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谁不是他手中棋子?接下来他要去教一个叫挎木剑的温姓小家伙如何用剑。西楚老太师亡国后除了滔天记恨于人屠徐骁,还捶胸顿足大骂老黄獠以三寸舌杀三百万人,说得便是这老头了。只不过这些风云跌宕江山倾覆,皆成棋盘上的定式,留于后来人。 分辨不清具体年纪的老人捏起一颗位于桌面正中一颗浑圆鹅卵石,“姓赵的这位,落子在天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倒也可爱。” 坐在一根小板凳上的老头眼神转换,落于石子最为密集的当中一颗硕大石子,“第十一王明寅,当先一冲。置死地,能否后生?” 视线再轻轻一转:“王家有女持刹那,是拼死一断还是妙手一镇?” 老人不停神叨叨地喃喃自语,瞅见了那只盘旋的青白鸾,啧啧道:“乱象横生,乱,真乱。乱中有序。” 最终,老者伸出两根手指习惯性摩挲斑白双鬓,皱眉道:“莫非今日素王便要对上大凉龙雀?容老夫算上一算。” 老人不去看桌上纹抨乱局,复尔长考一番,本意是掐指算上一算,不曾想这一闭眼,就变作了休憩打盹,再不去管那桌上棋局,咂摸咂摸嘴巴,半睡半醒间细声呢喃道:“鱼香真香。” 这馋嘴又惫懒的老头儿,真是那被上阴学宫大祭酒毁誉参半笑称“超凡入圣,绝无俗气,果真不是个人!”的上下五百年棋坛第一人? ———— 这好似寻常老儒的老头儿才刚要酣睡,那一头彻底平地起惊雷。 连绵不绝! “吴家后生,真心寻死不成?!素王剑做摆设到何时?” 老剑神何谓名中有剑罡? 只见李淳罡手中剑青芒猛然间一涨再涨,哪怕是裴南苇都可清晰看见老剑神三尺冷锋宛如青蛇盘踞,先前只是丝丝缕缕,瞧不真切,当下则是青气粗壮如手臂,完全盖过了利剑本身,一剑撩起,将吴六鼎手中被削得如同短小匕首的竹竿彻底碾作齑粉,这还不止,原本游刃有余的吴六鼎终显狼狈,袖口被凌厉剑气削下一角,李淳罡似乎根本不想给吴六鼎将素王出鞘的机会,大笑一声,得势不饶人,一番剑术较技,洞悉此子分明选了一条霸道剑的冷门路数,你要霸道,就剑士而言,老夫一生对敌无数,谁能比两袖青蛇更霸气? 老夫一剑无非起与落。 东观广陵大潮,踏潮头而过江。北看千万野牛奔腾,踩牛身如履平地。南临汪洋巨浪拍头,一剑炸开江海。西上烂陀山以剑问佛,斩杀罗汉二十三。 李淳罡剑势再涨! 就没有尽头吗? 莫不是要一鼓作气再入陆地剑仙境界? 手中无剑的吴六鼎已经数次在鬼门关徘徊而返。 一条平坦道路满目苍痍,无数道沟壑交错分布。 吴六鼎身后当代剑冢中几乎可算是一骑绝尘的剑侍缓缓睁开眼睛,她背后素王剑轻颤出蝉鸣。 但她深知这柄名剑何时出鞘,何时送交到吴六鼎手中,极有讲究,一个不慎,便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姜泥听见车厢外炸雷阵阵,终于按耐不住,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等她看到远处李淳罡单手剑气无可匹敌,只是轻轻说道:“很好看的字。” 鱼幼薇坐在车厢角落,捧着受到惊吓的白猫武媚娘,因为两头幼夔趴在车里沉闷嘶吼,她听到姜泥的言语,再瞥了一眼脚边的紫檀剑匣,嘴角露出苦笑。 青鸟问道:“公子,那吴家剑冠要败亡?” 徐凤年只是心无旁骛地专注观战,没有转身,摇头道:“败肯定要败,这吴六鼎过于托大了,若是一开始便拔出那素王剑,断然不是此刻光景,不过会不会死,不好说,吴六鼎作为剑冢这一辈最出彩的天才,怎么都应该有几手压箱绝技傍身,就看机关算尽之前,能否拿到素王剑,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当初徐骁要十年不许握刀,那时候我也不懂事,一气之下就什么都放下了,若非如此,我早该想到安排府上高手捉对厮杀,偷尽他们的所藏绝学。这趟出行游历,不管用何种手段,我都得摸到金刚境的门槛才会罢休,要不然实在没脸皮回北凉。” 青鸟柔声笑道:“不难的。” 徐凤年心情略微好转,呵呵笑道:“借你吉言。” 裴南苇实在不理解这北凉世子殿下与那称作青鸟女婢的关系,靖安王府上上下下哪里会有这等打心眼相互亲昵的主仆? 徐凤年突然转头看着裴王妃,问道:“你都听到了?” 靖安王妃下意识点头,随即摇头。她被绣冬刀鞘击中腹部一次后,委实有些怕了。 这一转头,本是想吓唬裴王妃,无意间瞥见青鸟与她手中无枪缨的猩红长枪,有些失神。 那在天下九大神兵中唯一榜上有名的古枪,枪尖非但不锋锐,反而钝朴异常,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弧形。可正是这根钝枪,在大宗师王绣手中浸染了无数高手鲜血。王绣单枪匹马跃江湖,巅峰二十年,以杀伐果决著称于世,枪下亡魂无数,不论武学高低,不论家世贵贱,一言不合便拔枪,一怒瞠目便杀人,四大宗师中最是嗜血好战,以死战搏杀去精进修为,尤其以王绣北去敦煌两千里最为血腥,每次杀人定要用长枪洞穿敌人头颅。一次武评说王绣三十而立,枪术虚实奇正,进锐退速,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血气之盛举世无双!第二次武评上榜,评点为王绣四十不惑,重下本源工夫,返璞归真,既精既极,终为枪法开山立派。第三次上榜,王绣被评作万般枪术烂熟于心,熟能忘手,继而忘枪,已是枪仙。 当见到青鸟手握古枪,徐凤年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青鸟的死士身份。 冷冰如死物。 正当徐凤年看到刹那枪怔怔出神的恍惚时刻,芦苇荡一道身影疾速掠出,喊道:“世子殿下小心脚下土甲!” 几乎那人出声示警的同时,徐凤年脚下泥地炸开,一具庞然大物就要破土而出! 青鸟脸色顿时雪白,手中刹那枪直刺那具偷袭世子殿下的傀儡。 来得及吗? 她眼睛一亮,光彩夺目。 不知为何,本该被一击毙命的徐凤年似有意似无意猛地抽出绣冬刀,作出了羚羊挂角的神来一笔。 一剑仙人跪! 雨中小道上,李淳罡曾以伞做剑,一剑轰破符将红甲中的水甲。 徐凤年偷师苦学不得精髓的那一剑,鬼使神差,于生死关头终于融入绣冬刀。 裴南苇只看到那纨绔世子一身锦绣衣衫鼓荡浑圆,单手刀直刺而下,浑然天成。 那刺客竟被硬生生刺回地下! 第123章 那一出京城再出上阴学宫的公子哥始终坐在天波开镜牌坊上,摇晃着双腿,嘴里叼着一根纤细芦苇管,姓赵,是天子人家的国姓,名楷,则是他娘取的,是楷体的楷,也是楷树的楷,起先他只是以为娘亲是要他做人如楷书,为人如形体方正,行事如笔画平直,可作楷模,后来入了宫,几次单独与大师父去祭祖,才知道赵家陵墓里有一棵老祖宗亲手植下的楷树,枝干直而不屈曲。此树枝繁叶茂,一如赵氏皇家,不过赵楷每次听到大师父望着那棵树苦口婆心唠叨赵氏的荣辱,都没什么感触,对他而言,这个家总是不如儿时颠簸逃亡那个茅屋来得舒服安心,因此极其宠溺他的大师父也难免会无奈说自己性子太散淡了,赵楷不以为意,若非这等没有野心,想必明面上刺杀他的次数早就翻番了。 那位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生有六子一女,算上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共计七人,对他动了杀机并且付诸行动的有两人,其余按兵不动的,大多也不怀好意,赵楷唯独不讨厌那个总喜欢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公主妹妹,她真算是那男人的掌上明珠了,不过性子虽说泼辣蛮横,但都摆在脸面上,每次偶遇,赵楷总要拿她鼻尖上的细碎雀斑儿说事,总能得逞,被她丢掷摔碎的夜明珠没有十颗也有八颗了,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闺女,谁娶回去谁遭殃。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最后一具符将红甲,犹如道门仙师从天庭请下凡间的神将,身高一丈,双手按在龙阙剑柄上,直插大地,这便是符将红甲中的金甲,五甲中牢固不可摧第一,战力雄浑第一,尤其是手中龙阙巨剑,剑气肆意磅礴,这柄剑从未出世,是大师父被他求着去令一位老铸剑师耗费五年心血铸成,每铸一寸,剑气长三分,铸至半截时,那名铸剑师已经不敢再继续下去,后来赵楷才旁听而来是大师父抓来老铸剑师的家人,一日杀一人,只剩孙子时,铸剑师才继续锻造,龙阙出炉时,当着大师父的面恳求放过孙子一命,大师父点头,老铸剑师跃入剑炉自尽,但老人孙子转眼便被大师父扼杀。听到这件事后,赵楷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心怀愧疚。 大师父可不是二师父那般释门菩萨,他是被朝廷隐隐称作一人之下的可怕人物,统领十万宦官二十余年,是被骂做人猫的韩貂寺,更是当年把符将红甲活生生剥皮卸甲的宗师级高手,赵楷曾亲眼见到一拨刺客被大师父缠绕三千红丝的左手悉数击杀,皆是一指削去天灵盖,不动声色暴虐杀人,大师父总不忘朝自己笑,赵楷也从不觉得大师父气焰阴森,一如当年娘亲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赵楷眼中仍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赵楷叼着芦苇杆子,轻声说道:“芦苇荡作战,木甲占据地利,可惜我那小舅子来早了,到了秋天,芦苇易燃,火甲威力可加倍,若是水甲没被老剑神毁去,估计那几名北凉扈从就有来无回了,哪里需要我偷偷摸摸让土甲去行刺,带上金甲正大光明碾压过去便可。小金,你说是不是?” 符将红甲人披覆甲胄前便已是死人,自然没有回应。赵楷脚下这具红甲中的死尸来历尤为敏感,生前是屈指可数的一品金刚境高手,只可惜对上了指玄第一人的韩貂寺,下场凄凉。赵楷曾询问大师父天象境实力如何,这位大貂寺笑着说等以后老奴双手破敌便是了,但以指玄境杀天象高手才有意思。赵楷心想大师父真是厉害啊,轻轻吹掉芦苇杆,伸了个懒腰,眼神清清淡淡望向不远处战事胶着的木甲火甲。既然今日有吴家剑冢与王明寅挑大梁,赵楷就不去抢风头了,反正他与四甲只要露个面,就是一种最实在的牵制与威胁,堂而皇之坐在最醒目的牌坊上,做诱饵也无妨。 吕钱塘抱着必死之心进入芦苇荡。他们四人对四甲,分明是毫无胜算,世子殿下的意思,不难得知,能拖住多久是多久,芦苇荡外李淳罡对阵剑道后辈吴六鼎,有八分把握,大戟宁峨眉与一百轻骑再加上那名深不可测的女婢青鸟,胜负至少在五五对开,只要两处临近世子的战场取胜,就是大局已定,芦苇荡中四人战死拼没了又如何?这种情况,早在听潮亭亲眼看到北凉王时就有心理准备,王侯将相门阀世族里出来的公子,有几个不是性情凉薄的枭子?即便没有他们父辈的雄才大略,可心性脾气却都学得十有八九了。 九斗米老道魏叔阳并未直接参战,只是气定神闲地袖手旁观。 苦力活还得由吕杨舒三人来做,没办法,瞎子都看得出这老道人在世子心中份量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重,所幸牌坊下一具符将红甲在护卫坐于牌坊上的姿态浪荡年轻人,眼前只有两具汇聚佛道神通的傀儡。至于土甲想必是隐匿于地下寻求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吕钱塘当仁不让率先仗剑前行,单独对上一具红甲,体态丰腴的舒羞与双手雪白的杨青风联手对付另外一具。大概是吕钱塘心知此战生还机会不大,非但没有败坏气机,反而斗志勃勃,广陵观潮悟出来的剑意,本就隶属于老剑神那一脉,李淳罡江上一剑两百丈,让吕钱塘收获颇丰,一剑出再无任何挂碍,手中赤霞大剑一往无前,不管身前红甲如何皮糙肉厚,吕钱塘只管以手中剑疏泄四十年种种坎坷不平,红甲每次与大剑碰撞都会擦出一大串火花。 舒羞双掌击在一具符将红甲胸口,骤然发力,只是让其轻轻一晃。身形矫健鬼魅的杨青风弹腿扫中甲人头颅,对方却纹丝不动,伸臂要去捏断杨青风的小腿,后者却凭借一弹之势早早后撤,舒羞趁机对着红甲一顿连拍,一次比一次势大力沉,这等凌厉攻势与她身段模样实在不太相符,次次声响沉闷,终于让红甲后退,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 这位叛逃出南疆巫宗的娇媚女子心中愤懑,娇斥道:“姓杨的,你好意思让一个女人挡在前面?昨天晚上力气都丢在哪个娘们的肚皮上了?!” 杨青风落叶般坠地后,只是一瞬便如豹子弓腰再冲,踢中红甲腰部,对于舒羞的讥讽谩骂,只是嘴上轻轻说道:“你老母。” 舒羞听见后大怒,却只能发泄在正面红甲身上,美艳脸庞露出一丝狰狞,一掌贴在红甲胸膛,另一掌迅速叠在手背上,喝道:“去死!” 砰一声。 符将红甲终于向后倒去,轰然砸出一个大窟窿。 正是此时,此地。 舒羞与杨青风一同身形匆忙后掠,舒羞大声喊道:“魏老道!” 术士魏叔阳眯眼一笑,脚下步罡踏斗,行云流水,好似踏在了天上罡星斗宿,一身庄严道袍飘荡开来,最后一手双指朝天,一手搭臂,掐诀道:“不踩天罡兵不动。起!” 当魏叔阳一脚踏下。 倒地刚起的红甲身边一圈有三十六柄桃木剑破土而出,悬空而定。 这自然不是千里飞剑取头颅的剑仙本事,而是一门道家奇术,道门既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有其玄妙神通。只见那三十六剑随着九斗米老道士手指一翻,跟着剑尖齐齐朝下,斜指地面上的符将红甲,精研术法半辈子的老道人默念咒语,剑阵疾速下坠!说来奇怪,当初小道上那具水甲除了被李淳罡水珠指玄和以伞化龙卷破去,便是马撞与吕钱塘大剑都伤不到丝毫,此时竟然被桃树制成的木剑一剑接一剑洞穿甲胄,足足三十六剑,将这一具符将红甲扎成一只刺猬。魏叔阳手段不至于此,通过世子殿下描绘水甲上的符箓云纹,可以推测出这些符将红甲如何如气机运转,老道士再屈指,驱使两柄插在腰部的桃木剑深入甲胄几寸,沉声道:“杨青风,持这两剑,卸甲!” 杨青风退而复还,双手抓住两把桃木剑重重一划,直接将这具红甲给拦腰斩断! 不死凶魁一般的符将红甲终于没了动静。 魏叔阳如释重负,看到天波开镜牌坊上的陌生公子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略作思量,震惊道:“不好!杨青风,速去通知殿下小心土甲!” 牌坊上的赵楷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察觉到了?” 他低头笑道:“小金啊,没料到小木还没发挥作用就被那术士给折腾没了,去,给小木报仇。” ———— 在北凉为将,不敢陷阵冲锋,根本就是个笑话,从北凉王徐骁到小人屠陈芝豹,再到一杆银枪无敌手的白熊袁左宗,谁不是身先士卒的勇夫?面对勇悍无匹的的王明寅,宁峨眉拖戟前冲,骏马重甲,大戟猛将。在他命令下身后弓弩射杀不可停,无需理会是否会误伤到他。宁峨眉就是要耗死这名天下最顶尖的武夫,朝那大踏步而来的王明寅策马而去,狭路相逢!宁峨眉卜字铁戟精准刺向这汉子的胸口,北凉边境,不知有多少北莽敌人被他这一戟给挑刺到空中。 王明寅脚步稍稍停顿,探出一臂,一拳砸在铁戟上,大戟震颤,宁峨眉并未脱手,只是戟尖却只得向下刺去,王明寅腾空而起,一脚将宁峨眉踹下马! 宁峨眉不愧是一名虎将,胸口铁甲被王明寅踢出一个巨大印痕,只是他从马上落地后没有倒地,用沉重长戟拖地,卸去那名武夫带来的力道,立定时,宁峨眉嘴角分明已经渗出浓郁血丝。王明寅似乎没有料到这名北凉武校能够立而不倒,眼中略有异色,没有急于进攻,不去管那些弓弩劲射,箭矢一旦近身,只是轻松伸手拨去,这开山弩的利箭对他而言,仿佛是那不痛不痒的轻柔飘絮,一拂则散。宁峨眉见王明寅静止不动,将大戟猛然插入地面,双手摘下头盔,丢下摆满短戟的行囊,继而悍然脱下身上甲胄。 王明寅一直面无表情,等到那名勇将重新拔出大戟,这才踏步前行。 一夫当关独自面对这天下第十一的宁峨眉同样默然冲刺起来。 的确,杀人便杀人,哪来那么多听着好似要掏心窝的废话。痛快一战便是,需要相互言语吹捧或者诋毁吗? 宁峨眉马下大戟依然声势惊人,剁刺钩啄,圆转如意,近百斤的大戟在他手中挥得阴阳相济,王明寅始终板着那张贫苦庄稼汉子的生硬脸庞,面对大戟一记凶狠挂掳,抬臂格挡,可以见到坚硬戟身竟然被挤压出一道弧线,压到极限时,大戟以更快速度反弹,宁峨眉借势身体一转,双脚在地上拧出一个圆形坑洼,大戟更是在空中劈出一个大圆,传出一阵刺耳风声,卜字铁戟再度磕向王明寅,始终单手化解的后者左手掌心粘住大戟,右手绕过,双手掌心相向握住,电光火石间猛然发力,卜字戟头被王明寅转了半圈,宁峨眉因为不肯脱手大戟,即便掌心炸出鲜血,哪怕魁梧身形被带出一个大弧圈,脚底鞋子立即破烂不堪,身畔尘土飞扬。 先前说出要借世子头颅一用的王明寅终于第二次出声:“借戟一用。” 只见宁峨眉大戟顿时离手,握戟的那只粗壮手臂无力下垂,鲜血滴滴落下。 王明寅得了大戟却不用,一掷而出! 将远处一名持弩的北凉轻骑整个人从马背上钉入到地面。 戟尖朝上,尸体在下,戟身微微颤抖。 宁峨眉根本就不去看那可以预料的惨况,左手抽出北凉刀。 王明寅问道:“不退?” 宁峨眉嘴唇微动,听不到声音。 他手中雪亮凉刀,没有任何归鞘的迹象。 王明寅轻轻叹息,朝这名不愧北凉铁骑名声的将军走去,起了必杀之心。虽说如此一来会耽误去取北凉世子项上头颅的时间,可这些北凉军卒,摆明了要不死不休。 马车前,裴南苇被眼前景象震骇得无以复加。 先是身份不明的杀手要钻出地面行刺徐凤年,再是这挎刀作装饰的世子殿下一刺而下,裴南苇再不识货,也感受得到那一刀绝非花哨架子。如果只是这般,裴南苇更愿意转头去看官道尽头两位剑士的对决,或者去看那庄稼汉子如何势如破竹穿过北凉铁骑摆出的阵势,但是地面下的刺客好像精通奇门遁甲,并非一直隐匿于这地下,而是可以在下面游走,被徐凤年一刀刺回后,马上便在附近再度破土而出,徐凤年绣冬刀当下便横扫而去,直接砍在那符将红甲腰部,激起火星无数。 一气上黄庭。 徐凤年眉心淡紫印记愈发明显。 徐凤年一击命中,单手绣冬眨眼睛变成双手握刀,不退反进,与那符将红甲中的土甲不离五步,杀人何必十步行? 双手绣冬掠出一道璀璨光芒,由红甲头颅下划至腰,又是一长串刺眼火花! 这一刀,是武当山上劈瀑布劈出来的。 土甲一拳砸下,徐凤年却已圆滑收刀,轨迹漂亮至极,出力刚猛却蓄力有余。 蓄力是为下一刀,徐凤年为何在山上拣选秘笈的时候挑了练行剑术而非站剑术?便是钟情于与走剑异曲同工的滚刀那种杀伐冷冽的酣畅淋漓!徐凤年握住绣冬,毫不凝滞,以惊虹贯日之势直刺而去,这分明是紫禁山庄《杀鲸剑》中最决绝霸道的刺鲸!杀鲸剑由刀来使出,一样气概雄壮,绣冬刀尖刺在符将红甲胸口上,徐凤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手心的肌肤沾裂鲜血布满刀柄,一刺而去,绝不回旋!土甲沉重双脚向后倒滑而去,一滑再滑! 刺鲸一刀功成。 双手再变单手。 春雷炸出刀鞘! 徐凤年左手古朴春雷,一出刀便是毫不留情的《绿水亭甲子习剑录》中最精妙剑式,叠雷! 一瞬叠起六声雷。 全部轰砸于土甲腰间。 叠雷过后,再是刺鲸过后的绣冬使出《千剑草纲》中的剑术绝学,春雷同样没有停顿,递出了上一代吴家剑冢剑侍赵玉台的一招“覆甲”。 土甲踉跄而退。 接下来徐凤年共计一十六刀,一气呵成。 每一刀皆是先辈心血精华所在! 当徐凤年终于后撤时,虽说符将红甲并未完全落败迹象,却再毫无气焰可言。 裴南苇看到手持长短双刀潇洒而立的北凉世子,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在狞笑。 第124章 当符将红甲即将破土暗杀世子殿下的那一刻,吴六鼎明显感受到李淳罡有所分神,给予的压力虽说并未减弱,盘绕利剑的青蛇剑罡依然长达一丈,但他知道这就是最佳的接剑时机。与吴六鼎心有灵犀的剑侍毫不犹豫便让名剑素王出鞘,吴六鼎双袖一卷,将身后被连根拔起的两拨芦苇化作数十剑,去挡下老剑神的浑厚青蛇剑气,试图后退接住素王剑。岂料李淳罡冷然一笑,一身破烂羊皮裘一缩一鼓,沛然气机蓦地散开,将那些锋利远胜寻常兵器的芦苇剑雨一气弹开,手中三尺剑连同剑气本已长如枪矛,这一瞬更是银河倒泻般铺天盖地朝吴六鼎汹涌漫去,而素王剑离吴六鼎却尚有一段距离。 李淳罡身经百战,且不说剑术与剑罡何等炉火纯青,临敌时每一次停转早就天衣无缝,这一看似理所当然的失神,故意卖一个破绽给这吴家后生而已。吴六鼎所承家学不可谓不响当当天字号独此一家,可剑冢练枯剑,冢外名动天下冢内只是吴家剑奴的老剑士喂剑招式再多,终归不如真正对阵时那样没有丝毫套路可言,面临剑主身陷危境,送出素王的女剑侍果真如外界传言无动于衷,冷清眸子望向袖有青蛇胆气粗的老剑神,酣战至此,李淳罡剑气已算骇人,可她确信离那两袖青蛇还有一段距离,显然剑主手中无剑,根本没办法迫使这位让剑冢低头整整三十年的老前辈使出成名绝技。 这一代剑冠才出江湖就要凋零?吴六鼎衣袖无风而响,不知是体内气机运转所致,还是那冰冷刺骨的剑罡压制,他神情平静,双指掐剑诀,轻声道:“开匣。” 我以静气驭剑上昆仑。 直飞吴六鼎后背的素王剑仿佛被一物牵引,绕出一个弯月弧线,速度不减反而愈飞愈快,最后甚至已经完全快到肉眼不得见,显然与术士魏叔阳布下的天罡剑阵不同,这才是仙人飞剑取头颅!虽然这只是个雏形,但足以证明吴家剑冢的英才辈出,要知李淳罡成名以前,哪怕吴家两百年前九骑九剑入北莽,杀败一万精锐铁骑,只有三人活着归来,但仍是那个“天下剑意有一石,我独占八斗”的吴家!只可惜这一百年中接连出了李淳罡与邓太阿,吴家才不复前五百年风采。 当吴六鼎终于握住那柄素王。 附近芦苇荡一同往后倒去,层层推进,匪夷所思。 李淳罡眯了眯眼,笑道:“有点意思。小子,凭你今日勉强驭剑几丈的道行,还不配老夫掏出家底,不过既然素王剑都出世了,老夫不介意让你开开眼界,省得你到时候被邓太阿桃花枝抽得找不到北。” 吴六鼎心如止水,握剑抬臂,一夫当关。 作剑冢起剑式。 剑侍翠花闭上眼睛,不去看,能获知更多有益的东西。她十岁时伤了眼睛,那段时间一直是闭目练剑,这之后就习惯了在枯冢练盲剑,十岁以后第一次握剑时睁眼,便是出冢前那一战,故而一剑登顶。 她喃喃道:“终于要来了吗?可闭关这么多年,李淳罡就真的只有两袖青蛇?” 不知为何,这般剑主生死悬一线的紧要关头,女子剑侍再度睁眼,不看各自蓄势的吴六鼎与老剑神,而是略显惊讶望向那边双手刀一气挥出十九招的世子殿下,招式极妙,姿势极好,气势极足,若是连绵十九招能再承转“如意”一些,就当得灵犀二字的评语。当年自己练剑,十二岁被吴家老祖宗评作如意,十八岁才是灵犀,出冢前老祖宗没有说什么,因为她取来了素王剑。不知那世子殿下练刀多少时日了,五年?十年?或是自幼练刀? 她突然歪了歪视线,不是看那具名不副实的符将红甲,而是一名强行闯入战场的年轻女子,青丝青衣青绣鞋,却握有一杆猩红长枪。她猜这个清清秀秀的女子名字里会不会带一个青字? 当剑侍看到那女子一枪把符将红甲摔到路边,再一枪穿入甲胄挑到空中,继而抽枪将尚未坠地的甲人刺出无数窟窿,等甲人总算坠地,一枪劈下,硬生生将庞大甲人彻底轰陷入地下。剑侍愈发讶异,缓缓说道:“了不得的枪法。听说枪术分七品,角力伸长精熟守正出奇微幽神化,近百年来唯有枪仙王绣到了神化境界,可这女子该有微幽了吧?这枪,会是刹那吗?她出枪真的很快啊,与我二十岁时的出剑差不多。可她这般不顾性命逆行气机,损坏血脉,与自杀何异?” 若有人听见她自言自语,联系世子殿下与青鸟的各自出手,大概都会觉得这娘们太自负了。 可作为一名有资格拿到素王的剑侍,是自负是自信还真不好说。 “走!” 原本正要见识见识李淳罡缺了一臂后两袖青蛇是否依旧无敌的吴六鼎冷不丁收剑,脚尖一点,一掠百步,拉起剑侍翠花就往芦苇荡中跑路。 剑侍后退时脚步飘逸,好似蜻蜓点水,她只是皱眉,没有说话。 手持素王的吴六鼎苦涩道:“突然想起,那个第十一知道我斗不过李老前辈的两袖青蛇,既然符将红甲没能得逞,如此一来,他若不加紧杀掉北凉世子,可能就再无法成功,而他一旦不顾那群北凉铁骑,老前辈为了救人,肯定要对我痛下杀手,到时候指不定就不会只有两袖青蛇了,这剑没法比,我还得再回去与你练练剑,今日一战,咱们不吃亏。” 剑侍翠花对这位剑冠的临阵脱懦夫行径逃似乎并无反感,听了吴六鼎的粗略解释后轻轻哦了一声。 不出所料,当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同时见到符将红甲被女婢青鸟摧破,以及李淳罡准备解决掉那名才华横溢的吴家剑冠,硬扛宁峨眉一刀轻伤,直奔世子殿下,看那架势,还有再扛下刹那枪也要杀死徐凤年的决意。 李淳罡身形一转,弃吴六鼎不顾,手上一条剑罡如百丈青蛇,当空而去! 天地间黯然失色。 随着青蛇翻滚扑杀向王明寅,整条宽阔官道裂出一道巨缝。 吴六鼎嘿嘿道:“瞧见没,这一剑真是吓人。王明寅若是不急着杀北凉世子的话,那还好,不难挡下这条青蛇,若不计后果,就难说了。” 剑侍嗯了一声。 “对了,翠花,老前辈的剑罡你学会了没?” “会了。” “唉,今天可惜了。没事,下次再战,你再把两袖青蛇偷学来。” “好。” 她与剑主吴六鼎说话,大概就是这么个腔调。 “翠花,想啥呢,心不在焉的。” “在想那人会不会喜欢吃酸菜。” 吴六鼎纳闷问道:“谁?李淳罡李老前辈?” 剑侍没有说话。 “他娘的不会是那世子殿下吧?” 她还是不作声。 吴六鼎语重心长道:“翠花啊,人家是世子殿下哩,咋会吃你的酸菜,别想了,有我吃就好了。” 重新背上素王剑的翠花平淡道:“可你每次吃完都说酸掉牙。” 吴六鼎愣了愣,很实诚地叹气说道:“真的很酸啊。” 她轻声问道:“我会做酸菜和他会不会吃酸菜,有什么关系?” 吴六鼎讶异道:“你没打算做酸菜给他吃?” 她摇了摇头。 吴六鼎停下脚步,先捧腹大笑,还不过瘾,再仰天大笑。 这对被剑冢誉作三百年来最天资卓绝的剑冠剑侍,为何在一起的时候总说些与高手风范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王明寅确实硬抗了一记滚滚青蛇。 腰间金黄软剑已经被他取下,灌注一股真气,斩去大半青蛇剑气,身形摇晃时,被恰到好处的猩红刹那枪挥中胸膛,王明寅的体魄再金刚不败,也无法安然无恙,不去看刹那枪主人那张已是七窍都渗出鲜血的脸庞,被一枪拍回十几步的王明寅怒喝一声,软剑激射而出,羽箭一般刺向那名世子殿下,同时身形却掠至那名碍事的持刹那枪女子身前,一记肩靠撞山而去,以己命去换主人命的年轻女子连人带枪被撞到路边槐树上,王明寅再度踏步前行,速度之快,快到能够离世子殿下十步的时候握住那柄软剑。 第二条青蛇再至。 王明寅双脚深陷于地面,软剑抬到肩部高度,以长枪姿态去破这条剑气汇聚而成的狰狞青蛇。 只要扛下这袖青蛇,他不管如何重伤,都有把握摘下那徐家子孙的头颅! 事实上,王明寅的确扛下了。 威力举世罕见的青蛇剑气在这名貌不惊人的汉子面前砰然爆绽开来。 百丈青蛇被这个这些年确实在背对老天面朝土的庄稼汉子给摧碎,官道百丈路段被青色剑气弥漫笼罩,两排被殃及到的槐树更是断折成无数截。 这个武力恐怖的男人,不是像农夫,他就是。世人都笑他第十一这个名号,说他是天底下最应该去记恨王仙芝的高手,因为武帝城城主非要自称天下第二,好好的十大高手就被排到了第十一,而王明寅连续上榜又连续稳居第十一的位置,但其实王明寅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那山清水秀地方的一亩三分地,那里有个温婉女子在等他回去,地里的庄稼总需要个男人去打理。她遇见他以来,便从没有见过什么软剑,更不知道什么天下第十一,只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木讷好男人,可以托付终生,家里穷些没关系。 终于挡下了。 接下来便只有那一颗头颅了。 青鸟颓然躺在路边,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拿起远处的刹那枪,吐出一口乌黑血液,仍是站起不来。她恨那个杀了娘的父亲,所以她恨这杆一直库存在听潮亭里的名枪。原本这杆刹那,只是用来去杀那个明明枪术第一却不再用枪的男人。但出北凉前,大柱国说可能会用得上,将刹那送到了她面前,她毫不犹豫接下了。今天,她又毫不犹豫取出来。她精于暗杀,所以正面对敌,其实一直不是她的强项,可身为死士,天干死士中的丙,如何去死还会不知道吗?她毫不犹豫去赴死。 与青鸟一样,道路上所有人都已来不及去救世子殿下。 哪怕李淳罡已经凌空一掠而来。 王明寅正要出手,却不得动弹了。 他缓慢低头。 看到一只由后背而来洞穿整个胸膛的手臂。 那是一只白皙的手臂,并不粗壮。 这是阴险到惊世骇俗的一记手刀。 相信当今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能引发整座江湖轰动的刺杀了。 面无表情却一身汗水的徐凤年持刀而立,看到王明寅身后探出一颗脑袋。 这名注定要名动天下的刺客长得一点都不凶神恶煞,脸庞稚嫩秀气,还是个少女。 她笑了笑。 呵呵。 第125章 (昨天下午本来是想小眯一下,没想到一睡就睡了十几个钟头……) 那少女呵呵一笑后,老剑神已是一掠而来,她抽出穿透王明寅身体的手刀,娇小消瘦的身影后跃,双脚粘沾在一棵半截老槐上,再一点,如流星一般消逝不见。她轻轻来轻轻走,即使是李淳罡这样饱经沧桑的老家伙都瞪大眼睛,倒不是说那妮子武力胜过了当之无愧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后者硬抗两袖百丈青蛇,中间还被刹那枪砸中胸口,加上所有注意力都投在徐凤年身上,这才有了被一击得手的可能性,那名少女将天时地利人和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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