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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只是问一问,心中会舒服一些。两辽军士怨嗟民政废弛之类的,这些都不是世子殿下感兴趣的,例如北凉这边,武备雄壮甲天下,没什么水分,可若要说北凉的世道清平,估计连徐骁自己都得脸红。如果大柱国是道德圣人,陵州牧就不用削尖脑袋往京城那边钻了,还连累那位号称北凉大学士的女儿成了只前途未卜的金丝雀。 想到这个,再想到当年“北凉四恶”离散的离散,断义的断义,到头来只剩下李瀚林这个王八蛋还留在北凉,徐凤年就一阵气闷,一屁股坐在田沿泥土上,黑着脸瓮声瓮气道:“青鸟,帮忙找点乐子。” 青鸟平淡吐露三字:“酱牛肉。” 徐凤年起身笑道:“还是青鸟懂我。” 关系实属主仆却不似主仆的两人走了一段路,坐进堂皇锦绣的马车,车身装饰如何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两匹五花马本身价值千金,王朝里不管什么州郡,看一个纨绔家底厚度,看马匹价格是最直观的法子,当然也有一些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憨货,不顾家境也要买一对曹家白鹤这类名马良骥去撑门面,可世子殿下这两匹五花马里的“大宛青象”,却是有价无市,一直是甲等贡品,也就徐凤年敢乘骑,换作一般藩王子孙,都不敢遛出去显摆,清流谏官最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揪着不放。 徐凤年进了酱牛肉铺子,看到一幅久违的熟悉画面,店老板老贾在忙东忙西,小贾姑娘则坐在楼梯上发呆,两指捏着一根翠绿竹枝,慢悠悠旋转,老贾很心疼宝贝这个远方亲戚的闺女,不管店里生意如何,都不要她搭手,想来是膝下无子女的老贾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天下父母心嘛,都一样。小姑娘名字很有意思,姓贾名嫁家,比这个更有趣的当然就是当年她入城牵着的那只大猫了,可惜这两年都没露面,不知道是走失了还是死了。 青鸟去跟掌柜拿牛肉,自然是拿,需要买吗?在北凉,世子殿下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买偷抢借这类狗屁说法,都是拿。 徐凤年走到楼梯口,笑眯眯问道:“呵呵姑娘,你的大猫呢,没了?要不本世子送你一只,你跟我去王府玩?” 被徐凤年绰号呵呵姑娘的豆蔻少女一直是不谙世情的模样,以前在店里就敢跟李瀚林这种大纨绔瞪眼作对,对世子殿下也是平平淡淡,并无太多的畏惧,只是好像今天有些异样,见到徐凤年,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大概是上次在巷弄拐角见到世子殿下持刀杀人,这段日子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以徐凤年谨小慎微的性子,已经让人盯着这边一些时间了。至于为什么给小贾姑娘昵称呵呵姑娘,是有典故的,据说这丫头不爱笑,最多就是面无表情呵呵几声,呵一下表示好笑,呵呵两声表示很好笑,呵呵呵?至今没人听到过。 徐凤年见她没动静,独角戏总是无趣,讪讪转身去找了个位置,店里已经瞬间空荡,老贾一张皱巴老脸上挤着笑,谄媚弯腰站在桌旁。其实没他什么事情,青鸟已经把所有都安排妥当,碗筷都是马车上捎下来的,象牙筷,玉瓷碗,酱牛肉已经被一柄小银刀切好,整齐堆砌在碗中,徐凤年没用筷子,拿手抓了几片塞进嘴里,要的就是这个味道,浓郁却不腻味,酱汁地道,却不会遮盖掉上好牛肉的原味。 徐凤年吃光了牛肉,就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一般。 闭目垂帘,舌抵上腭,并膝收一足。轻轻叩齿三十六通,气气归玄窍,息息任自然。 店老板老贾不明就里,只是当作世子殿下有些乏了,也不敢瞎献殷勤,只求别是对今天这份牛肉不满意。徐凤年如今呼吸异常平稳,正如所谓佛法真谛不过是吃喝拉撒,这大黄庭心法归根结底,还是不起眼的吐纳功夫,等到徐凤年什么时候能够听人心跳,便可登上六重天阁的第二重。 徐凤年猛然转头,望向楼梯那边,只看到少女双目无神凝视着她手中竹枝。 徐凤年起身笑道:“老贾,再给我两份。” 老贾一脸欢天喜地道:“好嘞,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徐凤年没等多久,青鸟就接过了两份酱香扑鼻的熟牛肉,回到马车,徐凤年掀起窗帘看了一眼还站在店铺门口鞠躬的老贾,皱眉道:“似乎有点不对劲。” 青鸟摇头道:“这人身世清白,只是个寻常的小商贾。” 徐凤年一笑置之。 老贾回到店内,抹了抹额头汗水,一时半会店里肯定没客人胆敢光顾,他抽空坐着休息,捶了捶腰,看见还坐楼梯上的小姑娘,叹气一声。 这小妮子在店里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偏偏对世子殿下这帮大人物都没个笑脸,若是自己亲生闺女,非要打骂不可。 少女提着竹枝离开店铺,径直出城。 她走得慢腾腾,出城时已经是黄昏,再走了一个时辰,夜色中,她走进绿意葱茏的近翁山,看架势是不打算回城了?北凉各地一直都是宵禁森严,她又不是世子殿下,可以随意在夜间出城入城。 一个姑娘家晚上莫不是要在山上过夜? 近翁山野兽出没,越是深处,就连猎户都要成群结队才敢走夜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女还是板着脸走在孤山小径上。 圆月当空,她脚下已经没有有迹可寻的道路,仍然还在前行。 到了一个水潭边上,她弯腰喝了口水,只喝了三分饱。 身后密林传来一阵异样声响,惊起几只寒鸦。 小姑娘站起身,望向密林。 一头只怕有她一人半高的黑熊冲了出来,地面被跺得一震一震。 它在小姑娘面前停下,发出一声嘶吼。 獠牙外露,满嘴秽气喷了小姑娘一脸,她一头青丝都被吹拂起来。 小姑娘还是板着脸,无动于衷。 这头巨熊似乎被这幼小猎物给惹恼了,张嘴就要咬下。 轰一声。 密林传来气势更盛的地震。 等到灰熊转头,结果这次轮到它被一张血盆大嘴喷了一脸唾沫。 灰熊体毛倒竖,吓得根本不敢动弹。 最近几年的近翁山,猎户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拣到一些大型猛兽的尸骨,虎熊皆有。他们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玩意能如此占山为王,山鬼?魑魅魍魉? 答案就在这里了。 一只体型比灰熊还要庞大雄壮的“大猫”,低头朝“小灰熊”示威怒吼。 小姑娘终于出声了。 “呵呵呵。” 第50章 (第一更。) 徐凤年回府路上的时候心情还不错,额外两份酱牛肉是给梧桐苑丫鬟们捎带的,不出意外姜泥还在院子里等着,这个小财迷如今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雷打不动要读十万字秘笈典籍,不赚足一百两银子决不罢休,每次读错读漏扣去十文钱就要在十万字上多读十字,今天徐凤年溜出去见瞎子老许,把姜泥就晾在梧桐苑,等下见面少不了白眼。徐凤年进了院子,等候多时的红薯递上一封从龙虎山寄来的信,赵希抟老道士的亲笔,让青鸟将牛肉分发下去,独自拿信走入书房,姜泥便蹲在角落捧着一本《蛰龙拳谱》,小声碎碎念,等到徐凤年坐下这才惊觉,她赶紧起身站定,一脸气恼愤懑。徐凤年拆开信,坐入一架纹祥云紫檀睡仙椅,笑道:“既然都等半天了,那就再等会儿再读,容我看完这封信。” 姜泥毫无人在屋檐下的觉悟,平静道:“今日一字两文钱。” 徐凤年都没有理睬她,只顾着看信,姜泥眼睁睁看着世子殿下脸色由晴转阴,再转雷雨,最后简直就是黑云压城,一时间她都忘了重复一个字值两文。徐凤年抬手就要一掌拍在檀木把手上,但才拍下便敛回十之八九的力道,总算及时收手,这才没将椅子一角拍烂,即便如此,脸色仍旧阴沉得可以吓人。徐凤年站起身,走到窗口,几个呼吸,转身后已是云淡风轻,望向姜泥微笑道:“来,你读书我听书。” 姜泥读完《蛰龙》再读了大半的一本剑谱,窗外已是夜色深重,她发现徐凤年今天破天荒没有出声扣钱。心不在焉听了两个时辰读书声的徐凤年笑道:“你现在存了不少银子在我这边,要不我们再做笔买卖?一千贯买本秘笈,一年下来你就可以买下十本了,就算你自己习武不成,你随手丢给江湖人士几本,还怕他们不肯像疯狗一样咬我?这总比你到头来腰缠万贯却无处可用来得实惠,这生意如何?别一脸不情愿外加匪夷所思的表情,我只是把你心中所想说破而已,以咱俩的关系和交情,就无需矫情了,咋样,说定了。一本秘笈一千两百贯?” 姜泥恨不得把《蛰龙》当刀剑戳死这个奸诈家伙,冷笑道:“到底是一千贯还是一千两百贯?” 被揭穿小伎俩圈套的徐凤年哈哈笑道:“友情价,八百贯一本。” 姜泥一口答应下来:“好!” 徐凤年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那封字斟句酌措辞含蓄的龙虎山密信,皱紧眉头,头也没抬,对正将两本秘笈放回书架的姜泥说道:“要不要给你准备一只贵妃榻?” 姜泥嗤笑鄙夷道:“我还想活命。” 徐凤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姜泥一走,红薯便捧着放满水果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入屋,琉璃是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寻常富贵人家能有琉璃的次品药玉便是财力极致,在这里却仅是当作盛放水果的小物件,当朝官员唯有四品以上才可佩饰小件琉璃,而且色泽往往不够通透,世子殿下实在是暴殄天物。 徐凤年拿起一颗雪梨,啃了一口,狠声道:“骑牛的刚送来一本手稿《两仪参同契》,只是给听潮亭里魏爷爷随便瞥了两眼,便喜极而泣,说比起阁内那本被称作万丹之王的古本《易经参同契》还要妙契天道,你瞧瞧,掌教舍了大黄庭修为不说,我都下山了,武当还愿意锦上添花,再瞧瞧这龙虎山,才一年多时间,就有天师府的人去欺负黄蛮儿了!这帮黄紫道士真真正正是作死!” 红薯轻声道:“龙虎山势大两百年,武当山却已经式微三百年,而且武当山就在北凉,龙虎山却隔了好几千里,作派自然不一样。” 徐凤年平静道:“本就打算去一趟龙虎山,现在更要去天师府见识一下羽衣卿相的派头。” 红薯温柔揉捏着徐凤年双肩,世子殿下练刀以后,原本孱弱身体雄健太多,体魄气魄长进俱是一日千里,若说红薯以前拿捏手法像绣花,那如今不敲钟捶鼓连徐凤年都觉得是在挠痒痒。红薯柔声道:“殿下,真要再出凉地啊?” 徐凤年点点头,半真半假笑道:“不过这趟出去不是当丧家犬的,身为世子殿下的排场阵势都要拉出来,龙虎山,上阴学宫,轩辕世家的下马山庄,越王剑池,洛水河畔的洛神园,这些个以前不敢去的地方,都得走上一遭。红薯,一起跟着?” 红薯摇头可怜道:“能不能不去啊,殿下?” 徐凤年一笑置之,让红薯把那封信收好,提了两壶酒,独自走出院子来到听潮亭。每次看到那“魁伟雄绝”四字正匾,徐凤年就一阵不自在,如果仅是这鬼画符的九龙牌匾孤单搁在上头,也就罢了,偏偏旁边还有两块字字龙飞白水铁画银钩的副匾,天下任何东西就怕货比货,愈发衬托得九龙匾不入流,在徐凤年十四岁那年出奇崩掉的老皇帝可谓雄才大略,就是这一手字实在是不敢恭维。 徐凤年想起了同样写字如蚯蚓滚泥的二姐徐渭熊,难免感慨假使二姐是男儿身,那北凉三十万铁骑怎么都要被徐家牢牢掌握在手,不管徐凤年是真傻还是假傻,都逃不掉。 徐凤年推门走入听潮亭大厅,无奈道:“二姐,这时候一肚子气该消了吧?实在不行,我去上阴学宫让你骂。” 他这趟入阁除了找白狐儿脸喝酒,再就是翻一翻龙虎山天师府的祖谱,这一代四大天师,黄蛮儿的便宜师傅赵希抟辈分排第二,却最无实权,表面上是赵丹霞赵国师掌教天下道门,只不过听说赵国师的弟弟赵丹坪绝非省油的灯,这位天师一年中有大半都在京城传道,种种神仙事迹稚童可闻,声望不输赵丹霞丝毫,剩下一位辈分最高的赵希翼,似乎从来没有消息外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是道经无数的天师府? 徐凤年今天就要去楼上把“非我宗亲不能传天师”的这家子给摸透了。外界只知道听潮亭是一座武库,却少有人知晓阁内搜集内幕秘闻的成就更是鼎盛。 徐凤年到了二楼,才拐角,就看到一张新鲜面孔,是位断臂老头儿,身材矮小,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披着件陈旧破败的羊皮裘,踮起脚很吃力抽出一本武学密典,沾了沾口水,翻开阅读。 感受不到任何气机流转,徐凤年起了玩笑心态,蹑手蹑脚走过去,轻声道:“老兄弟,也是来偷书的?” 老头儿理也不理,一目十行,翻书极快,寂静阁楼只听见他的哗啦哗啦翻页声。 徐凤年伸头瞥了眼,想看清内容,老头儿倒是谨慎小气,将手中秘笈拿远了一点。 徐凤年装模作样将几本书塞进怀中,好心提醒道:“老兄弟,别瞧了,能多拿几本是几本。” 老头儿紧了紧羊皮裘,耳聋一般无视了世子殿下。 徐凤年小声道:“你没瞧见一位白狐儿脸?就是那个相貌比美人还美的佩刀男子?他脾气奇差,咱们悠着点,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儿总算是抬头,斗鸡眼斜瞥了一下世子殿下。 徐凤年故作热络地勾肩搭背上去,无比热诚道:“老兄弟,楼上秘笈更加上乘罕见,我在王府买通了世子殿下丫鬟,相对熟门熟路,带你去?” 老头儿斗鸡眼更加严重,却没有躲掉徐凤年的无礼动作。 貌似对身边这位“同行”的好意相当不屑。 徐凤年刚想说话,蓦然间感受到一阵窒息,转头看到不仅白狐儿脸在场,就连徐骁和师父李义山都在,徐骁身后更是聚齐了六位如临大敌的守阁人,这是? 白狐儿脸缓缓走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剐了眼徐凤年。 大柱国徐骁没有走近,只是微微弯腰,轻声道:“此次出北椋,凤年就多劳费心了。” 王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北凉王何时何地对人如此毕恭毕敬? 便是那当下如日中天的张巨鹿张首辅也没这资格吧? 手还搭在老头肩上的徐凤年身体僵硬。 白狐儿脸看热闹,桃花眸子里布满了幸灾乐祸。 徐凤年悄悄瞪了一眼白狐儿脸,缓慢抽出手,把怀里的书都放回原处。 徐凤年望向破例下楼的李义山,后者微笑着摇头,眼神示意无可奉告。 大柱国和李义山一起离去,徐凤年明显感知到为各自不同原因在听潮亭做守阁奴的六大高手同时呼吸一缓,不再紧绷。 白狐儿脸学徐凤年勾肩搭背笑眯眯道:“他脾气奇差,悠着点,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徐凤年想要反过来搂住白狐儿脸肩头,却被他躲掉,尴尬解释道:“听错了,是脾气极好,极好。” 白狐儿脸潇洒离去,登上一架梯子,继续在这二楼遍览群书。 到头来,仍然只剩下世子殿下和那斗鸡眼老头儿,一个满头雾水,一个装神弄鬼。 徐凤年想了想,觉得终于摸着了头脑,与来路不明的老人稍稍拉开距离,小心翼翼道:“老兄弟,你是徐骁请来的高人,要跟听潮亭镇压着的那位老妖怪斗法?” 老头儿眯眼成缝,仍是沉默。 徐凤年故作神秘忧心忡忡道:“老兄弟,这事儿危险呐,徐骁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要是小了,你可千万别答应,亭子压着的大魔头可好生了得,三头六臂,会吞云吐雾,能搬山倒海!” 老头儿本来准备将那本秘笈塞入书架,停了停动作,随机松手,可诡异万分的是那书竟然悬而不坠! 斗鸡眼老头儿转身离开,嫌弃徐凤年在耳边呱噪烦人。 徐凤年脸色泛白,喃喃自语:“千万别跟我说你就是那阴间老妖。” 老头儿沙哑声音鼓荡于阁楼,“人屠徐骁怎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有点意思。” 第51章 (第二章。) 徐凤年壮着胆子伸手握住那本秘笈,并无预料中的反常,松了口气,轻轻放入书架,这才跑去白狐儿脸那边,没看到老头在附近,火急火燎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把那家伙放出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怕绣冬也归我了?” 白狐儿脸站在梯子上,俯视徐凤年,平静道:“不是我放的,我只是跟着大柱国去了趟你眼中的阴曹地府,把他给请了出来,至于大柱国与他交易了什么,我不清楚,只清楚有个约法三章。不过老人家指点了我几招,受益匪浅。” 徐凤年问道:“那我也去求一求指点?” 白狐儿脸玩味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徐凤年掂量了下自己这初出茅庐的刀法,还是作罢,就怕老妖怪弹指间就把自己给灰飞烟灭了。不过这老头儿总算不像那种喜怒无常的怪物,看上去挺好相处,接下来离开北凉就靠老头撑场子了?徐骁与他约法三章,牢靠不牢靠?高人的心性脾气,实在不好揣测。 世子殿下可别没被江湖仇家给解决,就被大亭镇压二十年的老头子给生吞活剥了。想一想白发老魁没了几千斤铁球束缚,一出湖底就要找老黄的麻烦,那斗鸡眼老头儿找来找去还不得找自己?徐凤年越想越后怕,他不怕任何户籍钉死在庙堂户部的江湖高人,便是武当掌教王重楼和龙虎山赵国师一样要在各自州郡入籍在册,这是当年徐骁马踏武林以后给朝廷带来的一项强硬举措。当下问题在于这从阴间爬到阳间的老头儿是何方人士?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一不小心误伤了或者直接做掉了世子殿下,然后直接跑路,徐骁的三十万铁骑找谁去……约法三章,这么拔尖出尘的的高手还跟你讲律法? 徐凤年默默蹲靠在书架下,小心盘算仔细计较,这就是当年跟老黄过惯了贫寒日子带来的好处,锱铢必较,一文钱就不是钱啦?大事小事都要现在肚子里斤斤计较一番,想当年为了几文钱,世子殿下借了破道袍与人算命,结果铜板没到手几颗,被一个肥硕妇人揩油了一下午。最倒霉的是铜板到手前,徐凤年还得陪着笑脸,费尽口舌去称赞那两百斤上下的婆娘如何纤细小蛮腰如何花容月貌。 往事不堪回首,日他仙人板板的不堪回首啊,正在徐凤年不堪回首中,白狐儿脸已经悄然走下梯子,拿绣冬刀敲了敲徐凤年肩膀。 徐凤年茫然抬头,从他这个角度望去,白狐儿脸果然是一马平川的平坦,比起当年小荷露出尖尖角的太平公主还要平,唉,这美人儿竟然不是女人,直教人扼腕叹息。徐凤年悚然回神,果然看到白狐儿脸已经眯起丹凤眸子,眼中杀机流溢,徐凤年站起身,见绣冬始终搭在自己肩上,故意一脸迷糊问道:“咋了?” 白狐儿脸平淡道:“你要出北凉,绣冬借你。” 徐凤年纳闷道:“我已经有春雷了啊。” 白狐儿脸冷笑道:“你练刀一直是右手持刀,可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个左撇子?左手刀比右手刀只强不弱。就你这人的阴险作风,做什么事情不留一线?别装了,大大方方把绣冬借去,除了我,谁不认为你只是拿绣冬做装饰?” 被揭穿这个隐藏极深隐私的徐凤年并不恼怒,只是笑嘻嘻提起一对酒壶,乐不可支道:“不愧是知己。来,一起喝酒。” 白狐儿脸松开手,将绣冬弃之不顾,摇头道:“我不喝酒了。” 徐凤年接住比较春雷要精致玲珑几分的绣冬刀,一脸惋惜道:“不喝酒?那你本来就乏味的人生岂不是更加少了乐趣。” 白狐儿脸岔开话题,问道:“你出行要带多少秘笈?” 徐凤年知道白狐儿脸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绝无回旋余地了,只得笑道:“怎么都要三四十本凑足一箱子,看完一本丢一本。” 白狐儿脸无奈道:“你这是又要钓鱼?” 徐凤年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绣冬,轻轻感慨道:“知己知己。那挑书的事情就麻烦知己你了?” 白狐儿脸点点头,算是下逐客令了。 徐凤年登上顶楼,没看到师父,掉头下楼后却在五楼看见徐骁高坐于椅子上,他眼前匍匐着三位体型、年纪和气机都迥异的陌生人士。 徐骁将手中三本秘笈丢出去,丢到三人眼前,平淡道:“南唐吕钱塘,你当年潜入王府只为盗取这本《卧龙岗驭剑术》,败在剑九黄剑下,我见你抵挡了四剑,就留你一条性命,今天这本秘笈就在你眼前,赏你了。” “西楚舒羞,你想要的是《白帝抱朴诀》。” “东越杨青风,睁大眼睛给本王看清楚了,这本你家祖传的《饲神养鬼经》。” 三人没有谁敢去拿起多年梦寐以求终于近在咫尺的东西,头颅低垂,几乎贴地,匍匐得更加卑微。 徐骁眯眼道:“这趟安排你们三人跟随世子殿下出行,做好了,回到王府,你们要官帽本王就给你们官帽,要秘笈随你们拿,哦,本王记起来了,舒羞,你喜欢女人,到时候给你十个便是。可若世子殿下出了状况,被本王知晓,劝你们还是及早自我了断,否则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们这三个贱民生不如死。吕钱塘,舒羞,杨青风,你们三人都是亡国奴,可国没了,还有一些沾亲带故的,到时候他们就要跟着你们一起作伴。听清楚了吗?” 战战兢兢的三人一齐轰然应声。 在一边看热闹的徐凤年出声问道:“徐骁,就这三个扈从?是不是少了点?” 徐骁火速站起身笑呵呵把位置让给世子殿下,马屁道:“凤年啊,要相信爹,养兵贵精不贵多,用人在准不在多,这吕钱塘耍的是霸道剑,二品实力,最是不怕死,便是对上从一品的高手也可以撑上一百招,等他死了,你也就悠闲撤出险境了。这个叫舒羞的西楚婆娘,精通媚术和易容术,歪门邪道会得很多,内力也是相当不俗,等她学成了《白帝抱朴诀》,更是如虎添翼,再者她调教幼女的本事独树一帜,只要是个美人胚子落到她手里,嘿,用不了多久保准比青楼花魁还会伺候人。至于那瞎了一眼聋了一耳的杨青风,手段最是古怪下作,可以请神赶尸养鬼,你瞧谁不顺眼,就让姓杨的把他制成行尸走肉的傀儡,任你驱使。凤年,他们要是做事不力,可以让三人互相伺候,相信一定不会无聊。” 徐凤年真不知道趴在地上的三人心中做何感想。 春寒料峭的时节,徐凤年竟然能够清晰看到他们整个后背衣衫都是湿的。 把座位让给儿子的大柱国面对座下三人,言语神情就要生硬许多,沉声道:“出去,记得嘴巴严实一点。” 这时候徐凤年才看清三人容貌,用剑的吕钱塘体态魁梧,杨青风是个神情木讷的中年人,双手十指病态雪白,西楚的舒羞,竟是个媚意天成的少妇,只不过此时神态拘谨,丝毫不敢造次,连看一眼世子殿下的勇气都没有,各自握紧一本朝思暮想的秘笈,小心翼翼躬身退出大厅。或许在这三人看来,大柱国的家教实在是糟糕了些,老子竟然要给儿子让座。以前他们只是听闻世子殿下作态猖狂,连大柱国都敢教训,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冰山一角。 徐凤年丢了一只酒壶给徐骁,后者喝了口,畅快笑道:“对了,魏叔阳也会跟随你出门,他约莫是对那本《两仪参同契》心动了,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徐凤年怒声道:“你连魏爷爷都威胁?” 徐骁呵呵道:“哪里是威胁,爹又不是不知道你对你魏爷爷一直敬重。” 徐凤年皱眉道:“魏爷爷一把年纪了啊。” 徐骁哪里不知道儿子心思,低声笑道:“别以为那天魏叔阳被楚狂人一刀劈入湖中,他便不是高手了,魏叔阳本就不精于武斗,但对于堪舆算术奇门遁甲却是十分精通。凤年,有他在身边照应,于你大黄庭修习也有好处。兵法讲求奇正结合,刚才你见到三人那都是旁门中人,害人那都是好手,可害人之心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魏叔阳便是正道了,这四人护在你身边,爹再给你安排一百骁骑,找一位猛将统领,这才算是放心。” 徐凤年嗯了一声。 徐骁似乎知道儿子要询问什么,摇头道:“那老头的确是爹放出来的,冒了不小的风险,粗略约法三章,只能保证不会加害于你,能否将他降伏,还得看你本事,至于这断臂老头儿是谁,爹就不说了,以后你迟早会知道,爹只多嘴一句,别主动给他任何类似刀剑的器物,你不给,他便不会主动去碰。这人即便没有外物,不管何种情势,保你性命无忧不是难事。” 徐凤年问道:“梧桐苑里有你培养的死士?” 徐骁点点头。 徐凤年喝了口酒,缓缓道:“我知道青鸟,先前以为红薯最不可能是,可这些天让她揉捏肩膀,却不幸被我察觉,她虽然有所掩饰呼吸,可大黄庭的玄妙,是她不理解的。徐骁,你说除了她们两个,还有谁?” 徐骁哈哈笑道:“竟然连红薯都被你揪出来了,殊为不易啊。梧桐苑就只有她们两个丫鬟,既然如此,爹就实话实说了,你身边本有以天干做代号的死士四名,的确是调教极为不易,可惜三年游历途中,拼死了两人。青鸟是丙。乙和丁已经阵亡。” 徐凤年百感交集道:“那红薯就是甲了?” 徐骁摇头道:“猜错了,她是你娘留给你的两人之一。不归我管。至于剩下那人,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了。” 徐凤年好奇道:“这个‘甲’到底是谁?” 徐骁还是摇头,“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徐凤年自嘲道:“出现的时候约莫就是这个甲决然赴死的时候了吧?” 徐骁并未反驳。 徐凤年低头看着再度聚齐的绣冬春雷,轻声道:“你去京城,也小心些。” 徐骁淡然笑道:“该是那些人小心才对。” 第52章 (三更完毕。) 城中百姓总算是见到了久违的世子殿下,这次没了严家公子,狐朋狗友中只剩下丰州刺督的儿子李瀚林,殿下身边有退出勾栏的鱼幼薇作陪,捧着白猫武媚娘,女子和宠物,都慵懒,都贵气。 李瀚林是徐凤年喊来的,回北凉一年多绝大多数时光都耗在了绣冬刀和武当山山上,这次又要带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远行数千里,再不跟李瀚林聚聚,实在是对不住李公子这十多年一次次的仗义背黑锅,李瀚林一听到世子殿下要远游,眼巴巴央求着凤哥儿带上他,软磨硬泡都得不到点头,便有些赌气,踏春时马鞭挥得震天响,徐凤年看在眼中,笑而不语,到了郊外踏春首选的螺蛳湖,徐凤年牵马而行,见李瀚林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打趣道:“听说你前两天在长野郡新物色到了一对孪生小相公,唇红齿白,俊美非凡,怎么,昨晚上累到了?” 鱼幼薇刻意走远一些,低头逗玩着怀中娇憨讨喜的武媚娘。徐凤年如何,她已经认命,可她实在是受不了李瀚林这种劣迹斑斑的膏粱子弟。 李瀚林赌气归赌气,却从不会对徐凤年有怨气,低声下气可怜兮兮道:“凤哥儿,我在家都憋出病了,怎就不肯带我出去逍遥江湖,上次就算了,这次还不带我,哪里有把我当兄弟。那跟着父亲姐姐跑去京城找不痛快的严吃鸡不厚道,活该他姐姐被那个脑子有病的六皇子相中。凤哥儿你可一向是厚道人,求你了,凤哥儿,我天天给你端茶送水还不成吗?听说你要出门游历,我这次都把我爹的私房钱给全部偷出来了,要是回去,指不定要被他打断一条腿。” 徐凤年笑道:“你爹舍得打你?谁信。他哪次生你的气不是去鞭打过气的美妾?因为你,死了几个了?” 李瀚林苦着脸不说话,郁闷到想投湖自尽的心都有了。 徐凤年拍拍肩膀安慰道:“说实话,上次带你还会合适一点,这次是真不合适了,我说给你听听这趟徐骁在我身边安置了哪些,明处的高手有四位,加上一名武典将军率领的一百精锐铁骑,还不说暗处擅长刺杀和反暗杀的死士,更有一名超一流的高手贴身盯着,你当他们都是陪我去踏春的?上次好歹是偷摸着出去,这次可是正大光明的,你忘记当年孔武痴被人重伤的事情了?你家就你一根独苗,就别掺和这浑水了。真闲着没事,我让徐骁在北凉军给你弄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玩个两三年,冲锋陷阵就免了,你就当去边境赏一回风景,回到丰州就可以独自领兵了,如此一来,你爹也宽心。” 李瀚林闷不吭声。 徐凤年松开马缰,拍拍通体如白霜的神灵骏马脖子,这匹马是大柱国去年从边境捕获的野马之王,驯服了大半年才肯按上缰绳马鞍,这次回府就给最宠溺的儿子带来了。徐凤年在湖畔坐下,等李瀚林坐在身边后,捡起一颗石子丢入螺蛳湖,柔声道:“翰林,别总是长不大,你爹是晚年得子,马上就会老了,你再不成熟些,家里的担子难道还要你姐来扛?” 李瀚林唉声叹气道:“凤哥儿,你变了,以前我姐最憎恨你,如果是现在的凤哥儿,她可能会喜欢的。可我不喜欢啊,以后我找谁玩去?” 徐凤年次次将石子丢到湖中同一点,笑道:“你姐比严东吴可要漂亮多了,不过也笨多了,我知道她早就心有所属,以前就是逗她玩,迟早有一天她会发现她喜欢的其实才是草包,讨厌的那个草包反而要稍稍争气点。至于你以后找谁玩,很简单,赶紧娶个贤惠媳妇,找她玩去,玩着玩着就把子女玩出来了。” 李瀚林挠挠头道:“生孩子可以,但只能生儿子,生女儿这不是闹心遭罪嘛,长大了逃不掉被男人祸害,生儿子就妥了,我不怕遭报应。” 徐凤年笑道:“你也怕报应?” 李瀚林躺在草地上,出奇正经道:“哪能不怕,都说头顶三尺有神灵,天晓得我哪天就死了,肯定是下油锅的命,要不下辈子罚我做女人。” 徐凤年哈哈笑道:“你小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李瀚林撇撇嘴,“得,听凤哥儿的,去北凉军,说不定就能抓回来一个北莽公主当奴婢养着玩。” 徐凤年啧啧道:“好大的志向。” 李瀚林爬起来小声问道:“凤哥儿,你给说说,那位超一流高手长啥样?” 徐凤年扭头指了指站在马车附件打瞌睡的断臂老头儿,干瘦身材裹在那件寒碜的羊皮裘里,打盹的时候还会拿手指抠一下鼻屎,然后悄悄弯指弹掉。徐凤年没好气道:“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李瀚林看着那个做马夫都不配却吃了熊心豹子胆与鱼花魁同乘一车的糟老头,翻白眼道:“凤哥儿,你骗小孩呢!” 徐凤年望向湖面,笑道:“你本来就是小孩。” 李瀚林抗议道:“我还小?哪位姑娘完事后不夸我裤裆里那鸟是大鸟?” 徐凤年轻声笑骂道:“你傻啊,小孩才炫耀这个,再说了青楼女子不花钱只赚钱的恭维,你也信?你不是孩子是什么。” 李瀚林恶向胆边生,怒道:“他娘的,回去就把那群婊子丢进兽笼分尸。” 徐凤年这回是真骂了:“少作孽,赶紧滚去北凉军。你这脑子,跟你姐是不相上下。” 李瀚林乖乖哦了一声。 到最后,想跟着徐凤年出北凉的丰州首恶李公子最终选择去了军纪最为严苛的北凉军。 在城门口分别时,李瀚林哭得跟泪人似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世子殿下恶趣味地走了李大公子的旱道。 徐凤年回到王府,不知姓不知名的老头儿慢悠悠下了马车,皮包骨头,羊裘包骨,只说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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