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一个就像乡野村夫,一个则是清谈名士,人比人气死人,也难怪邓太阿的徒弟要他这个先天卖相不行的师父,每次骑驴都要吟诗作对。青衣儒士关注着钦天监那边的动静,感慨道:“邓太阿,洛阳,面对六十多位一品境界联袂杀来,其中还有三位圣人坐镇,设身处地,你们会做何感想?” 邓太阿思考片刻,一本正经道:“杀到手软,说不定需要换好几把剑,也杀不完。” 洛阳笑了笑,“不好杀,也不好逃。” 不知为何依旧没有离开京城返回广陵的大官子曹长卿,神情有些无奈。 洛阳看似随口问道:“邓太阿,在李淳罡借剑之后,你到底还有没有真正持剑的那一天?” 邓太阿淡然道:“就算有,也不是今天,我跟那小子的情谊早就用完了,这次别想我插手。” 曹长卿沉声道:“开始了!” 以巨大半圆形笼罩住钦天监的剑阵,万剑齐发。 骑鹿仙人轻轻一提缰绳,座下白鹿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白鹿蹄子一踏之下,如投巨石入小湖,一阵恢弘涟漪瞬间扩散出去。 如闻天籁。 飞剑的冲势顿时为之凝滞,但是飞剑速度太快,来势汹汹,仅仅是略作滞缓便继续前冲。 白鹿第二蹄又是重重落地,那股磅礴气机再度迅猛蔓延开来。 飞剑又是被阻滞些许。 以大地为钟,仙人白鹿每一次向前踩出,就是一次仙音浩荡的剧烈撞钟。 当白鹿离开钦天监大门三十步,遮天蔽日如同蝗群的飞剑已经开始由急速飞行变成了缓缓而掠。 街道两侧的一千多重骑军都举刀迎敌,密密麻麻的飞剑压顶,令人窒息,虽然速度减慢了许多,但是依然以势可缓却不可挡的蛮横姿态继续下坠。 世人俗语举头三尺有神明。 如今却是三尺之上有飞剑。 有数名铁骑不信邪,更不愿束手待毙,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向那些飞剑劈去。 战刀如同抽刀断水,看似轻而易举劈开水面,飞剑毫无损伤,但是那几柄被铁骑战刀划过的飞剑,如同受到牵引,率先脱离剑阵,一闪而逝。 六名铁骑下一刻就如同遭遇一根床弩透体而过,被从空中钉死在地面上,尸体上并无实质的飞剑,但是各自身躯上都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鲜血窟窿。 自寻死路。 一名见机不妙的骑军统领怒喝道:“下马!没有军令,一律不准出刀!” 重骑军纷纷翻身落马,与那些飞剑尽量拉开距离。 骑白鹿的仙人随手一挥大袖,只见所有马家重骑和李家甲士的众人头顶,都绽放出一朵紫金莲花花苞,迅速生长,无风而动,摇曳生姿。 如同战场上两军对垒,旗鼓相当,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飞剑终于彻底静止,在空中悬停不动。 仙人同时举起一手,五指张开凌空一抓,轻声喝道:“五岳听我敕令!” 徐凤年脚下升起一座巍峨山岳,托着他高高升起。四周更有四座气势迥异的仙山冉冉升起,各有雄秀险奇。 徐凤年摘下那柄在鞘凉刀,以刀拄地,双手叠放在刀柄上,轻轻往下一按。 不但止住了脚下山岳的升腾势头,四方山岳也开始摇摇欲坠。 北凉锋刃,不为风雷而动,不为雨雪而退。 离阳广袤版图之上,五座屹立在中原大地上的巍峨山岳,只要建造在山上的道观,无论大小,所有插在香炉之中的香火,无论屋内屋外,同时熄灭,而且先前点燃的烟雾开始旋转晃动。 与此同时,钦天监门口有四位仙人掠出,分立“四岳”山巅,各自祭出一枚木制、铜质、玉质和金制印宝印,印钮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徐凤年脸色有些古怪地瞥了眼傲立西岳之巅的仙人,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仙人、法印和山岳就一起化为齑粉。 始终袖手旁观的莲花冠老道人抬头看了眼西方天空,好似百感交集,叹息一声。 徐凤年趁胜追击,重重按下刀柄。 那一幕,恍如离阳读书种子嘴中碎碎念叨了二十年的“中原陆沉”。 在西岳仙人象征道行的虹光炸裂后,其余三座山岳的仙人紧随其后轰然崩碎。 徐凤年缓缓落回地面,当凉刀刀鞘的顶点触及地面。 五岳山顶,无论阴晴,不约而同响起一声炸雷声。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钦天监空中原本已经静止的飞剑骤然加速。 骑鹿仙人冷哼一声,扯动缰绳,仙气萦绕的那头白鹿高高抬起前腿,猛然踩在地面上。 无数飞剑再度止住前冲,但是这一次,剑身疯狂颤动,嗡嗡作响。 无形中庇护众人的紫金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所有甲士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汗流满面,望着那些近在咫尺的飞剑,咽了咽唾沫。 白鹿仙人突然消失。 一抹虹光闯入重骑军骑卒体内,然后这一骑极为突兀地就出阵展开冲锋,快如疾雷! 转瞬间就奔袭到了徐凤年身边。 徐凤年只是提起刀鞘指点了一下,金甲骑士就轰然碎裂,流光溢彩的残影在徐凤年身侧几步外烟消云散,徐凤年纹丝不动,衣袖微微拂动。 那抹虹光突然化作两点金光,以金甲骑士为圆心,向左右划出两条弧度撞入两外街道两骑。 两骑开始奔杀。 徐凤年收回刀鞘,不等两骑冲到十步之内,金甲骑士的头颅就像被一根羽箭穿透,当场死绝。 两点金光各自一分为二,四名重骑军又开始慷慨赴死的冲击。 徐凤年当时抗衡祁嘉节那一剑的意气飞剑全部都已经现世,现在破敌的飞剑,则是当年邓太阿在东海之滨所赠的那盒袖珍飞剑。在与韩生宣死战后销毁数柄,这两年中徐凤年又悄悄补齐了那十二柄剑胎圆满如意的飞剑,心神所向,剑之所至。 玄甲青梅竹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黄桐,蚍蜉金缕太阿。 将军台上,将点雄兵。 金甲四骑以卵击石。 金色绚烂的八骑又至。 八骑战死,便是十六骑汹涌而来。 徐凤年十二剑起雷池。 金甲铁骑,不破雷池誓不停。 远处,邓太阿有些不加掩饰的笑意,啧啧道:“这次是学我了。” 洛阳没好气道:“花架子。” 邓太阿挑了下眉头,“根本就是好看又实用,你就不要违心说话了吧?” 曹长卿听着两位都位列武评十四人之列的大宗师在那里斗嘴,有些好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大街两端,不下两百骑,密密麻麻的金甲骑士开始集体提枪冲锋。 映入眼帘的那一大片金光灿灿,让人恍如置身威严天庭。 哪怕远在一里之外也是被照映得满脸金色的曹长卿眯眼轻声道:“以一人之力抗拒仙人天威,不比北凉铁骑抗拒人间皇帝的圣旨差了。只可惜,除了咱们几个,有幸看到这幅场景的人不多。” 邓太阿点头附和道:“想当年那几次在武帝城看别人挑战王仙芝,或者说别人看我邓太阿登楼,都有些黯然失色。” 寥寥十二飞剑,如同一堵铜墙铁壁,千军万马不可撼动。 两百多骑身披金甲的天兵天将在那堵墙壁之外,悍不畏死地依次撞得粉碎,密集的雷声不绝于耳,汇聚在一起,真正有一种人间人听闻天上天雷的错觉。 许多密切关注钦天监动向的武道高手,都不得不向后撤退,不是没有人想坚持不退,但是这些高手都惊悚发现自己开始七窍流血,随手一抹,就是满手的鲜血。 唯有吴家剑冢老祖宗吴见、东越剑池柴青山少数几位宗师能够继续坚持。 接着那一幕,激荡人心,四百多骑金甲仙兵,从左右两侧向钦天监门外的那名年轻藩王发起冲锋。 光线夺目,简直如同日出东海。 一轮红日,起于钦天监。 第822章 日出东方。 便是太安城的百姓,也被这惊心动魄一幕所吸引,纷纷仰头望去。 徽山紫衣轩辕青锋不知何时来到了九九馆,跟一眼就认出她的年轻店伙计要了一份招牌的羊肉火锅,她面无表情地提起筷子。 有个人,不但比吴见柴青山这些老人更接近钦天监,甚至比洛阳邓太阿曹长卿还要更近。 少女站在一堵高墙的墙根后,她伸手扶了扶有些遮住眼帘的歪斜貂帽。 没有人知道她何时来到此地,不光是钦天监门口仙人不曾发现,甚至就连专注于迎敌的徐凤年都没有察觉。 而她其实距离那些沦为棋子的重骑军,只隔着一堵墙而已。 作为刺客,她杀的人其实并不多,甚至准确说来,屈指可数。 比如最早武评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 还有京城看门人柳蒿师,当年分明已经逃过了大秦皇帝附身的徐凤年追杀,到头来却给她宰了,头颅被当球踢着玩。 除了杀徐凤年,她的失手其实只有一次,就是阻挡王仙芝进入北凉。 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失手。 大街之上,四百多骑开始相向而冲。 如果这一次依然被徐凤年的十二飞剑阻挡,想必下一次就是仅剩千余骑倾巢出动了。 但是徐凤年的飞剑意气显然已经消耗殆尽,八柄飞剑都已经接近碎裂边缘,不得不重返袖中。 事实上徐凤年一气绵长至此,如果是对阵人间精骑,已经不亚于破甲一千六了。 化身虹光的白鹿仙人却没有给徐凤年换气的机会,四百多骑已经奔雷而至。 徐凤年眉心枣印熠熠生辉,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双手抬起,起手剑势。 生平仅有三尺剑,有蛟龙处杀蛟龙。 两袖青龙。 遥想当年,那个羊皮裘老头扬言要传授他这招与剑开天门齐名的剑招,年轻世子殿下还纳闷独臂老人如何两袖青龙? 一甲子之前,偌大江湖仅一人。 一甲子之后,大雪坪剑来二字。 年轻剑客揭幕,是御剑大笑过广陵。 老人谢幕一战,是广陵江畔一剑破甲两千六。 入江湖时惊艳,出江湖时潇洒。 这就是李淳罡。 千年以来,独此一人剑道可与吕祖并肩的李淳罡。 曹长卿和邓太阿几乎同时瞪大眼睛,便是这两位武评四大宗师中的陆地神仙,也有些疑惑和震惊。 他们依稀可见一位羊皮裘老人站在了徐凤年身边,这一次出现,不同于先前下马嵬驿馆街道上的“形似”。 这一次,是神似! 伛偻老人站在年轻藩王身后,微笑道:“臭小子,这次就当诀别了吧,以后别有事没事就烦老夫,该走就走,老夫自己都没啥好留恋的了,你为何放不下?” 徐凤年轻轻点头,两袖之中,磅礴至极的青色罡气疯狂流泻。 “你小子是要学老夫在江畔一战啊,如此逞强?不后悔?” “不比她强,以后没那脸皮去接她。” “倒也是,老夫当年就比绿袍儿厉害,要不然她也看不上眼。对了,别仗着武功高,就欺负她。老夫是过来人,知道会后悔的。记住,仗着女子喜欢自己,就不晓得珍惜,最要不得。” “不用你唠叨。” “臭小子!” “以前都是看你耍帅,要不然最后这次,换你好好瞧瞧?” “行啊。” 两袖青龙,一左一右,如洪水决堤,各自如一条大江东奔西走。 李淳罡身形逐渐消散,眼中充满缅怀和激荡,最终轻声道:“百年江湖,有我李淳罡,有王仙芝接班,如今又有你徐凤年……无酒也无妨了……” 两条青色蛟龙一冲而过,四百多骑金甲骑士大多数人仰马翻,有五六十骑竭尽全力逆流而上,但是满身金光依旧迅速涣散。 大街尽头的墙壁,轰然倒塌。 但是这幅兵败如山倒的颓势画面中,有四骑最为瞩目,他们“生前”在军中的官职品秩大多不高,单枪匹马的战力更是远不如那些骑军将领,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晋心安前往大营中亲自额外挑选出来的骑卒,在这之前,他们在马禄琅的重骑军中并不起眼,当时被选中临时加入钦天监之战,其实这四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也未深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入了军中大人物的法眼。这四名骑军自然不清楚他们在征北大将军马禄琅眼中,也许只是重骑军中的普通一员,但是在练气士宗师晋心安看来,却是各自身负某种气运的存在,四名骑士祖辈分别来自老离阳、东越北汉以及西楚遗民,所以他们才是对付徐凤年和北凉的真正杀手锏,将会是这场大战中用心最为阴险的陷阱。四名脱颖而出的骑士虽然冲势受挫,但依旧在逐渐接近徐凤年,为首一名骑军手持金色长枪,胯下战马在距离徐凤年身侧五步外,实在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悲哀嘶鸣中,战马高高仰起双蹄,骑军手中长枪的枪尖一寸一寸递出,刺向徐凤年的头颅。 战马终于支撑不住,双蹄砸在地面,而那杆长枪也顺势向下划去。 但是长枪如冰雪靠近火炉,眼睁睁在徐凤年肩头几寸外消融。 这位祖父曾是东越镇东大将的离阳骑军都尉随之灰飞烟灭。 无形中屹立于东越国都的那根气运柱子,如遭雷击,轰然震动。 接下来是旧北汉境如今的蓟州附近,又出现一阵震撼,许多旧北汉春秋遗民都感到一种玄妙的心神不宁。 迎来中原第一位女皇帝的西楚帝都,许多读书人,不论是正在书房捧书的士林大儒还是在私塾背书黄口小儿,都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后也就继续看书读书。 当最后那名父亲战死于西垒壁战场的重骑军士卒也金光碎裂,整座太安城上空骤然响起一声悲愤龙吼。 徐凤年身躯先后出现四次细微颤动,尤其是最后一次,竟是从眉心渗出鲜血。 有三位仙人抓住机会悍然出手,试图联手重创那位强撑一口气的年轻藩王。 徐凤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浊气之中布满血丝。 吐出这口旧气和淤血后,位于他头顶上空的数百柄飞剑看似颓然落下,三名仙人有惊无险地绕过了这场落雨,身形轻灵,在钦天监大门和年轻藩王之间,三位龙虎山仙人一闪而逝,一闪而现,迅速向徐凤年逼近。这些无力支撑的絮乱飞剑只不过是略微拖延了他们一瞬而已。 但就是珍贵至极的这一瞬,大拇指按在左侧腰间北凉刀的徐凤年轻轻一推,凉刀几乎全部出鞘,仅留刀尖在鞘内。 徐凤年双脚扎根不动,身体后仰,而未曾完全出鞘的凉刀刀柄,刚好撞在一名拂尘横扫的仙人胸口。 仙人之躯如同昆仑玉碎。 双脚不动但是身体后倾的徐凤年,在刀鞘顶端蜻蜓点水触及地面后,整个人重新站直,又是一推刀柄,第二名仙人又被凉刀如出一辙地撞碎仙身。 当最后一名仙人放弃近身搏杀的念头时,徐凤年五指突然握紧,出鞘凉刀轻轻一颤,没有继续顺势刀滑入鞘,而是逆势而出寸余。 正在后退的仙人背后顿时起惊雷。 三名仙人转瞬间便白虹消散。 大街上五百余铁骑更是全军覆灭。 就在此时,一道娇小身影掠向白鹿,手刀恰巧刺中了那位在白鹿背上刚刚凝聚成形的仙人胸膛。 她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就迅速后撤。 但是那团金光的炸裂,仍是重重撞击在了她的身躯。 她的撤退路线上,接连数次穿墙而过,当她好不容易在远处停下身影,咳出一口鲜血,然后扶了扶貂帽,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轻轻一跃,坐在墙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来时在路上买的葱油饼,低头咬了一大口。 曹长卿和邓太阿相视一笑,杀了个仙人吃块饼,真是挺相得益彰的…… 钦天监大门口,在白鹿仙人被莫名其妙给一个小姑娘偷袭成功后,莲花冠老真人和手持符剑的初代祖师爷终于同时出手了。 徐凤年脚尖下刚才出现一小片裂缝,是为了不后撤半步而让鞋底摩擦地面造成的。 三名仙人虽然无功且不得返,就像徐凤年的落剑拖延了他们的前冲,他们也顺利拖延了徐凤年的换气。 手中提剑的龙虎山初代祖师飘然而至。 徐凤年新气未起,仍是强行与之对冲。 左手刀终于出鞘。 老旧凉刀与符剑郁垒铿锵撞击在一起。 面如冠玉的“年轻”初代祖师倒滑出去十数丈,几乎就要撞入钦天监大门,但是笑脸灿烂。 徐凤年前掠十步,倒退不过九步,但是莲花冠年迈仙人的身体竟是直接穿过了提剑仙人,两位仙人互换位置,后者一掌拍在徐凤年额头,口吐两字。 “开山!” 徐凤年脑袋向后微微摇晃,脚后跟离开地面,脚尖使劲踩地。 一步。 仅仅后退一步。 但仍是没有退出先前与六十多位仙人遥遥对峙的那个位置。 一掌击中徐凤年额头的莲花冠老真人向后飘去,同时提剑仙人又在这条笔直路线上一穿而至,笑眯眯道:“江山满风雷。” 徐凤年一脚前踏,双手持刀,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刀劈下。 刀竖剑横。 刀剑之间,风起云涌雷滚动。 年轻容貌的祖师爷那袭道袍两袖疯狂翻滚,徐凤年的鬓角发丝亦是肆意飘拂。 莲花冠仙人的身形几乎与持剑祖师重叠,右手一掌透过刀剑,狠狠推在徐凤年心口。 似乎为了增加这一掌的无上威势,年迈仙人左手按在了右掌后背,轻喝道:“登天!” 一重重雄浑劲道,如同仙人层层登楼,绵绵不绝地透过徐凤年心口,以至于徐凤年对应心口的后背,那一处的缟素麻衣突然鼓荡而起。 眉心紫金但是脸色雪白的徐凤年嘴唇微动,却未出声响。 剑九。 下一刻,两名仙人在钦天监门口左右并肩站定,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但是比起先前的气定神闲,已经多出几分凝重。 徐凤年不退反进。 提剑仙人一挥衣袖,抬臂横剑,一夫当关,作势要拦住年轻藩王的去路。 徐凤年心口和后背都已是鲜血流淌。 眉心更是开裂,触目惊心。 但是他依然前冲。 ———— 曹长卿有些无语。 邓太阿叹息道:“这真是要拼命啊。” 原来那一人一仙,互换了一招。 很简单至极的一招。 郁垒剑刺入徐凤年的胸口,凉刀刺入仙人的胸口。 徐凤年推刀向前。 直接将郁垒剑和龙虎山初代祖师一起撞入了钦天监大门! 不仅如此,连那李家甲士的步军大阵也给一并冲开! 北凉王徐凤年。 就此进入钦天监大门。 第823章 若是有人能够御风凌空俯瞰钦天监,就可以看到仿佛一条细微银线,轻轻松松切开了一大块厚重黑布。 徐凤年和那位“大驾光临”于人间的龙虎山初祖,一同破开李家铁甲的步军大阵。 身先士卒的京畿射声校尉李守郭,不凑巧位于步阵正前方,这名武将胸口像是承受了攻城锤一记重击,狠狠摔在七八丈外,身边都是同病相怜的麾下士卒,就算披挂了重甲,绝大多数甲士仍是直接昏死过去,偶有如丝如缕的痛苦呻吟,昏昏沉沉的李守郭使劲晃了晃脑袋,用咬破嘴唇来清醒自己,竭力睁大眼睛,艰难扭头看向那两位凿穿阵型的罪魁祸首,一个背影,不穿蟒袍着缟素,已经收刀,轻轻挥了一下,直接抖落刀尖上的絮乱紫电,后背被猩红鲜血浸透,如雪中血,格外醒目。 接下来李守郭悚然发现,那名提剑仙人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就那么突兀空白着,但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仙人依旧满脸无所谓的神色,身躯给硬生生捅出一个大洞,就跟女子给绣花针在手指刺出一滴血差不多。 莲花冠老道站在提剑仙人身边,后者盯着屏气凝神的年轻藩王,微笑道:“没事,这家伙依旧没有动用北凉气数,既然他如此托大,再挨上七八刀都不打紧。这么个换命法子,我不亏。” 不同于其他仙人的种种祥瑞气象,头顶莲花冠的老道士身穿式样古旧的普通道袍,并无天师府如同庙堂公卿的紫黄颜色,其实这也正常,作为老离阳的首位护国真人,那时候的龙虎山还未崛起,虽然自封了道教祖庭,但是天下道统依旧只认大奉一朝真人辈出的武当,天师府赵家道士那时自然还未开披紫着黄的先河。 老道士虽说对徐凤年两次出手都称得上雷霆万钧,但是从头到尾,仅就气态而言,全然异于大多数赵家后辈仙人的气势凌人,此时老道人望着始终没有换气的年轻藩王,叹息道:“何苦来哉?徐凤年,你知道自己一路行来,舍弃了多少东西吗?真武法身,秦帝之气,这也就罢了,毕竟百世千年的事情太过飘渺,可如今连眼下这一世的性命也不管不顾了?” 徐凤年没有理会老道人的问话,抬头望向钦天监那座僭越离阳礼制的通天台。 双方心知肚明,在徐凤年换气之时,就是提剑仙人和莲花老道的全力出手之际。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各显神通。老道人之所以有这份跟年轻藩王闲聊的闲情逸致,谈不上任何善意,无非是拖延下去,两人胜算更大,他们的仙人无垢之躯,可以玉碎,却不存在受伤的说法,但是徐凤年不一样,世人所谓的陆地神仙,归根结底,还是人。哪怕是那个曾经遭到天谴的天人高树露,就体魄而言,依旧难以跟真正的仙人相提并论。真正让两位龙虎山祖师爷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是以徐凤年的见识,明明知道仙人的无垢,任你是神兵利器也伤不了分毫,但是只要“有垢”,那便是致命的,会直接削减数世甚至十数世辛苦积攒下来的道行善果,所以徐凤年的真正兵器,不是那柄普普通通的北凉刀,而是北凉气数! 徐凤年收回视线,突然笑了,“老真人先前‘开山’‘登天’两式,在下感激不尽。来而不往非……” 那个“礼”还没有说出口,徐凤年就已经原地消失,然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莲花冠老道人身前,凉刀横抹向后者的头颅。 老道士洒然一笑,双手负后,脚步轻踩,向后小挪数步,脚底步步生莲,身形飘逸,衣袂则纹丝不动。 天人不逾矩。 年轻藩王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徒劳无功,凉刀继续抹去。 但是就在老道人刚要站定的位置,又一位徐凤年出现在他身前,如影随形,继续保持相同的姿势,凉刀横抹大好头颅。 老道人又横移数步,闲庭信步,堪堪躲过凉刀的锋锐。 虽是与佛经上所载“金刚不败”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无垢之体,但是老人不相信这个姓徐的年轻人当真不会耍些心机,真就傻乎乎从始至终用凉刀砍人,然后自己把自己活活耗死。这个年纪轻轻就登顶人间的西北藩王,本就是个招式繁多层出不穷的难缠对手,尤其是连王仙芝都打杀了,难保不会有压箱底的本事。老人乐得静观其变,不妨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本就该是他身负伤势的徐凤年气急败坏才对,老人只需要耐心等到年轻人忍不住要狗急跳墙的那个关键瞬间即可。 莲花冠老道人踏罡步斗,缩天地于方寸间,每一次移形换位都看似简单两三步而已,但是都能让那柄凉刀落空。 由于生死相向的两人出手太快,转瞬间钦天监广场上就出现了不下百位徐凤年,而那位龙虎山赵姓仙家依然神态闲适,在愈发狭窄的广场上穿梭自如,如同一尾在江湖中悠然自得的游鱼。 手持符剑郁垒的龙虎山初代祖师爷没有着急出手解围,一则根本不需要他画蛇添足,二来每过一瞬,就意味着死期将至的徐凤年脖子上那根绳索越来越紧,而勒绳之人,恰好是徐凤年本人。 他右手持剑,以立剑式竖在身前,左手弯曲拇指,轻轻刺破食指,然后开始在那柄相传斩杀过无数魑魅魍魉的桃木剑之上,画符。 食指流出的血液不是鲜红色,而是色泽洁白,且光华璀璨,如同指尖悬有明月。 太安城有数股原本被各自建筑镇压的气脉,迅速涌向钦天监。 符成之时,便胜券在握了。 容颜永葆青春的清逸仙人嘴角悄悄勾起,我堂而皇之画符,你能忍? ———— 在武道修为并不出众的离阳甲士看来,就是一眨眼功夫,广场上就出现了几十个北凉王,再眨眼,就人数破百了。先前没有被撞晕过去一千余李家甲士就一个个呆若木鸡,只能干瞪眼。 内心深处,这些离阳精锐心情无比复杂,对骄横跋扈的年轻藩王忌惮畏惧更多,仇恨反而要少一些,看似荒诞,但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早年江湖,天下美娇-娘有几个不爱慕李淳罡的?天下武人有几个不崇敬王仙芝的?与他们为伍,共在世间,说到底只要不是牵扯到不共戴天的死仇私怨,大多都是心生向往的。离阳崇武,是靠铁蹄和刀子打下的江山,祁嘉节一介白衣之身,为何在太安城能够当上许多龙子龙孙的授业恩师?棠溪剑仙卢白颉为何破格入京担任兵部尚书,市井巷弄皆是喝彩声?而随着一个惊人消息在最近传出,都说年轻北凉王曾独身一人与北莽军神拓拔菩萨转战西域千里,杀得天昏地暗。不管太安城的文人文官怎么想,吃兵饷的汉子,就算嘴上也会说着这种事情,多半是那姓徐的年轻藩王胡乱吹嘘,为自己这趟入京鼓吹造势而已。可是不管真相如何,军中武人,心底多半都会有些遗憾,觉得你徐凤年咋的就没干脆利落在西域把那个拓拔菩萨给宰了?若是真给你摘下头颅,咱们这帮吃皇粮的,大不了以后再骂你的时候嘴上稍稍积德嘛。 相反,李家甲士对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仙人,却从最先的敬若神明,迅速生出了一股敌意,徐凤年一鼓作气当街杀掉数百铁骑,手段狠辣是不假,可是那支来历不明的重骑军突然人人变成金甲仙人,这等仙家手笔,实在太让人寒心了。原本面对强敌,我辈武人,就当沙场走一遭,战死即战死,但是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何其憋屈?何来壮烈?恐怕谁都会死不瞑目吧。 高墙之上,洛阳双指提着酒壶,轻轻晃动,笑道:“曹长卿是不能插手,你邓太阿好歹跟他有点沾亲带故,就在这里看热闹?” 附近无人,邓太阿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扮高人的家伙,此时就蹲在曹长卿脚边,没好气道:“就那点屁大关系,当年在东海早就用完了。” 曹长卿打趣道:“就不要为难咱们桃花剑神了,这场架,我当然是不能插手,但事实上谁都不好插手,就像昨天在下马嵬驿馆,到最后瞧着是我和邓太阿两个打一个,但想必你洛阳也知道,到了我们这个位置,人数多寡,意义不大。当然了,脸皮子也很重要。” 邓太阿好像记起一件事,“论关系,那个神出鬼没的吕祖才该帮忙才对吧?” 洛阳犹豫了一下,一语道破天机,“当年那个人之于高亭树,就像王仙芝之于李淳罡,以及现在的他之于王仙芝。那么,谁是下一个?” 饶是邓太阿也目瞪口呆,转头瞥了眼曹长卿,后者轻轻点头。 邓太阿突然有些怒气,破天荒爆了粗口,“狗日的,这小子怎么惨?!原本是要给那吕祖转世来降服的?!” 洛阳讥讽道:“要不然你以为?” 然后洛阳瞥了眼天空,“天道循环,天理昭昭嘛。” 曹长卿缓缓道:“既然吕祖连天门都能退出来,未必就会依照此理行事。” 邓太阿冷笑道:“好一个未必!” 洛阳笑眯眯道:“不乐意?” 邓太阿深呼吸一口气,“算了,哪怕我肯帮忙,那小子也不乐意。” 洛阳喝了口酒,脸色云淡风轻了,“那是。” 邓太阿突然站起身,抖了抖手腕,沉声道:“钦天监的恩怨,徐凤年他自己解决,死在这里就是他的命,反正今天活下来,以后下场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但是谢观应这只腿脚利索的老兔子,我邓太阿这次要好好追一次。” ———— 过了青州襄樊城,广陵江就算到中下游了。 一位年轻道士带着徒弟小道童,一起坐在江畔盘腿静思。 小道童静思静思着就开始直接打盹了。 年轻道士也不出声斥责,每次摇摇欲坠的小道童要后仰倒去,他就伸手扶一下。 这位衣袍朴素的年轻道士,正是武当当代掌教李玉斧。 带着徒弟余福沿着广陵江,为了护送那条龙鱼走江入海。 突然,李玉斧身体一震,耳畔传来轻轻两个字,“玉斧。” 李玉斧缓缓转头,看到一个同样年轻的道人就坐在自己身边,笑脸和煦。 那个道人和徒弟余福,坐在李玉斧一左一右。 李玉斧热泪盈眶,就要起身作揖行礼。 那人赶紧摆手道:“别,咱们山上,不兴这个。” 但是李玉斧仍是执意起身,毕恭毕敬,哽咽道:“贫道李玉斧,见过掌教小师叔。” 被李玉斧称呼为小师叔的年轻道士满脸无奈,“你啊,真像俞师兄,怕了你了。以前在山上,掌管戒律的大师兄都没俞师兄这么讲究,那会儿世子殿下每次打完人后送出手的书籍……嗯,你懂的,就是那种图画比字还要多的那种,大师兄每次翻箱倒柜缴获后,那都是舍不得丢的,唯独俞师兄发现后,是要揪着我耳朵骂人的。所以玉斧你以后要是撞见山上小道士私藏这类书籍的话,骂几句就行了,可别打……真要打也行,但记得告诉他,以后哪天修道有成了,就会把书还给他。大师兄当初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看,后来我不就有些出息了吗?” 李玉斧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会心一笑。 武当山的年轻师叔祖,李玉斧的小师叔。 那就只能是当年那个骑青牛逢人便笑的洪洗象了。 年轻师叔祖望着江水滔滔横贯中原的广陵大江,出神片刻,这才说道:“先前走得拖泥带水,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来,除了很想亲口跟你打招呼之外,还要跟你借一次剑。” 李玉斧竟是半点一头雾水的神情都没有,只是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洪洗象抬头望着天空,“当年不去,以后也不去了。所以那件事,就只好辛苦你了。” 李玉斧眼神清澈而坚毅,“小师叔且放心。” 两人一同站起身,洪洗象拍了拍李玉斧的肩膀,微笑道:“比我有担当多了,如果你早些上山就好了。我一定把书借你。” 李玉斧笑着。 没有半点心目中那个小师叔高大形象轰然倒塌的念头。 这样的小师叔,恰恰才是他的小师叔。 李玉斧将身后所背的桃木剑摘下,交给了小师叔。 洪洗象接过桃木剑,低头看了眼那个小道童,突然对李玉斧说道:“玉斧,修道不要为‘长生’两字误,修行不能一心做仙枉做人,这个道理,帮我告诉我自己。” 李玉斧回答道:“会的!” 洪洗象轻轻一抛,将那柄再寻常不过的武当桃木剑抛向广陵江中,轻轻笑道:“修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走!” 当洪洗象抛出桃木剑的那一刻,天雷滚滚,声势顿时压过了江涛。 似有天人高坐云端,向人间大声怒喝道:“吕洞玄,你大胆!” 洪洗象仰头大笑道:“贫道胆大包天已有八百年了!” 依然在鞘的桃木剑先是在江面悬停片刻,然后一闪而逝。 天上天人顿时噤声! 李玉斧望着江面,没有转头。 小师叔走了。 三尺气概。 千古风流。 第824章 先前数百骑金甲骑士冲锋,气势煌煌,如那旭日东升于太安城。 后有龙虎山初代祖师在郁垒古剑上仙人画符,又如月华初升。 那些有幸靠近钦天监的江湖高手,皆是叹为观止。只不过大多数潜龙在渊的离阳武道宗师,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变故,大多秉持着见好就收的谨慎态度,不敢太过靠近钦天监,一些个感知到危机的宗师更是开始主动撤退,惟恐被殃及池鱼,要知道大概甲子前在龙虎山,数千人观摩大真人齐玄祯白日飞升的的那场飞来横祸,老一辈江湖名宿依旧历历在目,不知多少高手在齐神仙兵解之时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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