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发现弓箭手所用长弓乃地方驻军制式, 一个可怖的?怀疑令他惊骇难定—— 毁桥, 撤退, 探谋, 回祭宫报信护驾,才是当务之急。 但?他万万想不到, 本该走远的?姜离回来了, 还随他一同跳了下来, 她朝他飞扑而?来, 奋力地伸手,似想凭一己之力拉住他。 待离的?近了, 裴晏方才看清,她面上尽是骇然, 像真怕他死了。 裴晏心腔有一瞬停跳, 待姜离指尖摸到他的?袍摆, 眼看着?桥木、冷箭纷纷而?落, 他忙握住她的?手, 一把将她卷入怀中,翻身护住,随后提气腾挪,躲开?两节合抱粗的?桥木之后, 一个纵身往山涧崖壁的?凸起处落去。 不知跃下几丈之深, 耳边已有崖底的?潺潺水流之声,而?数十根桥木重重砸下,响声在山壁间?回荡, 轰轰隆隆,似山崩地裂。 裴晏紧抱着?姜离,将她护在自?己与?山壁间?,一道又一道劲风自?他后背擦过,竟是崖顶之人在往下盲射冷箭。 “裴晏?”姜离的?声音还在颤抖。 “我没事,别?做声。” 裴晏下颌抵在姜离发顶,屏息听着?崖顶动?静,但?很?快,他身形陡然一僵。 姜离在抚摸他的?脊背,准确的?说,是在摸寻他脊背上的?伤痕。 二人落脚之地不足尺宽,他更怕顶上乱箭伤人,便一时不敢动?弹,瘦削的?背脊挺直,肌理却在姜离指尖鼓胀硬结起来,而?很?快,他听到了姜离急促的?呼吸声。 “所以在书院时你?不让我治伤,所以你?会看阿彩的?手势,所以我一回长安你?就认出?了我,你?说的?危险之事是沧浪阁……明华山那夜是你?,带我看生辰焰火的?是你?,当年在仙楼大火中救我的?也是你?……” 姜离压着?声,嗓子发哑,听起来便似带上了哭腔一般,而?她说着?说着?,鼻酸眼红,确实快哭出?来了,“你?骗我,你?骗我这样久——” 夏日衣袍单薄,隔着?锦袍,她便已摸到了数处凹凸,而?她不死心,指尖顺着?裴晏衣衫破口探入,很?快,毫无阻隔地覆在了那片粗粝之上。 越是触及,姜离越是心惊,待发现他腰侧也尽是狰狞瘢痕,她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落下泪来。 顶上冷箭此刻停下,裴晏一把抽出?了她的?手,“姜离——” “怎么会是你?呢?那时你?明明不在长安,后来我迷迷糊糊醒来,那通身烧伤之痛,让我数次了无生念,‘小师父’陪了我那样久,他日日看着?我,让我不要死,让我记着?师父之仇,让我回长安来……每一次,每一次醒来都是他守着?我……” “那时我好恨,恨他不知我多痛……” 姜离是医家?,只摸着?这些瘢痕便能想到这些伤口是如何愈合的?。 这些虬结之处会腐烂,会流脓,反反复复,最终形成一道道交错狰狞的?凸起,她可以想象裴晏的?伤被耽误了多日,那些守着?她的?日子,他也一样痛苦一样折磨,他忍着?这些痛,让她活了下来…… 姜离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当初为了治好那些鞭痕费了多少心力,裴晏……我、我如何值得你?这样?” 曾经被她戏谑过的?无暇白壁,如今变作了她掌下的?累累疤痕,姜离悲从中来,泪如滚珠,压抑的?呜咽声尽数落在裴晏耳中。 裴晏听得心痛,只能紧拥住她,抚上她背脊发顶,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他知道但?凡和曲尚义见面,便早晚有这一日,但?实在没想到她发现的?这样快。 姜离哽咽问?:“怎会救了我?又怎会留下这样多疤?” 裴晏收紧臂弯,“当年我收到广安伯府出?事的?消息是正月末,待我赶回那日,正是你?离开?皇后出?宫那日,我遍寻你?不见,直到看到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许多人看到你?上了楼,我便潜进了火场,彼时你?伤的?太重,性命都难保,我也顾不上别?的?了。” 姜离又问?:“沧浪阁那么远,我是如何去的?呢?” “我先将你?送去秉笔巷宅子里,但?你?的?伤势太医也无法,我想到江湖上有几位奇门医家?,便先用天元碧灵丹保你?性命,而?后我和曲叔、十安,一同送你?回去的?。” 姜离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那宅子熟悉,原来我早就去过,你?的?天元碧灵丹也用给了我……” 天元碧灵丹是裴晏当年师门夺魁时所得,当年他回师门比武之前,全靠姜离帮他疗伤,后来兜兜转转,这碧灵丹保了她的?命。 裴晏这时道:“我不该骗你,但?当年你?因魏旸之事不愿见我,我只怕你?知晓是我救你?,不愿留在阁中养伤,再加上我假做沧浪阁主乃不传之秘,便先瞒了你?,后来你?回长安,你?我交集渐多,我想坦白,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姜离此前便怕外人知晓裴晏暗查沈家旧案,连查旧案都忌惮,若旁人知晓后来的?沧浪阁主是他这名动长安的世家骄子假扮,自?要引得轩然大波。 如今已是开?诚布公,她掌下更是裴晏遍布疤痕的?背脊,她哪里还忍心怪他? 说起当年之事,姜离哑声道:“当年我全心信任于你?,甚至……将你?视为极重要之人,这才对你?失约酿祸耿耿于怀。” 姜离话意含糊,可意思却十分分明—— 十二岁的?少女,何以能将最亲近的?兄长交予外人之手? 除却信任裴晏文武之才,无非是因这份信任萌动?过少女情怀罢了,可这份萌动?酿成惨祸,她对裴晏耿耿于怀,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裴晏听来此言,却觉心花怒放,仿佛这些年的?怅惘都分明了,“若是如此,那我又有何不值?还有你?适才随我而?下,我实未想到……” 这片刻坦诚姜离早不觉悲痛,她自?他怀中退开?少许,擦干泪痕,隔着?晦暗天光,距离极近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这么多年早就不似当初了,可适才那一刹……” 适才那一刹,才惊觉当年那些少女情怀,已积攒到了愿意为他以命犯险的?地步,哪里是她自?欺欺人的?一点点,分明已经有许多许多。 但?这话姜离说不出?口,只转而?问?:“那你?何以假做了沧浪阁主呢?你?说你?有一位患了口疾的?故友过世了,可是指的?沈涉川?” “就是我失约的?那一次——” 裴晏沉声道:“景德三十三年年初,师兄与?姚璋的?父亲姚宪在蕲州一场大战,那次虽杀了姚宪,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当年沧浪阁在武林树敌颇多,他自?己又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他们都指望着?他活命,他眼看着?自?己伤重不治,便令曲叔来找我,当时我刚离开?师门返程,惊闻之下,立刻赶去见他——” “其实那几年我与?他有过联系,但?他为了不连累我,极少让我帮他做什么,因此我看他弥留之际求我替他主持大局,我立刻便应了下来,沧浪阁离长安太远,我和曲叔将他下葬之后立刻赶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姜离震惊不已,“后来便都是你?替他了?” 裴晏颔首,“他当年为人暗算,嗓子的?确被毒哑过,但?并非全不能发声,自?他死后,为了不露端倪,沧浪阁主便再不能开?口了。这期间?我多在长安,只有回师门,或阁中有急事之时,我才会回沧浪洲小住半月,因沧浪阁主坐镇,那些武林中人也不敢造次,这才有了你?见过的?沧浪阁——”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早就做好了裴氏消失的?打算,你?就不怕此事暴露?” “怕。”裴晏握住她的?手,“但?当年未能帮上沈家?,始终是我心头遗憾,此事只我和曲叔知晓,还能瞒些年头,若真有瞒不住的?那日,我也无怨无悔。” 姜离不禁道:“可若陛下知晓——” 裴晏语声坦荡,“若陛下宽宥,我自?陈沈家?冤情,若陛下不容,天地之大,尊荣似过眼云烟,血亲在,意中人在,长安不留也罢。” 裴家?t?世代忠良,裴晏更一早便被认定将来要出?将入相,姜离实未想到他能下此决心,再听他说“意中人”三字,更觉心跳难抑,胸口滚烫,正要应他,顶上忽然传来窸窣异响,她一惊,和裴晏同时屏住了呼吸。 “将军!底下太深了!没看到人——” “还有一个时辰了,来不及了!” 竟是有杀手顺着?绳索而?下,想找到他二人的?尸体,奈何这山涧深有数十丈,仅凭绳索根本难已到底。 崖顶之上传来呼喝,很?快,有杂草土渍簌簌而?落,是杀手又攀了上去。 姜离肃容道:“适才我们过了桥,我看到那山林之中不止百人,甚至……甚至有千人之多,羽林卫在祭宫中,禁军在祭宫之外,他们是何人?” “今夜我不放心赶来,是因九思发现祭宫中的?布防有所变化,适才我看到他们的?长弓乃京外驻军制式,若我猜的?不错,这些兵将当是太子提前调来,隐匿在此处的?。他能调动?的?,只能是在肃州的?定西军,肃州回长安需要半月之久,他定已谋划良久,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我们也谋划了郑文薇出?逃,这才撞了上——” “祭宫布防,定西军无诏回长安……” 姜离骇然,“太子这是想谋反?” 一切旖旎情愫散的?干干净净,她心念电转,道:“是紫苏,定是紫苏的?尸骨逼得他放手一搏了,尸骨暴露,他知道此事深查下去当年一切便会浮出?水面,想到肃王的?结局,便再等?不得了,陛下多年未出?长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说至此,姜离又道:“那人适才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他们——” 话未说尽,姜离心中已有了答案,裴晏凛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得速速回祭宫报信才好!” 要回祭宫便得先上崖顶,但?崖顶有藏兵,此去必要纠缠。 裴晏正觉作难,姜离道:“若我记得不错,落云崖西南有一处低矮山梁,我们距离那里并不算远,如此可不惊动?崖顶返回祭宫——” 裴晏借着?夜色运极目力,果然见西南方向的?山影有处豁口,他忙道:“我先走,你?跟着?我——” 姜离应是,便见裴晏一个纵身往山涧南面跃去,他目力佳,身手也远胜姜离,便能找准去路与?落点,姜离只需跟他的?行迹攀援,便无任何坠落之险,如此半炷香的?功夫,姜离跟在裴晏身上,到达了那处豁口。 然而?等?她上得山梁,却见先一步上山的?裴晏望向南面山脚,入定一般不动?,姜离狐疑地上前,待随着?他看清山下情形,便是她都要叱骂出?声。 夜色漆黑,龙脊山南面山下正有一条墨龙若隐若现,再仔细一看,便能瞧见那山道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夜行之人。 裴晏去过军中,“足有三万兵马!李霂好大的?胆子!” 姜离心凉一片,“底下三万兵马,山顶或有数千,难怪他们要等?一个时辰,祭宫内的?禁军只有七千,加上祭宫本来……不,祭宫中的?人定然也全都是太子的?人了,还有一个时辰了,我们怎么办?” “七千对五万并无胜算,何况祭宫内还有内应,神策军,唯有返回长安城外调神策军来救驾才可解困——” 裴晏寒声开?口,又道:“但?需有人回去报信,若禁军和羽林卫有所防备,拼死守住祭宫,还有机会等?来神策军。” 他转身看向姜离,柔声问?:“若让你?赶回长安城外调兵你?可愿意?” 眨眼间?裴晏已拟最优策,姜离一默,却是摇头,“不,应该我去报信,你?去调兵,你?赶路比我快,且神策军守护京畿,无帝王御令不动?,何以能听我之言便出?兵?他们认得你?,只有你?去才有用!此处回祭宫要两炷香时辰,你?不必同回祭宫,这一回一走叛军已上来了,且一旦回去,能不能出?来都难预料,你?信我,我回去报信。” 裴晏当然信她,但?他未应声。 姜离一想便明,“你?是怕我出?事?怕太子真反成了?” 还剩不到一个时辰,姜离若回祭宫,定不会临阵脱逃,但?若祭宫守卫不住,神策军未赶得过来,那姜离便只能与?祭宫中人一损俱损了。 而?太子若知姜离早发现真相,她的?下场便也不难预料。 裴晏握住她的?手,“九思和十安在祭宫,他们已发现异象,我同你?一起回去留守祭宫,派羽林卫去调兵——” 姜离听着?这话,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可万一羽林卫出?不去如何是好?万一太子内应提前发动?如何是好?神策军来的?快一分,便多一分胜算。” 她走近一步,几乎与?裴晏呼吸相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想的?,你?清楚我说的?法子才是最好的?。” 她如此说,裴晏的?手却握的?更紧,“六年之前我看着?你?死里逃生,如今万军将至,我必不可能看着?你?独自?——” “回去”未出?,姜离忽然垫脚吻了上来。 她根本不会吻,这一下几乎是撞了上来,又贝齿一合,重重地咬了裴晏一口。 裴晏吃痛,更被她的?大胆惊住,“你?——” 姜离退开?半分,“裴晏,这么多年了,能走到今天,真是万分不易——” “正是不易,我才不能——” 话音未落,姜离又吻了上来,这一次,她吻的?轻柔许多。 她捧住他的?脸,柔软的?唇瓣与?裴晏的?唇相合,轻轻吮弄一下,又闭上眸子,似想要记住这一刻,裴晏心若油煎,正要揽上她时,姜离抽身退了开?。 她决然甩开?他的?手,步步后退—— “裴晏,我今日很?高兴,为了这份不易,我舍不得涉险。” 她抓紧身侧郑文薇给的?包袱,“但?我还有冤屈未伸,我回长安之志,你?为臣子之心,不该因你?我之情而?改变!我不会死,我等?你?回来!” 说完这话,姜离抱紧包袱,转身纵跃而?去。 她的?背影轻灵迅捷,似一只无畏往前的?飞雁,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她的?轻功是他所授,他追得上,但?他只动?一步便停了下来。 我不会死,我等?你?回来—— 裴晏念着?这句话,疾风似的?转身往山下掠去! - - 姜离回到行宫时,九思与?十安已急的?团团转。 她径直摸去裴晏寝处,一袭黑衣跳下房顶时,二人都吓了一跳。 “薛姑娘!你?怎么这时才回来?出?什么事了?” 姜离拉下面巾进门,一边整理发髻一边道:“接下来的?话很?吓人,但?时间?不多了,只能靠我们来争取生机了——” 不等?九思发问?,姜离利落道:“太子在后山山顶藏匿了千余私兵,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定西军——” “定西军?!定西军不是在肃州?!” 姜离没工夫答话,“并且,山脚下此刻还有三万兵马正在悄悄上山,大抵小半个时辰便可上来——” “三万兵马?!太子要谋反?!” 九思惊的?下巴掉在地上,“难怪!难怪我们探了一圈,今夜祭宫的?布防全悄悄变了,那些宫侍也各个精神抖擞,那姑娘可知公子去了何处?” “他赶回长安城外调神策军救驾——” 九思大骇,“神策军?!可此去一来一回,最早最早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这真能赶得及吗?” 姜离定声道:“只要我们守住祭宫就有可能,太子此刻一定在等?着?发难,我们不可露出?声色,九思,你?悄悄去通知章牧之,让他防备后山私兵,再将行宫之外的?五千禁军调入行宫之内防卫——” “十安,你?去通知所有女眷,就说陛下有诏,让她们去宗庙集合,这祭宫之中全是太子安排之人,我们必须先保证最小的?伤亡,不能让他们拿了女眷做人质。” 回来的?路上,姜离已将前后关节想了一遍,她虽未读过兵法,但?大抵能猜到太子的?打算,后山的?私兵乃出?其不意,自?山上杀下,祭宫便是腹背受敌。 而?祭宫的?内应发动?起来,很?快便能攻破各个寝殿住处。 随行的?女眷皆是文武百官之妻女,将这些人质拿住,祭宫内立刻人心涣散,届时,李霂就算是篡位登基,也没几个人敢站出?来指责他弑父弑君。 姜离语声疾快,九思与?十安也迅速思索起来。 九思道:“不好办姑娘,太子和他的?近卫现在都在宗庙,小人若去找章统领,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太子便能发觉不妥,万一他们不要命的?直冲陛下而?去如何是好?” 姜离又道:“除了章牧之,还可找姚璋,无论如何,这二人对陛下忠心耿耿t?,你?道出?内情,他们自?有安排,至于太子——” 姜离目光一垂,看向手中包袱,“如今这情形,太子很?有可能成事,对吗?” 九思和十安对视一眼,九思沉沉道:“若神策军来不及赶过来,若太子留在祭宫的?内应都是武林高手,那我们真是半点儿胜算都无——” 姜离重重点头,“好,那我确实不能等?了。” 她走去屏风后退下夜行衣,再出?来时,便恢复了白日里碧青辛夷纹锦衣绣裙的?大家?闺秀模样,她一把提起郑文薇给的?包袱,利落道:“兵分三路,见机行事,若能把太子留在祭宫之中,那便是万事大吉。” 见她朝门外走去,九思追上一步,“姑娘要做什么?” 姜离看了一眼漭漭长夜,“去请罪,去伸冤。” - 姜离看过祭宫布局,出?了厢房一路往东行,径直朝着?灯火通明的?宗庙而?去。 路上羽林卫见她独自?而?来,皆是面面相觑。 在长安城时,他们总见姜离去给景德帝看诊,如今到了祭宫,景德帝正在祈福,她这般出?现是何意? 有羽林卫快步跑去通禀,还未走到宗庙之外,便有内侍前来阻拦。 “薛姑娘,陛下正在与?百官祈福,您这是?” “我有一件旧事需求见陛下禀告——” 内侍面露迟疑,“可是这祈福礼还有一会儿呢——” “公公放心,我就在殿门之外。” 内侍犹豫的?功夫,姜离绕过他继续往前行,夜色如泼墨,姜离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宫道在这山中凉夜里又长又冷,她神色毅然,步伐坚定,在一众内侍守卫和羽林卫的?注视下,大步走到了宗庙之前。 这座宗庙供奉着?李氏皇祖历代先祖牌位,建造的?尤其肃穆威严,殿门上的?瑞兽雕纹张牙舞爪,像能驱散世间?一切凶恶邪煞。 “薛姑娘?”殿门外的?章牧之看到了姜离,见她径直而?来,伸手一拦道:“现在是祭礼祈福,姑娘此刻过来可是有事?” 姜离看一眼章牧之,目光一晃,便见廊下等?候的?常英和王进福,以及宗庙四周原本的?祭宫守卫都纷纷看了过来。 她心腔揪紧,望着?紧闭的?殿门,忽然眉目一冷跪了下来!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章牧之面色大变,“薛姑娘!这是祭礼,你?怎敢——”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姜离又一声高喝,殿门内本有诵经之声,却因这一声骤然停了。 下一刻,脚步声响起,殿门打开?,于世忠一脸惊慌地走了出?来,“薛大小姐,真是你?,你?这是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不——”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这第三声,姜离几乎是拼命力竭了,殿内殿外所有人都看过来,皆是惊疑难定。 王进福和常英对视一眼,面露犹豫,大殿之内议论鹊起,薛琦跪在百官中,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陛下!臣女有冤启奏——” 殿内朱漆石柱次列,巨大的?青铜人俑灯盏烛火煌煌,将殿内石地映照的?纤毫毕现,亦将正北方向那一列列耸立的?黑色牌位映得森严慑人。 殿内除了景德帝近前的?羽林卫,四周亦侍立着?祭宫侍从十多个,隔着?数十步之距,姜离不闪不避地与?殿宇尽头的?景德帝对望。 在帝王身侧,淑妃母子和太子一左一右站着?,见她跪在外头,淑妃一脸担忧,太子则目光阴沉,颇为警惕。 “陛下,真是泠儿,她这是——” “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叫人把她带走!” 太子喝道:“章统领,你?在做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明堂之下,跪在队伍末位的?宁珏似猜到姜离要说什么,他急慌起来,“薛泠!你?好大的?胆子,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还不快走?想闯下大祸吗?!” 薛琦也忙请罪道:“陛下息怒,小女她失心——” “陛下!臣女有冤情启奏——臣女请陛下为太孙殿下伸冤!为东宫侍妾郑文汐伸冤!为承香殿婢女紫苏伸冤!为东宫枉死的?百数太监与?宫婢伸冤!为被枉杀的?广安伯府四十三口伸冤!李氏皇祖列祖列宗在此,这些冤魂也在天上看着?陛下——” 姜离字字铮铮,每一句都如金玉掷地,振聋发聩! 不等?众人反应,姜离又道:“李氏皇族列祖列宗英灵在上,臣女以卑弱之身,请陛下昭天理,正法典,雪沉冤,惩奸恶——” 满殿哗然,景德帝听着?她所言,亦从起初的?不快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他眯起眸子,抬步,朝着?殿门口而?来。 淑妃见状连忙跟上,太子眼底闪过两分阴鸷,也一起跟了上来。 众臣们面面相觑,自?也纷纷出?殿,而?在姜离身后,一众女眷们神色迷惑地匆匆而?来,看到殿门口这般动?静,皆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待走出?殿门,景德帝看着?檐下跪着?的?姜离,沉声问?:“丫头,你?刚才说什么?太孙遇害之案此前已结了,还有你?说的?侍妾宫婢?她们有何冤屈?” 姜离背脊笔挺,撕声道:“陛下,当年谋害皇太孙者?并非只有肃王,还有一人,乃用毒最早,用毒最烈,本当为主犯,却因其手段狠辣,毒杀人证,逃脱惩治,更因其为太孙殿下的?亲生父亲,被忽略了七年之久——”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中,薛琦尖叫起来,“薛泠你?疯了!你?在说什么?!陛下,她失心疯了,快,快把她带下去——” 所有朝官都挤在了殿门口,再加上赶来的?女眷和一众守卫侍从,百余道目光纷杂地落在姜离身上,但?她不卑不亢,仍然直视着?景德帝。 景德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太孙的?亲生父亲……你?是指谋害太孙之人,乃是当朝太子?!” 姜离凛然道:“正是太子——” 姜离字字金声,此言一落,哗然更甚。 不远处的?女眷们涌的?更近,羽林卫们想拦,却听说是陛下有召,便只怀疑这祭礼有了别?的?安排,犹豫之间?,所有人都站到了姜离之后,虞梓桐站在人群最前,见姜离如此,既震惊她所言,更震惊姜离为何敢冒死陈情。 而?在殿门口,九思悄无声息地挤到了一个羽林卫身边,耳语之后,那羽林卫骇然一瞬,又忙掩下面色朝着?章牧之而?去。 姜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此行既是吸引注意,亦是想在危机前最后一搏。 她拔声道:“陛下,景德三十三年十月,太孙殿下染疫病倒,病后半月,太子给当时的?东宫侍妾郑文汐赐下两盒北凉供品天兰香。几乎同时,太孙殿下双腿浮肿,需有人行按杌之术为其活络推拿,而?郑文汐在闺中便擅长此术,便由?她代替医女照顾太孙殿下。” “郑文汐爱香膏,更有每次推拿前在手上抹香膏的?习惯,太孙殿下尊贵无匹,她次次去景和宫前,都将供品天兰香涂在手上,从十月中旬至太孙殿下亡故,没有一日落下,此前纠察肃王之后,臣女曾质疑肃王所下流萤石之毒难以致死,后来臣女百思难解,直到今日,臣女拿到了当年郑文汐的?婢女紫苏留下的?证据,而?日前在凌云楼下发现的?左脚六趾婢女,正是当年被污蔑逃宫的?紫苏——” 埋骨之事淑妃也十分清楚,她惊讶道:“紫苏不是逃出?宫?而?是被谋害了?” 庆阳公主与?宜阳公主也站在队伍之前,庆阳公主骇然道:“可……可太子哥哥怎会谋害翊儿?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宁珏急得神魂俱裂,这时近前来,想把姜离拉起来,“薛泠!你?不要胡说了,起来吧,退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姜离避开?他的?手,继续道:“陛下,在臣女手中的?,便是郑文汐死后,紫苏冒死保留下的?罪证。这盒香膏看着?是蘅芜香,但?香盒之内的?却是天兰香,当日紫苏调换香盒,这才将证据保留了下来,天兰香乃西凉供品,大周多年不曾有过,只需令太医检查,便可知这香膏内被下了蟾酥之毒,蟾酥毒可令人生呕吐、腹泻、心悸、惊厥等?状,尤其损伤心腔,中毒之人多会因心衰而?亡。” “当年郑文汐心存好意,却不知日日在给太孙殿下用毒香膏推拿,这不仅令太孙殿下中了毒,后期郑文汐也中了毒,他二人日积月累,中毒已深,但?太孙殿下是孩童,又身患重病,损伤更甚,而?李昀所下流萤石之毒,不过是次要死因。这盒香膏,乃是出?自?当年的?太医署医监周瓒之手,甚至后来郑文汐之死,也是周瓒奉命所为!” 姜离说t?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她拱手做拜,以额触地。 恳求道:“陛下,那些宫婢侍从,还有当年被定为主犯的?广安伯魏阶,不过是太子的?替罪羔羊,陛下英明,请陛下再审旧案,还无辜枉死者?清白!” 景德帝看着?姜离,心头怒意迭起,但?这份怒意,却不止是对着?太子的?,他死死盯着?姜离,一旁的?庆阳公主则惊震道:“太子哥哥,你?——” “哈哈,真是有趣——” 姜离披肝沥胆,冒死请命,在场者?多半已信了她,可这时,风口浪尖的?太子李霂却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人群,面上也无分毫畏怕。 他看着?众人道:“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子的?污蔑之言吧?” 景德帝眉眼间?阴云密布,淑妃在旁道:“可是太子,薛泠医术高明,这香膏是不是天兰香,有没有毒,很?容易便能查验出?来,她若是污蔑,她怎么敢呢?她可是薛氏大小姐,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淑妃娘娘问?到了点子上——” 太子优哉游哉,看向姜离时面生两分激赏意味,“我也是未想到,她的?胆子能这样大,为了自?己所谋连性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感动?。” “按理说,她是薛氏之女,为情为理,都不应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可适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她替那么多人喊冤,什么侍妾,宫婢、太监,她认得这些人吗?她凭何以命相搏?但?刚刚,她也在为当年定案的?主犯广安伯喊冤——” 太子嘲弄一笑,“当初李昀定罪之时,便是她为广安伯说话,如今若定了我之罪,那广安伯之罪,是否就真的?存疑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太子此言何意,庆阳公主反应疾快道:“难不成她做这些,都是为了那广安伯?可她是薛氏大小姐啊——” 太子冷笑道:“前几日,太医署的?周太医见她医术高明,特?意拿了她回长安之后的?一众医案研读,结果呢,周太医越看越奇怪,因他从她的?医案之中,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影子,这个人,两位公主妹妹都认得——” 庆阳公主好奇,宜阳公主也满是疑问?。 便听太子语声一振,“正是那广安伯魏阶的?夫人——虞清苓。” 此言落地,朝官们反应不大,女眷们却皆是色变,站在人群之中的?虞梓桐更是震惊地瞪眸,“堂姑姑,那她……” 太子道:“虞清苓为广安伯魏阶的?夫人,当年可是长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女医,各府夫人小姐有何不适,应都请过她看病,她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但?就在十四年前,她和魏阶收养了一个义女,这义女于医道天赋异禀,后来,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之中,这件事,想必大部分人还记得——” 人群中,宁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你?帮我的?原因……” 在他身后,李策和李同尘挤了出?来,二人定定看着?姜离,面上皆是难以置信。 “阿离?殿下,你?说她是阿离?!” 李同尘惊问?出?声,太子幽幽看向姜离,“我朝律法,为大逆诛族者?起状伸冤需为其亲属,你?若是薛泠,便没有资格在此诉冤,可你?若不是薛泠,那你?冒充薛氏大小姐之种种,便皆是欺君罔上,你?不若告诉大家?,你?到底是谁?!” 九思隐没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也惊得眼瞪如铃,正不知如何帮姜离,便见姜离面上并无丝毫惊慌—— “陛下,臣女的?确并非薛氏长女,臣女的?师父、义母,乃广安伯夫人虞清苓,她当年悬壶济世,广结善缘,在长安素有美名,臣女的?义父,乃当年的?太医令魏阶,他医术精湛,在场诸位大人,还有陛下您,几乎都受过他的?医治。” 姜离说着?红了眼,“但?六年前,因皇太孙之死,义父被草草定为太孙案主犯,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皆命丧朱雀门外,臣女当年得皇后娘娘护佑,侥幸逃过一劫,这六年以来,臣女没有一日敢忘魏氏满门冤情,臣女为父为母伸冤,苍天可鉴!比起那么多无辜之人在旧案中枉死,欺君罔上又算何错?!” 姜离眼含热泪,字字泣血,但?这最后一言,却颇有大不敬之意。 太子冷笑起来,“好,既然你?认了,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女速速拿下——” “陛下——” “陛下——” 人群之中爆发出?惊呼,是虞槐安与?虞梓桐父女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 “是啊陛下,此事牵连甚大!” 李策与?李同尘也忙开?口求情,二人切切望着?景德帝,便见景德帝眼底似酝雷霆之怒,他盯着?姜离,后又目光一转看向太子,“证物在此,你?便没有半点儿解释?” 李霂一愣,继而?惊愕道:“父皇你?信了?!” 他忽地冷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此女不简单!父皇,你?这些日子一直让这妖女为你?看诊,她定是为了报仇,给你?下了损心智之毒了!你?怎么连这一点儿是非都分不清了,还需要儿臣解释什么,儿臣怎么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喝道:“殿下!你?怎能如此对陛下说话?” 李霂轻蔑地扫淑妃一眼,又看眼天色,面上莫名生出?一股胜券在握之意。 他冷哼一声,正待开?口,却见祭宫正门方向,本该在宫外扎营的?禁军竟纷纷涌了进来,而?带头的?,竟是适才一直未怎么露面的?拱卫司指挥使姚璋! 太子一惊,王进福和常英也面色大变! 常英喝道:“殿下!不对劲!没时间?等?了——” 他说完此话,掏出?一物对着?夜空,“啪”的?一声,一道火红的?焰光升了空。 太子也意识到了不妙,一路往西退一边道:“父皇为魏氏妖女所害,已神志不清!本宫今日为父皇清君侧,尔等?若甘愿臣服,本宫饶尔不死!” 随他话落,宗庙内外的?宫侍与?守卫面色一变,纷纷抽出?佩刀,对着?殿前羽林卫便冲了过来,朝官与?女眷们还未反应过来,章牧之也抽刀大喝,“太子谋反!其心可诛!所有人护驾!速速护驾——” 战乱一触即发!姜离跪地良久,此刻忙起身来,“陛下!太子还在后山藏了兵马,另有三万兵马马上上山,请陛下速速退入殿中!大理寺裴大人提前洞悉此事,已去长安调神策军前来救驾,他命臣女前来报信,臣女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众人震惊地看着?姜离,而?一旁的?宁珏与?薛琦二人,却似遭了晴天霹雳。 宁珏目眦欲裂,“殿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在常英几人护卫之下往西退,各处宫殿之中,皆涌出?来他提前布下的?内应,他们各个兵刃在手,簇拥着?太子,与?宗庙前的?众人兵戈相对。 “宁珏!本宫爱重你?多年,如今本宫欲清君侧,你?是不是该替本宫杀了那妖女?去!去杀了她!杀了她到本宫身边来,来日本宫予你?宁氏累世尊荣!” 景德帝已被淑妃和两位公主簇拥着?返回宗庙中,其他朝官与?女眷们也纷纷挤入,章牧之带着?羽林卫将近前内应砍倒,阵阵喊杀声中,宁珏呆愣当地,不知所措。 薛琦吓得瘫倒在地,他怎么也想不到,先得知自?己有个冒名的?女儿,一口气还未喘上来,太子又走上了这一步,他是太子姐夫,他的?妹妹还怀着?太子骨肉,无论成败,他们薛氏早就和太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猛提一口气朝太子连滚带爬追了上去,“太子殿下,臣效忠殿下,带上臣,带上臣——” 章牧之见太子越退越远,立刻吼道:“姚指挥使!留下太子!” 姚璋领着?禁军自?正门而?入,以速速解决祭宫内应为要,听闻此言,他立刻朝太子一方追去,然而?他虽是武功高强,太子身边涌来的?护卫却非寻常武卫,一番缠斗之下,姚璋一时难近太子之身…… - 宗庙之内,文武百官与?女眷们乌泱泱挤了满殿,因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外头喊杀声阵阵,已有人低低哭了起来。 景德帝由?淑妃扶着?,站在李氏牌位前,沉声喝问?:“裴晏当真去调兵了?!” 姜离应是,“此刻多半已下山了。” 庆阳公主这时道:“父皇,这一来一去要用一天一夜功夫,路上说不定还要碰到其他叛军,我们可要再派人去?” 姜离摇头,“公主,只怕来不及了,那三万定西军已经上山了,裴大人身手利落,他去调兵定不会失手!” 随着?她话音,山摇地动?的?喊杀声t?遥遥响了起来—— 章牧之冲进殿内,“陛下,宗庙跟前的?叛军已清,只是太子布置的?内应多,兵马也远胜我们,只怕不好守,不若末将带人拼死护送陛下回长安吧!” 景德帝身形一晃,看了眼外头夜色,摇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走了,守吧!” 话音落定,兵部侍郎虞槐安上前半步,道:“陛下!祭宫修建的?坚实阔达,我们以祭宫为堡垒,或能等?到神策军来,陛下放心,下官拼死护陛下周全!” 随着?他所言,另外几位武将也站出?来请命。 景德帝扫过几人,“好!那朕把外头尽数交给你?们了!” 这几位武将皆上过战场,据城守关皆有经验,立刻挽袍出?门,吩咐羽林卫就地取材,以祭宫各处仪门为界,现场垒工事布防线,章牧之将五千禁军交给他们指挥,自?己带着?羽林卫在宗庙镇守。 不多时,姚璋捉住一个重伤的?守卫带了进来,“陛下,此人是太子龙武军私卫,据他交代,他们十日之前就已到了祭宫,太子先后在这里安排了五百内应,本是打算偷袭陛下与?诸位夫人小姐的?——” 女眷们惊骇难当,若非提前报信被召集过来,可以想象此时的?她们已尽数成了人质。 景德帝厌恶地扫过那龙武卫,摆了摆手,姚璋会意地将人拖了出?去。 这时,章牧之将宁珏粗暴地推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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