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还是说,夫大人信不过在下,分毫不肯再商榷此事?” 这话分明带着点胁迫和质问,可他说话间,笑得很是恣意,周身的漂亮便也变得烫眼张扬起来,一双好看的眼里明晃晃袒露着欲|望,反叫夫立轩松了一口气。 世人皆有欲求,一旦叫人瞧见,便成了可被拿捏的软肋。 郁濯要是个如同周鹤鸣般端方赤诚的君子,反教他难办,可他图钱图色图玩乐,风月是最容易捏住人的。 一旦耽于享乐,人心就易麻木短视。 夫立轩啜了口热茶,喟叹道:“世子说笑,此事自然有得谈。” “还望世子不要心急,桩桩件件,还得商量着来。” “夫大人果然爽快,”郁濯得意洋洋地叩着桌,这冷白的皮肉映在暗色的紫檀木上,美如枝稍盈盈可握的蓬松雪色,他朝夫立轩贴近一点,笑着问,“眼下这茶,滋味如何?” 夫立轩朗声大笑,举盏饮尽了,握着空杯朝郁濯作揖道:“的确名不虚传。” 第 18 章 虚情 郁濯温然一笑,开口继续道:“此事也并非仅为了我一人。” 夫立轩将茶盏搁了,问:“此话怎讲?” “夫大人有所不知,”郁濯叹了口气,拢着袖瞧向他,眼睛里带着点不忍的愁意,“云野久在青州,北境黄沙千里不宜农耕,亦是苦寒之地。朔北十二部连年来犯,眼下虽暂且消停了,却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谁叫我丝毫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只盼着自家夫君稍微舒心些,也叫我少听点唉声叹气——夫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实在见笑,可我愁得很呐。” 夫立轩戴着暖耳暖帽,也揣着半干枯的一双老手,呼出口白气来,家中长辈一般慈爱和蔼道:“既然世子同周将军如此琴瑟和鸣,又为何整日流连烟花巷?” “大人何故取笑我呢,”郁濯颇为无辜地眨眨眼,不紧不慢道,“周将军自然处处都好,可坏也坏在处处比我强。这点上了床自然尽兴,可下了床就是扫兴。” 郁濯笑得缱绻,吊儿郎当地继续说:“我这人就这样,总得咂摸着软香玉,听一听勾栏小曲,他如今锦袍加身风光在侧,说什么也不肯陪我去。我却只被皇上打发着养马,无事可做,可不得玩儿么。” 他这话堪堪落下,门口忽的传来一声兴奋叫喊:“世子果然性情中人!” 正堂中二人皆抬眼去看,一人掀了门帘进来,长得肥头大耳,小山似的,面上丝毫不见窃听对话的羞愧,一见郁濯,反倒拍着手称赞道:“世子好雅兴!” “你来干什么,出去!”夫立轩低低喝了一声,又急忙朝郁濯拱手作揖道,“犬子鲁莽,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来人是夫立轩的独子夫浩安。 昨日尾陶已经打探清楚,郁濯心下了然。夫立轩过了不惑之年才生了这么一根独苗,老来得子,宠得太过,夫浩安的纨绔无赖在煊都也是小有名气的。 “论皮囊品相,你确是一绝。”夫浩安笑眯眯地夺着步打量郁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没理会他爹的话,“可若说酒肉歌舞,这煊都名场我早已探了个遍,没人比我更熟!” “是么,”郁濯笑开了,他眼尾弧度生得这样好,一笑起来,便连带着薄唇和眼下小痣一起勾人,“索性夫公子便做个表率,带我一块儿玩一玩。” 夫浩安翘着二郎腿,一双眼死死钉在郁濯身上,闻言大笑一声,便要起身来揽郁濯的肩,被郁濯轻轻巧巧地捏着折扇抵了回去。 他也不恼,嗤笑一声道:“求之不得。” “胡闹!”夫立轩气得吹胡子瞪眼,嘴上还得朝郁濯客气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世子别往心里去。” 郁濯险些被刚才的靠近恶心死,他心里越是骂娘,面上就笑得越是乖顺:“不打紧,在下倒觉得,同令郎很是投缘呢。” 夫浩安又兀自去揽夫立轩的肩,他生得实在高大肥硕,一把将自己年过半百的亲爹揽在怀里,倒像是山鸡搂着只鹌鹑,瞧着十分滑稽。 夫浩安满不在乎道:“哎呀爹,多大点事儿,世子都说同我投缘了,这点油水,权当见面礼得了。” 他说话时眼睛仍在郁濯身上,就着这不雅的姿势,恬不知耻地看他,带着赤裸裸的玩味。 郁濯啜了口茶,同他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瞧我这张嘴,这怎么算得油水呢?”夫浩安摁着他爹坐下,说,“分明是眼下礼部分身乏术,世子心善,替老爹您分忧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此事不行也得行了。夫立轩只觉胸口钝痛,直想骂逆子,却又碍于郁濯在场,不得已咽下这口气,闷声拱手道:“那便有劳世子了。” “好说,”郁濯起身举杯,“多谢夫大人。” 夫浩安拍拍手,朗声道:“事也谈的差不多了,世子今日可得空?金隐阁上了新戏呢,唱的是《调风月》[1],听闻颇有些新意。” 郁濯气定神闲地将扇子打开了,摇着风笑道:“闲人一个,自然得空。” 两个纨绔有说有笑地一同出了府,但留夫立轩一人在正堂里,手边空着的茶盏半倾倒在桌上,光洁瓷面映出一点沉沉面色。 半晌,他起身揉着眉心,打发掉过来添茶的小厮,独自回屋去了。 *** 金隐阁乃是煊都最为出名的一处瓦舍,坐落永乐街。今天天气好,平日里怕冷懒散的少爷们便都出来了,堂子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夫浩安要了个二楼的包厢,领着郁濯往上走。 待到落了座,瓜果糕点摆满一桌,他方才挥挥手屏退家丁,手上抛着个柑橘,囫囵剥了皮丢进嘴里,问:“宁州可有这样好的场子吗?” “自然没有,”郁濯也伸手摸了一个,慢条斯理地一根根剔除橘络,“宁州地方小,比不得煊都热闹繁华。” 夫浩安从他手里将那光洁的橘子截胡了,动作间险些碰到郁濯指尖,他直接整个丢进嘴里,含糊地夸了一句:“真甜。” 郁濯袖里的短匕已经捂得温热,他想象着从此人身上片肉的场景,皮笑肉不笑道:“精挑细选的东西,自然甜。” 夫浩安朝后仰躺在太师椅上,挪着屁股找到个舒坦的姿势,眯着眼瞧他,说:“你脾气挺好。” 郁濯面上溢笑:“夫公子今日帮了大忙,我合该好生感谢。” 夫浩安凑近一点,胳膊撑在桌上,问:“就这么缺钱?” “就这么缺钱。”郁濯看着那双越靠越近的、不怀好意的眼睛,啪地开扇,“仰仗夫公子——今日这独间,我还是头一遭来呢。” 夫浩安哈哈大笑,抚掌躺回去了,摇头晃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来!” 戏将开场了。 酒肉纨绔们的吵闹说笑声也停下来,目光齐刷刷聚拢到戏台子,夫浩安终于闭了嘴。 台下雀然无声,台上娉娉婷婷走出个钗头粉面的丫鬟来,被主人家差使去服侍新来拜访的小千户。 这丫鬟不以为荣,反倒警觉,唯恐被口蜜腹剑的纨绔公子所骗,虽然对镜搽脂粉,口中却唱“知人无意,及早脱身”,引得台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 夫浩安低声朝郁濯道:“性子倒是烈,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郁濯笑而不语。 岂料这丫鬟见着了小千户的人,逢场作戏的心思登时化了鸟兽散。她仔细瞧来反复看,只见此人长相俊俏举止端方,又知他家门显赫学识高雅,如何不让人丢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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