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不远处的一名妙龄女子,本该是在江湖上享受无数年轻俊彦爱慕垂涎的美人,仰起头望向那位年轻藩王,神情崩溃,满脸眼泪鼻涕的可怜模样,哭泣道:“北凉王,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为了报仇,我已经付出太多了,已经不欠家族什么了……” 女子的凄厉哭腔,在酒楼里刺耳回荡。 也许没有人意识到,在今夜这场前赴后继人人争死的厮杀中,这是唯一的哭声。 将离阳人屠徐骁视为中原陆沉罪魁祸首的春秋八国遗民,面对山河破碎的人间惨况,有些人选择殉国,于是有了西蜀京城内,树树白绫井井沉尸,有些人选择逃避,这些人就形成了洪嘉北奔,有些人选择躲藏,于是各大王朝覆灭之地的各大江湖门派,一夜之间多出许多陌生供奉和幼年弟子,许多庭院深深的富贵门户,多出许多襁褓之中的婴儿,许多好似因一见钟情便匆忙嫁娶的男女,许多寺庙书院甚至是青楼勾栏,前者多出满身书卷气的老人,后者多出许多分明气态雍容如同大家闺秀的风月女子。 春秋战事,离阳大将军徐骁杀得一柄柄战刀卷刃,杀得中原无处不狼烟,杀得曾经坐看历朝历代-开国又亡国的春秋豪阀,皆成为过眼云烟。 之后徐骁率领麾下铁骑马踏江湖,从南到北,几乎把江湖杀了一个通透,可一样杀不完那些宗门帮派中身怀国仇家恨之人。 斩草无法除根,便是春风吹又生。 所以曾经的北凉世子殿下,每一次出行,都会死人,春秋遗民在死,拂水房也会死。 那些年偷袭清凉山慷慨赴死的刺客,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最后连梧桐院朝夕相处的丫鬟也会死,而且那两位世子殿下亲自帮她们娶过绰号的女子,临终之时,仍是死得虽有小愧而无大悔。 徐凤年还清楚记得第一次惊动梧桐院的那桩刺杀,那个正值冬雪的夜幕中,他没有穿靴子跑出屋子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座戒备森严的小院,入眼之处,尽是死尸,大雪被鲜血浸染,然后又被大雪铺盖,最终白茫茫一片。 当时腿还没那么瘸背也没那么驼的男人,一样没有穿上靴子,走上台阶跟少年并肩而立后,让身披铁甲的王府护卫将那些尸体抬走,笑道:“爹这辈子,仇家太多了,数不清,也懒得去数!儿子,你怕不怕?” 少年不知道冻的还是吓的,牙齿打颤,但仍是倔强道:“怕个卵!” 当时还未满头雪白的男人,把自己身上那件老旧貂裘脱下,给少年披上,哈哈大笑道:“是咱们老徐家的种!” 少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双手抓紧温暖貂裘,赶紧跑回屋内。 而那个自从媳妇去世后就没有被儿子喊过爹的男人,转身走下台阶,大踏步离开院子,只是刚出院门,就再没有豪气可言了,冻得差点跳脚,瞥见紧随身后的义子袁左宗后,二话不说就踹了一脚,后者茫然,男人瞪着眼睛压低嗓门,从牙缝里狠狠蹦出两个字:脱靴! 只可惜,那滑稽一幕,少年看不到。 ———— 此时三楼,一声怒喝打断了女子哭腔,“闭嘴!” 女子顿时愕然,然后由撕心裂肺的哭嚎转为低声抽泣。 那个出声的中年刺客对着年轻女子厉色道:“我崇山宋家!世代忠良,绝无让祖辈蒙羞之子孙!” 说完这些,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终于还是猛然抬起手臂,狠狠拍向那名女子的额头。 二十年屈辱而活,只为清白而死。 这就是这位宋氏男子的唯一心愿。 至于家族年轻子弟如何想,他顾不得了。 那名女子虽然可以鼓起勇气向北凉王求饶,却耗光了所有精神气,此时再没有任何勇气抗拒家族长辈的愤然狠手。 一直还算言语温和的徐凤年突然勃然大怒,下一刻就出现在地上那名男子身前,一脚踏在那个试图大义灭亲的男子脑袋上。 这名瞬间毙命的刺客倒滑出去数丈远。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平稳体内气机。骤然迸发的那股气势,寻常武人还不觉得如何压抑,即便是林红猿也仅是觉得些许窒息,但是像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和薛宋官这五名武道宗师,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各自气势攀升至顶点,目盲女琴师甚至双手重重按住了琴弦,站起身的毛舒朗则差一点直接拔刀出鞘。 徐凤年看向刘妮蓉身边的那名年轻供奉,点了点头。 后者默然向前,打了一个晦涩手势,随着这名年轻供奉做出这个动作,三楼很快就走出三名身份截然不同的男女,一位邻居青楼出身的陪酒清倌,一位肩头搭着棉巾、手里还提着一只酒壶的年迈伙计,还有一位原本正陪着一群新结交外乡豪杰看热闹的北凉本地江湖人物,四人一起开始清理战场,将地上那些还活着的春秋遗民全部拎走下楼。是拖出去杀了一了百了,还是生不如死的严刑拷打,已经没有人感兴趣,如果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看出这四人的身份,那就真是脑袋给驴踢过了。 要么是拂水房培养的谍子,要么是养鹰房豢养的死士,又或者两者兼有。 酒楼是鱼龙帮的,但是刘妮蓉始终都像个局外人。 徐凤年转头望向印绶监三位公公,面无表情道:“中毒的事情,不用担心。还有,你们到了清凉山把圣旨放下,就可以返回太安城。” 刘公公没有说话,率先走向楼梯。 只是经过年轻藩王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眼神中充满询问。 徐凤年在这位印绶监掌印太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打哑谜一般轻声道:“跟他说,她很好。” 刘公公直视前方,不过微微弯了一下腰,然后这才加快步伐。 第924章 等到这伙权柄显赫却略显狼狈的京城宦官下楼离去,徐凤年走向刘妮蓉那一桌,落座前对苏酥他们招手笑道:“酥饼,薛姑娘,还有齐大叔,来来来,都一起坐这儿来,人多热闹!” 徐凤年第一个落座。 林红猿,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 刘妮蓉,赵山洪,另外一名鱼龙帮年老供奉。 再加上苏酥,薛宋官,曾经赠送给徐凤年那把名剑“春秋”的齐姓铸剑师,韦淼,苗疆女子。 身穿一袭朱红大袍的女子自然是徐婴,而那个先前倒挂在窗外晒月亮的女鬼,显然就是呵呵姑娘贾嘉家了。 她们两人都是今夜才赶至北安镇。 理由很简单,在清凉山待着,很无聊。 徐渭熊也不太放心徐凤年,就干脆让她俩接人来了。 一张酒桌最多只能摆下九张椅子,但是现在却有这么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有位置。 好在徐婴和呵呵姑娘根本不稀罕坐在椅子上,两人掠至不远处一座幸免于难的屏风上,徐婴站着,少女蹲着,后者使劲啃着天晓得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烤鸡,三下两下就吐了满地骨头,然后油腻双手在徐婴的大红袍子上擦了擦,徐婴只是开心一笑。 在徐凤年之后,反而是能被在场任意一人单手撂倒一百个的苏酥,搬了条椅子过来第一个坐下。 赵山洪则是第一个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对年轻藩王颤声道:“鱼龙帮赵山洪,叩见王爷!” 这位蓟北黑道第一高手,是被疯狗袁庭山收拾得像条丧家犬,这才来到鱼龙帮寄人篱下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这位年轻藩王,恰好曾经在太安城皇宫当着大柱国顾剑棠的面,往死里揍过那个跋扈至极的袁疯狗。 对于信奉拳头就王法的开碑手赵山洪而言,由衷认为能够跪一跪这位北凉铁骑共主,就是他膝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凤年嗯了一声,“起来吧。” 然后徐凤年转头望向鱼龙帮帮主,笑问道:“怎么不坐?难道是当上了大帮主,就摆谱了?” 原本只想站着的刘妮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凑巧就在徐凤年的右手边。 那名平日里还会对刘妮蓉倚老卖老摆摆架子的供奉老者,咽了咽口水,如果有块够硬的砖头在手里,他都想自己把自己拍晕了。 赵山洪起身后,低眉顺眼地悄悄来到刘妮蓉身后,与那名同样满脸肃穆恭敬的老供奉并肩而立,有些同病相怜。 酒楼三楼,除了他们,走得干干净净。 除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行走江湖,除了本事,见识很重要。 见识见识,见过了一面,就等于是认识了嘛。 那么既然认识了既是陆地神仙又是西北藩王的徐凤年,在江湖何处不能吹嘘个七八年? 林红猿,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重新落座。 苏酥,韦淼,苗疆女子都各自搬了椅子过来坐下,薛宋官不管苏酥怎么劝,都只是抱着古琴站在他身后,而姓齐的旧西蜀铸剑大家,一样没有坐下。 如此一来,刚好九人。 徐凤年打开一壶绿蚁酒的泥封,只是给靠近自己的刘妮蓉和毛舒朗各自倒了一杯酒,再给自己倒满后,笑道:“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各自倒酒,都随意。酒品如何,都是自个儿喝出来的,劝酒劝不出来,至于劝别人喝的人,酒品更是不行。” 嵇六安向年轻藩王举杯,一饮而尽,“龙宫嵇六安,有幸见过王爷!” 程白霜也举起酒杯,“南疆草民程白霜,这杯酒与嵇兄一样。” 韦淼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沉声道:“韦淼!” 徐凤年各自回敬一杯。 林红猿刚想要举起酒杯,不知为何跟年轻藩王视线交错后,就放弃了。 苗疆女子不用酒杯,直接拎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大酒,直愣愣盯着徐凤年的脸庞笑道:“你模样这么俊,你娘一定长得很好看!” 徐凤年笑脸灿烂道:“这位姐姐一看就是个耿直人!” 韦淼会心一笑。 唯独苏酥双臂环胸,冷哼一声。 徐凤年斜瞥了眼这位相识于北莽的老朋友,“呦,酥饼,不对,如今得尊称你一声苏大侠了,听说在西蜀南诏江湖闯下了偌大名头啊,咋的,这趟来北凉也是参加武当论武?你就不怕有你在,其他人都只能去争天下第二?” 苏酥憋屈得满脸通红,差点当场憋出内伤,脱口而出道:“姓徐的!放你的狗屁!” 徐凤年赶忙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故作惊慌道:“不愧是打遍蜀昭两地无敌手的苏大侠,我得喝杯酒压压惊。” 苏酥站起身,一拍桌子怒道:“我喝你大爷!姓徐的,找削不是?!” 别说是林红猿这拨南疆客人,就连刘妮蓉和韦淼两伙人都有些咋舌,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的缺心眼,是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这姓苏的家伙武功稀烂,不曾想竟然浑身是胆啊。 赵山洪和供奉老者则坚信这位看似武功不入流的年轻人,一定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当世顶尖高手! 徐凤年呵呵一笑,“来削来削,我求你削!” 苏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屁股坐下,大义凛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开碑手赵山洪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在经过苏酥这么一闹后,原本略显沉闷的氛围轻松许多。 一张酒桌,各自背景复杂,自然不好深谈什么。 徐凤年约莫喝了一壶半后就说要下楼跟人打声招呼,结束了这桌酒局。林红猿与刘妮蓉因为本就有事相商才在此地碰面,就顺势留在三楼,而苏酥一行人也没有留下的念头,倒是韦淼起身前主动向程白霜和嵇六安敬了一杯酒,双方勉强算是旧识,早先各自代表蜀王陈芝豹和燕敕王赵炳前往辽东一座小镇,会见大柱国顾剑棠,当时三方皆是不欢而散,世事无常,谁都料不到最后恰恰是这两位藩王联手起兵造反了。天下豪杰之间,往往即便各为其主,也不耽误惺惺相惜,何况此时都算是“一家人”了,就更不会心怀芥蒂。 徐凤年重新来到二楼,果然看到空荡荡的二楼,只剩下了坐在原先那张临窗酒桌的爷孙俩人。 看到徐凤年安然无恙地返回,老人如释重负,金错刀庄庄主童山泉虽然看似面无表情,却也眉头悄然舒展了几分。 老人在徐凤年坐下后,问道:“如何?” 今夜喝了不少酒的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不知除了酒气,还有没有郁气,他笑道:“没事了。出门在外靠朋友,虽然楼上动静很大,但我的朋友摆得平。” 年纪不算小的黄花闺女,却是年纪轻轻的刀法宗师,她重新皱起眉头,沉声道:“方才有一人气势尤为雄壮,最少是天象境界巅峰高手!” 老人脸色不悦道:“肯定是那个韦淼!这家伙投靠那位蜀王以后,底气也就更足了。放着好好的江湖宗师不做,非要去官场当走狗!算我瞎了眼,早些年还觉得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对此徐凤年不置一词。 刹那之间,童山泉已是起身,左手按住右腰间一柄长刀的刀柄,出鞘寸余! 不过不知她所握之名刀,是武德还是天宝。 徐凤年有些无奈。 三人临近的那扇窗户。 此时正倒挂着两颗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三人。 徐凤年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童庄主,不要误会,她们都是我家里人。” 童姓老人呆若木鸡,看了看那位徐老弟,又看了看窗外那两颗脑袋。 以童山泉不动如山的坚毅心性,尚且微微张开了嘴巴。 以此可见,徐婴和呵呵姑娘的露面形式,尤其是在这大晚上的,不太受人待见。 贾嘉家呵呵呵了三声,撇撇嘴,一闪而逝。 徐婴也依葫芦画瓢笑了三声,也消失了。 接下来气氛尴尬。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在这个时候苏酥一行人走下三楼。 苏酥啧啧道:“呦,姓徐的,又跟陌生姑娘花前月下了啊,真忙啊!” 然后苏酥提高嗓门,对童山泉一脸真诚道:“这位姑娘,千万别搭理那个色胚,他家里早就有三妻四妾了,连孩子都能爬树掏鸟窝了!” 徐凤年气笑道:“滚!” 苏酥竖起大拇指朝下,“你先教我?” 徐凤年作势要起身,苏酥干脆利落地一溜烟跑了。 韦淼和苗疆女子要比苏酥薛宋官和负匣铸剑师三人稍晚下楼,童姓老人转过头重重冷哼一声,这让原本想要跟老人打声招呼的韦淼只好继续下楼,倒是那位身段妖娆的苗疆妇人,对徐凤年抛了个肆无忌惮的媚眼,还不忘伸出大拇指。 在徐凤年登楼后就一直没有喝酒的老人,下意识伸手去拿起酒壶,晃了晃,空落落的,放下酒壶后,没好气道:“徐公子,你给老头子透个底,给句痛快话!” 徐凤年认真道:“要不然我再跟老哥喝两壶,否则我怕喝不成酒了。” 老人脸色阴沉道:“不喝!” 徐凤年继续道:“按照酒楼规矩,有人能够一天喝掉六壶绿蚁酒的话,连饭菜都不收银子,我再喝一壶半,就成。” 老人不愧是老江湖,立即杀伐果决道:“那就喝!” 这次换成童山泉揉了揉眉心。 二楼已经没了招徕生意的伙计小二,所以那两壶酒还是徐凤年亲自跑去柜台,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拎出来的,顺手弄了两碟花生米。 两腋夹酒壶,双手端碟子。 就只差没有在肩头搭一块棉布白巾了。 童山泉当时看到他这副模样后,低声问道:“爷爷,这能是那个人?” 当时本就是跟孙女随口胡诌的老人嘴角抽搐,没说话。 喝酒归喝酒,沉默还沉默。 百无聊赖的徐凤年只是偶尔在桌面上指指点点。 就这么枯燥乏味地喝掉了两壶酒,老人身形摇晃地站起身,平淡道:“走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了。” 老人摆摆手,大步离去。 徐凤年看向童山泉愈行愈远的背影,笑问道:“敢问童姑娘,哪一柄是世间名刀第六的武德?” 童山泉停下脚步,右手轻轻扶住腰间一柄长刀刀柄。 徐凤年缓缓道:“快刀割水,刀不损锋,水不留痕。” 童山泉说了之前与徐凤年见面后同样的一句话。 “谢谢。” ———— 这个祥符三年的秋天,尤为多事。 中原燕敕王赵炳、蜀王陈芝豹共同起兵,广陵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尽陷,离阳朝廷不得不让卢升象与吴重轩再度领兵南下。兵部侍郎许拱代替因病请辞的蔡楠升任节度使,负责节制北凉道与两辽之间的所有北部边军。 朝廷敕封北凉王徐凤年为大柱国,同时大肆追封刘寄奴王灵宝在内所有关外战死英烈,并且在北凉道破格设置两名副经略使和节度使,原凉州刺史陆东疆一跃成为北凉文官二号人物,徐北枳与杨慎杏一起担任副节度使。 密云山口一役,曹嵬与一名原本籍籍无名的谢姓武将,一举歼灭种檀部骑军,仅有夏捺钵种檀率领十余名种家精骑突围而出,此役成功迫使已经接受北莽国师称号的烂陀山倒戈,两万僧兵驰援流州青苍城。 郁鸾刀率领万余轻骑绕过君子馆瓦筑数座姑塞州边境重镇,孤军深入,直插北莽南朝腹地,锋指西京,震动北莽两朝。 北莽王庭传出女帝听闻密云山口惨败后,怒极攻心,卧病不起,太子耶律洪才临时主持南征事务,三朝元老耶律虹材领西京首辅衔,辅佐太子殿下。其中王帐成员耶律东床破格担任西京兵部右侍郎,同时受封镇国将军,节制君子馆瓦筑在内四座重要军镇。 随后离阳两位藩王的叛军并未立即向北方展开攻势,而是迅速蚕食广陵江以南的广袤版图。 但就在整个离阳官场和军伍都误以为燕敕王将自立为帝之时,中原迎来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巨大震动,传言两大藩王将要把那位因忠心赵室正统而享誉朝野的靖安王赵珣,扶上帝位! 世人的眼光和心思,都放在这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的变故上。 其中燕敕王世子赵铸,依旧不动声色,不为世人所瞩目。 也不曾留意那个名叫北安镇的凉州小地方,在那个夜晚里,浓郁血腥背后隐藏着的真正血腥。 真正的血腥,不见血。 相反,会是曾经的温情脉脉,会是曾经的同生共死。 ———— 偌大一座酒楼二楼,徐凤年独自坐在长凳上,闭眼打着盹。 等到徐凤年睁开眼睛,刘妮蓉独自一人站在桌旁。 看到她不是自己意料中的女子,年轻藩王松了口气。 哪怕注定要与另外那名女子见面,可即便只是晚一些,总是好的。 这就像游历江湖归来的世子殿下,明知道徐骁开始老了,但是慢一些,就是好的。 第925章 看着这位鱼龙帮帮主,徐凤年柔声道:“坐吧。” 刘妮蓉嗯了一声,坐在他对面。 徐凤年笑问道:“是不是觉得很累?” 刘妮蓉笑了笑,神色疲惫,可眼神明亮,“大概比你要轻松一些吧。” 徐凤年给刘妮蓉倒了一杯酒,玩笑道:“我不劝酒,你真的随意,孤男寡女,醉倒谁都不合适。” 刘妮蓉一笑置之,没有故作豪迈地一口喝光,就是浅尝辄止,意思到了,意味就有。 徐凤年没有喝酒,双手插袖,缓缓道:“热恼清凉,只在心境,故而佛国无寒暑,仙都似三春。只是我们终究是凡夫俗子,很难有这份境界,偶尔有,也未必长久。到最后就世上有两种人活得最轻松,一种是真正大度人,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还有一种是真正小气人,睚眦必报,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甚至可以心安理得的以怨报德。前者只管往后退,后者只管向上爬。” 刘妮蓉问道:“那么你呢?” 徐凤年咧嘴笑道:“我当然是后者里头的前者,真小人不够分量,伪君子也当不好,两头不靠。所以当下很忧郁啊。” 刘妮蓉没有被逗乐,相反低下头,语气低沉,“鱼龙帮……” 徐凤年打断她的言语,说道:“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做鱼龙帮的帮主吗?你可能觉得我或者是需要一个额外的兵源之地,或者是觉得我觊觎你的美色不是一天两天了。” 哭笑不得的刘妮蓉抬起头,结果发现他的神情其实十分正经。 徐凤年平淡道:“都不是,我当初的念头很简单,觉得咱们北凉的江湖,需要有一两个我年少时所憧憬的那种女侠,她武功高不高不重要,但是她满身正气,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她天生有一副侠义心肠,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我找来找去,就只找到了一个小帮派里那个叫刘妮蓉的女子,她刚好也是喜欢江湖的,又曾经跟我一起患难与共,你看,就这么简单。” 刘妮蓉突然笑了,“我相信。” 徐凤年打趣道:“因为你傻啊,所以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刘妮蓉自嘲一笑,没有否认。 徐凤年这一刻才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如果是当年那个走镖北莽的刘妮蓉,早就跟自己针锋相对了,哪怕心虚也喜欢犟嘴。 徐凤年说道:“鱼龙帮帮主的位置,我会找个人顶替你,还要麻烦你跟老帮主替我说声对不起,毕竟鱼龙帮这三个字,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 刘妮蓉点了点头。 好似终于无事一身轻的她判若两人,好奇问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说说看吗?过江龙,大湖蛟,山野蟒,洞口蛇,池塘鲤,感觉都凑齐了。” 徐凤年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在我还是尚未世袭罔替仍是北凉世子的后期,其实就已经没有几个傻瓜,愿意跑去清凉山自己找不痛快了,在我当上这个王爷后,又成了武评大宗师,很大部分心怀死志隐藏在北凉的春秋遗民,都接近绝望死心了,他们既然无法去清凉山刺杀我,更不可能在关外铁骑的虎视眈眈下白白送死,怎么办,大概就只能满腔愤懑的等死了,然后鱼龙帮火速崛起,当时又有传闻我跟你的关系拎不清,当然就有很多人死马当活马医,潜入鱼龙帮伺机而动,这座酒楼的二掌柜郭玄,便是其中之一,他本名郭玄象,是旧北汉忠烈之后,其父与樊小柴的爷爷同为一国砥柱,一文一武享誉春秋,只不过拂水房也没有想到,当年连尸体都确认过的郭家幼子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你们鱼龙帮那名试图一掌拍烂印绶监掌司太监脑袋的供奉,隐藏更深,就连化名齐撼石待在你身边的那名养鹰房死士,直到今天也没能挖出此人的真实根脚。如今一死,就很难顺藤摸瓜了。” “那个自称崇山宋家的中年人,是旧南唐名门望族出身,虽说南唐灭国是顾剑棠做的,但为何最后会把账算到我头上,其中曲折,想必也会有他们宋家的理由。” “那四名刺客应该来自那个叫割鹿楼的门派,风格鲜明,不容小觑。我想那些春秋遗民请得动割鹿楼一般杀手,却绝对请不动那种水准的割鹿楼精锐死士。所以这里头的门道,到底有多深不好说,但肯定不算浅。” 说到这里,徐凤年微微一笑,像是看到碟子里还剩下些花生米,从袖子里抽出手,捡起一粒丢入嘴中,“别人暂且不管,但既然这割鹿楼有胆子在江湖上开宗立派,又敢大摇大摆跑到北凉跟我掰手腕,那我就当收下一封生死自负的战帖了。” 刘妮蓉纳闷道:“你要亲自登门?” 徐凤年哑然失笑,“凉莽大战在即,我跑去中原做什么。不过当初吴家剑冢派遣了百骑百剑赴凉,都归我调遣,不是所有剑士都愿意战死关外,再者不少人也想着返回故土,大概有二十余骑,原本我是想让他们象征性去幽州葫芦口外厮杀一两次,每人杀敌百人就当双方都有台阶下了,现在……” 刘妮蓉也弯腰伸手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让那吴家二十骑直接去找割鹿楼的麻烦?” 徐凤年挑了下眉头,“当然不是,北莽蛮子还得杀够一百人,然后再去中原踏平割鹿楼!” 刘妮蓉白了一眼,“你倒是会做买卖。” 徐凤年哼哼道:“这叫燕子衔泥,持家有道!” 洋洋得意说完这句话后,堂堂北凉王高高抛起一粒花生米,仰头张嘴接住。 刘妮蓉实在是无话可说。 一小碟仅剩花生米很快就被两人瓜分干净,刘妮蓉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人明明连刺杀你的念头都没有了,为何还要这般不择手段,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一旦北凉离阳为此交恶,真正吃大苦头的不仅仅是北凉铁骑,就算中原百姓……” 徐凤年连连摆手,轻描淡写道:“我前边在楼上不是跟那个郭玄象说了嘛,有些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道理是讲不通的。” 刘妮蓉脸色晦暗,欲言又止,唯有一声叹息。 徐凤年想了想,缓缓道:“有些人的确是什么都没了,活着就只是硬生生靠着一口气吊着,你要他们把那口气咽回肚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你能说什么?你没有真正经历过春秋战事,有些东西,比较难以体会,我呢,只因为是我爹的儿子,才比你多一些。不管怎么说,父辈的恩恩怨怨就摆在那里,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不过呢,谁如果真有本事杀了我,我认,但假若没有本事就找上我,那也别怪我杀人不嫌刀子快。道理往深处想总是好事,可麻烦往简单了解决,也不是什么坏事。” 刘妮蓉问道:“你就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这些事情?” 徐凤年没好气道:“要不然能咋办?别人都要拿刀捅我了,我还要让那些大侠好汉先把刀子放下来,先讲一讲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明摆着浪费气力,心还累,何必呢。很早以前我就想通了,为这种事情生气犯不着,不然就以我那小肚鸡肠的臭脾气,早被那些死得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的王八蛋兔崽子老混账们气疯了!” 刘妮蓉脸色古怪。 徐凤年有些悻悻然,突然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腰间那柄凉刀,“徐骁留了这个给我,我怕谁?退一万步说,就算哪天真要被气死,我肯定也死在那些人后头,最少一百年!” 刘妮蓉打了个哈欠。 徐凤年起身后关心道:“你早点睡,要不然眼角皱纹更多了。” 刘妮蓉笑眯眯道:“请!滚!远一点!” 徐凤年伸出大拇指,“这位女侠果然是性情中人……” 不等徐凤年拍完马屁,刘妮蓉已经站起身,双手负后,脚步轻盈地转身离去。 原来她一如当年,还扎着马尾辫。 轻轻柔柔一晃一晃。 像微漾的江湖。 ———— 徐凤年离开酒楼,走在大街上,离开酒楼青楼越远,就愈发寂寥安静。 然后徐凤年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明知道她会等待自己,却又最不希望她出现。 他原本舒畅几分的心情,逐渐沉重起来。 不过当林红猿见到这位年轻藩王后,依旧是那个当年在春神湖畔带给她无数噩梦的家伙,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精明阴险至极。 两人结伴而行,虽是闲聊,只不过毕竟双方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而是涉及到类似广陵道战事的近期走势、离阳赵勾对时下江湖的大力渗透、顾剑棠麾下两辽边军的最新部署。 最终,谈不上尽欢而散,也谈不上不欢而散。 总之,就是不温不火。 徐凤年今夜就要离开北安镇,而林红猿则要返回镇上客栈,之后还要以龙宫宫主的身份参加武当论武。 所以是徐凤年破天荒先把林红猿送到客栈门口,后者受宠若惊的同时,漂亮脸蛋上也写满了“你徐凤年不是想要老娘帮你暖被窝吧”幽怨表情。 徐凤年当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转身就走。 林红猿曾经有过喊住他的念头,但到最后也没有开口。 她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修长背影。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优哉游哉。 之前在酒楼,很多事情,徐凤年跟刘妮蓉都开诚布公了。 但有些事情,徐凤年没有说出口。 比如为何林红猿四人会临时起意,最终选择北安镇作为与你的见面地点,为何又恰好是在印绶监太监下榻青马驿的时候,又为何你刘妮蓉更恰好在路上耽搁了一天路程。 小乞儿,你想当皇帝,我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到北凉,来这里请我喝顿酒,然后直截了当跟我说:兄弟,那张龙椅我赵铸坐定了,如何?! 但是他没带酒来。 却是林红猿到了北凉。 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啊。 徐凤年走出北安镇后,向西一掠而去。 徐婴和呵呵姑娘只是远远跟随。 他前往人迹罕至之地,当空长掠如虹的徐凤年突然飘落在地,高高举起手臂,双指并拢做剑,大喝道:“两袖青蛇!” 一抹璀璨剑罡滚动如青龙,在深沉夜幕中,尤为惊艳壮观。 徐凤年一次又一次重复喊出“两袖青蛇”四字。 于是在北安镇和凉州城之间,天地之间,一道道青虹连绵不绝。 剑气冲霄。 我有一剑,烘日吐霞,吞江漱月! 我有一剑,气开地震,声动天发! 我有一剑,摧山撼城,千军辟易! ———— 当徐凤年临近凉州城,汗流浃背的年轻藩王仰面躺在地上,拼命大口喘气。 徐凤年使劲望着天空,咧嘴笑道:“无醇酒美人,不愿来此人间。无快剑挚友,不愿老此江湖。羊皮裘老头,你说得真好。” 第926章 在流州成为被离阳朝廷认可的北凉道第四州之前,清凉山其实就已经开始打造两条大型驿路,分别起始于控扼凉州西大门的清源军镇,以及陵州西北的鸡脖子关隘,通往流州刺史府邸所在的青苍城。 战况惨烈的密云山口战役才刚刚落幕,便有三支车队在关内精骑和拂水房死士的联手严密护送下,陆续进入青苍城。 三支车队的主心骨,身份如出一辙,皆是一州刺史和将军,可谓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凉州有石符白煜,幽州是宋岩皇甫枰,陵州则是常遂韩崂山,六人当中,三位刺史又都是在这个祥符三年上任,尤其是白煜这个新鲜出炉的凉州刺史,让北凉道内外官场都大吃一惊,谁都没有想到龙虎山的白莲先生,竟然会成为一位“徐家臣子”。相比之下,因为有士子赴凉在前,作为上阴学宫道德宗师韩谷子的高徒,又是徐渭熊的师兄,常遂一步登天荣升陵州刺史,就算不得如何令人咋舌了,至于原陵州别驾宋岩顺势迈上一个台阶,成为幽州文官第一把手,更显得云淡风轻,如今北凉官场都晓得这位推崇法术势的酷吏,在新凉王当年临时担任陵州将军的时候,就已经搭上线,算是第二拨投靠年轻藩王的从龙之臣,仅次于李功德皇甫枰韩崂山之流。 而在三支车队由东往西进入青苍城之际,没多久便有一拨人从西往东疾驰入城,加上流州刺史杨光斗,总计七位封疆大吏联袂出城相迎,在北凉道无论军政,这都是极为罕见的奇高规格。 城门视野所及,是人人负剑的八十余骑,斜提一杆铁枪的徐偃兵,还有两位拂水房大裆头糜奉节和樊小柴,以及不知为何没有披挂甲胄也无佩刀的二十余骑。 马队在城门口外停下,为首一辆马车掀起帘子后,跳下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文官,在向诸位刺史将军微笑致意后,便转头望向第二辆马车,招呼道:“到了。” 跟随着年轻文官的视线,这些秘密会晤于青苍城的北凉道高官看到了一双缓缓下车的男女,年纪不大,相貌姿色也都不出众,男子身材高大,腰扣北莽权贵独有的鲜卑头玉带,女子身段偏丰腴,腰间别有一枚看似熏衣祛秽的精致香囊,绣有半面琵琶妆女子花纹,只可惜破损得厉害。他望向青苍城并不显巍峨的西城大门,神情淡漠。 围绕这架马车的那二十骑如临大敌,每人都是神情戒备,虽然这些来历不明的骑卒手无寸铁,但是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卒,仍是选择坐在马背上,摆出随时展开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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