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他一颤,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 两人身体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宝儿。” 他低声说:“你存些钱不容易,银子我不能拿,你重新再找个好男人,想办法帮你赎身,脱离这苦海。”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摇摇头。 “如果不是你来赎我,这世间哪一处于我来说,都是苦海,我就在这教坊司等你。” “痴儿,痴儿,痴儿!” 男人猛的转过身,将她死死的拥在怀里,用极为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 “等我回了乡,就用这些银子购置一间小宅子,买几亩良田,然后埋头苦读。等我高中之日时,就是来教坊司赎你之日。” 第二百九十六章老妪 一间宅子,几亩良田,一个温良有志的夫婿,她光想想,就觉得美啊! 那一夜,多少旖旎风光,多少山盟海誓…… 一夜缠绵后,那人拿着她的银两恋恋不舍而去;而她继续倚门卖笑,苦苦盼着他高中之日。 三年后,宅子有了,良田有了,他也高中进士。 只是,曲江设宴的当天,他便做了别人的乘龙快婿,过后轻飘飘的丢给她一句: “残花败柳之身,也配做我的妻?贱人!” 夏妈妈突然咯咯咯笑起来,忽的抬起手。 “啪——” “你才是贱人,你们读书人一个个都是贱人,是骗子,比娼妓还要下贱百倍,千倍,万倍。” 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狠,谢知非避之不及,挨了个结结实实。 他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开口问夏妈妈,谁真正替逝水赎了身,这一巴掌,让他突然灵机一动。 “说到底,你还是比不上逝水。” 他沉声道:“谁能骗得了她?她才是个聪明人!” 一提这茬,夏妈妈胸口尖锐创痛,最后一分残存的清醒都给激没了。 她一把揪住谢知非的前襟,“你懂什么?啊,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被人赎身了。” “赎身?” 夏妈妈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那个李三是什么人?他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甜言蜜语……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谢知非心口一阵晃,“李三是假的,那么谁是真的?” 谁是真的? “没有什么是真的,都是影子,我的影子,你的影子,他的影子。” 夏妈妈醉眼朦胧地看着谢知非,倏的打出个酒嗝,然后兰花指一绕。 “夜听琴勾起了女儿的心事,晓窗寒神思倦,脂粉庸施,懒得抬身一声长叹息……” 她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咿咿呀呀,竟唱起戏来。 “轻匀粉脸随意挽青丝,奁中珍物常闲置,却原来一道断肠诗……” 断肠诗…… 断肠人…… 声音渐渐低下的同时,夏妈妈再支撑不住,缓缓倒地。 她慢慢蜷缩起手和脚,慢慢翻一个身,慢慢蜷缩成一个婴儿在母胎里的姿势。 嫡母的算计,生母的憎恶,父亲的疯癫,还有同胞弟弟嘴角涎出的口水…… 妈妈的严苛,公子的多情,公子的无情,还有小娘子们一双双嫉妒的眼睛…… “老爷,六姨娘怀的是双生子,其中有一胎,必是男子。” “好,好,好,我们傅家如今最缺的就是元宝,这对双生子就叫傅元,傅宝吧。” “恭喜老爷,头一个出来的是个女儿,老生从未见过如此白白净净的孩子,将来必定是美人儿一个。” “美人儿?那就叫傅宝,如珍似宝。” 夏妈妈轻轻地阖上眼睛,醉得不醒人事。 谢知非低头看着她,良久,他弯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拿起床边的锦被替她盖上。 烛火吹灭,一室黑暗。 他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 夜风凉凉; 笑语阵阵。 一盏宫灯一盏宫灯的走过,照在晏三合的脸上,将她白玉般的脸镀上了一层柔色。 只是这柔色远不及她眼底的忧色,来得更为明显。 晏三合还真就在忧心三爷。 夏妈妈和珍姐儿不同。 珍姐儿一辈子都在和娘家人、婆家人争斗,见过的,听过的,经历的都有限。 夏妈妈在风月场里混了几十年,那可是条最滑手的泥鳅。 哪怕是醉了,谢知非想要从她嘴里挖出所有逝水的事情,都不太容易。 “我家五十还是个没开叫的童子鸡,” 小裴爷幽幽开口:“那老女人一看就是旷了很久的,会不会把我家五十吃得连个渣子都不剩啊?” 晏三合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笑:“你们不是……” “都是逢场作戏的。” 小裴爷一脸后悔:“都怪我啊,总在他耳边灌输什么十滴血,一滴精,害得他……咦,三合,你脸怎么红了?” “……” “你是神婆啊,按理这种事情在你眼里应该很平常啊。” “……” 神婆今年刚刚十七!!! 晏三合在心里咆哮。 就在这时,有声音突然炸起,“你个腌臢货,离老子远一些……真他娘的晦气……” 十几丈开外。 老妪一个劲儿地冲面前的贵人磕头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的没瞧见贵人在这里。” 贵人是个五短身材,油光满面的胖子,肚皮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 “你眼瞎啊?知不知道老子这衣服值多少银子,十两银子,刚穿上身的。” 老妪颤颤伸出手,“老奴帮贵人掸掸。” “掸你娘!” 胖子抬腿就是一脚,“滚开!” 这一腿正中老妪心口,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下去。 那胖子还不解气,对着一旁的两只恭桶连踹两脚,捂着口鼻一边走,一边骂:“老贱货,活该倒一辈子恭桶。” 恭桶应声而倒,里头的屎尿泼了一地,臭气顿时熏天。 小裴爷忙脸颊绷了绷:“走,走,走,熏死了。” 晏三合本来想走,见那老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反而改了念头。 她大步走过去,蹲到老妪面前,伸出手探了探鼻息。 “小裴爷,我要怎么唤醒她?” 小裴爷赶忙捂着鼻子走过去:“掐人中,用力掐。” 晏三合用力一掐,再掐,几下之后,老妪身子一抽,才睁开了眼睛。 “朱青,给我五两银子。” 还给银子? 小裴爷顿时不耐烦了,“晏三合,干嘛管这个闲……” “裴大人,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 小裴爷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 没错。 吴关月爱民如子,周也爱民如子,可关键裴大人只想混吃等死,凭什么要出手相帮? 朱青把碎银子递过去,晏三合接过来,扶起老妪,把五两银子塞她手里。 “别和疯狗一般见识。” 那老妪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晏三合,两行浊泪缓缓从她眼里涌出来。 晏三合也不多说,只把她慢慢扶起来。 老妪站稳了,冲晏三行深深行了个礼,便弯腰去拎恭桶。 死胖子踢的时候,卯足了劲,一只恭桶竟被他踢到了草丛里。 晏三合刚要转身,忽的,目光凝住了。 “裴明亭,你看她脚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死遁 草丛里,正好竖着一只精致的六角宫灯,那老妪的脚正好站在灯光下,一轮明月出现在她的脚上。 只不过,这轮明月比着静尘那双没穿过几次的绣花鞋上的明月,暗淡了足足有五分。 小裴爷惊疑不定。 一个倒恭桶的老妪,怎么可能穿起得五两银子的鞋子? 就在小裴爷怔怔出神时,晏三合已经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婆婆,你叫什么?” 老妪身子瑟瑟的转过身,“银子你给我了,不能再要回去,不能要!” “给你了,就是你的。” 她一边留神老妪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往下说,“你脚上的鞋子我在外头见过,也是在灯下能看到一轮明月。” 老妪手足无措地看着晏三合,脚一点一点往后缩。 晏三合声音一下子放得很柔:“是在一场丧事上。” 老妪布满皱纹的眼角,无端一抽搐。 这一点抽搐,晏三合捕捉得十分清楚,心思转了几下,她决定来个真正的大冒险。 “办丧事的地方是个尼姑庵,死的尼姑叫静尘,她生前说她曾经是教坊司的花魁,在这里呆了整整九年时间。” 晏三合说得很慢,慢到小裴爷忍不住想笑,现编现说,神婆你可真是能胡扯啊。 “她还说在整个教坊司,她只有一个能称得上要好的朋友,她还送了那人一双五两银子的绣花鞋。” 老妪脸色唰的变了,人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对了。” 晏三合顿了顿,“她还在水月庵的庵堂里,为那个朋友点上一盏长明灯,保佑她万事顺顺利利,早日脱离苦海。” “叭!” 恭桶再次掉落,几点污渍溅在晏三合的衣角上,晏三合不闪不躲,一双黑目定定地看着老妪。 老妪两排牙齿抖得撞在一起,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长,长,长明灯上写的名字叫什么?” “这……” 晏三合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老妪却等不及了,“是不是叫桂花。” “没错,就是桂花。” 老妪瞳孔一缩的同时,手用力抓住晏三合的胳膊:“我就是桂花,我就是桂花,我就是啊……” 她手越抓越紧,声音也越来越疯狂,看着晏三合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时,她突然手一松,屁股往地上一坐,无端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老妇人的嚎哭,如魔音穿耳,能把人的天灵盖都掀起来。 朱青吓得忙伸手在她后颈轻劈一掌,哭声戛然而止的同时,老妪缓缓倒地。 正好倒在一摊污渍中。 这下怎么办? 朱青一脸歉意地看着晏三合:“我是怕把人招来。” “没事。”晏三合头一偏:“小裴爷,现在怎么办?” 我哪知道? 小裴爷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但意见还是给出了一点:“要不……再掐掐人中,把人掐醒?” 掐醒可以,但醒来后呢? 她这个样子不像是能冷静说话的人,会不会引起教坊司的怀疑? 晏三合面颊紧绷,“朱青,如果我想把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去问话,可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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