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除了一副好皮囊,这样不解风情的木头,还是个使刀弄剑的莽夫,怎就值得小姐这样死心塌地了? 那厢冯玉殊继续道:“你这几日不大舒服,便留在屋里休息好了,置办宅子的事,耽搁几日,也不要紧。” 孟景摇摇头:“我没事。” 云锦终于看不过眼,叹了口气道:“小姐,他不过是犯个小小头疾,如何就看不了宅子了?何况我们住在这冯府,日日看别人的眼色,这事儿早点办好了,咱们也好早点搬出去,不是么?” “云锦。”冯玉殊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警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公子,今日可是来结清契银的?” 人来人往的西市中,冯玉殊将要买下的宅子的前主人正坐在自家的米铺中,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孟景,忙殷切地招呼他。 他点点头,将怀中的银票交给他,米铺老板笑眯眯地接过了:“哎,谢谢孟公子了,我这就去将房契取来。” 那间宅子就在西市的尽处,门前两株杨柳,进门是仿古的庭院和小池塘。米铺老板娶了乡下秀才的女儿,那小小的宅子也被装点得颇有读书人的意趣。 选定这座宅子前,冯玉殊还特地问过他的意见,甚至说,挑他满意的便可。 孟景居无定所,住处对他而言,不过是暂时歇脚之地,无可无不可的,无非是选冯玉殊喜欢的。 米铺老板的妻子各种拐弯抹角地打听,终于打听出他有位知书达礼、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夫人,连忙热情地拍胸口保证,这宅子绝对讨夫人的欢心。 这桩生意便这样做成了。 孟景将地契和冯玉殊的银票一同收在怀中,抬步往冯府去。 他拐入一条偏僻的窄巷中,孑孓独行了片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脚步踏碎落叶的脆响。 好似一声没头没尾的、苍老的叹息,消散后,一切又重归宁静。 孟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变故便发生在这一瞬间。 十余个黑衣蒙面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孟景身形急退,反手握住攻上来的黑衣人的脖子,十指发力一拧,一声清脆的骨响的同时,他夺过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抬手刺入另一人的胸膛。 噗哧一声粘稠的闷响,是刀尖没入血肉之声。 两个黑衣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似的,应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天空下起浓稠的红色的雨。 他不知鏖战了多久,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本想留个活口拷问,脑中却突然阵阵发疼,一时疏忽,让对方乘机咬破了牙中藏的剧毒自尽了。 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扔回地上。 这样也好,若是这样见不得光的死士,对方一定会很快派人清理干净,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孟景简单处理了刀上和身上沾的血迹,回到冯府,又仔细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来找冯玉殊。 云锦正从冯玉殊房中出来,迎面碰上他,反应比脑子快,出声截住他:“哎...” 孟景看了过来。 云锦被他的眼风一扫,想起这人可是个杀神,素来也只是对冯玉殊稍微和蔼点,不禁有些发怵,双手抱在胸前紧张道:“我…我是想问你,你可想起来了什么?你对小姐是什么意思?将来又有何打算?这样不清不楚地拖着,会害了小姐的... 云锦忐忑地立在离孟景数步远的地方等着,见他不答,闹了好大个没脸。 孟景不想同她说话,哪怕她是想和自己聊冯玉殊。 他只有跟冯玉殊说话时,才说那么几句话,他还思考过原因,结论是冯玉殊说话有种特别的调子,轻轻柔柔,而且还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他便只有顺着她些。 他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越过云锦,挑开门帘,入了房内。 卧在美人榻上翻话本的冯玉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你回来了。” 她踢开一点毯子,露出一段新雪一样白的小腿,还有偎在她脚边的暖炉。 她浑然未觉,将暖炉递给他:“外面冷,你赶紧暖暖。”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将眼神黏在话本上了。 孟景抿唇道:“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他走过去,在她身侧立住。 少年微凉的指触碰到她脚踝,随后是温热的手掌。 他掌心覆住的肌肤处登时蔓延开细密的痒,冯玉殊浑身一颤,好似发抖的小鹿,强忍着心底的悸动,才没把小腿从他掌中挣开。 其实也不过是片刻。 他将冯玉殊的小腿塞回了毯下,然后把小暖炉也塞了进去。 再然后,松开了手,扯下毯子,将冯玉殊的腿盖得严严实实:“我不冷。” 冯玉殊“哦”了声,强作若无其事:“...那个,宅子的事办妥了么?” 孟景在她榻边盘腿坐下,坐在地上把玩他今日新抢来的宝贝刀。 那刀差不多有半丈长,黑色的刀鞘,刀锋在灯下泛着锐光,看着怪吓人的。 孟景的目光从刀身上,移到冯玉殊脸上:“过几日便可以搬过去。还有,我从前攒下了些钱,若不够了,我再去挣便是,你自在活着便好,不用仰仗冯府的鼻息。“ 他将房契和冯玉殊的钱原原本本还给她。 平淡的语气,跟在诉说今日的天气一样自然。 冯玉殊有些怔。 她心底蓦然生出许多涩意来,孟景所作所为,分明是在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想来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她却不是他的真妻子。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她皱了皱鼻子,声音有些发闷,“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 15.平地里再起风波(2) 夜间两人各自沐了浴,坐在冯玉殊的帐子里玩双陆棋。 孟景没玩过双陆,还是前几日冯玉殊指尖点着棋上的字,轻声细语,将规则与他说了。 她是自小玩到大的,开始时还顾及孟景初学,不着痕迹地让他几手,后来他渐渐摸到了门道,现在两人竟几乎不相上下了。 今夜她心中装着事,屡屡走神,还时不时地叹气,惹得孟景看了她好几眼。 这局是冯玉殊以一步之差,输了棋局。她叹了口气,将棋盘打散了,有些着恼:“不玩儿了。” 说着便躺下,将锦被扯过下巴,裹成个蝉蛹样,背对着孟景,不再言语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冯玉殊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你恢复记忆后,可会怪我?” 孟景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能察觉到自己和冯玉殊的关系另有隐情,但他没觉得想起来后,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不会。” 一边默默将棋盘和棋子收了起来,准备吹灯睡了。 冯玉殊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弯,转过脑袋来,瞥了一眼他高挑劲瘦的背影。 他站在窗边的美人榻前,骨节分明的指,正在解外衣的扣子。 冯玉殊的脸刷的红了。 住在冯府的这几日,他每日都睡在那里。 他手长脚长,那榻子连她都躺得有些逼仄,何况是他。 冯玉殊心念一动。 想了又想,终于抿着唇,朝他轻招了招手:“你过来。” 孟景走了过来,在她床榻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 “你睡这儿吧,”她拥着锦被,一下滚到床榻里侧去了,“夜里凉,我总也睡不暖和。” 她盯着他墨色的瞳仁,眸中流露出几丝羞赧和恳求的意味。 她明明羞怯,因自己堕落了矜持和贞洁而忐忑不安,却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少女从锦被中探出一半身子来,青丝披散,亵衣宽松的领口微微斜着,露出一段雪白的锁骨,有一点天真的勇。 他盯着她的眼,眼神克制:“我去叫人加床锦被来。” 说着真的利落地转身。 身后的冯玉殊瞬间面红耳赤,片刻后,咬牙嗔道:“不准走!要是走了,你…你就再也别回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 孟景的脚步果然顿住。 冯玉殊将脸埋进被子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鸵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被中传来极低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冯玉殊都快有些缺氧了,身侧的床榻才微微往下一陷。 少年好似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高大温热的身躯钻入了锦被。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好似冬日冷冽的青竹,让人心安,却又心跳加速。 冯玉殊一时忘了哭泣。 听说喜欢一个人,便也会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孟景将她的脸从锦被中剥出来。 他的动作算不得温柔,手劲儿甚至有点大,扳过冯玉殊肩膀时,让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少年骨节分明的指便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放柔了动作。 看清她脸上的泪痕时,孟景微微一愣,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拭去最新淌下的泪,有些无措:“怎么了?” 为什么又哭了? 她总是有这样多的眼泪。 冯玉殊先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小猫一样凑上来,将小巧的下巴放在他掌心里,摇头晃脑:“你不陪我。” 他盯着她氤氲着水雾的眼,心底涌起千丝万缕陌生的情绪,酸酸的,又胀胀的,比疼痛难耐,却并非疼痛。 她这是在怪他,这些日来,并不与她亲近。 孟景恍然。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将人揽过来,手臂搭在锦被上,抱住裹着冯玉殊的一团圆滚滚的被子,低声道:“睡吧。” 说话间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的呼吸抚在她发顶,强硬的、有些笨拙的。 冯玉殊惊讶地瞪圆了眼。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劲来,唇角微微弯起。 她沉入梦乡前,想到了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身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翌日清早,晨光窥窗,鸟鸣叽喳。 冯玉殊睁开了眼。 平日都是孟景醒得早,今日孟景并没有如往日般,安静坐在房内等她醒来,而是靠在床头,好似睡着了。 “孟景,你怎么了?”冯玉殊撑起身子,仔细瞧他,终于发觉异样。 少年英挺的眉心微皱着,薄唇紧抿,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孟景!!”她轻推了推他的肩,急道,“你醒醒!我去叫医者来!” 他蓦地睁开了眼。 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厉色一瞬散去,少年罕见的黑眸又变回往常平静无波的模样。 “可是上次你说的头疾又犯了?现在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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