见随着几人越打越远,没了?侍从搀扶的?高晖在树下半痴半傻笑言几声,又被?那?铃钹吸引—— 见他往铃钹方向行去,怀夕瞳底微亮,复又瞧向虞梓桐一边,这定睛一看,便见那?来者自顾不暇,渐落下风,虞梓桐不知伤了?何处,此刻已全无招架之力,反成了?来人拖累,怀夕心跳若鼓,正打算见机行事之时,林中狂风忽地一滞,又一人身若游龙,眨眼功夫便断了?高营二人攻势。 林间打斗声引得客栈方向亮起灯火,借着微弱的?光芒,怀夕依稀瞧见来人黑衣广袖,头?戴假面,再仔细一看,其本该裸露在外的?双手亦是漆黑一片,怀夕愕然瞪大眼瞳,这来的?是…… 思及此,怀夕不敢耽误,收起盘龙鞭闪身而上。 她身形灵巧迅疾,顷刻功夫便至战圈,刚一靠近便闻见刺鼻的?血腥味,再仔细一瞧,便见虞梓桐右下腹血流如注,人也?半昏了?过去,而救人的?二人对她的?出现毫无意外,见她过来,先前那?人立刻将虞梓桐推至她怀中,复又迎战而上。 客栈处人声嘈杂起来,被?惊醒的?一众衙差也?举着刀剑冲了?过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虞梓桐也?奄奄一息,怀夕深深看了?一眼头?戴假面之人,一个飞身掠入了?深林之中。 待出一射之地,她似听?见有?人撕心裂惊叫了?一声。 - 时辰已过子时,寒山寺里也?只有?夜风呜咽。 一灯如豆,姜离静坐在禅房之中,正一笔一划抄写?经文。 忽然,脚步声凌乱响起,下一刻,房门被?推开,竟是怀夕背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姑娘,快救人,是虞姑娘——” “桐儿?怎么回事?!” 姜离大惊,待怀夕将人放在榻上,连忙挽袖近前。 她检查伤口,怀夕气喘吁吁道?:“奴婢也?不清楚,姑娘想的?法子本来十?分见效的?,那?三日醉是姑娘炼制多日,今日高晖刚服下不久便起了?效,那?畅春楼的?铃钹也?极有?用。可没想到虞姑娘不知怎么跟了?来,眼看着高晖就?要去找铃钹了?,虞姑娘却出现了?,她见高晖喝醉了?酒没什么防备,但?没想到高晖身边那?两个不起眼的?侍从竟然皆是武艺非凡,他们?及时发现不对跑了?出来——” “药箱——” 虞梓桐失血过多,已昏迷不醒,姜离利落解开她衣襟,先施针止血。 怀夕帮忙取出止血散来,见姜离行云流水地清理伤口,便松了?口气道?:“幸好咱们?带了?医箱来,真是太惊险了?,姑娘不知道?,那?二人不好对付,便是奴婢使出全身解数怕也?只能是个平手,可紧要关头?竟然来了?帮手!还是前后两个人!” 姜离手上一顿,复又为虞梓桐上药,“可能看出是何人?” 怀夕默了?默,低声道?:“倘若没有?看错,应当是阁主。” “小师父?”这下姜离极是意外。 怀夕继续道?:“第一人是个清瘦男子,面上绑着黑巾,奴婢瞧不出路数,但?第二人黑袍黑面,连手上都带着黑色的?护套,虽说林中漆黑一片,但?这样的?装扮还有?何人?奴婢起先犹豫了?片刻,怕盘龙鞭暴露姑娘,等奴婢最后赶到跟前时,他们?并不意外奴婢在此,还把虞姑娘交给了?奴婢,显然知道?姑娘也?在附近,奴婢把人带着,他们?又上去应付拦阻那?些?护卫,怎么看都是咱们?自己人,奴婢这才带人先走了?一步。” 姜离目光落在虞梓桐面上,见她疼的?眼睫轻颤,眼底也?浮起怜惜,“若是小师父,那?他只怕是跟着我们?过来的?,但?他没有?现身又是为何?” 怀夕擦了?把额汗,“奴婢也?不明白,不过姑娘,如今事情?闹大了?,咱们?怎么是好?” 姜离自得知高晖只被?判了?流放五百里便开始炼制三日醉,来寒山寺祈福,亦是这明华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最好的?动手之地,高晖这样的?性子,若是喝醉了?酒跌下山崖,是死是活都只能算作意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虞梓桐竟与她想到了?一处。 “若是小师父,他应当有?法子把人引向别处。” 姜离尚算冷静,怀夕又看向虞梓桐伤处,“虞姑娘的?伤呢?” 姜离叹了?口气,“未伤及脏腑,只是这刀口颇宽,她要受苦了?,眼下有?她在我们?不便久留,天亮前便离开此地——” 怀夕颔首,“只能如此了?,幸好这寺里的?师父不管事,待会儿先把人带去马车上藏着,还能瞒得住。” 说着她又忧心道?:“那?客栈那?边呢?虽说离了?五里地,但?说不定会查过来,路上奴婢十?分小心没留下血迹,但?方圆几里只几乎农家和寒山寺,他们?一定会来问的?。” 姜离看了?一眼怀夕背脊上被?血色染深的?黑衣,“那?便只能等天色大亮之后再走了?,先去换衣裳,把这里清理干净。” 待怀夕换好衣裳,姜离已为虞梓桐包扎好了?伤口,二人将她身上血迹清理一番,又拿出姜离备用的?衣裙为她换了?上。 看着虞梓桐惨白的?面颊,姜离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忧心道?:“天亮之前她便会醒,得想想如何与她解释。” - 虞梓桐睁开眼时,对上的?便是姜离担忧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只怀疑自己在做梦,闭上眸子再睁开时,又是惊喜又是茫然。 姜离先开口道?:“桐儿,你感觉如何?” 肋下剧痛,虞梓桐轻嘶一声道?:“死不了?,阿泠,你、你怎么在此……这是哪里?” 姜离眉心微蹙道?:“这里是寒山寺,我在这寺里祈福两日了?,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把你放在我的?门外,我开门便见你身受重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受刀伤?” 虞梓桐愣住,今夜所有?的?记忆也?在此刻慢慢回笼,她瞳孔缓缓瞪大,片刻之后起身道?:“我、我在这里只怕要牵累你,不行,我得走——” “你别急,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姜离连忙按住她,“寺里没有?其他香客,师父们?也?都歇下了?,你快别动,你这样重的?伤,靠自己又能去何处?到底怎么了??” 虞梓桐负伤受痛,又满心劫后余生之感,听?姜离此言也?只能先躺下,她抿唇片刻,郑重道?:“阿泠,既然、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你是知道?的?,高晖当年伤了?我表兄,又只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我……我是追过来给表兄报仇的?……” 说至此,她有?些?苦涩道?:“我以为他身边只有?衙差护送,却没想到还有?高手护卫,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发现,可没想到危急关头?有?两人救了?我,只怕也?是他们?把我送来你这里的?,他们?应该知晓你定会救我——” 虞梓桐抓住姜离的?手,瞳底光彩亦明灿起来,“阿泠,你来自江湖,你也?知道?我心中牵挂,若我没有?认错,今夜救我的?——” 她呼吸一促,“今夜救我的?只怕是沈公子!” 第179章 跌下山崖 单更 “沈、沈公子??!” 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 双双大惊,虞梓桐受伤不轻,早已?昏迷, 连怀夕都不知?她是否看见了沈渡, 更何况, 即便看见了, 她又如何认得出? 姜离迟疑道:“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认得?” 虞梓桐捂着伤处, 痛得满头大汗, 喘了口气?道:“我与沈公子?的确已?经?多年未见了, 但你?当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见过他, 你?也说你?便是遇见过也是认不出的,而我这些年里, 也用了许多法子?在江湖上打探,我知?他被暗害后的装扮。” 虞梓桐哑声道:“他被毁了脸, 又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江湖上有?人见过他, 说他身若罗刹, 不见光明,连画像我都请人买了许多张,如果他人没出现在长?安我还难确定,可你?也知?道, 自从秦家的案子?出来他人是当真在长?安的。” 沈渡在江湖上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可他到?底是沧浪阁之?t?主,要护着沧浪阁,免不了有?现真身之?时, 姜离也没想?到?,虞梓桐这些年还用了这般多手段去打探他样貌。 姜离知?虞梓桐心结,本就?在想?如何让她了此心愿,却不想?阴差阳错,她竟是被沈渡所救,她便也不再刻意隐瞒,“竟然真是沈公子??他……那你?如今可算了了心愿?并且,他如何会在这里呢?” 姜离装作不知?内情,虞梓桐也纳闷道:“我也没想?到?,他似乎也是为了高晖而来,我都不知?他是不是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认得他就?够了,他不是一心为了当年沈家的旧案吗?我怀疑,当年沈家的案子?说不定和?高氏有?关——” 沈渡一心报仇也是众人皆知?之?事,虞梓桐如此想?也合情理。 姜离便顺势道:“或许真有?此可能,幸好遇到?了他。” 虞梓桐也感激道:“阿泠,你?说这是什么机缘?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又救了我!他人在长?安,真的在长?安——” 见她越说越激动,姜离忙道:“确是巧合极了,你?眼下养伤要紧,这会儿时辰尚早,我明日一早回长?安,到?时我会先把你?藏在马车里,你?随我回去便好,你?且想?想?有?无遗漏之?处,如今事情闹大,得为你?好好善后。” 虞梓桐闻言忙冷静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又打听到?了高晖出发的时辰,猜到?了他们会在出云岭落脚便一路跟了过来,因不敢跟的太近,晚了半个时辰才上山。若说遗漏,只?有?客栈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匹马儿,但那马鞍上并无徽记,他们认不出是哪家的,我身上罩的也严实,应没有?别的破绽,明日你?把我送去城外庄子?上,只?说没见过我便好。” 姜离心弦微松,“那好,那你?先安心睡会儿,天亮之?前带你?去马车。” 虞梓桐摇头,又握着姜离的手道:“太痛了,且想?到?沈公子?,我、我更睡不着,阿泠,你?怎么会来明华山祈福?今夜若不是你?在此,就?算有?沈公子?只?怕我也会去半条命,不对,他能把我送来你?这里,似乎对我们的关系了如指掌,啊,如此说来,他一定是认得我,也认得你?,他一定一直在长?安城内,把世家贵族之?间都摸透了。” 虞梓桐性情虽莽撞了些,脑子?却转得极快,这片刻已?想?出了一套合理的推测。 姜离心底哭笑不得,解释道:“这寒山寺只?供奉药王菩萨,我听说几十年前此地的药王菩萨十分灵验,我母亲的病难医,我便想?来此试试。” 虞梓桐明白过来,又感激道:“实在多亏你?在这里……” - 天亮之?后,姜离用了早斋,又添了香火钱方才告辞。 主持带着几位师父目送姜离二人出寺门,刚转过身,怀夕便轻声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还没搜过来?” 姜离往西北方向扫了一眼,道:“只?怕没功夫过来。” 怀夕瞳底一亮,“难道成了?!” 姜离不做声,待上了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山下而去。 待走出二里之?地,虞梓桐掀开?帘络朝外探看,片刻放下帘络道:“幸好这寺里的僧人不多,不然还真不好躲,这驾车的小?厮——” 姜离道:“你?放心,自我回来他便跟着我,嘴巴很严。” 长?恭当初在府中处境并不好,被姜离看中才得了正经?差事,后来姜离遇袭,长?恭舍命不弃,也足见他诚心相待,值得信任。 虞梓桐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待把我送回庄子?上,你?立刻回长?安,免得此事连累了你。” 姜离沉吟道:“高晖之罪已定,就?算遇袭,高氏也不敢闹去御前,但无论高晖是否受伤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有?高晖和你表兄的恩怨在前,你?这几日定要谨慎。” 虞梓桐颔首,“我明白,我定要置身事外才行,但不知沈公子他们是否走脱。” 姜离道:“若你?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位沈公子的武艺寻常护卫可留不住。” 虞梓桐摇头,“你?有?所不知?,高氏这几年一直帮着太子?谋划,定西侯位高权重也就?罢了,高晖的父亲,那位小?高大人身边还笼络了不少武林中人,昨夜那二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可那身手定不是普通武卫。” 如此一说,姜离也担心起?来,再想?到?昨夜沈渡并未出现,一时只?怕高氏多有?防备真能伤了沈渡,她看向怀夕,便见怀夕也忧心忡忡的,虞梓桐见她二人沉默下来,倒安抚道:“不过昨夜我昏睡之?前看到?了那二人身法,应该不至于?脱不了身。” 姜离苦笑一下,“那也不要担心了,你?的伤虽未伤及性命,却也马虎不得。” 虞梓桐嘶声道:“真的好痛,从小?到?大没这么痛过!那护卫好狠辣的刀法,我到?底是花拳绣腿了些。” 她额上痛得薄汗未止,姜离为她拭汗道:“既然知?道,怎么敢一个人来冒险?” 虞梓桐无力道:“没办法啊,听说那裴鹤臣都被陛下罚跪了,我父亲的处境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哥哥要走科考的路子?,便也只?能我试试了,我自小?习武,比我哥哥还强些,却没料到?高氏早有?准备。” 姜离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我待会儿写给方子?,你?回了庄子?自去配药,最近几日伤处不可沾水,伤好些了再回城。”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下了明华山,官道平坦,马车也走的稳当了些,虞梓桐这会儿才有?了几分困意,姜离将软枕垫在她身下,她便昏昏睡了过去。 虞氏的庄子?在长?安城西南,近申时方才至庄子?后门,虞梓桐勉强能下地,分别之?时,又拉着姜离道:“阿泠,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姜离失笑,“行了,虞女侠快去歇着吧。” 看着虞梓桐被亲信婢女碧云接入府中,姜离方上马车回城。 车厢中只?有?二人,怀夕忍不住道:“姑娘,阁主不会出事吧?虞姑娘说的没错,那两个护卫不是普通的武卫,但奴婢瞧着应不是阁主的对手,但也怕奴婢走之?后他们还有?后招,昨夜阁主都没来寒山寺……” 姜离定声道:“先回城,小?师父既跟了过去,多半知?道我的目的,他若无碍,这两日多半会来见我。” 怀夕又问:“那高晖——” 姜离冷冷道:“等消息,若得手薛琦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 回薛氏已?是申时过半,薛琦人在禁中,姜离自回了盈月楼梳洗歇下。 昨夜她主仆二人几乎未曾合眼,这一歇便到?了傍晚时分,酉时初刻,盈月楼正用晚膳,不想?长?禄自前院快步而来,“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姜离与怀夕四目相对一瞬,姜离忙披上外袍往前院去。 一路疾行,甫至书房便见薛琦一脸沉重地坐在书案之?后,见姜离来了,他示意长?禄关门,不等姜离问安便道:“泠儿,你?这两日在明华山,可碰到?什么不妥?” 姜离一脸纳闷,“父亲指什么不妥?那寒山寺如今确是香火寥寥,但寺里的师父还算尽心,女儿这两日都在斋戒为母亲和?父亲祈福。” 薛琦重重一叹,“你?可知?高少康?” 姜离近前半步,“他不是被定了罪吗?” 薛琦道:“是啊,他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是昨日自长?安城出发的,昨夜他们歇在明华山出云岭一家客栈里,本来安安生?生?的,可没想?到?夜里竟然遇见了刺客,还不止一人,那两个护卫拼死保护,但谁也没想?到?那高少康自己喝醉了酒,竟跌下了山崖。” 姜离心腔一振,“人是死是活?” 薛琦叹道:“那山崖四五丈高,他坠下之?后滚下坡,一行人下山找了半个时辰,找到?的时候人不知?摔到?了何处,下半身已?全无知?觉,身上亦有?外伤,那些护卫急坏了,连夜把人送到?明华山脚下寻大夫,可那等乡野之?地哪有?好大夫?” “今天午时消息才传回长?安,人也不敢送回,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他们半途住客栈饮酒,小?高大人午后带着大夫往明华山去了,如今还不知?人是死是活,哎,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子?一脉近日接连出事……” “可惜未碰上,否则女儿倒可一救。”姜离满面遗憾地道。 第180章 不愿屈才 单更 从薛琦书房出来, 怀夕警惕地迎了上来,“怎么样姑娘?” 姜离走远几步道:“是高晖之事,消息午时传回?来,t? 高从章已经带着人?赶往明华山下了, 人?估摸着是残了。” 怀夕雀跃起来, “果然成了!” 夜幕已至, 姜离看着府中灯火,面上却?没有笑意, “高晖理亏, 此事闹不上明面, 但出了这样的事, 高家绝不会轻放。小师父在那?护卫眼?前露了面,他二人?既是武林中人?, 猜到小师父的身?份并不难——” 怀夕一听顿觉不妙,“那?阁主的处境岂非不妙?” 姜离放慢了脚步, “小师父既然脱身?, 他的安危应该不用担心, 但他露在了人?前, 高家势必会联合拱卫司一起探查此事, 说不定还会私下禀告给陛下,他越是无忌,帮沈氏翻案便?越难……” 怀夕忍不住撇嘴,“依奴婢看, 阁主就算安分守己?这案子也不好翻, 若是翻了案,岂不是说明皇帝做错了?皇帝对?阁主深恶痛绝,怎可能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且阁主杀过好几个朝廷狗官, 到时候莫非要将阁主捉拿归案?” 怀夕在江湖长大,自?不认这些朝堂尊卑,姜离听得心底五味陈杂,“历来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要翻都是极不易的,若找不到重要的人?证物证,绝无机会让陛下承认当年?错判了,无论是小师父还是义父的案子,都是一样。如今高晖出事,翻案尚在其次,只怕他们?又会向秦家出事时一样大肆搜捕,一来小师父处境艰危,二来或许会牵扯虞氏。” 怀夕看了看天色,“若阁主不回?长安,怎么也该见姑娘一面,但在明华山没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虞姑娘那?边,就只能看她?当时有没有其他破绽了。” 姜离只得道:“今夜等等看罢。” 回?盈月楼后,姜离又重新更改了简娴的医方,如今春暖花开?,她?已有为简娴施针的打算,只是简娴病情特殊,她?不得不谨慎相待。 定下医方,姜离和衣等到四更天,眼?见窗外毫无动静,她?方知沈渡不会再来,想着翌日还要入宫给景德帝看诊,只得先歇下。 - 十八日傍晚,姜离依令于酉时前至太极殿。 但到了太极殿外,却?见宁珏与于世忠二人?侯在殿门口?,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姜离心底正起疑,便?听殿内传来景德帝的低喝。 姜离心头发紧,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宁珏率先看到她?,随即于世忠上前来,“姑娘来了,今日只怕得等等,等陛下见完几位大人?才好。” 姜离应是,又担心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可如此大怒。” 于世忠苦笑,“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几声告罪,姜离屏息一听,似乎听到了裴晏之声,她?有些奇怪,而于世忠闻声不对?忙往殿中去。 待于世忠入殿宁珏才靠近了些,轻声道:“是那?邪教案子出了点岔子,那?姚璋行事太过雷霆手段,如今连师兄都吃了挂落。” 姜离低声问:“怎么回?事?” 宁珏道:“前几日不是查到了军器监弩坊署令那?位夫人?与那?位程大嫂有私交吗?这几日我们?走访相国寺周边和潘府,确实证实了小郡王所言。那?潘夫人?自?己?也是久病成医,一年?之前,她?在相国寺后山采药之时被蛇咬了,当时情况危急,是同去采药的程大嫂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潘夫人?给银钱程大嫂还不要,就此两人?身?份悬殊,却?有了交情,也是因此,潘夫人?才把自?己?得来的‘真神’介绍给了程大嫂。” “那?位潘夫人?已经招了?” 宁珏颔首,“当日从小郡王那?里得了消息,我先去潘府下人?那?里查了查,确定她?和程大嫂这层交情之后方才告诉了姚璋,这位姚指挥使行事利落,当天晚上便?进了潘府拿人?,把潘秀成夫妻都带回?了拱卫司,这两日上上下下审问下来,已经基本确定,这位潘夫人?的确是着了道上了当——” 姜离紧张道:“可真是无量道?” 宁珏叹道:“还没问出来,这个潘夫人?说自?己?是从城中一位姓余的江南绸缎商那?里入道的,起初是因她?久病难愈,病急乱投医之下信了那?商户,但她?没想到自?从信了那?商户所说的天尊圣主之后,她?的病当真缓和了不少,这令她?认定了那?商户说的是真的。” 姜离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宁珏耸肩,“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啊,但那夫妻二人怎么审都是一个说法,不像有假,那?位夫人?在房中设了祭台,起先只是供奉天尊,就和礼佛问道一样,后来看她?心诚,那商户才教她如何侍奉,无外乎是贪了些银钱,又给了什么神物符水之类的东西,且不许她?传道于他人?,那?潘秀成觉得她?遇上了神棍,可连她?病重苦痛,便?也随她?去了,她?二人?都不知什么无量道有量道的……” 姜离忙问:“那姓余的商户呢?” 宁珏抬了抬下颌示意殿内,“商户跑了啊,那?人?做过生意是真,但一切出身?都是假的,连下人?也是一年?多之前采买的,陛下如今生气?便?是为了此事。” “怎会跑了?”姜离也很是失望。 宁珏撇嘴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姚璋,可又想着此事到底是他负责,我又刚来不久,结果姚指挥使一听,便把潘家上下的人都拿了,动静不小,那?人?只怕是收到了消息,在潘家被捕的当天晚上就出城了,好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姜离秀眉拧起,“那?和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宁珏无奈道:“其实无关?,只不过前天晚上我们?搜那?姓余的时,师兄竟出城了,一晚上没找到人?,昨日清晨回?来之后才知这边线索断了,陛下知道此事后因几日前的事,连带着对?他生气?呢,大理寺本就是协查,多少要担些责骂。” 姜离心底涌起两分怪异,“前夜出城?” 宁珏道:“说是去探望老国公爷了。” 老裴国公裴渊在城外清修,裴晏的确常去探望,姜离了然,不禁低声咕哝道:“陛下还没消气?……”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而开?,剑眉冷目的姚璋率先走了出来。 宁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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