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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辰已晚。 孟景却迟迟未归。 冯玉殊默默将话本搁了,只道:“我知道了,这便睡了。你遣人去传我话,就说我已经睡下,不给他留门了。” 云锦便替她熄了灯。 从房中转出来,终究不忿,又先遣了婢女去问,??凭还是之前传话的那一句“堂主今晚宿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云锦拧了眉,才来传话,见那书房内室,确实燃着烛灯,窗纸之上,也隐隐映出一团身影来。 她轻哼了声,虽被??凭拦在门外,也不妨碍她叉起腰来,对着窗刻意扬高了声音道:“不回来便不回来罢,我不过来通传一声,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 ??凭冷冷呵了声“放肆”,长刀在虚空中一挥,竟上来赶她。 她在孟宅肆意惯了,连十步、阿武也知她对孟景不怎尊重的。这下被他动作唬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边退,还顽强地将话讲完了,才气呼呼地回到了冯玉殊院中。 回来后,云锦发热的脑子才慢慢冷静下来。 孟景扈从的态度,很大程度代表着孟景的态度。 孟景终非良善之人,她能肆意畅快,不过沾了冯玉殊的光。而男人对女人的爱意,也常常飘渺。 她心下揣揣,琢磨不出孟景这番微妙的态度到底何意,简直要坐立不安,不得安眠,觉得必须要让冯玉殊知悉,于是犹犹豫豫,又敲响了房门,将方才自己在书房前闹出的一遭,原原本本地同冯玉殊讲了。 她迟疑着,继续道:“小姐,我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可…房中却没半点反应。” 要是平常,一日未见了,听说冯玉殊已经睡下,依孟景的性子,再多的事务,也早耐不住,要先去看她一眼了。 冯玉殊从团团的锦被中探出头来,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了。” 说实话,她心中也没有她面上那样平静。 就算闭上眼,也总觉心微微悬起,落不到实处。 撇了眼空荡荡的半边床榻,她叹了口气,默默披衣下榻:“我去看看。” 婢女为她提着风灯,一路走过回廊,风灯明明灭灭,好似一颗暗色的星子。 ??凭抬起了头,一瞬间警觉起来,抬手提起了刀,挡在门前:“更深露重,夫人何不安寝?属下不过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 冯玉殊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清亮。望着他,平静道:“若我非要进去呢?” ??凭不说话,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片刻后才道:“属下决心奉命行事,不敢有违堂主令。” 冯玉殊笑了笑,竟置若罔闻,自顾自又向前了一步,刀刃便堪堪离她胸前,不过一寸。 ??凭终于露出马脚,握住刀柄的大手一抖,刀刃又退了一寸。 冯玉殊并不意外,只轻声道:“恐怕,这也是堂主令吧。你不敢真的伤我。” ??凭没有作声,是一种默认。 “我要进去。” “让她进来。” 在她说话的同时,房中蓦地传出了孟景的声音。 冯玉殊一怔。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被揉碎了的一团,真像难过极了,哭过了一般。 她心想,不会吧。 -- 50.惊变生风流云散(2) 一门之隔,??凭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空气中一丝微妙的腥气,滞留在屋中,久久不散,让冯玉殊微颦了眉。 这是孟景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她自然十分熟悉。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落在锦屏之后。 锦屏之后,是供他临时休憩的小几和软榻,因为孟景并不常用,她记得,冬日里铺上去的绒绒的软毯还未来得及换下,想来睡不舒适。 “阿景?” 她有些疑惑地唤了他的名字,一边加快了步子。转过屏风时,尾音蓦然转急。 他盘坐于榻上,背倚着墙,眉死死拧着,薄唇紧抿,唇色却有些异样。冷汗打湿了额发,如今湿漉漉地贴在鬓边,显得十分狼狈。 听到动静,黑睫颤了颤,竟连微偏了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也做不到。 冯玉殊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却触到一手濡湿的冷汗。 掌心微蜷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指甲嵌进去造成的、血肉模糊的新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可是蛊虫发作了?为何突然如此?” 孟景嗓音沉沉:“没有解药。” 冯玉殊顿了顿,才道:“可是苗姑娘获罪之事的余波?” 她果然聪慧,在这样的关头,寥寥数语,便想清楚了情况。 苗姿突然接连获罪,以至于被诛,约莫是沧州军政使上书一事终于事发,连参与此事的孟景也因此受到牵连。 梅凤鸣虽不愿一次折了两员猛将,却依旧大怒,暂扣了孟景这个月的解药,以示小惩大戒。 因为感知过雌蛊存在、而被调教得更加凶残的噬心蛊,剧烈地暴动着,孟景没办法如从前那般从容地压制蛊虫。 所谓“小惩大戒”,其实钻心剜骨,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也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元气大伤。 约莫是对梅凤鸣来说,没从京城远道而来,催动铃铛取了他性命,便已算深恩。 只是,这次发作,却激烈地有些异常,就好像…就好像雄蛊感知到雌蛊,就在不远的地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所淹没。 真疼啊。 好像内脏被打碎,碾成碎末,装在胸腔里。 骨头也酸,锐痛从关节处四面八方钻出,像无数只蠕虫,在骨中钻出弯弯曲曲的髓道,而后漫过冰冷透顶的水。 好像又不是冷,而是烫得皮开肉绽。 紧抿的薄唇也发颤,冷汗无意,晶莹一颗,滴落在黑睫上,如同眼泪。 冯玉殊抬起手,带一点浅淡馨香的帕子覆在少年的眼皮上,轻轻将汗滴拭去了。 她指尖也微微发着抖,动作放得极轻、极轻。 “你就打算自己这么熬着,是么?” 他耳朵嗡嗡作响,艰难地辨别出她的话来,慢了半拍,缓慢地点了头。 “…很快…就好了…” 他勉力睁开了眼,黑眸湿漉漉的,沾满水光,瞧着她,苦痛折磨中,竟有宽慰意味。 明明疼得要死了,反来宽慰她。 冯玉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眸光闪动,雾气氤氲,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蓦地低下头,默默脱了外衣上榻:“那我在这里陪你。” 她动作间,几滴深色的湿痕滴落在软榻上,很快被她察觉,悄悄用指腹抹去了。 突然,他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好似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疼啊。 冯玉殊的心跟着狠狠一抖,她咬住下唇,才忍住痛呼。 他意识过来,自己弄疼了冯玉殊,忙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放开了她。 冯玉殊静盯着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动了动。 她本就坐在他身侧,此时半跪起来,轻轻地抱住了他,轻声问:“这样,你会觉得难受么?” 掌心轻覆在少年人的背脊上,硬得有些硌,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她拍了拍他背心,是个抚慰的姿态。 他自然圈住了她的腰,手臂蓦地圈紧了,将剧烈的喘息和痛哼藏进她肩颈之间的夹角。 好半天,才叹息一般,低低回了她先前的话:“…不会好多了。” 冯玉殊愣了愣,冲口而出:“是么?” 他“嗯”了声,高挺的鼻尖蹭着她颈侧,嗓音发闷。 其实没有好,但他又觉得真的好多了。他在烈火油烹中,被透骨透心,但能拥着她,就没那么难捱。 冯玉殊真好啊。 她从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中出来,自己也软绵绵、香喷喷的。不睡觉,却跑来这里陪他。 他默默忍着疼,将手臂收紧了,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冯玉殊也纵着他,顺着骨节,轻轻上下抚摸。 真疼啊。 很疼吧。 他所承受的痛苦,好似终于有一丝一毫,传递到了她身上。 后半夜,是最难熬的。 他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只靠着冯玉殊时不时喂进去的一点水。 吞不下,心肺好似烧灼,就算勉强吞下一点,亦会剧烈地咳出来。 冯玉殊无法,便只时不时指尖沾了一点水,轻轻地点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唇瓣微启之际,才会露出内侧深陷的齿痕,鲜血涌出,沾湿了唇齿。用沾了水的帕子拭去了,才显出原本苍白的唇色来。 冯玉殊撤了帕子,上了榻,如同之前一般,默默抱着他。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才悄悄落泪。 孟景好似陷入了更深的噩梦里,衣衫尽湿,身上干了又湿,双眸紧闭,微微发着颤。 她眼眶红红,鼻尖也红,抿着唇,瓮声瓮气道:“别咬了,疼就叫出来呗。” 沉默而自尊的少年人自然不肯。 冯玉殊静等了片刻,好似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动了动。 指尖覆上肩处,犹豫了片刻,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将柔软的亵衣剥开,露出光洁如珠的裸肩来。 他从漫长而混沌的锐痛中,挣脱出来,抬了眸。视线清明了一瞬,与她眸光一触,又落在她肩上。 看见冯玉殊眸光轻颤,轻启了唇。 她说:“重一点,也没关系。” 多想,多想,分担你的苦痛。 他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制住,紧紧相贴,而后重重咬在冯玉殊的肩头。 连齿尖也微微陷进皮肉里。 “嗯” 冯玉殊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及时咬住了下唇,痛吟还是从唇瓣中逸出些许。 其实也只疼了一瞬,肩上的力道便骤然松了,随后是羽毛轻拂一样的痒。 是孟景忍着疼,轻轻吮去了她肩上沁出来的一点点血珠子。 “对不起。” 他没忍住,让冯玉殊替他疼了。 何德何能,能得冯玉殊这样一份爱。 如果今生来世,所有苦痛一遍一遍重演,能换来她的爱,他亦甘之若饴。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而遥远的鸡鸣,远天隐隐发白。 混乱的、不安的长夜,终于即将过去。 然而孟景的症状,却迟迟未见好转。 体力撑到极限,耳畔还有冯玉殊轻轻的低语,眼皮却不受控制,越来越重―― 首发:sа??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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