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姜离了然,“是,那孩子是南边逃难来的流民,无家?可?归,我便将他送去了济病坊,那日我本是去看他和其他孩子的,得知有位帮厨病休多?日无消息,便跑了一趟,可?没想到那位大嫂已经病逝了。” 姜离想到程大嫂,心中仍有唏嘘,李策也叹道,“都是可?怜人,我年前?年后忙着万寿楼之事都未出过城,有些疏忽济病坊,多?亏姑娘照顾,那些孩子如今十分记挂你。” 姜离还未接言,李同尘跟上来道:“可?不是,我们去的时候,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们,像姑娘这样的善心人可?真不多?见了。” 姜离谦虚两句,李策问:“姑娘下一次何时去济病坊?” 见姜离还未计划何时再去,李策便道:“姑娘去之时,我与姑娘同行,我已答应了那些孩子,下一次再去要带着姑娘同去。” 姜离想了想,“只怕得二月里了。” 李策欣然应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在?前?的裴晏回望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九思低声道:“咦,公子,小郡王和薛姑娘说的济病坊是哪个济病坊?怎么他们二人还有私交?” 裴晏一言未发?,马鞭重落两下,眨眼功夫疾驰出一射之地,长恭见状不敢耽误,忙也跟着扬鞭,一时车马辚辚,再无功夫说话。 待到段国?公府之外,老远的便听见府内哀乐齐鸣,姜离下得马车与众人鱼贯入内,绕过影壁,刚进前?院便见灵堂方?向灵幡招展。 段凌得了消息迎出来,李同尘上前?道:“这是在?做法?事?” 段凌颔首,“快结束了,今日这是——” 段凌疑惑地看着裴晏和姜离,裴晏道:“先去灵堂等法?事结束吧。” 段凌抬手做请,一行人便往灵堂院而去,到了院门口,便见院中设有祭台,十来个着明?黄法?衣的道长手执拂尘铜铃,一边念念有声,一边挥舞法?器围着祭台绕圈,段国?公与戴氏皆不见人影,灵堂正门一侧,冯筝和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帮忙治丧。 瞧见几人,冯筝也迎上前?来拱手见礼。 李同尘则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了?” 段凌叹了口气,“母亲还在?病中,这几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夜里噩梦连连,人都瘦了一圈,今日又请了大夫来府中,这会?儿正在?看诊,父亲在?内院作陪。” 段凌言毕又看向裴晏,“裴少卿,这两日可?查到紧要线索了?” 裴晏道:“确定了毒物,但还无直接线索。” 段凌有些失望,这时院中道长们停了绕圈,法?事已近尾声,裴晏便道:“今日来,是想再验一次你兄长的遗体,你去知会?你父亲一声。” 段凌微讶,“不是已经t?看过几次了,怎还要验?” 姜离上前?半步,“段公子,今日是我有不明?之处,段世子遇害之重乃在?凶手作案手法?上,案发?当夜我虽看过他的伤势,却未细查,今日我想再看看世子的伤。” 段凌欲言又止,待看裴晏,便见裴晏也一脸肃重瞧着自己,段凌只好点头?,“行,那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段凌抬步去往内院,李同尘一脸苦闷地看向灵堂,“哎,我真是,这几日我也是食不下咽啊,谁能想到一场好心办了坏事,冯筝,这法事还要做几日?” 段霈已遇害三日,冯筝也一脸哀颓,“国?公爷说最起码要做满七日呢,今日才第二日,至少还有五日,若能早日找到谋害世子的凶手,做满七日世子也可?下葬了。” 几人说着话,灵堂门口的中年男子有礼地请一众道长入偏院歇息,又吩咐其他下人撤下祭台,清扫院中法事留下的符文纸灰,见中年男子亲自去抬祭台,冯筝赶忙道:“汪先生,我来我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段冕身边的门客汪仲琦,冯筝手脚利落挽袖,与一个小厮一起将祭台抬了起来,这一下,众人方瞧见他衣袖与指尖多?有污渍,显是帮着做了不少苦力?。 众人看着冯筝,李策的目光却在?姜离和裴晏之间来回,“鹤臣,难道薛姑娘能看出你们大理寺仵作看不出来的东西?” 姜离听得神容微变,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是医家?,大理寺虽有仵作,但也只粗通医理,自然比不上薛姑娘。” 李策扬眉,一笑道:“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段凌带着段冕快步而来,几人往不远处的廊道之上看去,姜离眼眶骤然一缩,只见除了段凌父子,白敬之竟也跟在?二人身后。 裴晏也瞧见,远远便问:“白太医怎么在?此??” 冯筝道:“夫人病了,是请白太医来看诊的。” 话音落下,段冕已到了跟前?,不解道:“怎么,说薛姑娘要看霈儿的遗体?可?如今霈儿的遗体已经装殓,只差封棺了。” 姜离上前?见礼,又道:“国?公爷不必担心,我只看世子伤处,不会?损其遗容。” 段冕很有些犹豫,一旁李策见姜离态度坚定,半分畏怕也无,眼底惊异愈发?明?显。 裴晏这时道:“段霈的案子,国?公爷也知道生的十分诡异,要尽快找到凶手,还请国?公爷配合,这案子虽是大理寺之责,但国?公爷自己也不想拖延太久。” 段冕沉了沉脸,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终是不忍道:“也罢,仲崎,冯筝,你们帮忙开棺吧——” 段冕说着,沉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再看段霈的死状。 汪仲琦应是,与冯筝一起走入灵堂,姜离与裴晏也跟了上去,李策二人虽不想见死人,但有些好奇,也站去了灵堂门口。 汪仲琦与冯筝费力?地推开棺盖,如今尚是冬日,段霈的遗体本该保存极好,但因段氏祭奠隆重,灵堂内烛火熏熏,便也令遗体的腐烂速度加快了些,棺盖一开,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漫出,直令汪仲琦与冯筝都不禁后退两步。 他二人退开,姜离面色沉静地挽袖上前?,她轻轻屏息,丝毫不惧段霈青紫浮肿的脸,先倾身将其寿衣领子解开,后仔细查验其伤处,三日前?血淋淋的伤口此?刻已皮肉翻卷,腐败发?溃,姜离掏出丝帕轻按伤处,不知在?查验什么。 裴晏站在?她身边看着,好半晌,姜离直起身子道:“若我没记错,宋仵作验尸之时,道两处伤口皆是类似鬼头?匕首的凶器造成?” 裴晏颔首,“最深的伤口有近三寸,较浅的也有寸余。” 姜离瞳底幽明?变幻,忽然看向李策,“小郡王,当日案发?之时,世子被刺中之后多?久倒地不起的?他‘受伤’之时是何种姿态?” 李策闻言索性步入灵堂,“他被刺中两次,第一次被刺中,便有个明?显的趔趄,第二次被刺中,则是后退了两步,若没记错,他当时捂着心口惨烈地痛叫了几声,然后才缓缓倒在?了地上,前?后……应有十来息功夫。” 姜离忙问:“趔趄?往哪个方?向趔趄?” 李策迟疑难定,又看向李同尘,李同尘无奈道:“这……我也记不清了……往左?还是往右?还是退了两步?当时那两罗刹人像还在?动呢,我实在?记不清……” 李同尘一脸苦涩,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冯筝,冯筝抓了抓脑袋,也是焦灼不已,“若没有记错,应是往后一缩,又或是往左一歪?哎我也实在?记不清了,当时人都是蒙的,还有人叫喊着说幻术师父把世子变出来了,大家?当幻觉看,怎么会?记清楚细节?”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裴晏却立刻道:“不可?能往左,他即便中了毒,受伤之后也只会?本能地往远离凶器的方?向躲避,又怎会?再往左去?” 冯筝忙道:“不错不错!那世子定是往后躲了……” 李同尘这时也道:“是这个道理,但这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当时他身边没有人啊!还是说,凶器不是罗刹的鬼头?匕首?而是别的方?向来的东西?哎,可?惜我们谁能记得请啊,当时太乱了!” 姜离摇头?,“记不清姿态无碍,因还有一处古怪。” 说话间段冕和段凌都进了灵堂,姜离目光再度落在?段霈的尸体上,“他有两处伤,浅的并?不致命,但那道深的却可?谓一击致命,案发?当夜我已看出伤在?要害,适才我再仔仔细细看过,发?现那道三寸长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段世子的心腔正中,这样重的伤,他怎能坚持十几息才倒地……” 第114章 谁在撒谎 单更 “那便是说, 深的是罗刹后刺的?浅的是先刺?他受伤时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但我确定,他就是痛叫好几声之后倒地?的。” 李同尘云里雾里, 姜离则看向裴晏, 便见裴晏目泽凝重道:“是凶手的障眼法, 只是凶手何以刚好掐准了时机——” 李同尘不解道:“什?么时机?” “其实……”李策这时悠悠开口, “当时段霈到底被?刺了几下我们?是记不分明?的,他那些?趔趄仰倒的姿态, 我们?可?能也记得不够准确, 因?此, 会不会是他其实只被?罗刹刺了一下较浅的伤口, 而致命的那一刀其实是凶手所刺?” 李同尘和冯筝瞳底皆是一亮,但很快, 李同尘否定道:“但不对啊,别的我记不清, 但我当时扑到段霈身边时, 明?明?看到他衣襟上满是血色, 不仅如此, 我还摸到了血, 那黏腻的触感我绝对不会忘记,若只是一处不致命的伤口,何以那么快流那么多血呢?” 姜离定然问,“世子当真没有记错?” 李同尘苦涩道:“我还希望我记错呢!但那是血, 不是灯火, 虽说当时我们?中?了毒,所见多有幻视,但当时我摸了满手血色, 人被?吓得清醒大半,绝对绝对没看错,就是血,鲜红刺目,还有腥味——” 被?李同尘这么一说,冯筝也丧气两分,“是啊,当时世子襟前是有大片血迹,没有错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小郡王,你说呢?” 李策颔首,“不错,我赶到跟前的时候,同尘因?想扶起段霈,双手和衣袖、襟前皆沾满了血色,若只是小伤,是不可?能有那么多血的。” 李同尘不住点头,裴晏便问姜离,“那道更浅的伤,出血量可?大?” 姜离一脸沉重地?摇头,“不会在十几息功夫内染红襟前,那便与我早前的猜测不同了。” 姜离没把话说明?白,李同尘追着道:“什?么猜测?你想到凶手杀人的法子了?” 一旁段霈和段凌也巴巴看着姜离,不料裴晏道:“你是嫌疑者之一,尚未查清真相之前,不该问的别问。” 裴晏话音落下,外头九思快步而入,“公子,有消息——” 裴晏走出灵堂,九思在他身边耳语两句,他听?得剑眉紧拧,很快回身道:“府上还要治丧,你们?帮忙的帮忙,吊唁的吊唁,我和薛姑娘便先走一步了。” 姜离又看了一眼棺椁,这才?抬步离开灵堂。 李同尘和李策满心焦灼,但他们?几人当日都在案发现?场,自无法打听?衙门进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离与裴晏离开。 待二?人走出灵堂院门,李同尘无奈道:“鹤臣和薛姑娘所言玄玄乎乎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凶手怎么用的障眼法,我们?……” 李同尘边说边看向李策,忽而话头一顿,“你怎么这副表情?莫非你听?明?白了?” 李策望着院门方向,一脸的耐人寻味,闻言他牵了牵唇,“那倒不是,t?我就是觉得鹤臣怪怪的……” 李同尘还要再问,便见李策转身去给段霈上香,李同尘摇了摇头,只好同去祭奠。 - 刚走出影壁,裴晏便低声开了口,“那毒物还无下落,但段霈好赌之事查到了些?许线索,我要往城西?赌坊走一趟。” 姜离了然,跟着道:“我看完了所有人的证供,本也推测障眼法在凶手行凶的时机之上,可?有同尘的证供在此,可?见我此前所想还是不对。” 说话间二?人出了府门,裴晏这时驻足,“那如果他在说谎呢?” 裴晏语声沉凝无波,显然不是玩笑,姜离站定看向他,“你是说,同尘做为第一个赶到段霈身边之人,是他在撒谎?” 裴晏颔首,“你今日看伤口,无非是确定段霈当日从受伤到殒命有何异常,虽说所有人的证词都看到段霈是被?罗刹所刺,但我们?清楚,凶手若不是会什?么惊天动地?的功法,那便一定在当日案发现?场的众人之中?,而凶手要用匕首行凶,那定是在接触到段霈之后,至于那罗刹,虽杀不了人,可?在极巧合的情况下,伤人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按你的猜测,当是段霈倒下之前,只是轻伤,因?此他才?痛叫出数声,而致命伤是在众人赶到段霈身边之后,凶手趁着大家中?毒,玩一出灯下黑,而他们?当日虽然中?毒致幻,可?后来众人齐聚,凶手不可?能等到那时动手,唯一的可?能,便是第一个到段霈身边之人动了手,这个人是李同尘,而他唯有一口咬定自己到之时,段霈已经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如此才?能摆脱他的嫌疑——” 裴晏语气低沉,却字字铮然,姜离默了默,“确有这般可?能,但动机呢?当日是同尘组局,若段霈出了事岂非害了他自己?再者,那血指印又如何解释呢?” 裴晏道:“凶手或许不止一人,血指印或许也是障眼法之一,眼下不求合情但求合理,但凡可?能的方向,皆不可?轻放。” 姜离心中?明?白,“凶手的手法和段霈受伤,我还是觉得哪里有古怪,今日回去我会再想想,眼下先别过吧——” 姜离欠了欠身往薛氏马车而去,待马车走动起来,怀夕忍不住道:“姑娘,裴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有人合谋杀了段世子?又说李世子撒谎,总不能是李世子和小郡王合谋吧?” 姜离缓缓摇头,“他二人与段霈明面上并无仇怨,且凭他二?人的性子,就算有一天要杀人,李策也只会选择自己单独行事,不会把同尘拉进来,一来同尘喜怒皆形于色,藏不住秘密,二?来,他二?人情同手足,李策不会让他背上罪名,我是不信他二人会合谋杀人的,但……但裴晏也不曾说错,世间之事人心难测,很多时候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一定就是真相……” 姜离深知此理,也不由得为二?人紧张起来,怀夕道:“可如今一来那血指印算是极有力的证据之一,二?来,裴大人的推测,其实与您猜测的不谋而合不是吗?” 姜离幽幽道:“若同尘真的在撒谎,那也只有他那一种猜测了。” 说着话,姜离遗憾道:“可?惜那些?证词了,所有人所见幻象皆是五花八门,只凭记录实在难已推断何人在撒谎,裴晏以为我懂医理或能看的分明?,但其实我也难以确定哪些?是编纂的……” 姜离说着面色更是焦灼,怀夕看了一眼外间天色,提醒道:“明?日要入宫授医,您不要只想着案子了。” 说起授医,姜离想到了适才?跟在段国公身后人,“国公夫人抱恙,段氏竟然请了白敬之,足见他与段氏的确多有交集,宜阳公主此前说过他在病中?——” 姜离语气危险起来,“可?今日见他不似患病模样——” 第115章 授医 单更 翌日巳时过半, 宫中的马车准时到了薛府外。 入宫的路上,姜离靠着车璧,仍在想昨日所见之证供, 怀夕见她眉头?紧锁, 不由道?:“姑娘昨天想了一晚上, 今天一早又琢磨半天, 这会儿歇歇神儿吧,说不定?裴大人那边已经?查到线索了。” 姜离凝声道?, “我只是?在想这案子实在古怪, 每个人看到的幻象似乎都是?合理的, 都符合大家的经?历与所思所想, 但如果凶手一开始没?有中毒,那他陈述证供之时一定?会格外小心, 不仅如此,他应该还会想别人会如何作答——” 怀夕点头?, “对呀, 但当日是?分开问证的。”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 “分开问证, 便不存在模仿串供的可能, 如今案发已有四日,且就算有破绽,凶手多半也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姜离说着,只听马车之外响起?孩童的嬉笑声, 她掀帘朝街边鳞次栉比的坊市望去, 便见今日仍是?晴天,积雪化去一半,连绵的重檐屋脊雪瓦斑驳, 挂在檐下的冰凌也滴滴答答似落雨一般,一群孩童拿着炮仗,正踩着满地的雪水泥泞跑过巷口。 虽满眼未见新绿,但等?雪一化完,这个凛冬便要远去了。 姜离叹口气,“罢了,先把今日的差事?办了。” 因是?内侍省的马车,一路入朱雀门?后,又沿禁中的宫道?直奔承天门?,待入承天门?,姜离带着怀夕,跟在乌衣内侍身?后一路往西?,直奔尚药局而去。 尚药局位于通明门?内,姜离一行过紫兰亭步入院阁之中,刚一进门?,便嗅到一股子苦涩药味儿。 “严大人,金大人,薛姑娘来了!” 引路的内侍通禀一声,正堂中快步走出两道?身?影,正是?尚药局俸御郎严行谦与太医令金永仁,姜离早与金永仁打过照面,见礼之后金永仁笑道?:“真是?有劳薛姑娘了,姑娘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姑娘前来见教?,是?她们的福气,姑娘请——” 金永仁神容和善,一旁的俸御郎严行谦却一副肃穆之态打量姜离,姜离随着金永仁步入偏堂,堂中十?位青衫医女正提着药箱翘首以待,在宁安宫中见过的芸蔓站在头?一排,见到姜离,她双眸盈亮,显是?期盼已久。 这时严行谦道?:“姑娘擅妇人病正合宫中内情,她们虽受过教?化,但多缺少经?验,也如此前姑娘所言,今日她们已备下疑难医案请姑娘解答。” 姜离解下斗篷交给怀夕,“有劳两位大人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金永仁本还想在此看看姜离如何授医,一听此言便道?:“好好好,那就把这些孩子交给薛姑娘,我们先去当值——” 他如此说,严行谦自不好独留下,只令两个内侍在门?口伺候。 他二人一走,众医女面色微松,芸蔓与姜离有过交集,立刻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姜离莞尔,“自然?记得。” 芸蔓眼含激动,站在她身?后的九人也眼巴巴瞧着姜离,姜离温声道?:“你们有何疑难之处尽可提了,我既来了,自然?尽力帮你们解惑。” 其他人尚有怯意,皆看向芸蔓,芸蔓便在众目之下近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墨迹繁密的医案来,“姑娘大义,那奴婢便求问了,这张医案是?月前所得,也是?奴婢们近日所遇难症,您请落座再看罢。” 北面轩窗下置黄花梨敞椅、书案与文房四宝,姜离落座,接过医案细看,芸蔓轻声道?:“这位求诊的病患是?尚食局的嬷嬷,三个月前求到了奴婢跟前,奴婢诊了脉,又查其乳,最终开了您看到的第一方,此方用后三日乳癖疼痛减缓,但也仅第一方,后用再无见效,其后奴婢们又增减了两次新方,行针两次,但依旧无用,如今她仍疼痛频发。” 芸蔓说话之时,其他医女也看着姜离,显然?皆为此疾所苦。 姜离沉吟片刻,“若你诊脉与查验皆无错,那你第一方是?对的,但看第二方用药与行针,你们尚未理清她之乳疾是?因何而致,妇人乳疾病因众多,按我所见,大致可分为四类——” “一是?肝邪气滞,此型多见,证见忧郁寡欢,心烦易躁,侧乳胀痛,可扪及胂块,常随情志消长,每于癸水前更甚,后可缓,兼有两胁胀闷,少气懒言,暧气频作,舌质淡,苔薄白,脉来弦细——” “其二当属阴虚火旺,此症者多为形体消瘦,乳部?肿块多,胀痛且伴烧灼,同时可见头晕耳鸣,午后潮热,精神不振,虚烦不寐,激动易怒,癸水紊乱,小溲短少,大便干秘,舌质红,苔少,脉象细数①……” 姜离言辞徐徐,众人听得也尤其专注,芸蔓身?边的圆脸医女更掏出支极细的t?炭笔与一本薄册细细记录起?来,姜离见状语速更慢。 待她说完四类乳癖,又指医案道:“按你们所记,这位嬷嬷病程两载,结块难消,触之质硬且痰多质稠,烦躁易怒,经?行量少,色黯兼块,癸水期腹痛,且舌质黯红有瘀点,脉来细涩,属肝郁气滞,痰瘀互结,当治以疏肝解郁,化痰散结。” “你第一方用药极好,用此方后,嬷嬷夜寐好转,舌淡红苔薄黄,脉弦滑,后你继前方加全瓜蒌、贝母、枣仁,这也算好,但你不曾去前方肉桂、生姜、当归与茯苓,用药累赘,重疏肝,轻散结化瘀……” 姜离一边说一边指着医案记载修正,间或医女们提出一二疑问,姜离又细细解答,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唯芸蔓身?边圆脸桃腮的医女发问最多。 她问的细亦问的深,看得出所学较旁人更为精进,姜离对她有些好奇,歇息的空挡便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学医多久?” “奴婢叫明卉——” 明卉受宠若惊,上前道?:“学医已有十?二载了。” 姜离有些意外,“十?二载?你多大年岁?” 明卉忙道?:“奴婢今岁十?九——” 她面带羞怯,芸蔓这时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卉家里世代行医,她叔父早年间还是?宫中御医呢,只不过……” 芸蔓止住话头?,又看向明卉,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明卉见姜离眼瞳清凌凌的多有善意,便自己近前道?:“奴婢是?青州人,从曾祖那一辈起?便开医馆治病救人,后来祖父考取了州府衙门?的医博士,叔父明肃清于十?七年前考入太医署任御医,但……但十?三年前,叔父在治病之时未救得了贵人,后被判了斩刑,家中因此被连累,再无行医资格,后来以侍弄药田为生,奴婢是?三年前入长安考进太医署的,在太医署学了一年多后选入了尚药局为娘娘们看诊。” 姜离见明卉勤勉细致,却不想她竟有如此经?历,不禁问道?:“未救得了何人?” 明卉略作迟疑,极低声道?:“奴婢叔父当年给淮安郡王看诊,结果淮安郡王不治而亡了,后来此事?便怪在了叔父身?上。” 姜离呼吸一轻,她记得这件事?—— 那是?景德二十?六年腊月,她被虞清苓收为徒弟已有半年,因她与魏旸相处甚欢,照顾的也十?分周全,再加上极有学医禀赋,虞清苓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就在收她为义女的几天之后,长安城中出了一件惨事?,极得景德帝宠爱的淮安郡王李炀病死在了自己家中。 李炀的父亲怡亲王,是?先帝第七子,因怡亲王过世的早,李炀极得景德帝爱重,也因此,李炀病逝后,照看他的太医都被从重发落。 那时的魏阶已是?太医令,此事?虽与魏阶无关,但连魏阶都被罚俸半年,彼时姜离虽未见过淮安郡王与医治他的太医,但虞清苓与她提过此事?,年幼的她想到太医因救不了人便要被赐死,还畏怕了好一阵子。 姜离喉咙发紧,“医家不是?神仙,总有救不了人的时候,你叔父……那你怎会再入长安考来尚药局呢?” 明卉苦笑道?:“当年事?发之后,我们一族在青州声名尽毁,没?有被株连获罪还算好的,后来祖父病逝,父亲也弃医从商,奴婢虽说学医十?二载,却也是?父亲兴起?之时才教?授一二,因此医术上算不得精湛,我们在青州不可行医,奴婢想从医只能入长安考个名头?,此行虽是?投身?宫中,但好歹能与大周最好的医官修□□有一日奴婢能一施所长。” 明卉说至最后一句容光焕发,可很快,她圆溜溜的眼瞳被苦涩填满,“奴婢想着宫中女医至少被陛下承认,却未想到是?如今的光景,莫说一施所长,便是?进学都不及从前,这里不缺医家,更不缺女医,也无人拿我们当医家看。” 听她语声渐渐低不可闻,姜离心底也生出一股子不甘郁气,她笃定?道?,“宫中光景的确煎熬,但宫里有诸位娘娘,有各处女官、女婢,她们需要你们,再被轻视也不可自弃,唯精进所学方有出头?之日,别人不愿教?你们,我愿教?……” 第116章 赴汤蹈火 单更 申时过半,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讲这些足够了,你们若愿意,我可与淑妃娘娘商议, 往后每半月一次, 你们也只管拿疑难医案与我, 结合病症想来对你们助益最大, 今日针灸上所言不多,下一次可专教你们针灸之术。” 芸蔓和明卉几?人纷纷行礼道谢, 姜离走出偏堂, 便见除严行谦身边的内侍等候外, 那头次来薛氏传话的内监与和公公也在。 姜离有些意外, “公公怎么来了?” 和公公笑眯眯道:“姑娘,淑妃娘娘眼下在宁安宫, 两位娘娘吩咐,说?您授医完了, 直接去宁安宫便可, 皇后娘娘也想见您呢。” 姜离忙与明卉几?人作别, 直奔宁安宫而?去。 皇后心疾已好转, 姜离多日未去请安, 今日正?该去见礼,待她到了宁安宫,却见除了淑妃之外,萧碧君也在皇后身边作陪, 几?人不知说?着?什么, 此刻面色都有些深长,一见姜离入殿,萧碧君立刻:“问薛姑娘, 薛姑娘最清楚!” 姜离上来见礼,满面的不明所以,萧皇后便朝她招手,“你今日在尚药局,可有人为难你?” 姜离摇头,“娘娘放心,淑妃娘娘安排周全,无人敢为难我。” 淑妃笑:“我是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安排,尚药局那些人再不明事理?也得掂量掂量,” 话头一顿,淑妃这时道:“尚药局那边也传了话来,说?你教的极好,医女们想来是十分?感激的,适才我们在说?段霈那孩子出了事,碧君说?当?夜遇见了你,后来你看了段霈之伤,她说?一定是人为,不是什么鬼神之说?。” 姜离了然,一边应是一边去看萧皇后面色,见她气色尚好方放了心。 萧碧君接着?道:“您看,薛姑娘是医家,她难道看不出一个人是因何而?死?莫说?这世上没有鬼神,若有,那神仙恶鬼们也不会用刀用匕首杀人吧?这两日大理?寺的人往我们府上来了两次,弄得我一颗心也难安,我怎么也想不通那夜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萧碧君又看向姜离,“薛姑娘,你可能想出什么端倪?” 姜离摇头,“案发之时我不在,我也想不明白。” 淑妃闻言道:“罢了,你们两个小姑娘,本就身子单薄,这些事还是不要深想了,碧君,你若觉心里不宁,不若和你母亲去相国寺拜拜。” 萧碧君哭笑不得,“娘娘,真不是什么神神鬼鬼,我只是摸不透凶手是如何骗过所有人的,也想不通有何人与他深仇大恨。” 淑妃便道:“我可是听说?他这两年?升得很快,会不会是衙门里的争端?” 萧碧君想了想,“当?日与他同在金吾卫的,也只有赵一铭和冯家公子,冯家那个是他下属,全仰仗着?他呢,倒是赵一铭没有他升得快。” 淑妃听得云里雾里,一旁萧皇后看着?萧碧君道:“如今段霈出了事,倒是替你解了围,你回去好好安抚你母亲,等你父亲来信。” 萧碧君面色暗了暗,“父亲自然听姑祖母的。” 萧皇后失笑,“今岁你父亲便可回长安述职了,怎么也得等他回来为你拿主意,本宫不担心你,只担心你哥哥——” 此言一出,萧碧君看一眼姜离,淑妃眼底也添了忧色,但萧皇后并未深说?下去,只道:“好好劝劝你哥哥。” 萧碧君应下,淑妃又拉着?姜离问起尚药局医女们的事,随后定下半月入宫一次的章程,眼看时辰不早,姜离提出告辞,萧碧君也一道与她出宫。 二?人并肩而?行,待走到紫薇殿附近,萧碧君抬眸往万寿楼的方向看,“这楼建的挺快,这会儿已经在搭五层架子了。” 万寿楼四周被高墙圈起,又隔着?重?重?宫阙,此前檐顶后尚未见楼宇冒出,这会儿却能瞧见工匠们攀建的身影,姜离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道:“今日看皇后娘娘精神极好,看来凌云楼的事在娘娘那里已经过去了。” “姑娘竟清楚?”萧碧君有些意外,“也是,姑祖母心底那点儿牵挂大家都知道,本来凌云楼不必拆的,可惜啊,贵妃娘娘几?句话递出来,外头的人便紧赶着?让她开怀。” 这一点姜离并不知,“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萧碧君耸了耸肩,“是不是无聊极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处处争。” 姜离不便接话,萧碧君也见好就收,转而?道:“听闻姑娘后来又去大理t?寺帮忙了?不知如今是何进?展?” 姜离只拿不紧要的道,“大理寺难在了你们那夜证供之上,当?夜所有人的证词皆为幻象,凶手深知毒理?,其证词并无明显漏洞,等于大家的证词难派上用场。” 萧碧君挑眉,“也对,幻象嘛,随意编纂就好,那如今怎么查呢?段霈与大家无仇无怨,和赵一铭虽有些争功的旧事,但那也不足以杀人吧。” 说?着?她又叹气,“罢了,这些是大理?寺的事,其实……我是想问姑娘可擅腿疾。” 姜离道:“我知道姑娘问的是世子的腿疾,世子的病我回长安后也听过一些前因后果,但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听来毫无头绪,甚至即便能为世子看诊,也无半分?把握,因我在外行医多年?,从未听过世子这样的病症。” 萧碧君大为失望,“从未见过?” 姜离应是,“是,未见过自不明治法,但姑娘若想要我一试,我也会尽力而?为。” 萧碧君大抵挺多了无望之言,此刻也只更苦涩了些,“好,想来你也知道我哥哥如今已经不愿就医,皇后娘娘适才也是要我劝他。” 想到萧睿腿疾,姜离也觉心间沉重?,不由出言宽慰,二?人一路行至承天门外,宫中?的马车径直将姜离送回薛府。 此时已近酉时,天光也昏暗起来,姜离回府未曾耽误,又令长恭驾车,直奔延寿坊长明街去,长恭左寻右转,兜兜绕绕到了宁宅外时,已经是夜幕初临。 姜离命长恭在马车上等候,自己带着?怀夕去叫门。 待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门扉打开,露出了一张眼熟面孔,正?是宁珏身边的小厮赤霄,“姑娘终于来了,我们公子等了多时了。” 姜离快步进?门,便见此处是一所两进?独院,上房亮着?灯火,屋内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待姜离走到门口,笑闹声一断,宁珏道:“快请进?来!” 姜离一边进?门一边道:“今日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 暖阁内,宁珏牵着?李瑾的手迎了上来,二?人皆着?锦绣便服,李瑾见到姜离没有轻皱,似乎还是有些排斥,宁珏笑道:“不碍事,我才带他逛了西市回来,他正?乐不思蜀呢。” “殿下,你刚才可是答应舅舅了,咱们让这位姑娘看看,晚上回去你还要给你母妃复命呢,咱不能言而?无信,可对?” 宁珏语带诱哄,李瑾抿唇道:“看就看,不要磨磨蹭蹭。” 宁珏轻啧一声,笑道:“殿下英勇,阿姐一定很高兴!薛姑娘,请吧——” 李瑾在窗前榻边落座,姜离坐在榻几?一侧先为他诊脉,一边诊脉,姜离一边观察其面色,又请李瑾露舌而?观,李瑾满是稚气的面上愈发不耐,但瞧宁珏在旁鼓励地看着?他,他还算配合的忍了下来。 待请完脉,他迈着?小短腿跳下矮榻,“我想玩九连环!” 宁珏正?好道:“赤霄,带殿下去玩会儿,我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赤霄领命,带着?李瑾去往东厢,他们二?人一走,宁珏连忙道:“如何?” 姜离眉眼沉静,看不出情形是好是坏,她略作思忖道:“殿下舌质淡,苔白厚腻,齿痕明显,脉弦细无力,与我此前猜测的相差无几?,所谓先定六经,再分?表里,再扣方证,细化药证,我先开个方子给殿下用上一月。” 宁珏一边取笔墨纸砚一边道:“一月便可见效?” 姜离摇头,“此等弱症,非三五月难有明显成效。” 宁珏呼出口气,“罢了,三五月就三五月,殿下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 寻来笔墨,姜离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殿下心智迟缓,属先天不足而?至的太阴病里虚,先天不足致后天不足,后天不足则失养失常,加之内外感召,里滞易郁而?化热并作生它病,因此才常染风寒,又因运化不利,常生积食之症,其敏感易怒,则是为太阴土不伏火,属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证,我用四逆汤加半夏、肉桂、茯苓、怀山药,因其胃虚明显,酌加半夏、茯苓、山药,殿下年?幼恶苦,最好用此方制膏丸,一次取桐子大小,与温蜜水同饮,切忌口生冷、果物、油腻与发物……” 宁珏尽数应下,姜离又道:“此番药程长,是在为殿下培土筑基,万不可轻慢,若有机会,最好七八日内能再为殿下诊脉,看是否增减药量。” “你放心,我定想法子!”宁珏接过药方细看一遍,欣然道:“薛泠,我实在不知如何谢你,此番若殿下真有好转,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离听着?这名字颇为不惯,又认真道:“宁公子放心,我无需你为我赴汤蹈火。” 宁珏不依,“那不成,你不知殿下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此等大恩我宁氏上下皆不敢忘,反正?话先放在这里,我可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你莫要一口一个‘公子’了,喊我的表字,再不成,叫我的名字也好,你我之间总也该算朋友才对。” 姜离莞然,“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东厢生出一阵响动,又传来李瑾发脾气之声,宁珏叹道:“时辰晚了,他极少在外头这么久,我得带他回宫便不送你了,今日多谢。” 姜离便当?先告辞,出宅邸上马车,又趁着?夜色返回薛府。 奔波大半日,姜离一路都靠着?车璧养神,待马车停在府门之外时,她下马车便见两匹马儿系在近前白榆树上,姜离心底微疑,待进?了府门,便见长禄等在门房,一见她出现?,立刻上来道:“大小姐,老爷在前院等您——” 姜离扬了扬眉,待脚步如风行至前院,当?即一愕,那灯火通明的正?堂中?等着?的除了薛琦和薛沁,竟还有个不应出现?在此地的裴晏。 她狐疑地走进?正?厅,还未站定,薛琦不满道:“说?你下午从宫里出来回了府的,结果又带着?人出去了,这么久又去了何处?让裴世子好等。” 裴晏老神在在看着?姜离,薛沁站在薛琦身后笑道:“长姐,听下午采买回府的小厮说?,眼睁睁看着?长姐的马车出府门一路往西去了,不知长姐又去何处行医了?” 薛琦眉头拧起,“往西面去?又给哪家府上看诊?” 姜离看看薛琦,再看看薛沁,目光一转,又落在隔岸观火之态的裴晏身上,四目相对一瞬,姜离诚恳道,“也是巧了,我去延寿坊拜访世子未成,却不想世子来了我们府上。” 薛琦和薛沁一愣,纷纷看向裴晏,裴晏虽不动声色,却也没想到她编出这般谎话,静静盯她眼睛片刻,他道:“那看来我与姑娘也算心有灵犀了,姑娘去裴府,定是为了那毒物之事罢?” 不等姜离点头,裴晏悠悠道:“正?好,我也是为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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