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分量地在?姜离身?上逡巡,见姜离行完礼后,微垂眉目不卑不亢,她莞尔一笑道:“规矩倒是极好,嫣儿念叨你几天?了,你来本宫身?边。” 薛琦抄手?站在?一旁,“让太子妃好好看看你。” 姜离依言走近,安乐郡主这时先站了起来,她梳蝉鬓堕马髻,上着绿衫连珠纹褙子,配红黄间裙与天?青蒲陶纹纱裙,腰间系着一条珍珠、花钿串连而成的璎珞带,行走间宝石光芒流霞溢彩,她噙着笑,好奇地绕着姜离转了半圈,像在?欣赏什么新鲜物件儿。 薛兰时放下银剪,“是在?徐州长?到十岁?” 姜离应是,薛兰时又问:“除了你的养父母,再没有别的亲属了?” 姜离道:“本还有表叔表婶一家,可今岁水患,他们也遇难了。” 薛兰时深长?道:“是啊,也是巧了,今夏一场水患,徐州死伤近万人,你养父母的亲族也无一幸免,令本宫意外的还有你外祖父送的碧玉锁,这么些?年?竟然不曾丢失,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当年?拐子带你南下之时,也未打它的主意?” 姜离之所以被简伯承找到,正是因?一块碧玉长?命锁,那块玉锁乃是简老太爷亲手?雕刻,后来薛氏报官虽道明小?薛泠被拐时携带此物,但并未详细形容其上纹样,因?此多年?来无人可冒充,那是一块极好的碧色羊脂玉,至今未遗失的确古怪。 姜离定声道:“是因?当年?养父买下我时,存了一心善念,想着万一我有朝一日需要此物,便为了这唯一一样信物多给了拐子银钱。” 薛兰时站起身?来,又绕到了姜离后背处,轻一抬手?,抚上了她纤薄的肩胛,“这里的疤痕留了多年?,也真是苦了你,当年?你被拐时,身?上正患着疹病。” 薛氏要认回大小?姐自不可儿戏,九月消息传回长?安,薛琦无法走脱,便派了薛瑀前?往许州接应,除了听?简伯承讲述前?因?后果?,确定碧玉锁无错漏之外,薛家的嬷嬷还有验明正身?这一道,而更让薛家人确认她身?份无疑的,正是后背这处疤痕。 姜离缓声道:“养父说过,当初买我时肩头已被冻伤,他们只以为是冻疮,治了许久才好,因?耽误太久便留下了这道疤痕。” 薛兰时微微一笑,收回手?重新落座,“你是个有福的孩子,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吃了苦头,可也学了本事,听?闻你刚回长?安便医治了不少人。” 姜离应t?是,薛兰时便问:“擅治何?病?” 姜离谨慎道:“跟着师父所学颇杂,最擅妇人病和小?儿病。” 薛兰时缓缓颔首,“本宫知道,你师父名号太玄仙姑,常在?江南一带行医。” 姜离回长?安已过十日,却今日才得薛兰时召见,究其缘故自不是她身?体?抱恙,多半是往江湖上打探她来历真假,姜离泰然应对?道:“是,太玄是师父的小?字,她本是连州人,如今正在?越秀山中隐居养病,有位师兄侍奉在?她膝下。” 薛兰时微微点?头,这时安乐郡主李嫣忍不住了,上来道:“人人都说你救活了断气七日的烈刀门门主郑千山,说你能起死回生,这是真的吗?” 李嫣年?方十五,生的杏眼桃腮,语气中也颇多稚气,姜离莞尔道,“郡主,医家并非神仙,并不能做到真正的起死回生,我的确救活了郑门主,但他彼时还未死。” 李嫣愈发好奇,“还未死?可不是都要下葬了吗?” 姜离微笑道:“郑门主当时乃是为奸人所害,他江湖声望极高,若凶手?只用一种?法子,那天?下名医奋力施救,郑门主无论如何?也死不了,是以,害他的凶手?特意用了障眼法,当时郑门主中了两种?毒,前?去治病的医家想尽办法解了毒,但郑门主未醒不说,反断了气息,这时大家以为他已死,却不曾想到,这正是凶手?的计策——” 李嫣目光灼灼,连薛兰时也听?得专注,姜离道:“其实在?解第二种?毒的时候,那凶手?就混在?了前?来问诊的医家中,他借看诊之机,以微末毒针封郑门主大羽、承光、风府,神堂、魄户、魂门六穴,一边为其解毒,一边令其心脉衰微入假死之态。众人眼见用尽了法子郑门主反断了气,只以为郑门主是毒未净而亡,倘若郑门主被下葬,那他便会被活活憋闷而死。而我彼时正在?烈刀门山下行医,听?完流传的郑门主病状便猜到了关节,幸而郑门主有深厚内力护体?,我赶去的时候还来得及。” 此事生在?江湖,后在?长?安城流传,却无人想到内情这般曲折,李嫣目光大亮道:“那你是如何?只听?病状便知内情?!” 姜离笑道:“人之脏腑经脉大有乾坤,延医用药需抽丝剥茧,而病况变幻也必有因?果?关联,我师父擅针灸与汤液,深知那些?大夫所用之法并无错处,但郑门主反而气绝,那我便猜到了凶手?还有第三手?杀招未被发觉。” 李嫣叹为观止,“原来如此,怪道你声名远播,是你比其他大夫聪明百倍。” 姜离含笑不语,这时注视了姜离良久的薛兰时倏地问道:“阿泠可擅妇人病?” 姜离看向她,“不敢言擅,但可一试。” 薛兰时看向门口内侍,两个内侍互视一眼,外退两步,将殿门也掩了上,薛兰时伸出手?来道:“那便请你帮本宫诊一诊。” 姜离上前?,“娘娘何?处不适?” 姜离将指尖搭在?薛兰时手?腕上,薛兰时盯姜离片刻,开门见山道:“并非是不适,本宫是想求子。” 薛琦面上笼上愁云,李嫣也憋着嘴叹气,三人目光都落在?姜离身?上,姜离凝面未语,只专心问脉,三人只觉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姜离秀眉微微皱起。 薛兰时沉声道:“怎么?本宫果?真不能再孕吗?” 薛兰时已三十有六,纵然保养得宜似未至而立,但她贵为太子妃,怎样好的御医未曾看过?若非姜离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她对?这个侄女也并不抱希望,因?此,哪怕姜离说她不能再孕,她也并不算失望。 然而她问完,姜离默了默道:“娘娘并非无再孕可能。” 薛兰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乍听?此言神容一震,这时姜离肃眸道:“不过,娘娘在?求子之前?,应先解毒。” 第25章 登门 1.5更 “解毒?!” 薛兰时还?来不及为有再孕可能开心, 又?被吓一跳,薛琦也听得骇然,“什么毒?太子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姜离又?换一手请脉, 又?问道:“娘娘平日里可会有心悸失眠, 口舌发涩, 无端烦热, 指尖四肢发麻无力之状?” 薛兰时蹙眉道:“的确偶有此状,但本?宫请御医来看过?, 说是?本?宫忧思过?多、脾肾有虚, 气血有损所致, 近日尚在温补调理。” 姜离仔细分?辨脉息, 目光亦一寸寸滑过?薛兰时的发髻、眉眼、面颊,再至她纤细的颈子、手腕, 最后至指甲,她又?道:“御医没有说错, 但我猜他们?开方?子调理的效用?极慢, 甚至时常反复, 再次来看时, 依旧以为娘娘思虑过?重, 娘娘听得反而越发担心,如此来回往复,娘娘近年定是?用?药不断,比如艾附暖宫丸、磁朱丸、白薇丸、阳和解凝膏等药, 不知我说的可对?” 薛兰时面色复杂起来, 她身?份贵重,医药脉案从来为东宫之秘,如今姜离只问脉便猜出大半, 她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姜离见她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错,随即道:“艾附暖宫丸主治血虚气滞、下?焦虚寒所致的月事?不顺,磁朱丸主治心肾阴虚,心阳偏亢导致的心悸失眠,头晕耳鸣,白薇丸是?为不孕求子,阳和解凝膏温经散寒,化湿止痛,消肿散结,都是?妇人病常用?之药,但这些药中也多有毒性——” “艾附暖宫丸中的附子和艾草不可常用?,磁朱丸的磁石与朱砂,白薇丸的附子、钟乳、紫石英与白石英,阳和解凝膏中的生川乌、生附子、麝香等,常用?混用?皆有毒性,娘娘虽多有注意,但娘娘用?药年久,长久积累下?来毒性已入脏腑。” 薛兰时眉尖蹙起,“那按你之言,如今如何?解毒?” 姜离收手,“如今不可用?繁药,只需服用?葱白豉汤,加以控制饮食,再十日一次施针,月余便可为娘娘尽除积毒。” 薛兰时唤道:“秋雯——” 话?音落下?,守在外的掌事?姑姑走了进来,薛兰时道:“听阿泠的吩咐。” 秋雯应是?,姜离便道:“葱白五钱、豉七钱,人参三钱,熬汤煮沸,饭前饮下?,一日三服,平日饮食需清淡得宜,不食大肉多食鱼虾,早膳只用?黍米白粥佐以鲜菜,如今深冬,若娘娘哪日手脚发僵逆冷,心中烦闷,则可在用?膳时多加一盏温酒服下?,不可多服。” 秋雯仔仔细细记下?,薛兰时道:“两月之后便可除毒?那何?时才能再孕?” 姜离道:“除毒之后继续为娘娘调理身?子,施针加汤液,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让娘娘有再孕之机,但受孕非女子一人之责,太子殿下?也需身?体安泰才好。” 薛琦听得无奈,又?警惕地朝外看,“你这孩子,太子殿下?自是?安泰的。” 薛兰时倒是?笑开,“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半年一年的虽然还?是?慢,但这么多年本?宫都过?来了,如今好歹有了希望,知道你擅施针,本?宫也为你准备好了。” 她起身?入内帷,姜离也跟进去,没多时,秋雯自耳房捧出个针囊来,姜离打?开针囊道:“请娘娘仰躺,露出胸口与腹部——” 秋雯帮薛兰时更衣,姜离一边施针一边道:“鹰窗穴主治乳痈,寒热气短,坐卧不安,神阙与归来二穴主女子阴寒,关元活宫,冲脉与足少阴之会穴气穴亦治胞宫虚寒,月水不通,娘娘沉疴已久,我尽力为娘娘徐徐理之。” 适才在外时姜离未细说她妇人病症,此刻施针,却是?颇为对症。 薛兰时微微闭着眼睛道:“你是?个细致的孩子。” 姜离不再多言,待一刻钟后为薛兰时施针完毕,她起身?合衣,只觉小腹暖热松快,果与片刻前多有不同,她眼底明光更甚,拉着姜离的手朝外走,又?语重心长道:“阿泠,若你真能让本?宫再孕,那你便是?薛氏的大功臣。” 说着话?,薛兰时触到?她掌心一层薄茧,“你行走江湖,可会武艺?” 姜离摇头,“我禀赋极差,少时还?患过?心疾,并未学过?武功。” 见她们?出来,薛琦和李嫣迎了上来,皆疑问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评价。 薛兰时笑眼微弯,拍着姜离手背道:“这些年本?宫看过?不少大夫,也因此用?药颇杂,但十多年看下?来莫说有何?人能助本?宫,便是?真正能信任之人都寥寥无几,但如今阿泠回来了,自家孩子自与旁人不同,适才只施针,已让本?宫知道她那盛名所言非虚,天可怜见,我们?薛氏竟出了这样一位医家奇才。” 薛琦松了口气,李t?嫣则觉惊艳,姜离谦虚道:“大周最好的医家在尚药局、左春坊药藏局与太医署中,我年纪尚轻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此番医治之法娘娘若有疑处,我也可与太医们共诊。” 薛兰时失笑,“你不必自谦,你年纪虽轻,但本?宫看了那么多大夫,岂能不知?几年前本?宫身?边倒是?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也擅妇人病,但可惜一来此人是?男子多有不便,二来,这些年此人官虽升了,心气却低了,年年自请外派地方?费力不讨好。” 薛琦听至此道:“娘娘别说,白敬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在身边坐下?,摇头道:“此人胆小,用?不得了,本?宫看阿泠就极好。” 她看向姜离,“姑姑信你,你莫要让姑姑失望。” 此时自称姑姑,代?表她对姜离颇为赏识,姜离颔首,“是?,我自尽力为姑姑分?忧。” 薛琦面露笑颜,唏嘘道:“若是泠儿能帮得上娘娘,明岁湛儿再一举高?中,娘娘便可高?枕无忧了。” 薛兰时道:“哥哥有一双好儿女,如今阿泠在长安,本?宫想见便见了,湛儿在书院哥哥却得照顾周全些,前次陛下?还?问,说湛儿近来可做好文,本?宫只道他为了明岁入科场做准备,未有闲暇做赋,陛下?听了也十分?期待湛儿明岁能拔得头筹。” 薛琦笑的眼睛眯起,“明白明白,我不会疏忽湛儿的,您尽管放心。” 薛兰时很是?满意,唤来另一个叫明夏的侍婢,“去把给阿泠备下?的那套头面拿来,这些年这孩子在外面受苦,本?宫这做姑姑的头一次见面总要表表心意。” 明夏应是?,李嫣上前拉住姜离的手道:“表姐,你的医术这样厉害,可打?算收徒儿?我在这宫中好生无趣,不如去找表姐学医吧?” 姜离失笑,“学医辛苦,我实在不忍郡主受苦。” 薛兰时也道:“你莫要胡闹了,被你父亲知道,又?要斥责你。” 李嫣嘴巴一瘪,“反正父亲心里只有李瑾,女儿都三日未见过?父亲了。” 薛琦听得心紧,“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薛兰时叹气道:“在忙徐州水患余事?,水患虽在夏天,可灾民太多,从入冬到?明年开春如何?安置是?一大患,朝廷怕再生襄州那样的乱子,一直在定计策,再加上此番水患毁掉了不少河堤,若不趁着冬日修补,明岁春夏又?要出事?,偏生如今朝廷找不出像沈栋那样的治水能臣,如今工部和都水监那些人都焦头烂额呢。” 襄州民乱正是?流民太多之祸,朝廷自不能重蹈覆辙,薛琦了然,“那我明白了,那娘娘便好生养身?子,再防着景华宫那位便是?。” 薛兰时凉凉一笑,“李瑾越来越得陛下?喜欢,防不防的也不打?紧了,他不比他哥哥英才,命却是?比他哥哥贵上百倍,实在让人唏嘘。” 薛琦听得心惊,“娘娘慎言,您知道此事?提不得的。” 薛兰时浅吸口气,又?恢复成端庄雍容的样子,“罢了,本?宫心里有数。” 见她施针完面有倦怠,薛琦便道:“娘娘好生养着,天色不早,我便带着泠儿先告退了,娘娘有何?不适,只管宣召泠儿便是?。” 薛兰时便道:“好,十日之后,本?宫派人去接阿泠。” 姜离起身?行礼告退,又?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出宫,刚过?了崇仁殿,却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公子进了太子议事?的崇教殿,薛琦眉头微皱,“那是?宁家小公子?” 小太监应是?,又?低声?道:“入冬之后,宁家小公子经常被太子殿下?召来说话?。” 薛琦哼了一声?,待出了朱雀门上得马车,面色才彻底沉了下?来,姜离就坐在对面,不好装作没看见,便道:“父亲,那位小公子是?……” 薛琦道:“是?宁侧妃的弟弟宁珏,宁家本?来只有宁瑶一个独女,可宁胥远三十多了,又?得了个宁珏,此子性子骄纵,常去江湖闯荡,本?来没把他放心上的,可今年他不知怎么改了性子,竟不出去行侠仗义了,还?和太子殿下?越走越近,太子殿下?大有把他培养成自己人的意思。” 姜离安抚道:“父亲安心,等弟弟明岁高?中,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轻慢他。” 如此一言果然令薛琦舒泰不少,他哼笑道:“不错,还?有小半年,小半年之后,他们?且等着看吧。” 姜离不再接话?,只听马车辚辚轻驰间,有窸窣之声?打?在了车顶上,她掀帘回看,便见天上飘起碎雪,巍峨的朱雀城门气象森然地伫立在阴沉天穹下?,姜离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景德三十四年上元日的情形。 朱雀门前刑台高?架,广安伯府四十三口身?负亡命牌,披头散发地跪在高?台之上,那日下?着比今日还?密的大雪,隔得老远,她甚至看不清魏旸和虞清苓的脸,后来鬼头刀一起一落,蜿蜒的热血汇成溪流滴答而下?,深深印入朱雀门前的青砖之中。 五年已过?,再多的血色也被风雨涤荡干净,这十里长安,三千宫阙,也无人记得广安府四十三条人命,可到?底,还?有人活在恐惧之中,而姜离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年刑台之上,替刑部司郎中宣读包含繁复医理的证供之人,正是?魏阶在太医署的挚友,后来升任医署太医丞的白敬之。 当年的他还?只是?八名医正之一,出事?后,他和为皇太孙诊病的一众御医,拿着她的证供给魏阶定死了罪,其后白敬之升太医署二把手,可从此年起,他每年皆自请外派,或是?去地方?治疫,或是?代?表太医署去民间传道讲学,一年中在长安之时寥寥,若非心里有鬼,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马车过?朱雀街往平康坊去,等停在薛府门前时,先一步下?马车的姜离一眼看到?了一辆华盖宝驹的车架,她心底生疑,与薛琦一同进府门之后,便见薛泰等在门口,禀告道:“老爷,大小姐,裴国公世子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姜离本?想早些回盈月楼歇下?,此时一愣,薛琦也意外道:“裴鹤臣?他今日登门是?为了什么?” 薛泰看眼姜离,“说是?来对大小姐致谢。” 姜离眼皮一跳,前日裴晏说要登门,她只以为是?他客气之语,却不想他今日竟真来了? 姜离欲言又?止,薛琦却大步往前院去,“泠儿,快,别让客人久等。” 姜离抿了抿唇,只好跟了上去,刚入前院,便见裴晏一袭银衫站在廊檐之下?,九思站在他身?后,一见她们?回来,喜上眉梢地说了句什么。 薛琦一副熟稔口吻道:“鹤臣,今日真是?稀客——” 裴晏挂着疏淡笑意寒暄,姜离看着他彬彬有礼,看着一句句场面话?被他娓娓道来,一股子极大的诡异感?油然而生,不多时,裴晏朝她看来。 姜离扯了扯唇,“裴大人。” 薛琦道:“鹤臣你太客气了,泠儿都说过?了,举手之劳的一个小忙而已,何?需你亲自登门?如今案子破了陛下?高?兴,满长安的小娘子都放下?心来,也算她的功德,你难得过?来,今夜定要留下?用?膳才好——” 裴晏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今日来除了致谢,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薛姑娘答应……” 姜离心头一凛,薛琦疑道:“是?此前那案子?” 裴晏道:“大人当知道我祖母抱恙多年,到?冬日尤其难捱,这几日她老人家病情反复,长安名医请了个遍都无用?,因此我想请薛姑娘出诊替我祖母看病。” 薛琦面露恍然,“给老夫人看病啊,这没什么,你既信任泠儿医术,那泠儿也当仁不让,眼下?天色尚早,泠儿你便跑一趟罢。” 姜离神色漠漠,裴晏却一脸诚恳,她盯了裴晏两瞬,点头道:“看诊当然可以,只是?我出诊诊金极贵,不知裴大人可愿意?” 薛琦张大嘴巴,“泠儿,你怎——” 不等他喝止,裴晏便点了头,“姑娘医术高?明,无论多贵的诊金,裴某都心甘情愿,事?不宜迟,请姑娘随我走吧。” 姜离似笑非笑,“好啊。” 第26章 责打 单更 怀夕抱着医箱坐在马车里, 一边张望着暮色中?的街市热闹,一边道,“姑娘, 去?裴国公府的路和咱们去?舅老?爷府上同一个方向……” 裴家先祖乃开国元勋, 后获封世袭公爵, 百多年传承下来, 裴氏嫡系出过五位宰相?,十多位阁臣, 当今国公爷裴渊年至古稀, 曾官拜太傅, 是当年辅佐景德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 直到二十四年前,裴渊因病乞t?身, 多年来只做个富贵闲人?。 裴府坐落在朱雀门以西的延寿坊,比简家所在的通义坊更靠近皇城, 姜离从窗口看出去?, 越靠近延寿坊, 入目街市巷陌越是熟悉。 见姜离不言, 怀夕又接着道:“姑娘, 奴婢没想到裴大人?竟真来致谢了,他?果真言出必行……” “奴婢听吉祥姐姐说,裴大人?年少成名,这么多年白圭无玷, 是长安城最光风霁月的公子典范, 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但?裴少卿太过渊清玉絜,贵女们喜欢, 却又觉他?高不可及不敢示好,这么些年,也只有安阳郡主对?他?表露过心意。” “说安阳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但?裴大人?却未与她有半点?蜚短流长,吉祥姐姐还说裴大人?自小规矩礼法?无可挑剔,乃是因裴家家训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将家训刻在骨子里,与别的孩童大不一样,也因此,有人?说他?天性凉薄,正合那存天理灭人?欲之说……” 姜离听着她絮叨,目光一时悠长起来,十二年前,紫薇殿廊桥遥遥一见,冰雪天地间,如圭如璋的少年郎谁人?不为其心折?便是彼时姜离自己,也觉裴晏惊才艳艳,天人?之姿,与她这样被?半途收养的,假模假式只会学医的“贵女”是天壤之别。 然而未隔多久,她第一次随虞清苓入裴国公府,如今日这般去?给裴老?夫人?诊病时,却在裴国公府的后园内目睹了令她极心惊的一幕…… 老?夫人?患胞宫积热之症,因施针处私隐,虞清苓为其诊病时,姜离独自等在老?夫人?卧房外。裴府的老?嬷嬷见八岁的她着一身杏黄锦鲤纹襦裙,冰雪姿容,沉静乖巧,一双眼睛却不住往院子里的红梅上瞧,便笑呵呵道:“姜姑娘,若喜欢便去?折两支,出了院子往西走还有刚开的绿腭梅,姑娘折两支带回府赏玩,免得等的无趣。” 那时的她到底年幼,平日极力守世家规矩,骨子里尚有顽性,且她在外流落多年,哪里见过绿色梅花?见虞清苓还有些时候,她礼数周全?地应谢,又徐步往外走,出了上房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下人?,她松出口气,提起裙摆往西侧门去?。 出侧门过连廊,姜离很快看到了大片绿萼梅,浅绿的花簇层层叠叠,繁若堆雪,姜离嗅着梅香走入林中?,心想折三枝,与魏阶、魏旸,虞清苓房中?各养一枝。 她选那花朵半开,枝条虬结写意的折了两支,正要去?折那第三支时,一道又响又重的抽打声响了起来,她甚至听得分明,那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姜离耳力素来不弱,目光四扫后,看向了梅林东南的一座厅阁。 起先她并?无探究之意,谁知一道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若是惩治下人?,也不该如此无声无息的,姜离心底疑窦更深,放轻了脚步往那朱漆碧瓦的窗根下走去?—— “你?知错了吗?” 走至半途,一道咬牙切齿的妇人?声低低响起,姜离脚下微顿,心道还真是在惩戒下人??此念既出,她转身便走,她是伯府义女,绝不能在外给虞清苓惹麻烦,可还未走出两步,那道抽打声更重更快,听得姜离头皮发麻,她很是不解,怎么没求饶呢?就算不甘心,也先低头啊! 她忽然一惊,不是要被?打死?了吧! 这么一想,姜离踅身而返,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窗根下,老?旧的窗棂咬合不紧,正好有处缝隙能让她看到窗内一角,她眯起眼睛,只见屋内光线晦暗,尺宽长凳上,趴着一个光裸背脊的少年,少年身侧,半幅竹枝纹褶裙袍摆伫立着。 忽然,长鞭扬起落下,重重抽打在少年背上,隔着丈余,姜离也能看到少年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他?的脑袋朝着窗棂方向,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若非他?的手还紧抓着凳沿,姜离几乎以为他?已晕死?过去?,长凳另侧跪着个背脊佝偻的小厮,正是他?在哭泣。 执鞭之人?长裙曳地,但?微弱的光线模糊了衣料材质,姜离一时不知此人?是何等身份,而很快,刻意压低的质问?又响了起来—— “你?非要在这时触怒天颜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的遗愿?你?这世子之位来之不易,你?非要为了那些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一门的尊荣吗?” 姜离瞪大了眼瞳,而妇人?又重重落下一鞭,恨声问:“裴氏家训第一句是什么?” “克、克己慎行,欲不可纵。” 少年声音嘶哑的答话?,妇人?却尤不解恨,又落下一鞭道:“好,原来你?还记得,你?让母亲太过失望!你?想看着祖父和祖母一把年纪还为你?担惊受怕吗?偌大的裴氏若毁于你?手,便等于你?拿刀杀了母亲!还是,你?想看着母亲死?在你?面?前?!” 她越说越是激动,“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错?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一问?厉过一问?,一鞭重过一鞭,少年依旧不认,窗棂之外,姜离攥着花枝,瞪大眼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知道,这打人?的乃是高阳郡主李菡,而那趴在长凳上的,正是数日前在宫里见过的,声名赫赫的国公府新世子裴晏! 他?笔挺的背脊仿佛快被?抽断,血色沿着肩胛而下,滴滴落在屋内地砖上,姜离看的心惊肉跳,却知此事绝不是她能管的,不仅如此,她得立刻离开才是。 她屏息往后退去?,可冬日凛寒,窗根石阶凝着一层薄冰,她刚要转身,脚下“呲”的一滑,动静本不大,可这时,裴晏一动不动的脑袋抬起,赤红的眸子鹰隼般望了过来—— 缝隙细小,四目相?对?的刹那,姜离不知他?是否看清自己,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她一动不敢动,不过片刻,裴晏又缓缓垂下了头,而高阳郡主更是毫无所觉。 姜离咬牙猫下身子,再无半点?声响地离开了梅林。 她心乱如麻,快步回到老?夫人?院子之时,正撞上那位和蔼的嬷嬷,嬷嬷往她手中?扫了一眼,“姑娘怎么才折了一枝?” 姜离暗道不好,低头一看,果然见手里只剩下一枝梅枝,另一枝定是落在了窗下,她只得镇定道:“绿梅罕有,一枝足以了,多谢嬷嬷。” 嬷嬷失笑,又请她再折几支红梅,姜离应了一声往梅树走去?,心底却难安宁。 高阳郡主与裴溯少年定亲,情深意笃,当年十里红妆结为连理,乃是长安一段佳话?,后裴溯病死?在任上,多年来她以郡主之身侍奉二老?,素有孝义之名,后教养出裴晏这样的少年才子,满长安无不赞她贤良淑德,可姜离没有想到,她会对?裴晏如此暴力,而自己若是没有看错,裴晏背脊之上尚有旧疤未愈。 裴晏才袭了世子之爵,他?会为了什么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姜离只觉难以置信,下意识看向梅林方向,裴晏不认错,不知高阳郡主还要打到何时。 嬷嬷进门伺候片刻,再出来时,便见姜离捧着梅枝数支,嫣然道:“老?夫人?院子里的梅枝实在好看,阿离忍不住借花献佛,这三支给老?夫人?插瓶,余下四支不知能否献与郡主娘娘?娘娘心善,年关时为伯府的粥棚捐了不少米粮。” 拿人?家自己府上的花做好,也实在只有小孩子才做得出,奈何姜离生的玉雪秀质,一双桃花眼月牙般动人?,被?她满脸真挚望着,嬷嬷实在无法?拒绝,她笑着叫来小丫头,吩咐道:“送去?郡主那里,就说是广安伯府的小娘子亲手折的。” 姜离想说不必道明是她所折,可事已至此,说多错多,只得看着那小丫头离去?。 小丫头走了,她帮着嬷嬷给老?夫人?插好梅枝,眼睛却不住地看向前院方向,没多时,果然看到那小丫头面?色紧张地小跑回来,到了跟前,对?嬷嬷耳语两句,嬷嬷听得面?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她,抬步便往前院去?…… 姜离看着红艳欲滴的寒梅,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日如何离开裴国公府的,姜离已记不清了,但?从那时起,每每听见旁人?赞誉裴晏少年君子时,或是议论他?生而凉薄时,她都要想起那恐怖的一幕,而当时的她也未想到,那遗落的花枝当天晚上便到了裴晏手中?。 “姑娘,到了——” 怀夕的声音打断了姜离的回忆,她掀帘一看,便见马车已稳稳停在国公府门前,裴晏先一步下得马车,正身姿笔挺地候着她…… 第27章 求救 2.5更合一 絮雪初歇, 姜离徐步跟在裴晏身后?,淡淡地打量眼前阔达的宅邸。 时隔五年,裴国公府还是t??她?记忆中的模样, 飞檐连绵, 亭台木石不?显奢华, 却极具匠心?, 无论是?别致的假山园景,还是?匾额对联上的诗文题字, 都常令人眼前一亮, 凛冬时节, 朱楼碧瓦银装玉砌, 松竹榆柳白头覆雪,但一路行来?少见仆从, 略显得清寂了些。 待入内苑,裴晏道:“祖母宿疾已?久, 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 这些年一直用药调理, 可始终见效甚微, 近来?更是?只能卧床安养。” 顿了顿, 他又看姜离一眼,“康景明的案子已?审得差不?多?,公文已?呈至御前,今日一早, 寿安伯也连上了三?道急折, 午时之后?,徐钊和庆安伯已?至御前请罪。” 康景明杀人偿命难脱罪责,但徐令则和余妙芙还真不?好说, 二人父亲一个是?执掌巡防营五万禁军的御前红人,一个是?世?袭伯爵,纵然如今已?多?有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多?半会有人为其求情。 姜离早有所料,只道:“尽人事看天意吧。” 这个“天意”多?有所指,裴晏也默然下来?,九思跟在二人身后?道:“哪怕陛下网开一面,徐家那位少将军和余家四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今日一早长安已?经传遍二人丑事,如今世?家们都等着看两家如何收场呢,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要结亲。” 怀夕奇怪道:“那余姑娘都怀了徐家的孩子了,难不?成徐家公子不?娶她?吗?” 九思耸耸肩道:“若是?不?娶,徐家的名声更坏,若是?娶了,那以后?徐家的家眷们,却是?没脸出来?走动?了,还真说不?好。” 说话间裴老夫人的院子近在眼前,甫一进院门,便见墙角的三?五梅树仍是?灼灼盛放,门口?的小丫头往里禀告了一声,门帘掀起,走出来?个面容和善的老嬷嬷,裴晏开口?道:“文嬷嬷,祖母可等着?” 文嬷嬷便是?当年让姜离折花的裴老夫人亲信,时隔五年,她?鬓角更添霜白,神容却更显慈爱,她?点头道:“等着的,这位姑娘便是?薛大小姐?” 裴晏应是?,姜离也点头问候,文嬷嬷上下打量她?片刻,又仔细瞧她?眉眼,片刻笑着打起帘络,“姑娘快请——” 屋内点着沉香,裴老夫人着鸦青团花纹通袖袄裙倚靠在西?厢的罗汉榻上,裴晏将姜离带进去,“祖母,这位便是?孙儿与您提过的薛姑娘,孙儿将她?请来?了。” 裴晏让开身,姜离便对上一双混浊却和气的眸子,她?欠了欠身,“老夫人。” 裴老夫人和蔼地笑道:“鹤臣提了姑娘几次了,老身想着姑娘身份贵重,哪能给我老婆子瞧病,却不?想姑娘真的来?了,快过来?坐,阿文,倒茶来?。” 文嬷嬷奉茶,姜离便在老夫人榻前坐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忧心?,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之责,老夫人若信任我的医术,也是?我之荣幸。” 裴老夫人眉眼微弯,“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名,除了勤苦,还得看天份,满长安也难找出几个似姑娘一般的人物,刚回长安,可还习惯?” 姜离手捧着热茶,“还算习惯……” 寒暄了几句,姜离放下茶盏褪去斗篷,“请您伸出手来?。” 老夫人挽了挽袖口?伸手,姜离指尖刚搭上她?腕子,秀眉便是?微蹙,这时裴老夫人道:“此前在用石斛泽兰丸,姑娘看看,如今改个什?么?方子更好。” 片刻,姜离收手,头也不?回道:“请裴大人暂避。” 裴晏一愣,当即转身而出,九思怔了怔,也连忙退去了中堂,这时姜离才道:“老夫人乃是?沉疴,只改方子还不?够,我想为老夫人验查身子,不?知老夫人可愿?” 老夫人看一眼文嬷嬷,强忍尴尬道:“这……老身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再如何治,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姑娘只需开个方子老身挨过这个冬日便好了。” 姜离并不?着急,温声问:“老夫人是?否时常头痛,小腹疼痛坠胀,秽露量多?,色黄与赤白相兼,且质稠,平日里多?有口?干口?涩,食欲不?振,此外,还当有腰骶酸楚,小便短黄,大便秘结或溏泻不?爽之状?” 裴老夫人面色更显僵黑,又强作镇定?道:“姑娘所言不?错。” 姜离和缓道:“老夫人不必难为情,您的病乃是?拖延日久才越显严重,您脉息强健有力,乃是?长命百岁之象,又岂能早早自弃忌医?我是?女子,最明白私密处患病对女子最是折磨,您若是?请了别的大夫便罢了,今日既是?我来?,还请您信我。” 裴老夫人年过花甲,素日和蔼持重,可此时面对着姜离,却难堪地绷紧了背脊,但如此,愈发显出她下半身僵硬,似乎多?有不?适。 姜离又道:“此病乃是湿热邪毒侵及胞宫腹盆,气血瘀滞又与败血搏结,因邪气盛实瘀热内结,而致腹痛较重,并有高热寒战之状,又当瘀热阻于肠道,可致腑气不?通、热结旁流,继生腹泻无食欲等症,眼下我一来要看老夫人密处秽露,二来?想看看老夫人下身是?否有糜烂血肿之状,您不?必担心?,出了您的屋子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裴老夫人听至此,紧张地攥着衣袖,活了大半辈子的她?面上竟露出几分无措,“我、我并非怕姑娘多?言,实是?这病随了老身大半辈子,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莫说旁人,便是?自己?都嫌恶的紧,姑娘想尽心?力,但老身忍忍也就过了,倒也不?必……” 姜离不?懈道:“我明白老夫人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人活一世?,不?论贵贱,不?论老幼,身体?发肤寸寸金贵,怎能受着病痛折磨度日?世间女子最会一个‘忍’字,若没法子倒也罢了,如今有得治,老夫人何需再忍?快要过年了,您只要信我,我保准年关之时,您不?会再为此病痛所累——” 姜离言辞真切,听得文嬷嬷动?容起来?,她?也跟着劝道:“老夫人,就听薛姑娘的吧,这不?是?什?么?有违规矩礼教之事,也不?是?什?么?污秽不?堪之事,您痛得夜夜难眠,当真不?能再拖了,这几年没了虞夫人,您没有一日好过的。” “虞夫人”三?字让姜离心?头一颤,而这时裴老夫人面容终于有所松动?,“那、那便劳烦姑娘了……” 姜离也松了一口?气,吩咐怀夕留下医箱,她?也暂避出去。 怀夕明白老夫人顾及脸面,从善如流退去了中堂,九思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道:“怎么?样了?” 怀夕道:“还得一会儿。” 九思点了点头,见裴晏站在窗边不?言,他便与怀夕闲聊起来?,“你一直跟着薛姑娘吗?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你们二人行走江湖不?怕吗?” 怀夕微微一笑:“有何好怕?许多?人求着姑娘救命呢,哪敢有人害姑娘?” 九思又道:“但倘若被薛姑娘救下的那人有大仇家,那姑娘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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