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你这憨子,八成是去帮着编撰新历编傻了,没瞅见这一路走来,见你都跟见瘟神一样?” 王铜炉急得满脸涨红,那么一张黑炭脸都能让人瞧出红色,足可见其火急火燎,“老爷子,就别跟小的卖关子喽。再不透底,我就说肚子疼,不敢去早朝了!” 左祭酒哈哈大笑:“那小子就是被说成拿下徐淮南和第五貉头颅的北凉世子,你呀你,这趟狐假虎威,可是百年一遇了。” 黑胖子两腿一软,幸亏有桓温搀扶,老人气笑道:“赶紧站直了,我一大把年纪,扶不起你这两百斤秋膘。” 王铜炉伸长脖子望向那个望去便是只剩雪白的背影,如丧考妣道:“老爷子,我真肚子疼。” 左祭酒桓温在京官要员中历来以护犊子著称,笑骂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亏得一身才学跟你一身肉等斤等两,等会儿你就跟在我后头。” 王铜炉双腿打着摆子,颓然哦了一声。 皇城正门外呈现出扇面场景,气势惊人。 以首辅张巨鹿和大将军顾剑棠为首。 更有燕敕王赵炳,广陵王赵毅,胶东王赵睢,淮南王赵英,靖安王赵衡,五大宗室藩王。 还有那换上一身崭新鲜红蟒服的陈芝豹。 身穿白蟒衣的年轻男子身后更是缝隙消失,将他围在当中。 孤立无援。 跟北凉和三十万铁骑所处境地,如出一辙。 徐凤年面无表情,心中默念:“徐骁,这回我替你走一遭!” 第400章 月初写了个一二三四十五,月底了,也来个有始有终。 六,月初说每天保底五千字,一个月休息四天,月末是十四万字左右的更新。可能对很多写手来说这都是个很没有诚意的更新量,但对我来说这样出口许诺,还是真的有些忐忑。一开始就有说除了保底月票,大可以捂在手里,不见兔子不撒鹰,月中更新要是不给力,别管我是不是满地打滚求月票,就是别给。结果到昨天26号为止,已经是接近16万5千字的字数,所以这才有了这么一个六七八九,你们手上若是有闲余月票,可以投上一票。至于特意刷订阅攒月票出来,就没有必要了,这个月大家都很给力,我就算更新超出了预期,在我自己看来却也远未达到你们所付出的。求票一事,只是求大家手上还有顺势而来的剩余月票。 七,这次月票战,老读者陆续回来,新读者持续坚挺,两分天下,却相得益彰,十分精彩。我知道雪中一开始不是一本很讨喜的作品,玄幻不玄幻,武侠不武侠,一锅烩,但写雪中,我自己真的很开心,开心没有遇到过大瓶颈,开心自己默默捡回人品,开心很多新读者融入其中,开心新读者偶尔不理解更新老读者调侃几句,开心你们为了剧情而去争执或是解释,也开心自己写了很多自己喜欢的角色。对我而言,只要已经生活安稳,还是不介意钱少赚一些,读者多一些,当然以后要是能做到熊掌鱼翅兼得,那肯定是最好不过。 我运气好,在网文的黄金时代出道,那时候可真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我运气好,能遇见你们。 就如认识了很多年的小野所说,我们都在坚持,这就够了。 突然想起书里描写李玉斧的一句:我见真武,真武见我。 我努力写书,你安静看书。 第401章 祥开紫禁。 王公九卿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徐凤年终于看见了眼前那座大殿,黄顶红墙,两翼黄琉璃瓦顶逐渐跌落,大殿建在白色须弥座承托之上,脚底中轴线左右是磨砖对缝的海墁砖地,徐凤年略懂风水堪舆,知道身后这条中轴一直向南,不光是十六里御道,还有一条更为延伸至帝国南方的漫长地轴,封禅泰山,淮中群山,加上江南诸多山脉,构成了气势磅礴的三重案山,那名京城赵家天子,就在大殿龙椅上,南面而听天下。 文官魁首张巨鹿靠右而行,武将鳌头顾剑棠偏左,五位宗室藩王都在张巨鹿周边缓行,唯独陈芝豹堪堪与顾剑棠并肩而行。徐凤年身为藩王世子,位列本不该如今靠前,可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言官闭嘴,太监噤声。五大藩王中靖安王赵珣走在淮南王赵英身后,而胶东王赵睢有意无意落后一个身形,掉在了后辈侄子赵珣之后,仅仅走在徐凤年之前,却没有任何言语。好似一堵摇摇欲坠的老墙,最后一次为年轻人遮风挡雨。徐凤年一直视线低垂,默默数着步子,当视野中映入辉煌龙壁,就要开始拾阶而上,一脚踏在白玉石阶上,轻轻回首望去,人头攒动,玉打玉,声琅琅。他这一身形微微凝滞,身后那名曾经抬棺死谏北凉王的年迈文臣就下意识赶忙缩回踏出一脚,重重鼻哼一声,显然是不满这年轻世子的不识大体,徐凤年收回视线,也不理会这位阁老的借机示威,返身步步高升,登高入殿。 殿中设龙椅宝座,殿前为丹陛,摆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四样重器,上下露台列有十八尊鼎。当有资格入殿朝会的权臣大员就位站定,一身正黄龙袍的天子终于出现,几位皇子也都轻轻步入殿内,按照旧例,此时太监出声开启早朝礼仪,大殿内外百官便要跪下叩见皇帝,可这一次朝会显然与以往大有不同,不光是韩貂寺为宋堂禄代替,皇帝更是没有急于落座,面容肃穆的内官监掌印宋堂禄朗声道:“今日早朝,尚书令张巨鹿无须下跪。” 紫髯碧眼的张首辅纹丝不动,他本就站在右手最前位置,并肩而立的几位皇子,也都垂目低敛,自然无人可知这位当朝宰辅的表情。自从离阳平定春秋中原以后,可获特勋的官员屈指可数,扳手指算来,不过寥寥三人,老首辅,即张巨鹿的授业恩师,朝会可不跪天子。西楚老太师入京担任门下省左仆射后,御赐可坐于丹陛下的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只是老人不曾一次落座。再就是曾经还是大柱国的北凉王面圣不跪,听圣不跪,并且可佩刀上殿。三人中,就数文武官爵位都是极人臣的徐骁依仗军功,最是不客气,自然招惹非议。 “大将军顾剑棠不跪。” 宋堂禄不似太监的浑厚嗓音继续沉沉传下。 大殿左手第一人兵部尚书顾剑棠微微低头,算是谢恩。离阳上下,非议徐骁事事大不敬,也大多惋惜这名同为春秋功勋重臣的大将军不得施展抱负,十八年困于兵部尚书一职,直到最近几年,赶赴北境边陲,朝野上下都深感天子圣明,有顾剑棠守卫京城北门,离阳自可安枕无忧。只是时下不断有小道消息从京城高门府邸中流出,说顾大将军即将卸任兵部尚书,这让许多人又开始犯嘀咕,想着万万不要连顾尚书的军权都一并给撤了,如今北地边陲军镇才略有起色,难道就要过河拆桥?那未免也太卸磨杀驴了些。 “兵圣陈芝豹不跪。以后朝会,陈芝豹可便服入殿,佩剑登堂。” 陈芝豹面无表情。 但殿内朝廷栋梁勋贵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些年轻的臣子,兴许只是听老一辈说小人屠是如何被当今天子器重推崇,大多不以为然,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陈芝豹时下既无封王也无官职,那好,直接就在庙堂百官面前封你一个兵圣!这两个字,比起面圣不跪可要来得还要分量更重!显然陈芝豹之于一统春秋的离阳,几乎等同于春秋十三甲之一的兵甲叶白夔之于西楚了。前段时候五王入京,皇帝并无任何出格礼遇,唯独白马白衣西蜀梅子酒入京,皇帝亲自出宫迎接!如今更是便服佩剑参加朝会,成为徐骁老首辅孙希济之后第四人!陈芝豹所获殊荣,可谓登峰造极。 “燕敕王赵炳不跪。” 燕敕王低头轻声道:“谢主隆恩。” “国子监左祭酒桓温不跪。” 干瘦老头儿桓温洒然一笑,坦然受之。桓温是离阳朝廷的一个异类,以不争出名,一次不争不算什么,可桓温则是足足不争了大半辈子,当年老首辅得意门生中,公认桓温诗才犹在张巨鹿之上,老首辅去世前可恩荫一人入翰林院担任黄门郎,据说便是桓温让给了碧眼儿,自己偷溜出京,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外地官,不骄不躁慢慢爬升。后来入京复职,皇帝本意是让他入主吏部或是礼部,可当时那两个正三品高位,恰好想要坐上去的都是他的至交老友,于是桓温就又跑去清汤寡水的国子监担任祭酒,闭门一心研究学问,朝廷重臣论清誉之高,可与桓温相提并论的士林领袖,不过晚节不保的宋老夫子和时下礼部尚书卢道林几人而已。 “雄州姚白峰不跪。” 一名位置靠后的儒雅老者微微作揖还礼,不卑不亢。姚白峰一向是离阳王朝中散仙式的逍遥巨儒,自身便是一等一的理学大家,姚门五雄,声名丝毫不逊色于先前的宋门三杰,更是以家学跟坐镇上阴学宫齐阳龙的私学抗衡,张巨鹿年轻时候多次向姚大家问道,碧眼儿及冠时负笈游学,第一个去处,便是雄州姚家的文治楼。姚白峰毕生致力于将格物致知等理学精髓演化为国学,桃李满天下。这次赴京面圣,若非实在是五王齐聚以及陈芝豹单骑而来太过于吸引目光,换做平时任何时分,姚白峰的行程都不该如此略显“清净”。 “北凉世子徐凤年不跪。” 掌印太监宋堂禄此言一出,大殿内终于哗然开来,并排官员大多面面相觑。 但紧接下来一句更是让人震撼得无以复加:“可悬北凉刀入殿,可着便服随意出入宫禁。” 无数朝臣心中叹息,这是朝廷在给这小王八蛋将来世袭罔替北凉王造势啊。 好一个北凉。 几次不跪之中,显然又有轻重之别,张巨鹿顾剑棠赵炳桓温姚白峰这五人,他们的不跪只在今日朝会,以后面圣恐怕就没有这份待遇了,而同样是北凉出身的陈芝豹徐凤年两人,且不去说以后跪不跪,一个已经可以佩剑登堂,一个则是悬刀上殿,意味着两人以后只要不犯下谋逆大罪,这份荣耀就会一直绵延传承下去,每多参与一次朝会,就多一分不可言喻的煊赫。对于被天子亲口誉为白衣战仙的陈芝豹,大殿群臣早已有心理准备,至于姚白峰好歹也是久负盛名的当朝硕儒,一次不跪,还在情理之中,唯独这个北凉世子徐凤年,何德何能?!一些痛恨北凉忌惮人屠的骨鲠臣子,斜眼偷瞥那满头霜白如老人的年轻男子,都不约而同暗自腹诽,既然都白了头,干脆去死好了!北凉白发人送白发人,那才真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 七不跪,再无谁可不跪。 殿内殿外千余人在掌印太监出声后,缓缓跪下,如潮水由南向北迅速涌去。 不说广场上那些不得见到天子龙颜的朝臣,宽阔大殿丹墀上三百余臣子跪拜以后,也只能望见龙椅上皇帝的双足。 七人不跪中,如姚白峰等人在内的大半低头弯腰。老头儿桓温倒是还好,左顾右看,在这位被笑称坦坦翁的老人眼中,左边远处那位不再白衣的蟒袍陈芝豹,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真是个走到哪里都出彩的奇男子,桓温对这个早享富贵的年轻后生,观感不错,心中早早将他跟兵部尚书顾剑棠位列一线。然后桓温就看到身前那个一袭白蟒衣的家伙,比起陈芝豹更为年轻,两者口碑当然是天壤之别,白衣兵圣提着梅子酒入城,万人空巷,皇帝亲临,而身前所站这位无缘无故白了头的人屠嫡长子,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听说连礼部官员都见着他的面,让礼部上下憋屈气得不行,若非顾忌尚书卢道林跟徐家的亲家关系,衙门办公时早就破口大骂上了。 桓温差点没能憋住笑声,这小子可真是不知是憨傻还是镇定,这会儿正抬头瞧向大殿正中悬挂轩辕镜的藻井上,桓温顺着视线也一起抬头,桓温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是文坛公认的万事懂,不光知道徐凤年所瞧地方放有一块桃木镇宅灵符,甚至连桃符正反两面的符文都一清二楚,离阳王朝原本道佛兼重,道教在前,佛门在后,因此那枚镇殿桃符佛道合一,正面刻有道教“三清秘法镇国灵符”以及太极符图,背面是两禅寺一位佛陀的《大威德八字密咒心经》以及八宝伞盖咒和观音咒。不过在桓温看来,既然灭佛开始,这枚镇殿灵符差不多也该跟敷文牌坊一样以新换旧了。桓温就这样直愣愣凝视着那名年轻人的背影,琢磨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题外意味来,病虎杨太岁心中有愧于京城白衣案,这些年江河日下,跌境得厉害,挡不住青词宰相赵丹坪日渐得势,只求生前能够在不可螳臂当车的灭佛洪流中悄悄立起一块河中砥柱,可仍是人算不如天算,身死剑阁关外,他这一死,加上龙树圣僧圆寂于北莽,李当心又不愿再走出两禅寺,佛门已是注定惨淡。桓温是少数直言不讳主张三教合一的读书人,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桓老头也知道碧眼儿的苦衷,就不给这位首辅添乱了。 皇帝一声“众爱卿平身”打断了桓温的思绪。 桓温收拾了一些感触情绪,开始闭眼休憩打盹,今日早朝那些个惊雷消息,老人早已得知八九,也就谈不上期待了。虽说他也身在其中,可桓温早已耳顺知天命,见怪不怪。 今天也没有谁敢不识趣多嘴,只有竖起耳朵听的份儿。 一道道圣旨颁下。 看那些文武百官的面色,就知道很快便是一场气势汹汹的朝野震动。 “擢升国子监左祭酒桓温为门下省左仆射,封文亭阁大学士。” “擢升姚白峰为国子监左祭酒。” “擢升晋兰亭为国子监右祭酒。” “顾剑棠卸任兵部尚书,封大柱国,总领北地军政。” “擢升卢升象为兵部侍郎。” “封严杰溪洞渊阁大学士。” …… 最后一道圣旨则是:“陈芝豹掌兵部尚书,日后若有外任,亦可遥领兵部。” 宣读至此,陈芝豹转头右望,恰好有一人左望而来。 龙椅之上,皇帝眼神玩味。 第402章 轻轻一句无事退朝。 殿上无事,整个王朝已是疾风骤雨。今日任何一次单独提拔,都足以让京城津津乐道上几月半年,可一次当头泼下,就容易让人懵了。数百位朝臣起身,缓缓走向殿外,大多数老人都向转任门下省左仆射的桓温桓老爷子道贺,对于坦坦翁的官升数阶,都可以称之为喜闻乐见,无人嫉妒眼红。年轻一些的当红朝臣则涌向晋兰亭,称兄唤弟,好不热闹,本以为晋兰亭会在天子近侍起居郎的位置上再打磨几年,才复出担任要职,不曾想一跃成为了宋二夫子遗留下来的国子监右祭酒,这可是才三十岁出头的堂堂从三品啊,更是当上了数万太学生的领袖,一举成名天下知,所有人都知道晋兰亭这个外来户注定要在官场上势如破竹了,不禁猜想难道真是下一个模板的张首辅? 晋兰亭还礼给众人后,加快步伐,走向桓老爷子和新任左祭酒的姚氏家主,毕恭毕敬作揖致礼,两老笑着同时扶起这位已经不足以用新贵二字形容的年轻人,三人出入国子监,本就是一脉相承,无形中关系也就亲近几分,况且晋兰亭早就是姚白峰半个座下门生。出殿队列圈子,这三人为一个核心,另外一个是张巨鹿顾剑棠陈芝豹三人,竟是无人敢于凑上前去客套寒暄半句,再就是卢道林卢白颉兄弟和卢升象这“三卢”,以后兵部便构成了双卢双侍郎的有趣情景。 几大藩王都各自散开,偶有跟京官们的攀谈,也是蜻蜓点水,不痛不痒。胶东王赵睢找到了世子赵翼后,回首看了一眼孤苦独行的白头男子,也没有上前去说几句,可当这位在两辽势力越削越弱的藩王投去视线后,那名腰间佩刀的北凉世子轻轻抱拳低头,毕恭毕敬行了无声一礼。赵睢面无异色,转头前行。倒是同为藩王世子却籍籍无名的赵翼有些愣神,听到父王轻轻一声咳嗽,迅速跟上。徐凤年走得耳根清净,瞥了一眼前方被人簇拥的晋兰亭,当年被自己吓得要死要活的小小县官,如今真是春风得意步子疾了,升官之快,几可媲美宰辅张巨鹿。对于这个投机钻营一等高明的家伙,徐凤年没有半点好感,上梁拆梯,就怕你以后再想下,就下不来了,只能直接跌摔而下。 除了晋兰亭,还有叛出北凉后便成为皇亲国戚的严杰溪,嫁出一个女儿,得手一个外戚身份和实打实的殿阁大学士,这笔买卖,赚大发了。这老头补上了三殿三阁大学士中的洞渊阁,桓温封为三阁为首的文亭阁大学士后,当下只剩下那个留给张巨鹿死后才会送出的武英殿,依旧空悬。何况还有家族根基靠近北凉的姚白峰给扯入京城,得享高官厚禄,如此一来,北凉文官恐怕就要蠢蠢欲动了。徐凤年本想这回返回北凉借道去一次姚家,试着能否“怂恿拐骗”姚家子弟入仕急需大量中层文官的北凉,以往姚家抱着只跟北凉眉来眼去却打死不上床的娇羞姿态,如今干脆正大光明入了天子赵家床帏,徐凤年倒也光棍省事了。 不知不觉徐凤年落在了所有人身后,跨出大殿门槛后,站在台阶顶端,停下身形。看见新补黄门郎的严池集跟在父亲身边,几次想要往回走,都给严杰溪不露痕迹拽住。徐凤年笑了笑,也亏得有个马上就是太子妃的姐姐撑腰,否则以这小子的懦弱醇善,早就给京城贵胄子弟吃得骨头不剩了。 徐凤年举目望去,没有看见许多年没碰面的孔武痴,想必是官阶仍旧不够,没有资历参与朝会。徐凤年一手扶在雕龙栏杆上,清楚这次庙堂上七人不跪,其实多半归功于自己,准确说是皇帝卖了个天大颜面给徐骁,不过给了甜枣以后,就是几下十分结实的棍棒伺候了,挖姚家墙角纳入京城囊中,用破格提拔晋兰亭来膈应恶心北凉,至于陈芝豹暂掌兵部,也不会耽误他外封蜀王一事,无非是赵家天子太过青眼此人,才有锦上添花的举动,这种行为,就像一个男人千辛万苦追到手一个思慕已久的女子,恨不得把胭脂水粉金钗华裳一股脑都用在她身上,才能显得自己心诚。再者,朝廷也万万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让陈芝豹接手铁桶一个的兵部,既能够服众,压制那群桀骜不驯惯了的兵部官吏,也算给朝廷给顾剑棠都有台阶走下,否则哪怕封爵顾剑棠为本朝仅有的大柱国,可兵部尚书如此权柄深沉的高位都交出去,若是无人接过烫手山芋,那也仍是太打顾剑棠的脸面了。历来庙算之事,就要讲究一个环环相扣。 徐凤年按住腰间那柄北凉刀,自言自语笑道:“师父,难怪你讲庙算有一刀一剑两件法宝,袖里藏刀的刀,口蜜腹剑的剑。” 徐凤年走下台阶,回头望了眼大殿屋檐,当年有三人曾在屋顶对酒当歌。广场上有几名宦官来来回回,打扫地面,其中拾得几名粗心官员的遗失玉佩,他们见到最后走出皇城大门的白蟒衣男子,都有些畏惧,不管此人声名狼藉如何,毕竟是个带刀早朝的主儿,不是他们这些小宦官可以招惹取笑得起。何况傻子也知道陈芝豹离开北凉后,异姓藩王北凉王落在谁手也就毫无悬念。徐凤年走出大门以后,就看到明显是在等自己的那一袭鲜红蟒衣,许多官员都故意离远了停脚,就等着看一场好戏。 孤身赴蜀的陈芝豹,又单枪匹马入京师,众人只会觉得这位新任兵部尚书手握再重的权柄,都不唐突。 人屠加三十万铁骑都扶不起的徐凤年,众人一边倒以为这小子早点当个优哉游哉的驸马,就万事皆休。 徐凤年走近以后,两人并肩在墙根下行走,徐凤年轻声笑问道:“上次你入蜀,我没来得及送行,不见怪吧?” 陈芝豹温和道:“无妨,他日你做上北凉王,我也未必能去观礼,两不相欠。” 徐凤年一笑置之。 陈芝豹不再白衣,换作身边白头男子一身白蟒华服,世事难料。离开北凉偏隅之地,一遇风雨便化龙的陈芝豹淡然道:“做得好北凉世子,有信心做得好北凉王?” 徐凤年反问道:“如果做不好,难不成你来做?” 陈芝豹转头看着这个本就交集不多的北凉世子,笑道:“你的性子脾气,的确像大将军。” 徐凤年开门见山问道:“当几年兵部尚书才去蜀地封王?到时候还会遥领兵部?” 虽是生死大敌,但陈芝豹十分光明磊落,平静道:“先是封王却不就藩一两年,然后就藩封王再违例遥领兵部一两年,因此你还几年时间积蓄实力。不过等我没了耐心,北莽差不多也要大举南下,到时候腹背受敌,你要是还没能打通西域,就等着把大将军积攒下来的家底都消耗殆尽吧。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守业失败,徐家不得不逃亡西域,我肯定第一个截杀你。你死在梅子酒下,好歹对得起你的身份,总好过被朝廷暗中袭杀。” 徐凤年一手滑过城墙,没有说话。 原本公认油嘴滑舌的北凉世子沉默寡言,反而是常年不苟言笑的陈芝豹说话更多,“我等了那么多年,没有等到你死于横祸,也不介意再等几年,等你死于两朝争锋的大势。北凉三十万铁骑,该是义父的,就是他的,我作为曾经的义子,不好争也不敢抢,可你一个连春秋战事都没有经历过的人物,不是你如何精于韬光养晦,不是如何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就可以轻轻松松拿到手上的。天底下有很多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惜这一件,不算在内。” 徐凤年手指触碰着微凉的墙壁,平静说道:“我等你。” 陈芝豹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既没有骂起来,也没有打起来,这让旁观看热闹的官员们都大失所望,纷纷急匆匆散去,以免落在新任兵部尚书眼中,给惦念记仇上。 徐凤年则继续沿着墙根走去,然后遇上了乔装打扮过的隋珠公主,她在这里守株待兔,然后很没有惊喜地出言讥讽道:“就怕货比货,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云泥之别,我都替你害臊。” 徐凤年直截了当说道:“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隋珠公主勃然大怒道:“姓徐的,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徐凤年突然手指了指墙顶,“快看,又有一只麻雀。” 隋珠公主走过去就给徐凤年踹了一脚,结果吃疼得还是她自己。出下马嵬驿馆的回宫路上,亡国东越的皇室成员张桓坦言北凉世子身手不俗,可赵风雅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死犟性子,哪里愿意相信。 徐凤年胆大包天地伸手捏住她精巧鼻子,遮住了那些星星点点的俏皮雀斑,打趣道:“这下子终于好看点了。” 赵风雅张牙舞爪,乱打一通,徐凤年松手后不知死活说道:“就别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使用名不副实的美人计了,我又不可能娶你当驸马,难道你想嫁入北凉做王妃?” 赵风雅呸了一声,气势汹汹道:“照镜子瞧瞧你德行!” 徐凤年眯眼笑道:“小心你被嫁给陈芝豹。” 隋珠公主愣了一下,然后那双秋水眸子中流溢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慌乱。 徐凤年转身前行,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我向来乌鸦嘴。” 赵风雅追上去,对着徐凤年后背就是狠狠一拳。 徐凤年没有反应,折向马车方位。 隋珠公主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钦天监有六字谶语?鼠吃粮!蜀吃凉!” 徐凤年转头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做蜀王妃?” 赵风雅冷笑道:“你真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陈芝豹一旦成为皇亲国戚,你就算当上北凉王,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徐凤年眨了眨眼睛,返身在她耳边悄声道:“徐骁还让我捎话给你,万一真被逼着送去西蜀,跟他说一声。” 隋珠公主破天荒没有争锋相对,跟着眨眼,低声道:“没骗我?” 徐凤年一本正经说道,“当然是骗你的。” 赵风雅差点气昏过去,嚷着打死你,好好一件雍容华贵的白蟒袍子,印上了无数脚印尘土。 她颓然无力靠着墙壁,只能眼睁睁那个混蛋渐行渐远,咒骂道:“鼠吃粮,吃光你!蜀王杀凉王,杀死你!” 殊不料那个王八蛋走出去不远,转身张了张嘴,传递出无声无息三字。 “是真的。” 赵风雅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地不反感眼前仇家。 她告诉自己那是可怜他,谁让他年纪轻轻就白了头。 而且白头以后,不难看,反而更好看了。 赵风雅皱了皱鼻子,沿着墙根蹲下发呆,有些想哭有些想笑。 第403章 想要天下谁人不识君,很简单,弹劾人屠。想要一夜之间享誉京城,很简单,还是骂北凉王。跻身朝廷中枢的晋兰亭无疑是最好的例子。皇城门外赵家瓮两座牌坊,退朝以后武臣入振武,文官入敷文,井然有序,各自去衙门处理朝政事务,不过很快就去而复还,除去一些京官大佬稳坐钓鱼台,没有理睬中轴御道上的纷扰,甚至大批恩荫子弟都调转马头,因为有大热闹可看了。国子监太学生先是几十人拦住了白头佩刀男子的去路,继而是百人,千人,汹涌如过江之鲫,明日才入主国子监的晋兰亭稳如磐石,安静坐在路旁马车内,袖手旁观,已经卸去左祭酒的桓温笑眯眯站在路边,没有刻意阻挡这股士子民心所向,只是不轻不重说了几句类似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长辈唠叨。国子监建筑连绵不绝,规模在皇城和内城之间首屈一指,便是六部衙门也无法与之抗衡,历来太学生一旦群情激奋,都成为朝廷极为头疼的一桩事情,本就是朝廷自家孩子,骂了没用,太学生中多的是饱读诗书舌灿莲花的高人,打重更是打不得,也不舍得,国子监已经隐约超过江南道士子集团,成为离阳第一大输出朝臣的鱼龙之地。 别说京城,就是整座离阳朝廷从未出现过如此有趣的一场对峙。 御道上聚集了数千名太学生,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不出意外其中佼佼者更会成为离阳的中流砥柱,而且人数不减反增,阵型越来越壮大,占尽天使第,自当气势如虹。国子监内许多天策祭酒根本劝说不住这些豪阀寒门出身皆有的得意门生们,何况劝说得也远远称不上不遗余力,大多数还是乐见其成,只是督学授业传道的职责所在,才懒洋洋提上一嘴,几个不拘小节喜欢跟太学生打成一片的祭酒,还打趣说着得空儿就去京城某地某街购买几份解馋吃食回来,国子监官员的不作为,无形中助涨了太学生的气焰,如此一股巨大的书生意气,震动朝野,一些个毗邻赵家瓮的西楚老遗民见闻以后,也禁不住悲喜交加,难免感慨一句春秋大义转入赵瓮,理当离阳得天下。 这一方权重势大,那一边就愈发显得孤苦伶仃惹人厌了。 北凉世子徐凤年站在天下地轴线之上,摘下那柄从徐骁手上接过的北凉刀,刀不出鞘,双手放于刀柄,拄刀而立。 他曾一人一剑守敦煌。他今日则是一人一刀站御道,独挡万人。 小半座国子监都涌入御道,堆积得密密麻麻,本以为这名纨绔子弟见着己方恢弘声势后,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哪曾想还真打肿脸硬扛上了,正好,要不然他们也没了发挥余地。听闻退朝返回的国子监祭酒们说此子竟然佩刀上殿,简直就是荒谬至极,他们惹不得二皇帝徐瘸子,惹不起离凉入蜀再赴京后众望所归的陈芝豹,还不敢教训这个顺杆子往上爬的无良世子?今天不说唾沫淹死他,也要让他留下那柄臭名昭著杀人如麻的北凉刀! 一名儒生踏出一步,怒容诘问道:“听闻北凉放出风声,你在弱水河畔杀北院大王徐淮南,在柔然山脉杀提兵山第五貉,你可敢对天发誓,所传不假?!” 徐凤年默不作声。 儒生向前走出三步,痛打落水狗,掐住七寸,追问道:“别说杀二人,你徐凤年何时去的北莽?可否说来一听?” 众人眼中的北凉世子,绝大多数人皆是头一次亲眼目睹,若非是知晓人屠嫡长子的身份,又有无数北凉境内士子赴京,诉说痛骂此人的荒唐行径,否则换成平时路上偶遇,恐怕都要心生嫉妒,或是暗赞几声好风流的俊哥儿,委实是皮囊好得无法无天了,尤其是当他身穿一袭御赐五爪九蟒的藩王世子补服,真是有那么点卓尔不群的意味。只是这人劣迹斑斑,罄竹难书,先帝驾崩时,清凉山上竟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满城皆知。上次游历江南,竟是用马拖死了一名才学醇厚的名流士子,更在广陵道上指使扈从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及冠之后,也不见任何收敛,身上全无半点温良恭俭,只听说北凉王府梧桐院每日都有投井自尽的贞烈女子,只听说近年来尚未等到世袭罔替,就已经开始贩官卖爵,按官帽子斤两去卖,再拿去青楼一掷千金买笙歌,这样的膏粱子弟,如何有资格佩刀上殿?豺狼当道,置天下读书人于何地? 那位在国子监中一直以擂台辩论无敌手著称的儒生,没有因为那白头男子双手拄刀的虚张声势而丝毫露怯,只是觉得滑稽可笑,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天下拱卫的泱泱京城,岂能容你一个腹中空空的外地佬来这里抖搂威风!儒生再次重重踏出三步,其不畏权贵的文士风采,令人倾倒,身后不断厚实的阵型随之上前三步,声响沉闷,春秋那些只知争抢权势的武夫让神州陆沉,我辈书生就要拔回神州齐五岳!儒生只觉得胸中浩然正气要直冲云霄,抬起手臂直指不作声的白衣男子,厉声道:“大秦皇帝坐拥天下全盛之力,仍受制于匹夫,我离阳岂可步其后尘?!朝廷处处敬你北凉一丈,北凉何曾一事敬朝廷一尺?天祸小人,使其得志!” 北凉刀悄然入地一寸,徐凤年淡然笑道:“刻薄之见,君子不为。” 声音不大,却是御道都清晰入耳。少数识货者顿时刮目相看。 儒生朗声讥笑道:“君子二字从你口中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徐凤年,你既然不愿正面回答我那两问,我便再问你一问,你可想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北凉的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果不其然,国子监近万人太学生只见他家伙哑口无言,根本不敢接话,更没有胆量反驳。 晋兰亭提着车帘子,嘴角冷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徐凤年也有今天,当年在北凉境内,让我那般受辱,活该你有今天被万人唾弃白眼!等我进入国子监,更要让你徐凤年和徐骁父子二人一同在史书上声名狼藉,遗臭千百年!以后等我晋三郎也如张首辅这般有了遍布朝野的门生,再去编撰史书,少不得让你们二人沦为奸佞贼子! 老爷子桓温个头不高,只得拣了个石墩子站上去,伸长脖子望去,也没谁会觉得这位老翁是在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桓祭酒一如既往的诙谐智慧。连初入国子监的太学生都对那北凉世子无比轻视,自觉高过一等,何须坦坦翁桓温上心?不过瞧着桓老爷子言笑晏晏,外人也不知在官场上老而弥坚的老人心中真正所想。 北凉刀却已入地三寸,徐凤年双手仅是虚按刀柄。 儒生如得天助,虽仍是无官家身份的一介书生,但气势惊人,继续前行,距离那北凉世子不过百步路程,正要再出声圣人教诲和道德文字,不曾想那装聋作哑的白头世子竟然率先发难,“入钉唯恐不深,拔钉唯恐不出。” 太学生多得是擅于言语含蓄的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讥讽朝廷对北凉卸磨杀驴。徐凤年继续平静说道:“我只知春秋之中,徐骁麾下士卒战死沙场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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