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的、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胳膊挎着个筐,半垂着头,从前面道上经过。 妇女们的话题,就转到她身上。 “你瞅许诚成天的打扮的样儿,要是个女人,指定早有人骂‘不正经’了。” “这许诚家的一天天造的不像样儿,哪像个年轻媳妇儿?” “老许家也没苛待她吧?” “老许副队长和他媳妇儿不是那种人,她刚嫁进咱们村儿的时候,就腼腆怕生,可能就这性格。” “那也太阴郁了,跟人说话都不抬个头,一张苦瓜脸谁爱跟她处啊,你看她在村儿里都没个玩儿得好的媳妇儿。” “刚结那阵儿,年轻水灵的,现在俩人站一块儿是越来越不匹配了……” 丁巧巧埋着头走到自家地里,放下筐,一刻不闲,拿起锄头锄地。 许诚妈拿起水壶,倒了碗水,跟儿媳妇说话:“一会儿我去种花,你回家挑点儿豆出来,得榨点儿豆油去。” 丁巧巧默默地点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儿媳妇为啥这么阴郁?还不是心里苦。 自己的儿子,许诚妈没法儿说啥,只能叹一口气。 村外大库—— 王老三带着一组人在热火朝天地建新窑,另一个土窑的烟囱也在不断地冒烟,十来个社员在旁边儿忙忙活活。 拖拉机还没到这儿,大伙儿就听出动静儿,确认是他们大队的拖拉机。 咋这么快回来了? 众人不由地停下张望。 赵柯开着拖拉机停在道边儿。 有人问:“赵主任,你们这么快就带猪回来了?” 赵柯跳下拖拉机,道:“叫一组的人过来。” 她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对劲儿,原本还笑呵呵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地收起笑,变得老实极了。 王老三那组人没被点到,倒是还没那么慌,一组的社员们则是心一颤,缓慢地从四面八方挪过来。 发生啥事儿了? 他们哪儿犯错了? 他们……没干啥吧? 一群人惴惴不安。 石头和罗风打开拖斗的一侧挡板,露出里面的砖。 一组年长的社员们看见砖,面色变了变。 赵柯抽出一块儿砖,扔在面前的地上,问:“这砖怎么回事儿?” 年轻的社员们满眼疑惑。 赵柯道:“大队明确说过,送进公社的砖,要保证质量,这些是什么?” 一组的赵二叔赵新河开口,想要含混过关:“可能是装错了……” “怎么会装错?”赵柯指向大库墙边儿的砖,“根本就没放在一块儿,跟我说装错了?” 三组的社员们知道跟他们完全没关系,赵柯找的不是他们的麻烦,就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有眼睛都装不错。” “撒谎吧?” “肯定故意的……” 一组的社员们表情僵硬。 年轻的和年老的又不太一样儿,年老的明显眼神不敢直视赵柯,年轻的则是有些屈辱、愤怒。 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也分在一组干活儿,直接问他爹:“爹,真装错了?” 赵二叔心虚又理直,争辩:“这砖也不影响盖房子,还拉回来干啥呢?这不浪费钱呢吗?” 赵永军反驳:“为啥浪费钱?咱们按照大队交代的,拉好砖过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三组的社员指责: “就是啊。” “咱们给公社干活,整不好那不是让人讲究吗?” “这不是砸自个儿大队的脸吗?” 赵二叔被儿子当众卷面子,又被社员们一通指责,恼火的说:“你们指着我说干啥,又不是我让的,我就是回个话。” 赵柯没出声,还是三组的社员问出来:“那谁让干的?” 他问完,其他人面面相觑,猜测起来——不是他们自己想得,还能是谁?许诚? 赵二叔给出了答案:“许诚是副队长,他说的,这砖一点儿不影响啥,省砖就是多赚……” 而赵柯回来一质问,就有人跑到大队部通知队长,这时候,赵新山和牛会计、许诚父子急匆匆赶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话。 许诚脚步一顿。 赵新山穿过人群问:“砖咋了?” 三组的社员七嘴八舌地解释一通,眼睛时不时瞥向许诚。 赵新山越听脸越沉。 许正义直接冲着许诚发火:“大队说啥是啥,你瞎整啥?还掺次砖?让人知道了,咱大队脸往哪儿放!” 孩子犯错,很多家长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教训一通,别人就不好意思太苛责。 这是一个相当省力的解决方法,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家长都这么做。 他们不会顾及孩子的心情。 许诚本来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亲爹当着这么多人喝斥他,所有人都用异样地眼神看着他,这让当上副队长的许诚难以接受,胸腔里憋出一股躁郁,勉强解释:“大队长,爹,你们听我说,我不是要掺次砖糊弄,我是考虑到酸菜厂加了平方,得现烧一批砖,咱们大队现在的出砖率大概到八,微瑕的砖全都甩出去,就只剩下五、六,运送、盖的时候也都会有损坏,拿这些微瑕的补一补,降低咱们的成本……” 许正义气冲冲地问:“啥成本?次砖咱们大队盖房子的时候一样能用?哪块儿砖都不浪费,你说有啥成本!” “我是为大队的长远考虑。” 许诚态度诚恳地看向赵新山,又扫过其他社员,细细说明:“人工和黏土是成本吧?柴禾啥的,也都是成本。咱大队盖砖房是有数的,早晚盖完,而且大队自个儿盖砖房的砖不挣钱,那砖窑以后总不可能荒废,肯定还会想办法卖砖出去,现在多省出来一块儿好砖,就多卖一分钱。” 他这么一说,连三组一些社员都露出“好像有道理”的神色。 一组的赵二叔等做事的人,更是挺起胸膛,好像他们做的事儿很有理一样。 赵柯手搭在一块儿板砖上,眼神毫无波澜,丝毫没有动容。 以前的赵村儿大队,没人会说“出砖率”,“成本”,“损耗”之类的词,也没人会想什么“长远考虑”,社员们正常地吸收、长进,她其实很高兴。 但长进用在偏门上,就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这时,赵萍萍皱着眉头,质疑:“你要是都为了大队好,为啥偷偷干?” 赵柯微微抬起的板砖儿又放下,再等一下吧。 罗风也想这么问,但他不是土生土长的赵村儿大队人,来的时间也短,没法儿开口。 于是他凑到杨菲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随后,杨菲接着赵萍萍的话,问:“你要是正大光明,为啥瞒着你们组的小辈儿,是因为对叔伯他们说‘省钱多赚’比啥都好使吧?” 其他人一琢磨两人的话,这个也有道理。 “对啊,要是好事儿,你为啥偷偷干?” “拿出来说清楚就是了,怕啥?” “偷偷摸摸都不是啥好事儿。” “就是。” 许诚阴沉的眼神从赵萍萍和杨菲两个人身上划过。 两个人一瞬间浑身毛楞。 片刻后,许诚便调整好表情,故意无奈地看一眼赵柯,顾忌道:“应该允许一部分有瑕疵的砖在里面,一来,咱们社员能多收益,二来,太追求完美,咱们就被架起来了,万一以后有点儿什么不好,人家对咱们更挑剔。” “其实一点点这种砖,不影响质量,别人根本没那么在意,这是为人处世的圆滑,做人做事不要太满,没什么能十全十美。” 一部分社员们又被他说动,小声议论时的口风又转了。 “还真是,开头全都是好砖,以后不下心碎几块儿,估计都得找咱们来。” “那也没必要偷着弄吧?” 为什么偷偷摸摸…… 许诚仍然振振有词,“我新上任,说话没什么力度,有些不符合赵主任规定的事儿提出来,很难被采纳……” 他话还没说完,什么东西“嗖——”地飞过去,“咚”地落地。 不止许诚吓得话断了,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啥玩意儿? 咋回事儿? 所有人都静下来,目光转向地面。 “凶器”是一块儿板砖,砖角直接在泥地上砸出个两三厘米的坑,只差两寸多,就会砸到许诚的脚上。 谁、谁干得? 即便没看见谁动手,众人的视线依然下意识地,缓慢地转向赵柯。 赵柯手臂仍然呈现一个抛掷结束的动作,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下,冷静地落回到身侧。 在场的社员们:“……” 赵柯是真虎啊。 板砖儿她是说砸就砸啊。 许诚反应过来,一身冷汗,理智全无,“赵柯!你疯了!” 许正义也不满道:“赵柯,咋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赵新山嗓子干痒,咳了两声儿,不赞同地教训道:“赵柯,你当干部的,不能这么冲动。” 赵柯平静地说:“我忍了好一会儿,很冷静。” 没有一言不合。 没有冲动。 赵柯试过手感,她手的大小,单手抓板砖儿,很趁手。 憋一憋是有效果的,看,她没直接上手,也没直接砸到许诚身上,只是拿板砖震慑一下。 而赵新山看见她又拎起一块儿板砖,“……” “赵柯!” 赵新山赶紧上前,按住她的手,严厉喝斥:“别胡闹,不至于……” 她又拿起板砖的时候,许诚便拖着发软的腿惊慌后错,现在看见大队长制止她,气焰又胀起来,边指着自个儿脑袋边道:“你要杀人吗!有能耐往这儿砸!砸啊!” 许正义:“许诚!” 赵新山:“别火上浇油!” 赵柯一只手被赵新山按着,另一只手直接抓起块儿砖,如他的意,高举起来,砸过去。 “啊——” “赵柯!” “赵主任!” 尖叫不断,还有惊慌喊赵柯,试图叫醒她理智的。 许诚慑得瞳孔张大,后退时腿一软,平地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吓得双手紧紧护住脑袋。 叫声忽然消失,安静极了。 好一会儿,许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手肘中间试探地露出眼睛。 板砖儿没有砸过来,板砖儿还在赵柯手里。 赵柯没有脑子发热失去理智。 许诚却怂得脚软。 赵新山缓缓松开抢板砖的手。 其他人抬起的手也都一一落下。 尴尬。 巨大的尴尬蔓延。 社员们都替许诚感到尴尬。 许诚整个人浸泡在无法形容的耻辱感中,一把打开许正义扶他的手。 “啪!” 许正义的手一痛,不可置信。 许诚根本顾不上在亲爹面前伪装好儿子了,愤怒大吼:“赵柯!你耍我!” 赵柯冷淡地看着许诚,随手扔掉板砖,动作极其随意,“屁都没放一个,你就知道大队不会同意了?” 他话里话外都在针对赵柯暗示什么。 “你要是不认同,直接到大队对我拍桌子,大嗓门儿,我都能忍你。” 赵柯厌烦,“一个男人,心术不正,叽叽歪歪,烦死了。” 她这话说得有点儿严重了。 许正义急忙大声截止:“赵柯,许诚就算哪儿做得不太好,也不至于说他心术不正。” 去年的共事,赵柯和许正义哪怕有一些小口角或者意见不合,对他也是很尊重的,因为他这个人,就是有一些男性长辈的老毛病,人品和为大队付出的心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否则社员们不可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许诚投票。 但现在,赵柯晾着他,转向社员们:“你们也觉得是小事儿?不至于?” 社员们就算这么想,也不敢应声,万一她冲着他们发火儿咋办?那不没脸了?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小题大做。” 赵柯锐利的视线划过所有人,并没有单单针对赵二叔他们这些一组做了事儿的人,“这个事儿,不是可大可小,就是很严重。” “跟我讲什么人情世故,赵村儿大队只能讲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赵柯根本不在意许诚这个人了,只对赵村儿社员们严厉道:“就为了小利小惠,做人的诚信都丢了,还想有以后?以后谁信任我们?” 赵新山从旁点头,严肃地教训:“诚信不能丢,一回掺次的,两回掺次的,下回谁还要咱们大队的砖?县里不卖砖吗?市里不卖砖吗?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公社买咱们的砖,那是赵柯磨嘴皮子磨来的,是公社扶持咱们大队,希望咱们大队做个榜样带动其他大队。” “要是名声坏了,不说让公社失望,十里八乡信不过咱们,你们还想占那点儿小便宜,毛都没有!” 许诚想说话,“我……” 许正义重重扯了他一把,咬牙气道:“你消停点儿吧,还显什么眼呐!” 许诚被迫闭上嘴,眼神依旧愤恨不平。 而他没能说出来,一组的社员们急急地解释:“我们没想掺多少坏的,就一点点儿,填补填补破的……” “今天侥幸,觉得放纵一点儿没事儿,明天是不是觉得别的地方省一省也没有问题?以后再有别的活儿,是不是就要偷工减料了?”赵柯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厉,头一次对全村人用几乎训斥的口吻,“那是盖房子!一丁点儿都不能马虎!” “万一出点儿啥事儿,砸在里头的人,不是你们的亲人,那也是别人的亲人,这孽谁背?你们说谁背!” 社员们惶然不安。 他们本意只是想多挣点儿钱,没想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赵新山面色沉重,“咱们大队还组了建筑队,以后要是还能接别的活儿,不止是赚钱的问题,责任也重大……” 公社领导们担心赵柯膨胀,半路夭折,费心敲打,耐心疏导。 赵柯尚且会有苗头,赵村儿大队境遇骤然逆转,也有些骄傲过头。 还没暴发,就有了暴发户的坏毛病。 如果不及时扼制,纠正,以后会不会为富不仁,会不会染上恶习,倾家荡产? 只有平稳地度过飞速发展的初期,经过耐心梳理、引导,大多数人的心态才能进入一个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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