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掌门果然是擅长矛盾的思想家,来来回回都主打一个无用功。 这般没有答案着实不行,这可是关乎她性命的事! 夭枝没有半分犹豫,扭头又去找掌门。 山间天光大亮,掌门已然早起给那些草木精怪浇水,那些灵怪们依旧只会那一句,“你谁呀?你谁呀?你谁呀?” 不止不识字,连记性也不好,在这种玩意儿面前说秘密是不需要担心的,毕竟它们根本记不住。 夭枝拿过水瓢浇花,“掌门,我当真不想做官了。” 掌门慢悠悠道, “这不是还没有出事吗,何需担心?” 夭枝手上的水瓢“砰”得一声掉落在地,她顾不得许久,扑通跪下,“掌门,等出事就晚了,我如今当真不知道他的寿命是涨了还是跌了,地府那处涉密单位我又进不去,这事若是解决不了,我怕是要拖累山门灭门了。” 掌门:“…………” 良久的安静过后,掌门抚须开口,“你暂且把差事做好,现下解决不了就留到往后解决,何必慌张?” 夭枝颇为不解,“若是我往后也解决不了呢?” 掌门看向天空,一脸高深莫测,“往后也解决不了就注定解决不了,又何需现下去愁烦?” 夭枝听完以后,恍然大悟。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她资质尚浅,还是有些琢磨不透。 她总觉得这话听了,好像没听一样…… 她想不出如何办这破差事,只能呆在庙门口发呆。 可是思索了一日还是没能明白这是哪家的思想,这和摆烂又有什么区别? 庙门口香客不断,夭枝在这处是师姐,她变回原身就是摆设中的鼻祖,等闲不敢与她争抢。 这才小半日,她身上便挂了不少许愿牌。 她出神之际,隐约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到了?” 那男声清润好听,她听过,记得极深。 夭枝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来处看去,那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武生,二人年纪相仿,一看便是贵人做派,旁人皆不敢靠近。 那武生到了这处,先上前询问门外弟子,“请问符老先生在吗?” 弟子闻言看了眼一旁做树状摆设的夭枝,毕竟是师姐,多少也得看她的想法做事。 夭枝当即摇了摇树枝,催促他赶紧让人进去,她现下只想装死。 门外弟子当即进去通报。 武生见人进去通报,转头回来,“公子稍等片刻,应当是去请老先生了。” 他闻言点头,就站在她这处树下遮阳。 这娇贵玩意儿,是一点太阳都晒不得? 夭枝忍不住悄悄打开枝叶,露出好大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正好落在他面上。 他见状微微抬头,看了眼奇怪岔开的树枝。 她有些心虚,又悄悄合回去。 他面上的阳光慢慢遮去,他一时微微抬眼,视线望来。 夭枝整棵树都有些僵硬,倘若此人不是凡胎□□,她都要怀疑他看出什么来了。 武生见着墙边木桌上摆着许愿牌,恭敬开口,“山人以树为神,听说此处的祈愿树极为灵验,所求必应,公子若有所求,可以写下心愿,不日或可灵应。” 他闻言没拒绝,伸手接过笔和竹木牌,“多谢小贺公子。” 他提笔,不过寥寥几笔就写完了心愿。 只几笔就写完了? 果然男人不太行,就比较清心寡欲些,愿望都没几个。 夭枝不住张望,却武生挡住。 武生在一旁看见,有些动容,“公子心之所向,必然能成。” “只这一个心愿,若是能达成,也算上天庇佑。”他很轻地回道,似是期盼。 武生沉默下来。 看来这个愿望不好达成啊。 夭枝更加好奇,什么心愿这般为难,说出来让她开心开心。 她正着急,他抬头看来,抬手挂在她的树枝上。 阳光落在他的眉眼处,颇为耀眼夺目,他身姿清瘦修长,微微一抬手便能挂到高处,不费吹飞之力。 不得不说,这面皮着实好看,不过就是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几个来祈愿的姑娘家羞红了脸,来回路过好几遭。 夭枝低头去看那许愿牌,一阵风恰好刮过,翻转着竹牌摇晃起来,让她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字。 弟子很快出来,“二位公子里面请。” 他伸手作揖,有礼有节,“叨扰童子。” 三人越过门槛进去。 夭枝见没人注意,伸出树枝拿过摇晃的竹牌看。 上面的字清雅俊逸,颇有几番正气,一看字迹就觉是心术极正的人所写。 只竹排上只有四个字。 ‘祖母安康。’ 夭枝颇有些复杂,他这般出身却只是这般简单的心愿,也不知是真是假。 下一刻,夭枝拿着的竹牌被下头一个姑娘拿过去看,见贵家公子这般孝道,一时更加心动。 夭枝在女儿家的讨论声中,只觉春风轻轻拂来,似有春花土壤清新之气。 夭枝正出神,便听下头小师弟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叫她,“师姐,掌门说你先头的事有了答案,要你现下去听。” 夭枝有些犹豫,着实是这凡人也在,昨夜那采花贼的形象只怕根深蒂固,如今出现恐怕有辱门风…… 不过转念一想,丢脸的也是掌门的脸,她一棵树要什么脸? 她趁人不注变回人形,快步去了前头堂屋。 掌门端坐在座位上,老神哉哉喝茶,一旁坐着那人,年轻武生就站在他身后。 掌门没有睁开眼,却仿佛算到她在门口,她才到,掌门便睁开眼冲她招手,“小树杈子进来罢。” 掌门记性不好,记不全名字,她叫小树杈,后面的小树杈们就是加编号了,她师兄独特点,叫山脚下的小黄狗。 掌门说这样好记,诚然她觉得记数字比记名字更难,因为他们山门满打满算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弟子…… 以后还只会多,不会少。 掌门每次授课业都是先签到,一节课都在报数字,等叫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基本就到饭点了。 所以他们山门会这么穷,成日里基本上吃了睡,睡了吃的,能不穷吗? 他闻声看来,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便慢慢收了回去。 不知有没有认出她? 夭枝一脸乖巧状走进去,“掌门。” 掌门没有半点避人的意思,放下茶盏看去,“公子千里迢迢而来,老朽自然是要帮这个忙,只是您也看到了,咳咳咳!”他说着猛烈咳嗽,连带着身上骨头都咯吱响。 “咳咳……您也看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连下山都是问题,更何况是去乌古族寻药,那处地势凶险,我恐怕是去不了,不如由我这小徒代为前往,我毕生所学皆在这小徒身上,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她必定辅助您办成此事。” 夭枝闻言顿住,乌古族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乌古族丛林密野,地势凶险,其族人寿长、不死、食人,巫师喜炼人实验,万物异形,唤鸟驱蛇,以山南北方向为神明,其射击捕猎皆不能以南北为攻击点,神神叨叨得很。 夭枝下来前可看了眼此人的命簿,他差点就死在这凶险之地。 她脸上乖巧瞬间消失,扑通一声跪下,抓住掌门的衣摆颤声质问,“掌门!您不是说我们是你活得太久,闲来无事捡来养着逗趣的玩意儿吗,怎么送死的时候又说我们是徒弟了?” 掌门抓住衣摆往回扯,“胡说,怎么会是送死!此乃莫大荣光,你莫要张狂,收收你的性子,好好想想怎么补救之前的漏洞。” “可您昨日不是说这问题解决不了就不解决了吗?” 老头仿若失忆,“胡言乱语什么,老夫何时教过你摆烂,摆烂那不是等死吗?”他老人家叹了口气,“小杈啊,不是掌门不想帮你,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么穷,你又天资聪慧被上头破格录取,如今想要走人,我们去哪认识上头的人,打点关系哪处不得花银钱啊,我们有钱吗?” 夭枝:“……” 夭枝瘫坐在地,看来掌门是指望不上了。 也不知她一个神仙若是被那里面的人当菜吃了,会不会被笑话。 这往后说起来都是废物一个,她脸皮再厚也是要脸皮的,这般丢脸着实难为啊。 夭枝颓萎至极,面前落松青玉色衣摆映入眼帘,她顺着衣摆往上看去。 他不知何时起身走来,伸手而来,似要扶她,“原来姑娘是正经的修行之人……” 这话说的,她看起来不像正经人吗? 第4章 竟对公子无礼。 来时如风,去时也如风,像没来过…… 年轻武生不由皱眉,“放肆,竟对公子无礼!” 宋听檐眼神不许。 年轻武生当即止了声。 掌门乐呵呵捋了捋长须,“公子不必在意,我这些弟子本事不小,自也是有些小性子的,不大通礼数,一路同行还请公子海涵。” 年轻武生听闻此言,一时生急,“老先生门下就没有旁的弟子了吗?派一个女儿家去这般极险之地,我们还得着人护着她。” “不必不必~”掌门站起身双手摆起,表示双重否定,“小树杈土生土长的,最好养活,她是我们山门做事最认真的了,你若是让她大师兄去,动辄就要闹一闹脾气,咬一咬人的,你们一路而去还得哄着,岂不劳神?” 年轻武生:“……………” 年轻武生看这掌门双手摆起的做派,只觉难言,他看向公子,他们这莫不是被这些三流的门派骗了罢? 这千里迢迢而来,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一言难尽。 宋听檐倒不在意,“既是老先生所言,在下自然相信,那便辛苦姑娘一路同行。” … 夭枝自然不知已经板上钉钉,她借着收拾包袱的机会,就准备遁走。 命簿里是有这一段,宋听檐请得道高人与他一道去乌古族求长生药,在离开乌古族之后,这老先生就成了宋听檐的老师,可以说这位老先生是宋听檐命数里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命簿里此人极为高深莫测,也没有名字,不过从头到尾都当得先生二字,宋听檐连名讳提及都觉得不尊重,所以这位老师也算此人命中大劫。 她先头就知道会有这个人,只是没想到这人可能会是掌门。 掌门乃属地仙,所接触的凡人都是将死之人,凡间之人至多不过一面之缘,早已脱出世俗之外。 最重要的一点,老头子信奉颠三倒四之道,朝令夕改的性格岂能做人先生啊!他若是挪到凡间做事,只怕会三天换次皇帝,五天搞次暴动,三十天喜提人间炼狱…… 她这般想着又觉着不可能是掌门,若真是掌门在命簿里出现,他们都可以收拾收拾重新投胎了。 她才收拾好包袱,便见小师弟拿着信趴着门框奶声奶气唤她,“师姐,掌门给你的信,要你看了信再出来。” 夭枝面露疑惑,山门这口水都吐得到的地方,何至于写信沟通? 她转身去拿信,顺手拍了拍小师弟的脑袋,胖乎乎的小蘑菇化了形果然可爱。 小师弟当即捂着脑袋,哭着撒腿跑了。 这小师弟往日种在山间,脑袋上都是孢子,如今习惯成自然,很是小心脑袋,生怕长大以后孢子没了,蘑菇族到他这处断代。 她笑眯眯看着小玩意儿哭着跑远,才慢吞吞翻开信,信上不过寥寥几笔,掌门似乎写得比较急,字迹凌乱, ‘小杈啊,此凡人是你的差事,务必看紧,命数短了就续续救命药,命数长了也不必怕,下点毒药缩一缩,控制住量便好。’ 夭枝瞬间恍然大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可从来没想到这处。 这不就跟他们盆栽修剪枝丫一样,长了歪了皆剪了,修到满意为止? 她颇为庆幸,往外走去,才到山院里就听到掌门出门云游的消息。 可掌门还接了几桩活没交代清楚,是以师兄弟急得满山遍野四处找,终是不见掌门踪影,便直嚷嚷道,“掌门怎又跑了,今次山门里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夭枝闻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昨日也没听说云游一事,今日便走了,怎么像是避祸跑路? 话本里这般急匆匆离开的,通常都是避债的。 掌门虽说生意做得不怎么样,等尚能维持温饱,倒不至于欠债罢? 夭枝想不明白,背着包袱出了山门,外头已有人等着她。 滁皆山特地来送行,说话间满目严肃,“你此行可要小心,做事一定要有点道德观念。” 夭枝沉默下来,这说得着实有些过分了。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旁的要求随便提,这个完全怎么可能做到?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虚虚开口,“我知晓了,师兄。” 滁皆山显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因为她没有发誓。 他们这种树木类的玩意儿,哪怕是她这一个盆栽,也是怕发誓的,甚至怕旁人在边上发誓。 因为他们的誓言结尾,总是若有违背便天打雷劈。这累劈下来的时候,他们这类物种自然首当其冲,所以对发誓颇为避讳。 夭枝自然也是如此天性。 滁皆山将早就准备好的道德经拿出递来,有了些许大师兄的样子,“多多翻看,你自来没有道德,办差时多习学,莫叫我们山门惹了祸端。” 夭枝接过道德经,不明白师兄为何对她有这般深的误解…… 他为何觉得自己能学进去? 她默不作声垂头将道德经收起,收起是一回事,放着积灰自又是另一回事。 她将书装进包袱里,突然想起多年未问的问题,经此一别,凡间数年,再不问她可能会憋死,“师兄,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滁皆山见她满眼认真,难得有求知心,一时面色和蔼,“你问。” 夭枝满眼诚恳,“师兄当年可吃过热乎的?” 滁皆山皱眉疑惑,“什么热乎的?” “不是说狗喜食屎吗……” “滚!”夭枝话未说完,滁皆山衣袖一甩,手指头都快戳到她的脑门。 夭枝利落地滚了,留下滁皆山气急败坏怒骂。 她一边下山,一边忍不住替师兄惋惜,这般恼怒恐怕是被说中了心中之痛,师兄应当是吃了,像他这么钻研学问的人,必然是通过掌门说的吃得苦中苦,才修成的神仙。 毕竟越接近真相,越让人激动。 她终究还是不够良善,没忍住揭了师兄的伤疤。 夭枝出了山门,山边青苔漫漫,石砖路上马车已等候多时,有数十人跟着,一看武功都不低。 和宋听檐一道下来的武生虽然年少,一柄重刀悬在腰间,若是没几分力气,只怕连提都提不动,更不必提背着行走自如,想来武学造诣颇高。 夭枝倒不担心此行会扰乱命簿,她只是司命,并不算在凡间的簿子中,凡间的种种她再多的也不过就是匆匆一笔的过客,没有面目。 武生见她过来,便握着刀柄往她这处走来,“传闻符老先生神机妙算,卦卦皆准,不知是否属实?” 夭枝如实开口,“你若是有想问的可以问我,我亦卦卦皆准。” 此话虽然属实,在旁人耳里却是狂妄至极。 贺浮愣住,片刻后开口,“那最好是如符老先生所说,姑娘造诣更甚,毕竟这乌古族实在凶险。” 夭枝看向他,“你不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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